醒来

一切从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我平躺在某个坚硬的表面上，身体下方垫着一层薄薄的软垫。当我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诡异的景象：天花板上镶嵌着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一个被黑色光滑橡胶服包裹全身的身影。那套橡胶服从头到脚严丝合缝，表面反射着微弱的光泽，而无数条浅棕色的皮带纵横交错，与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将这个身影牢牢固定在一张医用检查台上。我心头一震，这是什么情况？

我试图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就是镜中的那个倒影。一条皮带紧紧勒住我的额头，另一条从下巴下方穿过，将我的头死死固定在原位。我的头部被一个橡胶头罩完全包裹，动弹不得。当我努力聚焦视线时，才注意到头罩两侧有软垫，将我的头部夹在中间，彻底限制了左右的摆动。

这肯定是我自己。镜中的影像随着我轻微的挣扎而微微晃动，可我看不到自己的脸——头罩前端是一个类似防毒面具的装置，两根软管从面具上延伸出去，面部则是一片平滑的橡胶，毫无特征。只有两个小小的圆形透明窗口嵌在眼睛的位置，透过它们，我才能勉强看清自己的处境。

我本能地想伸手解开束缚，却发现双手被牢牢绑在身体两侧。镜子里清晰可见，我的胳膊被皮带固定在检查台上，手掌的位置却被一双奇怪的橡胶手套取代——没有手指，只有一个方形的、僵硬的末端。我试着活动手指，却被手套内部的坚硬材质完全限制住，毫无用处。

我强压下涌起的恐慌，仔细观察镜中的影像。那些皮带深深嵌入检查台，数量多得惊人，连我的双脚都被绑在一个金属板上，无法动弹。我用力绷紧肌肉，试图寻找一丝松动，却徒劳无功。甚至连脚趾都无法扭动，显然也被同样的硬质材料禁锢。

我闭上眼睛，默默数到十，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别慌，我告诉自己。把我弄到这里的人显然希望我活着，至少目前是这样。总得有个理由让我还喘着气，完整地躺在这儿吧。

我能呼吸，但只能通过嘴。头罩封住了我的鼻子。我试着大喊救命，可声音被厚重的橡胶闷住，显得微弱无力。“有人吗？我在这儿！我醒了！放我出去！”我一遍遍地喊着，希望有人能听见。然而，无论我如何嘶吼，都无人回应，仿佛我的呼救被彻底吞噬。

我再次奋力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对抗那些束缚。很快，我便筋疲力尽，汗水在橡胶服内淌下，热气让我喘不过气来。停下来喘息时，我意识到，这一切设计得太专业了——无论是医用束缚带还是这套装备，我的 captor（绑架者）显然深谙如何让我动弹不得。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那身橡胶服将我变成了一个无名无姓、没有面孔的物体，连最基本的移动能力都被剥夺。电视里总说要和绑架者建立情感联系，可当对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时，我该如何开口？

我又挣扎了一次，依旧一无所获。最终，我放弃了，只能无奈地等待，期盼有人来解救我。我凝视镜中的倒影，试图捕捉更多细节。皮带上的金属扣子格外显眼，宽大而厚实，与粗壮的皮带相匹配。橡胶服有些像潜水服，但表面光滑得反光，从我有限的视角看不出任何接缝或拉链。

那两根软管——我猜是供气用的——延伸到视线之外。空气显然是从中输送进来的，一根吸入新鲜空气，另一根排出废气。每次呼吸时，我能感觉到头罩轻微的起伏，这说明它完全密封，像真正的防毒面具。没有这些软管，我很快就会窒息。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可以用它来控制我——只要拧动一个阀门，就能决定我的生死。

至少现在空气还在流通，我暗自庆幸。既然无计可施，我决定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盯着镜子，祈祷有什么变化。把我带到这里肯定有目的，不可能只是让我躺在这儿占用空间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噪音。起初难以辨认，但随着音量逐渐增大，我听出那是类似收音机失调时的杂音。一定是头罩两侧的软垫里藏着耳机。这声音不算刺耳，却足以掩盖外界可能传来的任何声响，将我彻底隔绝在这个小小的牢笼中。

灯灭

灯光突然熄灭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大声求救。我没听到任何动静，但耳边的杂音让我难以分辨周围是否有人。我拼命喊道：“救命！谁在那儿？”同时尽可能地扭动身体，希望引起注意。然而，橡胶服紧紧包裹着我，热量迅速积聚，汗水浸湿了我的皮肤。再挣扎下去，我怕自己会因中暑而昏倒，只好停下来冷却身体。

无论我在做什么，外面的人似乎毫不在意。耳边的白噪音持续不断，音量似乎还在缓缓上升——或许只是我的错觉？我试着安静下来，躺平身体，决定与其徒劳反抗，不如选择合作，看看会发生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我被困在黑暗中，焦急地猜测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努力回忆被绑架的经过，可脑海中一片空白。最后一幕记忆是上床睡觉。这不可能是梦，我反复告诉自己，可又无法完全说服自己。通常验证梦境的方法是掐自己一把，可我连这都做不到。没有其他办法，我陷入了两难境地。如果这是梦，我该如何证明？不，这不是梦，那些束缚的触感真实得可怕。

我只能假设自己被下药并绑架了。可为什么是我？是有人对我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吗？这听起来像是烂电视剧的桥段，不是现实生活。而且，为什么要把我裹成一个橡胶木乃伊？这毫无逻辑可言。

我闭上眼睛，试图理清头绪。除了“外星人绑架我做实验”这种荒诞的想法，我什么也想不出。现在该怎么办？或者更现实的问题是，我能怎么办？镜中的最后影像没给我任何线索。灯为什么灭了？

我反复回想发生的一切，从各个角度寻找答案，却始终想不出自己为何会成为某个疯子实验的牺牲品。或许这就是真相——我只是随机被选中的倒霉蛋，卷入了别人的噩梦。

如果是这样，我的处境堪忧，生还的希望渺茫。多久才会有人发现我失踪？如果我真是随机目标，警方又如何找到我？没有任何线索能把我与那个隐匿在暗处的家伙联系起来。

这些想法让我联想到各种恐怖场景。水刑、电击、中世纪酷刑，还是干脆关掉空气？无论哪种方式，最终都是我筋疲力尽地死去。我紧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停止这些可怕的想象。

睁开眼时，房间依旧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这地方一定是被完全密封的。我回忆起镜中的画面，检查台周围只有一小圈水泥地面，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或许房间里还有其他设备，只是超出了我的视线范围。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试图捕捉外界的声音，可耳机里的白噪音无情地干扰着一切。我的感官被彻底封锁：听觉被噪音淹没，触觉被橡胶服压制，视觉被黑暗剥夺，嗅觉被头罩阻隔，连味觉也只剩干燥无味的空气。如果他们的目的是孤立我，那他们成功了。

我时刻提防着酷刑的到来，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也没发生。讽刺的是，我最没预料到的东西——无聊——开始侵蚀我的意志。脑海中零星的记忆碎片浮现又消散，我渐渐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

初次接触

不知不觉，我睡着了。耳边一声微弱的低语将我惊醒。我没听清全部，只捕捉到一个词的尾音，像是“…less”。白噪音仍在持续，我暗骂这该死的干扰。那声音低得让我怀疑是幻觉。

我屏住呼吸，尽量保持安静，竖起耳朵等待那个声音再次出现。“黑暗，”这次我确定听到了。声音带着机械的质感，仿佛是合成的。我有些恼火——我当然知道周围一片漆黑，用不着你提醒！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那令人抓狂的杂音。“无望，”声音再次响起。我还没放弃希望，至少现在没有，尽管它似乎在暗示我该认命。我试着数秒，估算两次低语之间的间隔。

更多单词接连传来，时间毫无规律，有时几秒钟，有时隔了好几分钟。可内容却有迹可循——每个词都在提醒我身处绝境。“无力”、“绝望”、“痛苦”，这些词营造出压抑的气氛。

起初我试图无视它们，可耳朵无法关闭。我试着哼歌盖过它们，却收效甚微。不管我多努力，那低语始终钻进我的脑海。最终，我放弃了抵抗，任由那些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这折磨持续了数小时，低得几乎被杂音掩盖，却又清晰得让人无法忽视。我努力不去理会，可不知不觉中，我开始期待下一次低语。词语反复出现，偶尔夹杂新内容，无一例外地让我心情更糟。这显然是故意为之。

我的神经被消磨得脆弱不堪，低语的持续和我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终于让我崩溃。我大喊：“关掉它！”我知道这等于承认他们得逞了，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一遍遍喊着，直到嗓子沙哑。某一刻，我发现那声音停了。我安静地躺着，等待着，看它是否还会回来。或许我的喊叫真的起了作用？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只有那永恒的杂音陪伴。我大声说：“你的音频设备坏了！”既然抱怨能让低语停止，或许也能解决这恼人的噪音。

可惜没用。杂音还在，但音量似乎有所降低。除了呼吸声和空气在软管中流动的轻响，我听不到其他动静。

反复无常

我躺在检查台上，时间失去了意义。耳边的低语曾无数次提醒我，我是多么无助，困在黑暗中，无法阻止 captor（绑架者）的下一步折磨。我的意志在动摇，却无力阻止这种侵蚀。

“无情，”低语再次响起。这次有些不同——声音更大，或者是背景噪音变小了。而且它带了回声，先从左耳传入，稍后右耳跟上。“不可阻挡，”接着传来，这次回声方向相反。接下来的三个词保持同一方向，然后又是两个没有回声的词。这是为了什么？“迷失，”这次只在一个耳朵里响起。

如果他们想吸引我的注意，他们成功了。我开始猜测下一个词的方向，纯粹为了打发无聊时光。可大多数时候我都猜错，显然有个随机程序在控制这一切。奇怪的是，这种无规律比词语本身更让我烦躁。

“没用的，”我大喊，“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我不会上当！”其实这是虚张声势，我完全不清楚这些低语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除了让我发疯。

出乎意料，低语停了。连背景噪音也消失，留下一片死寂，只剩空气流动和我的呼吸声。一瞬间，我燃起希望，以为自己展现的坚定让他们放弃了折磨。

然后，空气停止了。

恐慌

我吸气时，预期的空气没有到来，头罩紧紧贴在脸上。我一次次尝试呼吸，可头罩内的空气少得可怜。我开始喘息，拼命想吸入氧气。本能驱使我挣扎，想挣脱双手，撕开头罩让自己活下去。

头晕目眩时，空气突然恢复。我深吸一口气，又一口，身体急切地将氧气送回血液。几分钟后，我恢复正常，可内心却充满恐惧，生怕空气再次中断。

是我做了什么惹怒他们吗？或许是那句“不会上当”的挑衅。从现在起，我决定闭嘴。

“惩罚，”耳边传来低语。我明白了。从此不再反抗，无论内心多想逞强，代价太高。“纪律，”接着传来。我猜这是新一轮“鼓励”词。“服从，”稍后响起，紧接着是“臣服”。这一组词主题明确。

低语加快了节奏，新词与旧词交织，似乎永无止境。我想再次喊叫，可窒息的记忆让我保持沉默。

突然，一切停止。我疲惫不堪，身体酸痛，只想让这场噩梦结束。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糟。

我是

我感到精疲力尽，精神上的疲惫远超肉体。那声音锲而不舍，似乎要洗脑我。我不认为它成功了，至少现在没有。我仍决心抵抗，只是改为被动方式，以免再次窒息。一个念头闪过：这声音是我听过的最烂的励志演讲。

“重复每句话，”声音命令道。这次不同了，不再是单个词，而是让我主动参与。“不服从将被惩罚，”它警告说。看来我得变得健谈了。

“我很无助，”低语开始。我老老实实重复。“我需要引导，”我继续跟着说。“我尊重权威，”接着是“指引我前行”。这次没有停顿，我刚说完一句，下一句就来了。我甚至没时间思考，只担心跟不上或出错。

“我没有脸，”紧接着是“我只是个物体”，显然指的是我的外貌。说完这两句，灯光突然亮起。镜中再次出现那个无脸物体。声音停了，杂音又回来了。

灯光熄灭，低语重新开始。“告诉我该做什么，”“我迷失了，”诸如此类接连不断。低语毫不停歇，我不敢漏掉一句。有时会有短暂的停顿，可我刚松口气，它又卷土重来。

一切变得模糊。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的世界缩减到耳边的低语。最终，我因极度疲惫睡了过去。

脑海中的低语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家里的椅子上。阳光从窗外洒进，像是午后，可我不确定是星期几。我掐了一下手臂，确认自己真的醒了。疼痛让我安心，我害怕这又是梦，醒来后仍被困在那个橡胶牢笼。

我疲惫、酸痛、饥渴难耐，还急需洗澡。我迫不及待冲进厨房，灌下两杯水才缓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经历太真实，不像梦。我活下来了，被送回家，身体似乎无恙。要报警吗？可我该怎么说？一群人绑架我，把我塞进橡胶服，然后又放回来？这听起来太离谱，恐怕会被送进精神病院。

我需要时间冷静思考。先洗个热水澡吧，能缓解肌肉酸痛，也让我理清思路。

泡进浴缸时，温暖的水流让我如释重负。我闭上眼，靠在浴缸边，让热量带走这几天的疲惫。肌肉逐渐放松，我感到一丝平静。

“我需要引导。”耳边的低语让我猛地睁开眼。我坐起来，四下张望。声音从哪来的？没人。我一定是幻听了。我重新躺回浴缸。

“不服从将被惩罚。”又来了。我捂住耳朵，想挡住声音。“我没有脸。”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是我自己的声音在折磨我。

尾声

技术员抬头，看到主管走进实验对象室。“这次对象没达到预期，您失望吗？”技术员一边用消毒液擦拭检查台，一边问道，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失望？”主管反问，语气轻松，“一点也不。这次的过程很成功，我很满意。为什么觉得失败了？”

技术员开始检查橡胶头罩是否有细小漏洞。“我觉得对象表现出明显的口头反抗，我以为这是对过程高度抗拒的迹象。”

主管笑了笑，那笑容让技术员感到一阵寒意。“恰恰相反，那些表面上的爆发证明过程达到了我的目标。人类内心有自己的方向，但社会设下重重障碍。过程就是要打破这些障碍，让内心自由前行。那些抗议不过是障碍崩塌的声音。”

“所以对象进展顺利？”技术员听过这种解释，但主管总能精准判断对象的心理状态，这是技术员完全缺乏的天赋。

“我们很快会再次见到这个对象，应该就在不久后。我很期待。”主管的语气充满兴奋。

技术员转过身收拾橡胶服。“试过穿上这个吗？”主管突然问，“就像毛虫进入茧，出来时你会变成新人，像蝴蝶一样展开新翅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体验这种改变。”

技术员转头，看到主管眼中那掠夺性的光芒，瞬间明白绝不能成为他收藏的下一只蝴蝶。“谢谢，但容我拒绝。”

准备工作

“记住，和实验对象接触时不要说话。有问题就用平板。”技术员戴上隔离服的头盔，银色的面罩像单向镜子，遮住了他的脸。

学徒点点头，表示明白。“实验对象还没醒吗？”两人面对面，仔细检查彼此身上有没有暴露身份的线索。

“医务组说，对象应该还有一个小时才会醒，但这不是精确科学。每个人的代谢都不一样，我们得随时准备应对意外。无论如何，人昏迷时耳朵还是能听到东西的。我们可不能冒险让对话的片段渗入潜意识，回头干扰主管的工作。”

学徒拿起虚拟现实头显。“我还是不明白这个怎么和‘过程’配合。我以为主要是靠声音控制的。”他指了指隔离窗外的天花板镜子，“视觉刺激不就只有那个吗？”

“那只是第一阶段。现在这个对象进入第二阶段了。记得弗洛伊德的人格三要素吗？自我，现实感；超我，对错观；本我，天生的本能，比如即时满足。这些都在‘过程’里用到。第一阶段，主管通过打破抵抗，触及并重塑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技术员最后检查了一遍头显的线路。“上次针对的是本我，击破对象对建议的屏障，深入我们出生时的原始欲望。主管就像替代父母，把对象的思维从自立转向依赖。”

“接下来呢？”学徒站在入口门旁。

“这时候你就能见识主管的真本事了。第二阶段攻击的是自我，也就是我们定义现实的方式。准备工作完成后，你可以留下来观摩一位大师的操作。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警告你别在和主管聊天时透露太多个人信息。他们为这一部分活着，只要有人在场，他们就永不停止工作。相信我，你绝不想哪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那张台上。”

学徒点头同意。“这点我懂。我一点也不想变成实验对象。我喜欢现在的自己。”

技术员笑起来。“是啊，我们都这样。好了，在对象醒来前，我们得把这家伙装好，和镜子对齐。虚拟现实，多讽刺啊？更像是虚拟超现实，扭曲我们习以为常的画面。”

“请您鉴赏：某天晚上你睡着了，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阴阳魔界》。”学徒模仿着那部经典电视剧的开场白。

“行了，罗德·瑟林，这跟我们的目标太接近了。来吧，该干活赚钱了。”技术员不得不承认，这还真有点像《阴阳魔界》里那些扭曲的剧本。

熟悉的领域

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大事不妙。那熟悉却令人不安的倒影——一个被黑色长形物体绑在桌子上的身影——唤起了太多糟糕的回忆。我又回到了这里，身体被一件光滑的橡胶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和之前一样，无数条宽大的浅棕色皮带像蜘蛛网般交织，将我牢牢固定在医用检查台上。

我的头被软垫紧紧夹住，强迫我仰望头顶的镜子。防毒面具和头罩组合完全覆盖了我的头部，一条宽皮带横过额头，另一条勒住下巴，将其固定到位。透过眼罩看出去的景象有些奇怪，像是盯着高分辨率的电脑屏幕。或许这种平面感是覆盖我眼睛的透明材质造成的。

最让我害怕的还是面具两侧伸出的两根软管。空气带着那种平淡、微机械的气味，清楚地告诉我，我的呼吸完全依赖这两根管子的流通。只要关掉其中一根，我就完了。

上次我可是吃了苦头才明白这有多管用。不按指示做，我就得冒窒息的风险。绑架我的人显然做过功课。窒息是我的恐惧之一，我愿意做任何事，只求别再经历那种折磨。

为什么是我？自从上次来过这鬼地方，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我。我没有敌人，至少我不知道有谁恨我。最让人抓狂的是，我完全不清楚谁在背后搞鬼，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上次的经历把我的脑子搅得一团糟。那无形的低语声依然在我耳边回荡，有时我觉得自己要疯了。

现在那声音还没出现，但耳边的背景杂音又来了。起初我以为是设备故障，可现在回想，肯定是故意的，要么是为了烦我，要么是为了掩盖房间里的其他动静。我盯着镜子里那毫无特征的倒影。没有一丝能彰显我个性的东西，我只是一个黑色的橡胶团，一个物体，而非人。

为什么要在身体不适上再加听觉折磨？他们到底想对我做什么？他们怎么能随时随地绑架我？这些神秘的“他们”是谁？最终，我又能做什么来阻止这一切？

尽管明知无用，我还是拉扯了一下皮带。它们太多、太紧，位置又设计得恰到好处。不管那声音背后的人对我有什么打算，物理上我毫无反抗之力。精神上呢？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上次的经历已经让我的内心乱成一团。

那诡异的声音对我做了什么？我讨厌它在我耳边低语，可又发现自己需要它的存在。它在我脑海中肆虐，一会儿这儿蹦出一个词，一会儿那儿冒出一个，总能抓住我的注意。甚至睡着时，有时也会被它命令重复某句话吵醒。是的，如果我独自一人，我会大声复述，就像寻求即时满足一样，服从时我会为自己感到满意。

我为什么要渴望那个折磨我的声音的认可？如果我够勇敢，我会抗争到底，像电影里的英雄那样获胜。可我没那么坚强。空气被切断时，那几秒的喘息就足以摧毁我的所有反抗。

橡胶服紧贴着我的裸露皮肤。我的衣服不见了，橡胶像茧一样裹住我，像是第二层皮肤。外层光滑漆黑，没有任何标记，浅棕色的皮带与之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为什么让我穿这个？除了不能动这一点很烦人，只要我躺着不动，其实不算难受。可如果挣扎，热量就会被困在里面，让我迅速过热。房间肯定是冷气的，否则我早就被这橡胶烤熟了。

我的手臂被皮带固定在两侧，清晰可见。手臂末端是圆柱形的橡胶套，末端呈圆形。我的手还在，只是被某种硬质填充物包裹，掌心和手指完全动不了。

我勉强能看到桌子末端的脚。它们也被橡胶完全覆盖，从脚踝到脚趾连成一体，双脚被迫紧贴在一起。桌子末端有个金属板，皮带将脚固定住，脚趾朝上。

“去人性化”，这就是我想找的词。如果不是挣扎时皮带的轻微弹性，我甚至怀疑镜子里那不是我。

“有人吗？求你们放了我。上次的事我没告诉任何人，你们可以相信我……”

“安静。”那个熟悉的声音只说了一个词，我就立刻闭嘴。只要我想继续呼吸，沉默就是金牌法则。它无需多言。

低语归来

“家。”不知过了多久，杂音背后的沉默被那熟悉的声音打破。我经历过这个，一长串旨在让我抑郁的词语。

声音很微弱，几乎被杂音淹没，我甚至不确定是真是幻。如果真是那声音，我可不买账。这里绝不是我的家，我也没打算搬过来。

“归属”、“舒适”、“紧缚”、“受限”、“无助”，一连串词语轰炸着我，提醒我现在的处境多么不堪。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和上次一样，这无休止的语言攻击让我迷失方向，那声音反倒成了混乱洪流中的稳定基石。如果这里现在是我的“家”，我也不打算争辩了。

“安全。”

要么是音量大了，要么是杂音小了，这次我清楚听到耳边的声音。我感到安全吗？不……但我停下来想了想。只要我开始合作，那些人在暗处没伤害我。我有理由相信，只要听话，我就能再次熬过去。也许我确实是安全的。

“我可以说句话吗？”我用恳求的语气问。或许能和谁聊聊，了解更多情况。如果运气好，可能还能弄清我在哪儿，甚至博取一点同情。

“沉默。”

好吧，这招没用，我得想想“Plan B”，可我根本没有备用计划。我完全受那声音摆布，也很清楚违抗它的后果。我甚至无法握拳发泄，橡胶手套太硬，压得我动弹不得。

“重复每句话。”

声音毫不停顿地进入主动参与模式。不断重复让我担忧。任何话说得多了，就会变成真的。我深有体会，那些夜晚，那声音在我耳边敲打，直到我复述“我尊重权威”或“我很无助”，这些话影响了我对自己的看法。

“我尊重权威。”

当然是这句开头。我一字不差地复述，熟能生巧。谁是“权威”？此刻就是耳边的声音。背后的人有能力强迫我尊重和服从。我睁开眼，盯着镜中的自己。我什么也不是，一个物体，连人都算不上。我既没手段也没动机反抗。

“我没有身体。”

这是新词。不太准确，但我还是重复了。

“我是无名之辈，”紧接着是“没人关心我。”

又回到了那条励志路线。我像只鹦鹉般复述。

“我没有存在的理由。”

这话击中了我。我毫无感情地说出这句话。真的吗？如果我消失，有人会想我吗？我改变了谁的生活吗？我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吗？我找不到简单的答案。

声音不停重复这些句子，一遍又一遍。有时顺序会变，我得集中注意力。有时会暂停，我刚放松下来，它又以更大更苛刻的语气回来，但始终是那些词。

这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反反复复。一次长暂停后，我开始希望这场语言轰炸结束了。声音没再回来，但灯灭了。

残缺的部分

不知何时，我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分不清。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里可能加了什么，我很难集中精神，像刚从麻醉中醒来。深呼吸几下似乎帮我清醒了些。

有微弱的光，但太暗，看不清倒影。我还在橡胶服里，皮带依然绑着我。不知为何，我完全动不了手臂和腿。或许皮带被收紧了。

“消失，”耳边的声音低语。“惩罚，”接着传来，然后是“截断”。低语持续不断，贬低我的词语接连涌来。我想捂住耳朵，挡住那残酷的声音。

它终于停了，可我没喘息多久。我确信手臂和腿出了问题。我感觉不到腰以下和肩膀以外的任何部位。我试着弯膝或动脚，却毫无反应。头顶的倒影模糊不清，只隐约勾勒出黑色的轮廓。如果光再亮一点，我就能看清自己。

“重复每句话，”声音命令道。这要持续多久？也许他们的目标是用无聊的重复逼疯我？

“我没有朋友。”不完全是真的，至少我不这么认为，但我还是老实复述。“没人喜欢我，”然后是“他们讨厌我。”最糟的是“他们在背后嘲笑我。”这有点过分了，但我没资格争辩。一长串类似的话，我都小心复述，只为让那声音满意。

接着语气更阴暗。“我必须受罚，”开启新一轮，“我该在地上爬，”还有“我该被踩扁，像虫子一样被碾碎。”现在这身橡胶服里的我还真像只大蟑螂，如果再多几条腿就更像了。但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我正重复“虫子”那句时，灯亮了。我愣了一下，才认出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我惊恐地盯着倒影。我的腿没了，只剩两个从髋部到膝盖一半的残肢。手臂也是，只剩肩膀到肘部一半的短截。四个肢体末端都是那些短粗的橡胶圆柱。我昏迷时，他们把我的手脚截掉了。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尖叫道。

“重复。我很恶心。我是只微不足道的虫子。我必须为我的罪受罚。”声音毫不动摇。

收尾

学徒的目光在虚拟现实头显和隔离室内的实验对象间来回切换。“太神奇了，图像居然能实时裁剪。”

技术员点头。“我第一次看到时也震惊了。医务组加点气体让对象睡过去，在颈后注射暂时性神经阻断剂，麻痹手脚，对象醒来时，你就看到这效果了。”

“想到手脚被截掉，太恐怖了！主管还把这跟对象过去的经历联系起来，说是某种报应，真是扭曲。接下来呢？”

“长期效应开始显现，”技术员解释。“明天对象会在床上醒来，手脚完好无损。可那张桌上无臂无腿的躯干影像，还有主管植入的暗示，不会消失。现实开始模糊，侵蚀心智根基。对象会拼命抓住救命稻草，试图保住一丝理智。这时主管出手相救，重塑超我，重新定义对错和道德观。”

周一清晨

闹钟响起时我醒了。不对，昨晚我下班回家时是周五。可广播里在报周一早高峰的交通情况。周六周日去哪了？

我坐起来。猛然意识到，我能坐起来！我有手有脚，都好端端地连着。那场梦还历历在目——我在头顶镜子里看到自己，仍裹在橡胶茧里，可只剩头和躯干。

那声音在我耳边低语，小时接小时，从不间断。我捂住耳朵，可它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我一文不值，朋友们恨我，我活该被抛弃，像只没手没脚的巨大废蟑螂。我的样子也像，裹在光亮的黑色外壳里，跟昆虫甲壳似的。

一定是梦，可又太真实！我醒着好几小时，那些梦里常缺的细节都在：橡胶贴着皮肤的感觉，软管里空气的进出，那捉摸不定的声音，手脚的麻木，全都真实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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