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

那会是什么感受？

带着温度的皮肤，包裹着按下去会回弹的肉。刀子……用刀子吗？对，刀子会快一些。刀柄是木头做的，上面绣的纹路古香古色，温润光滑的手感，即使被汗水打湿也能握得很紧。

可明明是这样的柔和手感，仅仅因为心里知道它是个会夺人性命的玩意，手指便不自觉地颤抖。

就差一股劲，就差一口气，就差那一阵被透明薄膜包裹住的力。只要用指甲轻轻戳破这个屏障，刀刃就能义无反顾地捅出去，滑入肌肤，冲出皮开肉绽的波浪。

长崎素世无数次地抬起手，又无数次地放下。

她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那人同样漂亮的脸上却竖着紫红色的瞳孔。白色的衣襟摊开在地面上，如藤蔓般缠住了长崎素世的脚踝，勒出一道道血痕。那女人却同时用着哀求的口吻说道。

“不要杀了我……”

这讨命的声音烙在长崎素世的胸口，烫得她一股怒气直冲心头。刀柄被体温同化，握住它的手也不再颤抖。那个女人依旧在口中喃喃自语，只是纠缠不清的布料却越攀越上，已经放到了长崎素世的脖子上，逐渐收紧。

稳住心跳，稳住呼吸，狠不下心的话，被夺走生命的就是自己。

为什么我要面对这样的人生！

因为你还活着。

心跳停滞，呼吸也被冻结。刀子滑落在地上发出脆响，长崎素世终究是捅不开那层透明的壳。她被缠绕，被窒息。跪在地上的女人在模糊视线中化作皮毛黑得发亮的野兽，张开了猩红的大口。

“Soyo……”

又是这个结局吗。

“Soyorin……！”

长崎素世猛地惊醒。

自那天被千早爱音救下起，她每天都要挨过这样汗津津的夜晚。梦的内容大同小异，不过结局都是相同的，自己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没办法将刀子刺向其他人，只好无力的接受死亡。

“哈……”

还未从梦的惊恐中回神，长崎素世的胸口急剧起伏。小口喘着气，湿漉漉的皮肤贴着衣服有些发凉。她睁着还没完全恢复视线的眼睛，抬起胳膊才发现自己正握着另一个人的手，那只手带着刚洗净的干燥气息。暖暖的。

一偏头，就遇上了一双灰色的眼睛。千早爱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开口道，同时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你没事吧？”

微微侧开视线，长崎素世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没事，让你担心了。”

很客气的回答。如果是两个月前的千早爱音，一定会因为“对方都这么说了那就不必再追问啦”的心态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但是今天她却突然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蛮劲，那股蛮劲催促着她反手握住长崎素世那只沾满冷汗的手，同时收紧了指尖的力道。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松开。”

长崎素世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和你的关系，没好到要全盘交待吧？”肉体相契合算不算关系好。说不准。这么一推敲，这句话意外的讲不出来。

“希望你别多管闲事，放开我。”这句有点凶，自己对千早爱音不至于狠到这个地步。

“我真的没事。”可这么说她一定还会追问下去，毕竟对话就是由“没事”开启的。

有些烦躁地垂下眼帘。

今天是怎么了，双方的默契呢？

有些隔障已经在性爱与血的夜晚开始逐渐剥落了，有些感情也在夜复一夜的月光下生根发芽。

发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没有收回去的意思，长崎素世忍不住偏头重新看向那双今天格外执拗的灰色眼睛。

爱，喜欢，厌恶，恨。这些能称得上名字的情感，是推动身体活动的主要燃料。可那些盘踞在心中，叫不出名字的感情呢。它们没有标签，却可以支配身体与心灵的走向，只消一个火苗就能点燃最原始的冲动，冲破胸腔指引人们去做忠于内心的事。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长崎素世并不知道暗物质的存在，不然她就会感慨人类的心灵真是和宇宙如出一辙啊。

长崎素世轻叹了口气，将微皱的眉眼舒展开，开口道。

“我会告诉你的，先松开我。”

“今天吗？”

“不一定是今天……”

顿了顿，又说道。

“怎么了，你很担心我吗？”

话音未落，她便故作漫不经心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少见。自己就是突然想说出这种话逗逗她，想看她在无措中组织对或否的回答，想欣赏她因为自己的玩笑话而脸红的样子，而不是由于高潮。

千早爱音沉思了几秒后，拽着长崎素世的手拉向自己的方向。后者识趣地用上半身越过栏杆，低下了头。双耳被站在地面上的少女扣住，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

带着打翻情绪调味瓶的味道，千早爱音轻声说道。

“我明天就出狱了……所以，今天告诉我可以吗？”

哦，对了，出狱。

清晨的光有清爽的，温暖的感觉，它透过铁窗照在千早爱音的脸上，打出一道道橙色的阴影。

离得太近了，近到可以看清彼此肌肤上的细小绒毛，和柔软嘴唇上的淡淡纹路。

长崎素世眼睫微颤，没来由地突然打掉了千早爱音扣着自己耳朵的手。后者不满地小声叫了几声痛痛痛，把手收了回去。

“那没办法了，看来你没机会听了。”

长崎素世坐了起来，栗色发丝有些散乱地堆在肩上。千早爱音想开口，她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是阳光离开自己打在了长崎素世的身上，划着一层金黄色线的分界线。光线在流淌，时间也在流淌，手心里那人的温度也消散了。

离得好远，看不清她唇上的细纹了。

自己对她一无所知，这是第一次有了追寻下去，探究她内心的欲望。千早爱音咬了咬嘴唇，她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别傻站着了，做你自己的事去吧。我真的没事。”

长崎素世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

各退半步的默契随着太阳升起又回来了。

……

啊，平静的一天，无数重复中相似的一天。

长崎素世察觉不到这个即将出狱少女身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兴奋感。她仍旧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监狱规定好的每日任务，甚至连以往清晨倒数出狱的快乐都感受不到。

好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好想问个明白。

摇头也没法驱赶心中的念想，甚至在做工时都会偷瞄千早爱音脸色来判断她的心情。

今天的自己怎么了？

“你出狱后，要去哪？”

感谢夜晚给情绪一个合理的宣泄口。

千早爱音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半思考半走神。她听见长崎素世的问句，不做声地考虑了一刻，继而开口回答。

“嗯……”

为什么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反而不好意思开口宣扬自己的梦想和信念呢？是不是大家太过分崇拜天才，对努力家嗤之以鼻，才会导致那些天赋不够却实打实努力的人，满脸堆着歉意的笑，将磨出血的双手背在自己身后。

“我嘛……可能回家吧。”

千早爱音又开始想念自己的父母了。她可以在父母面前大谈宏伟前途，因为父母会无条件鼓励支持她。只是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刚认识三个月的人，所以她害羞了。对自己即将努力的事业害羞，甚至对努力这一动作本身都感到羞耻。

明明知道不该如此，可她仍旧咬着唇说了骗自己骗长崎素世的话。

“哦，是吗。”

假话，太明显了。

算了。

长崎素世没打算深究，这人一定有不对自己说实话的理由。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出下一个埋藏在心底的疑问。

“你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平时的夜晚要么被激烈的性爱填满，要么被沉默淹没。这样单纯的谈话氛围还是第一次出现。

千早爱音一怔。她没想到这个疑问会在最后一晚被问出。在分别的前一晚，二人竟然在努力填补横亘于二者之间的沟壑。是不是有点晚了？

“欸？Soyorin先说，你说完我再告诉你。”

打算用有些甜腻的腔调去避开这令人脸红的缘由。千早爱音挑起眉毛，发现长崎素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指尖正无意识的摩挲着指甲。

好烦。明明是可以骄傲说出来的一件事，如今却不得不遮遮掩掩。千早爱音一想到那群推她进监狱的老实人，就恨到咬牙切齿。

自己的冲动，自己信仰的正义被随便践踏。

看啊，多管闲事的下场就是这样。

长崎素世当然注意到了千早爱音眼中逐渐阴沉下去的目光。平时的她也不是没猜过这人进监狱的缘由。既然这位少女能因为冲动被关禁闭，也就能因为冲动去做些其他的事，无论正义或者邪恶。

按照自己对千早爱音这几个月的接触，她认为这家伙还是行正义之举的概率更大。朴实的正义正好得罪了某些不该碰的黑暗，从而被关进来。正确答案有概率是这样，就差千早爱音自己亲口为这个结论盖棺定论了。

见对方仍旧低着头默不作声，长崎素世借势仔细看着她的脸。这人比起自己更乐观一些，生命力更旺盛，更爱多管闲事一些。脸很好看，这点很喜欢。

如果没有这些特质，长崎素世或许根本不会对千早爱音产生兴趣，也就不会让这段关系发生。

感受到有些灼热的视线，千早爱音终于抬起头，撞上了长崎素世不起波澜的眼睛。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的对视。

深夜的监牢偶尔传来几声嘶哑的咳嗽声。

轻轻的呼吸，看不厌的清冷月光。和长崎素世相同，千早爱音也没有询问过她进监狱的原因，但不代表不会在心里盘算。这一点二人倒很相似。

感觉长崎素世永远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经常进监狱习惯了……难道她是惯犯吗！

好想知道啊。

可是真的要说出来吗，自己被关进来的理由。

说出自己是因为听起来很幼稚的正义，结果被背叛？

说出自己是因为杀人的罪名被判了无期，

又因为试图越狱而即将被处死？

对方会因此背负什么完全不得而知，会不会受到牵连？

“我……”

嘴唇好干。长崎素世把眼神转向一侧。

“我是因为……”

千早爱音像自己的父母一样，不喜欢催促。她会耐心等待对方真正想说的那一刻。何况她此刻正因为能和长崎素世稍微交心谈话而心跳加速，甚至手心都在微微出汗，更加不想破坏来之不易的氛围了。

长崎素世把碎发别在耳后。

“我是因为……”

她想到了千早爱音打向狱警鼻子的那一拳。

对了，就是这样。

“我是因为见义勇为…和人家打了一仗。”

“哦！这样！”

亮了，千早爱音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长崎素世在阴影之中抿了抿嘴。她彻底可以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了，即使千早爱音接下来会扯出什么谎话，她都知道这人是因为见义勇为而被关进来的。

那就一定是被人背叛了吧？怪不得当时对自己挺身而出反应这么大。

“这样啊…”

果然，千早爱音回应道，然后又说。

“那你也快出狱了吧！”

“……嗯，是的。”

二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出狱了，羁绊就断开了。竟然有些舍不得这样循规蹈矩的生活，果然人活在吃苦的过程中是察觉不出滋味的，只有跳出这个圈子才会惊叹自己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

“睡觉吧。”

千早爱音扶着膝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角，说道。

“……没有别的要说了吗？”

身体微微向前倾，到底想让她再说些什么，长崎素世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是不想让这个夜晚就这样结束。

千早爱音走到自己床边，坐下。她仰头看着上铺床板，用指关节轻敲了两下。淡淡地说道。

“那要和我做爱吗？”

“最后一次了。”

刚刚还能被压下去的烦躁感彻底燃烧起来。

做爱。

做爱做爱做爱。

这个时候做爱。有错吗？没有。可是为什么焚烧起的不是对性的欲火，而是对做爱憎恨。

“哦，好啊。”

长崎素世同样冷淡地回答。

对她抱着期待的自己好蠢。

……

好羡慕那些可以不顾一切吐露自己感情的人。

长崎素世看着正脱下衣服的千早爱音，想着。

自己的爱或恨早就深深的浸透彼此，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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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被按在枕头中的滋味并不好受。鼻尖被压的发痛，眼前更是漆黑一片。本来就被下半身传来的快感搞得快糊涂的脑子，现在由于缺氧只能疯狂下达呼吸的指令。千早爱音拼命地吸气，满鼻腔中灌满了属于自己的气味。

“抬头。”

后脖颈被重重捏了一下，她不得已抬起了头。呼吸和喘息的欲望只能同时满足一种，可是清甜的空气诱惑着千早爱音全部吞下它们，所以她张着嘴，喉咙发出不清不楚的抽噎声。

“唔……哈……”

“行了。”

呼吸的权力再次被剥夺。头又被长崎素世按进枕头。身下的动作始终没有变化，手指交叠频率很快地出入流出清液的穴口，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千早爱音被满足的喘息被卡在胸口发不出来。

房间太静了，静的只有交合时水花黏腻的拍击声，以及长崎素世例行公事般的平稳呼吸。

暖流从四肢涌向胸口，千早爱音对着一片黑的世界费力吸着气。意识开始涣散，汗水打湿了皮肤。她扭了扭自己的身体，好难受，好想挣脱开锁住自己脖颈的手。

长崎素世低垂着眼，看见身下人逐渐弓起的腰背，于是直接趴伏在她背上，用身体的重量制止她的起身。

湿润的呼吸拍在千早爱音的耳畔，但也仅限于此，今晚连一个吻都奢求不来。

手指勾起继续摩挲着阴道中那块有些粗糙的部分，按压，摩擦，终于把身下人送向了高潮。双眼发白的瞬间，长崎素世送开了卡住千早爱音后脖颈的手，缺氧的人终于能扬起头，皱着眉头，大口喘着气。

赌气似的，千早爱音把被满足的喘息顺着呼吸送了出去，没发出任何声音。

“行了。睡觉吧。”

拍了拍手，一副任务完成的模样。长崎素世从千早爱音身上直起身，照例将自己手上的爱液摸在千早爱音的腰窝上，准备回到自己的床铺。

“……等一下。”

稍微缓了口气的千早爱音把头侧向一边，粉色的发丝被汗水贴在脸颊上，眼睛半睁对着长崎素世说道。

“也让我操你一次。”

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长崎素世只是阖上眼，靠着墙，用听不出情绪的嗓音说道。

“那你快一点，我困了。”

然后配合的抬起双手，任由千早爱音将她的上衣掀起来。

“自己叼着。”

抬头，两双眼睛安静地对望。今天没有人向湖面丢石头，连一粒灰尘都不肯落下。

只是湖面下的暗流涌动，谁又会知道呢。

“你也想快点结束对吧。”

迟迟得不到回应，千早爱音又补充了一句。长崎素世抿了抿唇，低头，嘴里咬住了被掀上来的衣摆。

手指缓缓探入温热的体内，早已被濡湿的柔软一次又一次的被塞满。

是不满意天亮的太快了吗？

长崎素世记不住自己今晚被这个精力过分旺盛的人搞到高潮了几次。口中叼着的布料早被不受控制的涎水打湿。嘴好酸，好想要一口完整的呼吸。可每当她想吐掉这碍事的衣物时，千早爱音都会强硬地再次塞回去。

“最后一次，坚持一会儿，素世。”

不知听了多少次‘最后一次’了。

实在太累了，头也在发晕，没力气去和千早爱音计较了。长崎素世的意识早已模糊，不是那种一瞬间失去意识的昏迷，而是绵长的困倦，分不清快感是来自梦里还是现实的恍惚。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中途睡着了，甚至有几秒钟都感受不到自己是否还活着。

她只知道这最后一夜，自己不会被任何噩梦侵扰。

所以，长崎素世多少有些心甘情愿地被千早爱音操了一晚上。

累了就趴在胸前一声不响地歇息，休息够了就继续把手伸向下体。循环往复。

直到最后一丝快感也被榨干，真的只剩下跳动的痛觉时，长崎素世才终于无力地抬起手，拽住千早爱音再次沿着自己小腹即将探下去的手。

“……玩够了吗？”

真的很疲惫。

“抱歉……”

在对谁说？

“那我回去睡了。”

长崎素世松开手，打算起身。

铁窗外的天是深蓝，极致的蓝，蓝的发紫。

千早爱音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蓝紫色的天空，她贴着长崎素世柔软的胸口，环着她的腰闷闷地说。

“……就睡这吧。”

只是夜色太深，只是寂寞太空白，只是你的体温和气味我恰巧很习惯，才不是因为别的感情，才不是因为爱。

苍白无力的理由已经无法说服现在千早爱音的内心。从那句自心底发出的‘我需要你’开始，她便对心里那份蠢蠢欲动的感情感到害怕。

长崎素世却一摆最初的嫉妒与热情，她原以为自己也真的把那份还没破土而出的情感紧紧锁死了。但是同样随着那句‘我需要你’后，禁锢的感情就发了疯似的嘶吼，拼命地想要逃出来。

难得无梦的一夜，二人都是。

再次睁开眼，长崎素世发觉整个屋子只有自己盖的被褥还有千早爱音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她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房间，发现离床不远的椅子上坐着那该死的，红头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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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别再犯事了啊！”

铁门再次被关紧，这次是属于整座监狱的大门。

多么明媚的早晨！微风卷起如水般的空气，乳白色的雾还未散尽。河水闪着独属于晨曦的碎金温和地流过。远方的树林伸直腰杆，轻颤着自己的枝条。

千早爱音简直不能呼吸了。她小心翼翼地嗅着空气，张开怀抱感受着自由的拥抱。

迈出第一步时，松软的泥土包裹着她的鞋底，再抬起来有股胶着的力。那又如何，比起监狱里干燥冰冷的地面，这样不痛快的触觉更让人心情愉悦。

在沿着弯路绕了三个月后，她终于回到了大路上。明明很幸福，明明该大笑，明明值得跪在大地上去疯狂亲吻这片泥土，去拥抱所见所爱的每一株植物。

只是刚踏出监狱的那几分钟后，千早爱音的快乐情绪就消散了。她被莫名的忧虑搅得头晕脑胀，胸口憋闷得难受。甚至还用着带有一丝怀念情感的视线回头望了望高耸的围墙。

那里有长崎素世的温度和气味，还有只属于她们两个的世界和夜晚。

追梦的冲动还在，但比起离开家时新添了一丝不知所措，她已经不再纯粹为了梦想而活着，水晶般的心有了裂痕。可是步子还是要迈开，停在原地解决不了任何事。

毕竟长崎素世也没犯很大的事，和自己一样的热血，那么很快就会出来了对吧？

一定会再见面的。

一定要再见面。

晨光将影子越拉越短，千早爱音踏着金色的碎片，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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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睡得还好吗？”

这声音激得长崎素世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看了看自己身边空无一人的床铺，自然是知道发生什么。千早爱音出狱了，她离开了这个有自己的地狱，真正奔向了自由。

“你来干什么？”

那位狱警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在锁骨处停留。舔了舔唇。笑着说。

“看起来你睡得不太好。”

是黑眼圈出卖了自己吗？今天还没有照镜子，但昨夜被千早爱音折腾到天快亮，旁人看起来一定很憔悴。长崎素世略微低头揉了揉有些乱的头发，突然瞥见了自己锁骨皮肤上，如被狗咬了一口般的红印。

“听不懂算了。我是来告诉你，你该换监狱了，死刑犯。”

她仍旧低着头，让垂在前方的栗色发丝作为自己最后的保护色。

“听见了吗？还有，你现在该叫我副监狱长了。”

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火红头发的人踩着被擦的锃亮的皮靴来到长崎素世面前，立定。后者仍然低着头，手不自觉地发抖，手里握着什么。

当她看清长崎素世手中拿了什么的时候，新上任的副监狱长不禁朗声大笑。

“你要笑死我吗？你是打算用这个破铁棍杀了我吗？”

“闭嘴……”

双手握住那把磨得尖锐的铁器，抖得厉害。长崎素世甚至没有抬头看对方的脸，她像一团受伤的动物，缩在窝里瑟瑟发抖。

站在门口的狱警们听见这句话，正要上前，现任狱警长却挥手制止了她们。

她抱着臂膀在门口带着笑意说。

“怎么，第一天上任就碰到硬骨头？”

用枪托强行挑起了长崎素世的下巴。那狱警，不对，副监狱长终于看到了她渴望看到的一幕——她看见长崎素世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发白的唇，看见她因为脆弱和紧张，连凶器都拿反了。

“你真让我感到好笑，长崎素世。”

狞笑着伸出手攥紧了锋利的铁器。

对了。

你终于握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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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瓶乙醚，刚刚炸了。”

……

“……康斯坦丁·加夫里洛维奇刚刚自杀了……”

管家婆婆如临大敌般地合上书本，咂了咂嘴。那时候的她头上还没有那么多银丝，背也没那么驼，只有和昏黄的夜灯配合，才能照得她极尽慈祥与温柔。

“哎呀，我怎么挑了这样的东西读给你？我记得自己拿的是喜剧呀。”

她边嘟囔边把书放回桌子上，像对待瘟神一样看着它。然后转头望向床上的长崎素世，伸手摸了摸女孩子的头，温柔地说。

“讲完了，大小姐，该睡觉了。”

“为什么呢？婆婆？”

躺在床上的长崎素世等到故事全部读完后，睁着宝石般的大眼睛，望向桌上那本书，开口说道。

“什么为什么呀。”

管家婆婆回问她。

“为什么他要自杀？”

并不是说侍候有钱人家的仆人都是满腹经纶。这位管家婆婆连识字都是成年后才磕磕绊绊学会的。她当初全凭着善良和纯粹的感情，才成为了长崎家的仆人。

这位婆婆始终陪伴着长崎素世，从出生到分别。她真的是一位由内而外的，善良的人。

直到亲眼见识到死。

抱着最淳朴的情感生活着，管家婆婆没有什么太高的追求，每天能吃饱，能陪着长崎素世一点一点长高，看着她逐渐出落成美人的模样，就已经幸福的不得了。

直到亲眼见识到死。

直到见识因为自己无牙无害的善良，害死了别人的那一刻为止。

不过此刻的她仍旧是纯洁的灵魂。管家婆婆摸着手背发松的皮肤，对自家大小姐提出的问题感到窘迫。她根本搞不懂书里人物那些不咸不淡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也捋不清这个爱那个，那个怎么不爱这个的关系。她只好用力思考好一会儿，才能用最朴实的逻辑回应长崎素世。

“因为……因为他手里有枪，枪里正好有子弹，他又对着自己扣动了扳机，所以他就被枪打死了。”

婆婆自觉这道理很通顺，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抚摸长崎素世头发的手更温柔了一些。

“枪一定会射出子弹吗？”

“是的，因为他扣动了扳机。”

“子弹一定会杀死人吗？”

“嗯……因为他对准了自己。”

年幼的长崎素世有些烦闷，她觉得婆婆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而自己也没法好好说清楚心里的疑惑。

“算了。”

她撅了撅嘴，滑进被窝里，侧过脸不去看管家婆婆。

凭什么枪一定会射出子弹。

不公平，没道理。

在那夜的梦里，长崎素世梦见自己前些日子在花园中捡到的那块有些尖锐的石头，无论自己如何小心，终究还是被它划伤了手指。

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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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崎素世握住对方拿着铁器的手，趁对方愣神那一刻朝自己的方向狠狠捅了出去。副监狱长多少还是带点本领，她果断反应过来，攥紧那东西强行偏转了方向。可还是迟了，锋利的铁在长崎素世的侧腹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猛烈的疼痛像眼球爬满血丝般朝四周扩散，腹部肌肉也紧张的瞬间收紧。划开的口子冒出红色的血，浸透了洗得惨白的囚服。任凭平日的长崎素世再怎么会伪装镇静，此刻也免不得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她呼吸急促，却还是冲着新上任的副监狱长笑了一下。睫毛不颤抖了，嘴唇也因为兴奋染上了有些扎眼的潮红色。

“你他妈是疯子吗？你要害死我吗！？”

惊恐和意想不到扭曲了副监狱长的音调。她才不关心长崎素世的死活，她最先担心的是这破事会不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这下在门口聊天的那些人可没法坐视不理了。她们打开门冲进来，没想到场面这么刺激——新上任的副监狱长，手里拿着沾满血的铁器，对面是侧腹被捅伤，捂着伤口冒冷汗的犯人。

“喂？发生什么了？……我操。”

“喂！你俩什么仇什么怨，恨到你现在就要杀了她？”

长崎素世捂住伤口费力喘着气，用力抬头看向冲进来的新狱警长——她有着一头很漂亮的黑色长发，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

“别他妈胡说八道行吗？我为什么要杀这个本来就快死的人啊？”

新来的狱警长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抬手指了指仍在微微颤抖的长崎素世

“哦，那这凶器哪来的？你别告诉我是她的。”

“一个犯人是怎么能搞到这种东西的？”

副监狱长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嗯……我记得以前这片是你管的来着……”

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掌一拍冲着长崎素世问道。

“我想起来了。你好像是因为和隔壁监狱的人一起越狱才加重的刑罚吧？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不等回答，她把目光又转回到副监狱长身上。

“听你汇报说是关禁闭时候逃跑的。可那禁闭室不早就废弃了吗？怎么关到那里的，还是两个人一起？”

新上任的狱警长因为平时只对真正有抱负，有正义感和真才实学的人抱有好感。而对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人总是嗤之以鼻，甚至连表面关系都懒得维护。以至于每次评优升职都搞不过这位会搞人际关系的，现任副监狱长。

她太讨厌这种只会耍手段的人了，也早就觉得她这官升得太蹊跷了。

“别问了！再废话下去她就真该死了。”

副监狱长恼羞成怒地吼道。

两个狱警对视了一眼，架起还在发抖的伤员就向外走。

长崎素世最后看了一眼新任狱警长，就再也没有力气抬起头了。

染血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嚣张跋扈的神态终于又回到了副监狱长的脸上。她理了理领子，对着眼下有颗痣的狱警长说道。

“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别忘了我的身份。”

“我能不顾一切爬到这个位置上，你不能。这就是我们的差距。”

“等你哪天被你自己所坚信的正义杀死了，可不要哭啊。”

狠话放晚了，又顺便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那是你妹妹吗？”

黑头发的狱警长没有被任何一个字打动，她冷冷地盯着长崎副监狱长。后者意味深长地最后扫了一眼监狱内部，没理她的茬，离开了。

其实这位长崎同样在心里想着今天出狱的千早爱音。

她能买通人替她圆协助长崎素世越狱的谎，也能趁此机会陷害长崎素世于死地。可是她买不通千早爱音。她不知道长崎素世会不会对这个人和盘托出一切，所以以防万一，她想偷偷除掉千早爱音。

只是扔进去的那个患病女人也不争气，到头来还是让这个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少女出狱了。

算了，反正长崎素世也快死了，千早爱音也没什么理由为了这个认识几个月的陌生人赴汤蹈火，去揭发某些真相。

不可能有人多管闲事到这一步的，不可能的。

长崎副监狱长长舒一口气，步子迈得更坚定了。

——————剪切线——————

再次睁眼时，长崎素世看见的只有一片陌生的天花板。她现在正躺在狱内医院的床上，整个腰腹部都被纱布缠住了，血止住了，但是仍在钝钝的发痛。

“……你醒了？咳咳…”

不太像是人类的声音，像是有人冲着细细的管子吹气，吹出断断续续的气流。

长崎素世勉强把头转向声音来源处，那里躺着一具……

抱歉，一具有些不礼貌，那里躺着一个人。

但真的只是一具包着皮的骨架，黑色的头发落的七七八八，双颊和眼窝下陷得可怕，与头骨唯一的区别就只有那双亮得骇人的眼睛。

“……嗯。”

“你和她…不像。”

女人又开口了。

“……和谁？”

长崎素世愣了一下，动了动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开口。

好痛。

“我女儿……”

话音刚落，那具身体的胸膛突然开始剧烈起伏，逼得双手从被子中伸出来，拼命舞动想抓住空气往鼻腔里塞。可是无能为力。

她用亮到瘆人的眼睛看着长崎素世，用仅剩一层皮的嘴唇一开一合的吐出几个字。

“你可以……叫我一声妈妈吗……”

活着究竟有什么用啊。是为了受苦吗，还是为了在生命末期时孤零零躺在床上，叫着不可能回应的名字呢。

“抱歉…我不能……”

长崎素世轻声回答着，同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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