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尘土被孩子们的脚步踢得漫天飞扬，空气里混着汗味和干土的呛人气味。小学午休时间，同学们在玩老鹰捉小鸡，笑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像炸开了锅。苏虎站在队伍最后头，瘦得像根竹竿，穿着皱巴巴的蓝色滑料校服，脚上的运动鞋边缘已经磨得发白。他跑得慢，总是躲不掉，今天也不例外，被推出来当“小鸡”。

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秦浩朝他冲过来。秦浩是这群孩子里的“老鹰”，个子高得鹤立鸡群，脸蛋俊得像是电视里的小明星，穿着整洁的校服，脚上的作战靴踩在地上咚咚作响。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直勾勾地盯着苏虎。苏虎想跑，可腿软得像踩了棉花，还没迈出两步，胳膊就被一把抓住。

“你，过来给我当马！”秦浩的声音响亮又霸道，手劲大得苏虎觉得胳膊要被捏断了。

苏虎愣住了，脸腾地红到了耳朵根，小声嘀咕：“我不会……”他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抠着校服的边角，心里乱成一团。周围的同学已经围了过来，有的捂嘴偷笑，有的起哄喊着“快点快点”。

秦浩冷笑一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不屑：“不会也得会，爬下！”他的语气硬得像块石头，完全不给苏虎商量的余地。

苏虎咽了口唾沫，偷偷瞥了眼秦浩那张帅气的脸，又看了看围观的同学，觉得脑袋嗡嗡响。他不想干这种丢脸的事，可秦浩站在那儿，像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咬了咬牙，慢慢弯下腰，手掌撑在粗糙的地面上，膝盖一落地就感觉到硬邦邦的土硌得生疼。

秦浩二话不说，一抬腿就跨了上去，整个人坐到苏虎背上。苏虎只觉得背上一沉，差点没撑住，手臂抖了一下。他咬紧牙关，手掌抓着地上的尘土，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跑快点！”秦浩拍了一下他的头，像在赶牲口似的，声音里带着点得意。

苏虎憋着一口气，开始往前爬，每动一下膝盖都像被针扎似的疼，汗水顺着额头滴下来，落在地上化成一个个小黑点。周围的笑声更大了，有人喊着“看啊，苏虎真听话”，有人干脆学马叫，刺得他耳朵发烫。他心里翻江倒海，暗暗骂自己：凭什么听他的？我又不是他的狗！可手脚还是不由自主地动着，像被什么牵住了。

他偷偷抬头瞄了眼秦浩。秦浩骑在他背上，坐得稳稳当当，阳光照在他脸上，勾出一道硬朗的轮廓。他咧着嘴笑，露出一排白牙，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个胜利的将军。苏虎看着那张脸，心里忽然一紧——秦浩真帅，走路带风，声音也好听，连发号施令的样子都透着一股让人服气的劲儿。比起自己这副瘦弱又窝囊的样子，秦浩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有点恨自己，又有点羡慕秦浩，连带着心里生出一丝说不清的念头：要是能像他这样该多好。

“快点，别磨蹭！”秦浩又催了一声，脚尖轻轻踢了下苏虎的腰。苏虎喘着粗气，硬着头皮加快了动作，膝盖磨得火辣辣的，手掌被小石子划出一道道红印。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可看着秦浩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糟。

操场上的尘土还在飞，阳光还是那么刺眼，孩子们的声音渐渐远去。苏虎爬着，背着秦浩，心里乱糟糟的，既丢脸又奇怪地有点服气。这一刻，他还不明白，这种感觉会像种子一样埋进他心里，慢慢长出更深的根。

课间教室里乱得像个战场，桌椅歪七扭八，地上扔着揉成团的废纸和擦不干净的粉笔灰。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粉笔味，混着男生们跑完操后没散去的汗臭。苏虎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低头翻着课本，手指在书页上划来划去，假装没听见周围的吵闹。他喜欢这种时候，别人忙着打闹，他可以缩在角落里，谁也不用搭理。

突然，一只脏兮兮的球鞋“砰”地踩上了他的课桌，鞋底的泥土和灰尘洒了一桌，连课本上都落了几粒黑点。苏虎吓得一哆嗦，抬头一看，是秦浩。秦浩站在他面前，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眼神冷冷地盯着他，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像在看什么好玩的东西。

“帮我擦鞋，脏了。”秦浩的声音不高，但硬得像敲铁，带着一股让人没法拒绝的劲儿。

苏虎皱了皱眉，心里嘀咕：凭什么让我擦？可嘴上没说，手已经不自觉地伸进抽屉，掏出一张纸巾。他蹲下身，捏着纸巾去碰那只球鞋。鞋面上全是灰，鞋底更脏，黑乎乎的泥巴黏在上面，散发着一股臭味，像是在操场上踩了什么烂东西。苏虎小心翼翼地擦着，泥土蹭到纸巾上，又粘到他手指上，黏糊糊的，臭气直往鼻子里钻。

“好臭啊。”他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秦浩听见了，抬起另一只脚，轻轻踢了下苏虎的肩膀，不重，但够让他晃一下。“臭也得擦，废话多！”秦浩的声音冷得像冰，透着点不耐烦。

苏虎咬了咬嘴唇，没吭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蹲在地上，头低着，眼睛盯着鞋面，纸巾擦过鞋子，发出沙沙的响声。教室里其他人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扔纸团，没人管这边的事。苏虎知道，自己在班里就是个透明人，除了秦浩，谁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擦了一会儿，鞋面上的泥土总算没了，露出球鞋原本的白色，只是边角还有点发黄。苏虎直起身，把脏纸巾揉成一团，想扔进垃圾桶。秦浩却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不重，但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味道，手掌粗糙，暖乎乎的。

“还行，下次再擦。”秦浩的声音里透着点满意，嘴角微微一扯，笑得有点像夸狗似的。

苏虎愣了一下，脸颊上还留着秦浩手的温度，心里猛地涌上一股怪味。不爽，肯定不爽，他想把纸巾摔了扭头就走，可秦浩的眼神像钉子，死死钉在他身上，他腿都迈不开。他站在那儿，手里攥着那团脏纸巾，脑子里乱得像一锅粥。

为什么要听他的？他问自己。可他答不上来。秦浩的命令像根绳子，捆住了他，让他动不了。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上还粘着鞋底的泥，臭味好像还在鼻尖飘。他皱了皱鼻子，心里烦得要命，可又觉得，这种被使唤的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有点……特别。

他偷偷瞄了眼秦浩。秦浩已经转身走回自己座位，背影高大，校服穿得板正，脚上的球鞋在灯光下闪着点光。苏虎盯着那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跟秦浩不是一路人，秦浩是班里的明星，成绩好，体育强，人缘也好，而他，就是个没人理的小透明。可秦浩偏偏总找他，命令他干这干那。

苏虎叹了口气，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坐回座位。他翻开课本，假装看书，可脑子里全是刚才擦鞋的事。他觉得自己挺窝囊，明明不乐意，为什么没推开那只鞋？他又想起秦浩拍他脸的那一下，心里竟然跳了一下，像被什么挠了似的。

教室里还是那么吵，秦浩在那头跟人说笑，声音大得全班都听得见。苏虎咬着笔头，盯着课本上的字，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会变成什么，但他隐约觉得，自己跟秦浩之间，已经起了点变化。

放学后的巷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还没亮，昏黄的光线从远处街口透过来，勉强照亮了狭窄的巷道。两边的墙皮剥落，贴着乱七八糟的广告纸，有的被风吹得半卷起来，露出底下的污渍。路边堆着几堆垃圾，塑料袋和烂菜叶子混在一起，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随风飘进鼻子里。苏虎背着书包，低着头走在这条路上，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喜欢这条小路，人少，能让他喘口气，不用应付学校里的热闹。

忽然，一只脚从旁边伸出来，狠狠踢在他的书包上。“啪”的一声，书包掉在地上，书本和笔散落一地，有的滚到墙角，有的沾上了地上的灰。苏虎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秦浩。秦浩站在那儿，穿着蓝色滑料校服，脚上的作战靴踩着泥土，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挂着笑，像在看好戏。

“捡起来，再给我背着。”秦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命令的味道，眼睛盯着苏虎，像在等他照办。

苏虎愣了愣，心里有点不痛快，可还是蹲下身，手指抖着去捡地上的东西。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数学作业本的封面沾了点湿乎乎的污渍。他小声嘀咕：“干嘛啊……”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他捡起一本语文书，手指被书角划了一下，疼得他皱了皱眉。抬头一看，秦浩双手插兜，站在那儿盯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快点。”秦浩冷冷地催了一句。

苏虎咬了咬牙，把散落的书一本本塞回书包，手指上沾了灰，凉风吹过，冻得他手有点僵。书包里装满了课本和练习册，沉得像块石头。他背上书包，肩膀一沉，差点没站稳，低声抱怨：“重死了。”

秦浩哼了一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劲不小，拍得苏虎肩膀一麻。“重就对了，习惯就好。”他的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苏虎没说话，低着头跟在秦浩后面。巷子里的风吹过来，带着点凉意，他缩了缩脖子。书包的肩带勒得肩膀疼，他喘着粗气，小跑几步才能跟上秦浩的步子。秦浩走在前头，背挺得直，步伐稳当，像完全没把这当回事。苏虎咬着嘴唇，心里有点堵，可又不敢停下。

走到家门口，秦浩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苏虎。苏虎喘得厉害，额头上冒着汗，书包压得他肩膀红了一片。秦浩从嘴里吐出一块嚼过的口香糖，半块，黏糊糊的，递到他面前。

“吃了吧，别浪费。”秦浩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像在扔垃圾。

苏虎愣住了，盯着那块口香糖，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书包带。秦浩嚼过的，上面还有他的口水，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他觉得恶心，胃里翻了一下，想扔掉。可他抬头一看，秦浩的眼神冷冷的，像在等着他照办。他咽了口唾沫，手抖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他把口香糖塞进嘴里，嚼了嚼，味道怪怪的，甜味早就没了，只剩一股淡淡的涩味，混着秦浩的口水味。他皱了皱眉，想吐，可又不敢。他嚼着嚼着，脑子里乱成一团。恶心，太恶心了，他告诉自己。可嚼了几下后，他忽然觉得，这东西是秦浩给的，是他的“赏赐”。秦浩站在那儿看着他，像在施舍什么。他心里那股恶心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暖乎乎的感觉，像被什么填满了。

秦浩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拍了拍他的头。“不错。”他的声音里透着点满意，转身走进家门，背影消失在昏暗的灯光里。

苏虎站在原地，手还攥着书包带，嘴里嚼着那块口香糖，味道已经麻木了。他觉得自己挺蠢的，明明恶心，为什么没扔掉？他抬头看了眼秦浩家的方向，心里乱糟糟的。可那股暖意还在，像一团火苗，在他胸口烧着。他叹了口气，转身朝自己家走去，书包还是那么重，可他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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