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再努力，明天再開始，下一次，下一次，人總是有太多時候都選擇把當下明明就該完成的事寄託給虛無飄渺的下一次，但冰川紗夜並不是這樣的人。

應該說，原本不是。

直到她遇見眼前的這個人為止。

「紗夜，妳看這個。」

對面的今井莉莎朝她舉起手機要她看，紗夜則認真地閱讀起上頭的文字。

「愛吃薯條小心變笨！某某研究指出……」

看起來很可疑的網站。

而她們正在吃的就是薯條。半小時前點餐時莉莎說正在打折所以錯過很可惜，但實際上只是知道紗夜愛吃所以才額外多點了一份。

「咳，今井さん說的是，既然難得碰上了活動，那麼今天就多點一份吧，兩人一起應該也吃得完才是。」剛才的紗夜是這樣輕咳一聲然後答應對方的提議。

而此時此刻已經吃掉大半包薯條的的冰川紗夜嘆了一口氣，將手機歸還給主人，「今井さん，請不要隨便相信這種來源不明的農場網站。」

「誒──紗夜雖然會這樣說，但實際上回去後會緊張地找資料求證對吧？」今井莉莎單手支著下巴，眼神調笑地看向面前彷彿被說中一般，臉頰漸漸泛起紅潤的人。

「並沒有那樣的事。這種文章的標題通常都會為了點閱率而刻意取得很浮誇，內容卻完全不符合，我是不會輕率地上當的。」總之，否認到底就對了。即便剛才她心裡真的浮現過一絲慌張，想著該不會真有其事。

「是這樣嗎？紗夜緊張的表情都要露餡了喔？」

「今井さん，請不要再戲弄我了。」

「啊，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莉莎吐吐舌頭道歉，該怎麼說好，紗夜總覺得她並不是真的懷有歉意的樣子，「因為紗夜很可愛喔？」

……果然，今井さん實在是。

冰川紗夜在她含笑的注目之下不禁熱了耳根，她有所自覺，不自在地抬手捏捏耳廓，同時低下頭別過了眼神。

所以說今井さん太狡猾了，突襲應該要算是犯規才對。明明本來對於「可愛」這樣的稱讚沒有特別感覺，但由今井莉莎口中說出來卻變得令人很難為情。

「差不多該回去了，再拖下去時間會太晚的。」紗夜維持著別開視線的姿勢，強裝平靜地說。

「是呢，那麼紗夜把最後這些薯條吃掉吧？」她將剩餘不多的薯條推到紗夜面前，看見對方伸手時頓了一下的動作，不禁又笑出來。

「不用在意我剛才給妳看的那個喔？」

「……並不是那樣。」

「紗夜。」

「是？」

「果然很可愛喔。」

「……今井さん。」戲弄我真的這麼有趣嗎。冰川紗夜帶著無奈的眼神看過去，白皙的臉頰上潮紅一直退不下來，都是拜對面那個瞇著眼睛笑的人所賜。

是不是得反擊才行？慌張的人總是自己，偶爾也想看一下今井さん驚慌的樣子啊。

「今井さん。」紗夜清了清喉嚨，再次呼喚。

「嗯？」

我喜歡妳。

……

啊，果然說不出口。

「紗夜？怎麼了嗎？」莉莎歪過頭，紗夜迎上她困惑的目光。

「不，沒事，我們走吧。」搖搖頭露出淡笑，冰川紗夜看著今井莉莎起身的身影默默嘆了口氣。

下次。

下次或許就有勇氣說出口了。

※

從速食店離開的時候正在下雨。

應該說，最近一直都在下雨。

也許是正值初春開始進入雨季的緣故，冰川紗夜總覺得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太陽了。

因此她和今井莉莎現在正走在同一頂傘下。

……好像有哪裡不對？

「今井さん，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沒問題的，總不能看著人家淋雨回去嘛！」

要說起情況為什麼變成這樣，是因為今井莉莎在店門口遇到了認識的後輩。看見對方站在屋簷下一臉很苦惱的樣子，莉莎主動上前去打招呼時詢問了對方，才得知後輩是因為出門時忘了帶傘才正對著下雨的天空困擾著該怎麼回家。

「那麼我的傘先借給妳吧？」

「咦？這樣好嗎？」

「嗯，完全可以喔，紗夜也有傘，我跟紗夜撐一把就好了，路程也只到車站而已。」朝著身邊的紗夜眨眨眼，莉莎爽朗地笑著說，「對吧？紗夜。」

「欸？嗯……」這樣嗎？雨勢不小，雖然可以理解今井さん想幫助後輩的心情，不過……

「就當作我想跟紗夜共撐一把傘吧。」在紗夜的意料之外，莉莎突然朝她湊近，壓低了嗓音在她耳邊說。一股好聞的花香竄入了鼻腔，今井さん身上的氣息？認知到這個事實的紗夜又悄悄感到害羞起來。還有她口中的話，想要共撐一把傘什麼的，今井さん為什麼總是能讓這種話如此自然地脫口而出？

而自己卻遲遲無法前進。

究竟在害怕什麼呢？

自己與今井さん的心意並不相通？不是，冰川紗夜承認自己在這方面開竅得是有點慢，但也沒有遲鈍到那個地步，自己對今井莉莎的心意、今井莉莎對自己的心意，她還是清楚知道的。

可是互相喜歡與要不要進入交往關係，似乎是兩件事情。

至少對冰川紗夜來說是如此。

關係改變以後伴隨幸福而來的還有責任，並不想讓交往變成草率的決定，僅憑一份名為喜歡的心意是不足夠的。

而她對於即將到來的改變感到不安。

自己是否做足了面對一切改變的準備？而今井さん呢？是否真的願意和她一起……

「紗夜，抱歉，我剛才是不是太強硬了？」

「咦？不，不會，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一把傘的確是有點勉強呢……」莉莎乾笑著搔搔臉頰，在等過馬路的間隙注意到紗夜淋濕的單邊肩膀，「而且紗夜也不見得想嘛，哈哈。」

「不是那樣的──」

「紗夜？」對方有些著急的反駁招來了貝斯手的困惑，紗夜似乎也因此意識到了自己突然放大的音量顯得有點突兀，「我、我是說。」

「我並沒有不想……」紗夜愈說愈小聲，最後別過了臉。燈號轉綠了，她們周遭的行人都開始挪動腳步，流動的人群之中僅有她們還佇留在原地。

「……這樣啊。」今井莉莎溫柔地笑了，眸中泛起點點亮光，紛紛落下的雨滴在她瞳中倒映成璀璨的流彩，「那就好。」

「我不希望勉強紗夜喔。」又變回紅燈了，周圍的人流再次停了下來。莉莎看向前方，同時輕碰了一下紗夜的手。

稀里嘩啦的雨點打在傘面上發出聲響，明明應該是嘈雜的，小小的雨傘卻好像將她們與外面的世界隔了開來，唯有今井莉莎的聲音變得很清晰。

「……嗯。」良久，紗夜低低應了聲。

不希望勉強她嗎。

「那麼，我們要過馬路了嗎？」總不能一直停在這裡，她知道，她也知道的。莉莎側過頭，紅棕色的髮絲落了幾綹在耳側。

這是今井さん的溫柔，正因如此，這樣止步不前真的好嗎？

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溫柔就可以了嗎？

踩過水窪時腳下泛起的漣漪讓步伐變得有些沉重，鞋尖沾上雨漬留下汙斑，濕潤而凝滯的空氣使呼吸變得不太順暢，肩膀不經意與往來的行人輕擦而過，互相浸染的雨水也讓人感到黏膩。冰川紗夜聆聽著從未歇止的雨聲，在內心反覆叩問著自己。

她喜歡今井莉莎，這是無庸置疑的。

「紗夜，是不是有什麼想告訴我的話？」

分別的車站終究還是到了，紗夜看著她收傘的動作，雨珠沿著收束起來的傘面滾落。她正面迎上了莉莎的微笑，猶豫片刻之後緩緩點了頭，「……是。」

紗夜試著動了動唇，唇瓣翕動之間卻沒有聲音發出。

「現在說不出口？」

「……嗯。」眼見被戳穿，淺綠的眉稍微皺起，那對眉眼的主人露出了無奈的微笑。

「那麼，」今井莉莎抬起手，輕輕挑開對方有些被雨水沾濕的前髮。初春的雨天，她的指尖是冰涼的，語調卻相當溫暖，「下個晴天告訴我怎麼樣？」

紗夜的目光越過那道身影，落在她身後朦朧的雨幕上。

她想起近日連綿的雨，春雨總是綿亙多日，說不定還會再持續一陣子。

而今井莉莎也許已經等了很久。

下個晴天嗎，那又會是什麼時候呢？

「……不。」心跳稍稍加速，冰川紗夜握緊掌心彷彿下定了決心那般，用沒有絲毫動搖的口吻吐出一個堅決的不字。

不該再寸步不移，即使今井莉莎願意，可再細微的雨勢也終究會將人浸得濕透，她又怎能放任她就這樣淋濕自己。

下個晴天，何必再等呢？

有今井さん在的日子就是晴天啊。

「不必再等下次了，現在就會告訴今井さん的。」那雙眼睛不再不安地閃爍，也不再試圖去迴避。

今井莉莎愣了一下，隨後釋然地彎起了嘴角，「這樣啊。」她目光含笑地說，「我可是準備好了喔？」

紗夜點頭，深深吸進一口氣。

薄唇輕啟，大大小小的雨點仍在模糊的背景裡不停落下，卻沒有蓋住冰川紗夜口中任何一個音節。我喜歡妳，每一個字都格外明晰。

曖昧的雨勢即在此刻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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