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底算谁的问题？”莱娅问我。

我挠挠头没说话。她拍了拍安娅。安娅指了指我。

我们路过那个车棚，数着手指头算的话，此时大概已经是期末，大家或者在备考或者已准备好去死，因此这里也没有人影了。据说我砸到一辆电瓶车，幸而没有被车把捅个对穿。

“如果我被戳穿了会怎么办？”我问莱娅。

“还能怎么办。你爹会把我皮扒了，然后扔到垃圾桶里。”莱娅说。

“真的会吗？他下得去手？”

“我觉得会。不过还有可能，他会把我烧给你。活着烧。”

我想了想画面：“那还真是可惜啊。”

“就我听说的，接下来还有机会吧。那位客人不大可能亲自动手？”

“希望吧。”我推出电瓶车，让安娅和莱娅爬上来，她们一个坐在我前面，一个坐在我后面。目的地是我家，那是位很谦虚的客人，她主动把见面地点约在我们家。爸爸为了回避跑去帕夫洛夫家里喝酒，因此五点之前我们有三个钟头的时间准备。我们决定做点菜，所以安娅说要到菜市场去。

“话说你有没有学过厨？还是说和其他课一样躺在体操垫上睡觉？”莱娅问。

“大概是学过的吧。而且是5级证。”

莱娅眨眨眼睛：“从来没见你做过饭。全都是安娅在做。”

“这是我们家的分工。你这种人怎么能理解。”

“老师没教过你吗？学校就是你的家。我说你都在睡觉吧。”

安娅让我停车，我只好停止吵嘴。菜市场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我一直不是很喜欢来。可是安娅特别喜欢，她见到女孩子的尸体就觉得兴奋。莱娅肯定交给她料理。

“我们做什么？”

安娅想了想：“稍微做几个菜得了。弄个红烧肉，弄个骨头汤，炒个青菜——嗯还有一个做什么？”

“腰花？”莱娅提议道。这也是我喜欢吃的。

“再加个肥肠吧。”我说。

“有客人来，买点动物肉？”安娅问。我们都摇了摇头。

我们两个都不习惯吃动物肉。于是我们径直走过那个高价的动物肉区。现在越来越多的市场会设立这样的区域，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竟想不到，冻鸡胸肉和五分钟前刚杀掉的新鲜美味的人肉一个价格谁会去买动物肉这个问题。与其想方设法琢磨低品质的动物肉怎么做好吃，倒不如多添一个人肉菜。

“你们去买肉吧。我买蔬菜。”安娅对我比了个笑脸。我点点头，拉着莱娅往里走。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虽然我不大喜欢做，但是在挑人肉上却非常有眼光。

“来这里看看。”

一个老板招呼我。我粗略地扫了一眼，她铺子上放着半爿人体，尚且流着血。那个女孩的头在地板上的框里放着，表情自然优雅，可是满脸都是黑色的血污。

“看看吧。您看做红烧肉这位合适吗？”

“她就这么想的。”老板回答：“我和她打赌要至少把她的肉卖给一个男性。”

我举起女孩的手臂，然后拍了拍她的肋骨，觉得不错。于是我拉住莱娅的手让她看看。莱娅揉了揉乳房，又摸了摸肚子。

“不错嘛。多少钱？”

“你看着给吧。”店主想了想：“反正我肯定要卖咯。”

我拿出钱包抽了一张递给她：“一斤五块？”

“真黑啊你。行吧，要什么部位？”她接过钱看了一眼。

“五花，还有——呃，筒骨。挑肥一点的。我拿回去炖汤。嗯，能送点血么？”

老板从泡沫箱里取出一块血装进塑料兜里给我，然后开始切肉。她不是那种会用整套刀具的人，拿起剁骨刀就开始劈。很快整个的人就被切下一块。都没有称她就递给我。

“两斤绝对够一顿了吧。只多不少。”

我点点头，从旁边又扯一个袋子。莱娅从我手里接过那块血，然后走到一旁挑拣内脏去了。老板开始切筒骨，她把刀瞄准骨盆，用了好几下才劈开。果然是专业的吗，她斩切腿骨的手法确实不错，可是力量也确实是有些欠缺。

“有点心不在焉，让你见笑了。”老板笑着把切好的骨头也递给我。这里可能也不止两斤。我点了点头，转身去找莱娅。我猜其实她们并不在乎收到多少钱，而是有着被男人吃掉多少会好些的心态，所以给我的可能要有三斤。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常单独买菜。

莱娅在看人现开膛。一个女孩跪坐着等待开膛刀降临到她自己身上，她身上未着寸缕，也没有施以拘束，就这样向后倾斜着跪坐着，期待着别人的宰杀。

“你上去来一个。”莱娅偏偏头。我看了一眼屠夫，她也点点头。我只好越过案台，接过她递来的围裙和开膛刀。待宰的女孩低下头看着我，我尴尬地微笑了一下。

“你要哪部分？”我问莱娜。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下腹。我于是就在那里下刀。吃痛的女孩——此时改称为肉——颤抖了一下，然后脚趾绷紧，收起膝盖。我用刀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钳住脖子控制住移动的人体，一刀从下腹拉到胸椎。女孩的胳膊不住地轻微摆动，我只好一刀戳进她的脊椎。几乎只一瞬间她就瘫痪了。放开勒紧喉咙的手，她颇带感谢地看着我。

正好我就能探进她的腹腔，扯出一段还冒着气的肠子，一刀切开递给原定的屠夫。

“就这段了。多少钱？”

“免费。”她接过肠子转身料理去了。

我拿个塑料袋套在宰杀一半的女孩头上，在她的颈动脉上开了个口子。血涌出来洒在袋子上。

“杀人就这个好。不需要准备开水，也不用和被杀的人对抗。”

我把刀放在案台上接过递来的肠子，然后转身观赏剥皮。和杀猪不一样，杀人是先开膛再剥皮的。这是习俗使然，但也带来相当的麻烦。何况，女孩们面对的是自己的同类，而且往往几天内就会和她们一起死掉。

不过比较妙的是，女孩们绝对不会应激。和那些抗拒死亡的动物不一样，人的优点就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们可能会害怕，但是很少会长时间应激。方便的屠宰和管理，以及科学合理的抚养，一个人被屠宰的低成本和高效率共同造就了人肉这一美味。

我提起那个女孩被切下的脑袋，把它扔进垃圾桶里。这里已经有数颗头颅。一般来说人头也是可以吃的，可是很少有人买回去单独做。看到一个对着自己的人头，姑且还是会害怕。

所以，女孩们努力学习。她们的课程里有那么一课就是关于死后的仪态：要尽量自然，任何刻意的表情对于食客来讲都比较可怕。当然，一般女孩们倾向于去做成拆分制品。

那一课我和莱娅一起逃课了。那是一年之前，我答应她会把她的脑袋留下来，她于是答应和我一起去打游戏。

“说起来，莱娅。你觉得安娅做菜怎么样？”我洗了洗手，把袖子放下来。

“哪种做？”

“——是做菜。”

莱娅很自然地接过递来的腰子：“我正是这么打算的，如果你乐意的话。”

“还是我动手会比较好。”我说。

莱娅没有继续说话，我跟着她去找安娅。走了几步才发现忘记付钱，赶忙一个人又折回去。

“其实你走了我也不会说什么。”那位屠夫和我说。但我还是拿出钱递给她，她认真地收下，取出另一张20块钱扔进收钱的箱子里。

莱娅拉着安娅回来找我。她们手里拎着四个其他的袋子，想来买了不少蔬菜。

“花了多少钱？”我掏出钱包来数。

“没事，我有钱。”安娅拍了拍胸。我笑了一下收起钱包，把六个袋子一并接过来。安娅看了一眼表，催我赶紧回家。

我们三个人推开家门，不出意外地没有看到迎接的女仆。临近考试，爸爸反而把家里的女仆全部遣散，说是会让我们分心。不过他把莱娅接过来一起住，反而让我觉得他只是不想让我浪费女仆了。

“你歇着，我去做就好。”我按住安娅，她像鸭子那样坐在椅子上，笑颜如花地看着我。我把手机扔给莱娅，自己拿着菜走进厨房里。安娅说过要做四个菜和一个汤，那自然先从炖汤开始。

鲜肉最好的点就是不用焯水，何况这肉新鲜得过分，甚至不需要泡水。我从袋子里取出筒骨直接扔进水里洗了一遍，寻思着要不要加些脊骨，然后想想算了，直接扔进锅里。脊骨比较肥，人骨又是肥上加肥。索性削两个新买的萝卜加进去，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喜不喜欢。

比较精致的做法里，一般参考食材自己的意见。可是我到之前那个女孩就死了，所以无从得知。这时我就发现，我似乎忘了问取肠子和腰子那个女孩的意见。

接下来就只需要切点葱姜扔进去。我接着准备做红烧肉。莱娅和安娅在外面看电视，但是我能感受到有向厨房窥视的眼神。肋条肉已经切好，直接冲一下扔进锅里煸就可以了。蒯出一小块人油扔进锅，把肉炒黄就可以了。每次做人肉，我总会感叹它们品质之高。动物肉往往需要反复处理才能好吃，可是新鲜的人肉却不然，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就能好吃。控出油再下料炒第二遍，我又一次感叹这位食材的用心。感谢。

这又是一道需要闷的菜。想想只能继续下一步。处理肠子和腰花都费时，于是我喊来安娅帮忙。她取出肠子抓到水槽里开始洗，我就拣出腰花。

“挑那么费事两道菜。”我抱怨道。

“不还是我处理。”

“嘿——你把这腰子也做了吧。”

安娅顶了我一把：“对莱娅你也这样？”

我刚想回话，却瞟到莱娅在盯着我们，于是就没说话。安娅把三下五除二洗好的肠子扔回来，又去看电视了。人肠可能是唯一不比猪肠的，更高的体脂率导致它确乎更难处理。切好腰花我只得自己再来一扁。肥肠也扔进锅里煮，看了一眼橱柜先转身去洗菜。

“家里没醋了，去买一瓶。”我喊了一声，莱娅和安娅一起答应，然后一起下楼去了。

“还想叫她给我剥蒜。”我想想决定等安娅回来，先开始洗青菜。

她们回来未免太慢。等我拿到那瓶醋的时候，时间已经剩得很少，只好糊弄着端上桌。快速地做腰花了事。锅烧热，把切好的腰花放一点醋一点盐抓一下，加一点点酒，很简单地处理好沿着边溜进锅里。下一点刚刚用剩的葱姜，对着炒几下就出锅。并没有扑鼻的香气，找到筷子夹一片尝尝，自认为还不错。莱娅赚到我身边，用手指抓起一片吃了，想想挑不出毛病，挤了挤眼睛：“你这块筋膜没去干净。”

可惜我平时不自己做菜。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这样，还是用锅铲敲了一下莱娅。她本想回击，却发现我犯了个错。

“你没煮饭。”她指着电饭煲。

确实，一般都是我煮饭，安娅负责烧菜。此刻肯定是来不及了。

“你下去找个饭店买点。就楼下那个卤菜店。他们做外卖会带着卖。”

“我知道我知道。交给我。”莱娅摆摆手走了。

我乘机把青菜下锅。青菜也是容易熟的菜，一分钟就能出锅。倒不如说，出锅的这一刻往往是最轻松的，之前的过程反而比较累。

安娅帮我把菜端上桌，我顺手把锅洗好。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差不多到时间了。莱娅还没有回来。希望不要是死在街上了。希望。

“需要换鞋吗?”有人问。莱娅的声音告诉她不用，随后两张脸出现在玄关。我没有凑上去看，心里姑且还是紧张。安娅坐在我旁边，乖巧得像猫。

是我不熟悉的脸型。那个新出现的人也是女性，而且顶多二十岁。她和每一个女孩一样漂亮，可是不同的是她的脸型和她们全都不一样。她的眼睛更大，脸也长且宽，从比例来讲脖子又更细瘦，和真人比起来更像是会出现在剧中的角色。如果说站在她旁边的莱娅是人类的残缺美感，她更有完美的感觉——可是不会太好吃。很抱歉从这个角度思考，但是面对外星人，我也希望扯下来尝尝。

“你可以叫我奥罗拉——也可以按照那些无聊的人的叫法叫我光。”她一边脱外套一边说。

我想了想，决定叫她奥罗拉。她看上去是人类，我认为实际上也一定是人类。

“——没错，我也是人类。和你们略有不同，但是确实也是人类。”

“那你应当很难接受食人。”我看着那些菜说：“哪怕素菜其实也是人油炒的。”

“不算。”奥罗拉回答道：“来这里的一开始我就做好经历任何奇事的打算了。对你们的习俗我决定全部试试看。”

“那——我们先吃吧。”

奥罗拉跟着我们走到桌子前面坐下。莱娅抢先一步坐在我旁边把盒装的饭放在桌上，安娅看着眨了眨眼。

“全都是肉啊。”奥罗拉捏了捏下巴。

莱娅咳嗽了两声。不过，奥罗拉倒是毫无意见地夹起一块红烧肉。她端详了几分，咬了一口。

“嗯，做得不错。”她点评道：“接近饭馆做的。我是说，你们这里的饭馆。”

“哦，应该是肉好。不如说我们这里肉都很好。”

奥罗拉点头：“确实非常好。人作为动物饲养也许没什么潜力…但是确实很方便。”

“对了，”她问：“你认识这块肉吗？”

“很遗憾是不认识的。我刚在菜市场买回来。不过可以尝尝这块腰花。这是，呃，我亲手杀的。”

“对你们这里的男人来说这是必修课吗？”

莱娅插嘴：“其实对于所有人都是。这和性别无关。”

“我能想到。至少也是猜到。”

奥罗拉翻了翻，夹起一块腰花尝了尝。

“这个确实很不错。非常不错。你看，这有你一半的功劳。”

“归根结底还是菜本身的奉献。”

她又夹了几块。

“我总觉得在吃农家乐。”她感叹道：“现杀现吃。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确实也不奇怪。我们，呃，比较少吃合成食物。”安娅说。

“什么合成食物，我们吃的也是自然食品。”她笑了：“我又不是来自幻想里的世界。在我们那里除了不吃人肉，我没有看出和你们这里的任何区别。”

“那——问个冒犯的问题，奥罗拉女士。”莱娅说：“您有没有任何接受屠宰的欲望？在我们的研究里，这是可能的。”

“我知道。社会气氛影响甚至裹挟着个人。”奥罗拉笑着回答：“倒没有。我和你们的文化差距太悬殊了。如果待上几千年可能会吧。”

她又吃了一块肥肠。

“这个就一般了。肥肠还是费工夫。”

“人肠比较难处理。抱歉。——可是您怎么会能接受吃人呢？”

“你们怎么接受外星人我就怎么接受吃人。在我看来，这不会比吃一些人类的近亲更可怕。”

“说起来——你们似乎是学生吧。和我讲讲学校？”

“您想听什么？”莱娅问。

“比如你，德卡德先生，为什么你会从三楼的阳台上摔下去？”

她想想轻声笑了：“被波夫洛塔卡娅女士刺杀了？”

“我当时在想她的事情。”我答道：“我们马上要毕业了。可能你已经知道，大部分女孩子，包括莱娅，她们活不到毕业的下一年。所以我在想怎么处理莱娅。”

“据我所知你可以把她留下来。一直陪同我的那位女士就是这样被留下来的。”

莱娅有些无奈：“这不是一定的。主要取决于我的愿望。其次，女士，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但是您走之后我是会被处死的。”

“我知道。但是我们达成了默契。”她微微一笑：“你们不问，我就不说。你们问，我就说你们自己决定。德卡德小姐——你知道你的情况对吧。”

“我尽量还是活着吧。”她点点头。

我转头看莱娅，她盯着我。我很遗憾地回过头：“奥罗拉女士，如果还在的话，你能来参加莱娅的葬礼吗——无论是怎么处理她。应该很快。”

“哦我会的。”她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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