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爭奪了半天，杜歆宇總算從蔣旬手中把筆記本給搶了回去，接著發揮運動員的天份，一溜煙跑回自己教室去了。

我小聲在蔣旬耳畔說：「你覺得我們的事情被他發現了嗎？」

「不可能吧，你有跟他說過嗎？」

「我怎麼可能跟別人說這些事情，你有嗎？」

「我前幾天才認識他耶。」

「那他怎麼會發現？我們應該沒有很高調吧。」

「什麼是高調？」

「就是我們的行為讓別人覺得我們關係不尋常。」

「什麼是不尋常？」

「就很要好，像情侶這樣。」

「我們會像情侶嗎？」蔣旬問我。

「應該不像吧。」

「對啊，我們在學校看起來就只是一般的好朋友。」

「我也這麼覺得。」

「那個本子後面還有很多，說不定他也有畫別人。」

「也是有可能。」

「這樣我們就不用擔心啦。」

「不過杜歆宇這個人真的很無聊，亂畫一堆有的沒的。」

「畫畫才不無聊，我沒事也會畫呀。」

「我從來沒看過你畫畫。」

「以前在泰國會畫，來臺灣以後就突然不太想畫了。」

「為什麼？」

「搬到新的地方沒有想要畫的感覺。」

「不行啦，你要畫給我看。」

「好啦，有…的時候，這要怎麼說？」

「靈感？」

「對啦，有靈感的時候再畫。」

「感覺你一定畫得很好看。」

「才不好看，又沒去給老師教過，都是自己在家裡亂畫的，你不要嫌我畫得難看喔。」

「不會啦。」

原來蔣旬會畫畫，改天如果有繪畫比賽，可以推薦他去參加，順便增加一下他的自信。

至於我，書獃子一個，根本沒有畫畫的天份。

－

這天回家，我把杜歆宇的事情告訴爸媽。

媽媽覺得這是家暴，應該要通報相關單位處理，爸爸則覺得只聽杜歆宇單方面的說詞，貿然通報怕有反效果。

「如果他真的沒辦法處理跟他哥的關係，來我們家住個幾天也是可以的，到時候我再親自問他狀況。」

我們都同意爸爸的觀點，杜歆宇終於如願以償能來我家住了。

先是蔣旬，接著是杜歆宇，我怎麼覺得家裡成了旅館啦！

回到房間後，蔣旬對我說：「你真的要讓杜歆宇來住喔？」

「我爸都說好了，怎麼拒絕？」

「跟他說你爸不准不就好了，反正他又不知道你們討論的結果。」

「這樣騙人不好啦。」

「其實我是怕杜歆宇來住的話會發現我們的事情。」

「發現就發現呀，他不是很喜歡bl？」

「他嘴巴這麼大，你能保證他不會去別人亂講我們的事情嗎？」

「嗯…你說的也沒錯。不過他應該也只待幾天，我們就小心一點就好了。而且現在是我們有求於他，惹他不爽就不好了。」

「什麼是『有求於他』？」

「就是要請他幫忙的意思啦，我們不是要找他一起去面交郵票嗎？」

「對啊。好吧…擔心也沒用，我們小心一點就是。」

「你放心啦」，我摟著蔣旬的腰，輕輕吻上他的脖子，輕聲說：「杜歆宇這個人很單純，不用想太多。」

－

隔天我將老爸的回覆告訴杜歆宇，他開心地手舞足蹈。

（這傢伙到底是有多想脫離他哥哥的魔掌？）

終於到了禮拜六下午，我和蔣旬帶著集郵冊，懷著些許忐忑不安的心情出門。

我們先到火車站與杜歆宇碰面。

人高馬大的杜歆宇，身後揹了個鼓鼓的背包，矗立站在火車站前，真是再明顯也不過的標的了。

「他的背包塞好滿，該不是今天就要來住吧？」我對蔣旬說。

「很有可能……。」

「真是麻煩……。」

「就讓他去睡樓上，你爸媽應該會覺得比較麻煩。」

（如果客房有人睡，爸媽晚上做愛就不能大聲呻吟了。）

我們走向杜歆宇，他也看到我們，直向我們招手。

「你今天是要來住我家嗎？」我問杜歆宇。

「對呀」，杜歆宇跳著轉過身來，讓我看他的大背包，說道：「我把需要的東西都帶上了。」

「不過只是過夜而已，你怎麼帶這麼多東西？」蔣旬問杜歆宇。

「我要住到我哥找到工作，所以要帶多一點東西。」

「一直住在別人家，這樣不好吧？」

「你不也是一直住在家睿家。」

「……。」

杜歆宇這話回得蔣旬啞口無言。

說完，杜歆宇從口袋裡拿出一張五百元的鈔票遞給我，說：「不能白住你家，這是房租。」

「不用啦」，我對杜歆宇說：「可以招待你住個幾天，但真的不要太久。」

「如果會久住該怎麼辦？」

「那要問我爸媽，總之你還是住家裡比較好。」

「唉，只能希望我哥趕快找到工作了。」

我和蔣旬、杜歆宇三個人的命運竟然都押在杜歆宇哥哥身上，這真是太荒唐了。

我們卻沒有能力改變這荒唐。

與其這樣，那大家就一起荒唐吧！

（34）

「我們先過去吧，約定的時間快到了。」蔣旬說。

收購郵票的人與我們約在火車站附近的民宿見面，走路大概五分鐘會到。

我們一到民宿，中年男子已經在民宿大廳等候，彼此打過招呼後便領我們到房間裡。

男人對我們說他是來花蓮收貨的，我看他的房間裡放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箱子，應該所言不假。

男人比我想像的還要老一些，說不定已經超過七十歲。

房裡的空間不小，除了底下的空間外，上頭還有一個睡覺的閣樓。男人讓我們在沙發上坐下，倒了茶水讓我們喝。

「你們陣仗真大，帶著大塊頭一起來是怕叔叔欺負你們嗎？」男人笑著說。

我跟蔣旬都沒回話，倒是杜歆宇開口說：「我是因為好奇才跟他們一起來的，不是保鏢。」

「好奇？所以你對郵票、錢幣或是古董也有興趣嗎？」

「我對能賺錢的東西都有興趣。」

男人咧嘴大笑起來，他的牙齒發黃，滿是菸垢。

男人對杜歆宇說：「年輕人，你有前途！叔叔這門生意是真的能賺錢，只是比較辛苦。要下很多功夫讀書、研究，也得到處跑收貨來賣。」

「如果有錢賺，我才不怕吃苦咧。」

「你這小子好氣魄！讀幾年級啊？」

「八年級。」

「八年級……。」

男人沉吟了一下，我看到他的臉上露出不尋常的笑容。

「這年紀塊頭長那麼大呀，真是不錯。」男人說。

男人一邊說話，一邊將眼神飄過我和蔣旬身上，掃視一番。

杜歆宇的話拆穿了我們的謊言，之前男人在網路上問我們年紀多大，我們騙他說是高中三年級已經成年了。

還好男人沒有趕我們走，而是問道：「你們有把東西帶來嗎？」

「有」，蔣旬趕緊從袋子裡拿出集郵冊，放在桌上。

男人很慎重，戴上手套將集郵冊放在一張黑絨布上打開，對我們說：「叔叔我覺得你們很老實，對手上東西的價錢肯定不清楚。我也不瞞你們，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們身為賣家，一定想賣個好價錢，但我也是生意人，總是要在商言商嘛。我們這一行，最麻煩的就是東西難賣。現在郵票這種東西大都是老人家在玩的，年輕人玩得少了，雖然它還是有一定的價值，但買入之後脫手賣出的時間會拉得很長。」

男人一邊說，一邊仔細查看郵票，一直點頭，似乎很滿意。

男人又說：「總之，你的東西不錯，我一定會出一個合理的價錢。至於什麼是合理的價錢呢？當然是我覺得合理的。可是我的合理價錢，你不一定能接受。我不會強迫你接受我的價錢，你大可不要賣，叔叔我不會介意，好聚好散而已。我做這行超過三十五年了，商場上當然有爾虞我詐，但我不致於人品差到要騙小孩。」

蔣旬用手捂住嘴，打了個哈欠，接著附在我耳邊輕聲說：「他到底在講什麼？」

我輕輕搖了搖頭。

我也不懂男人為何要向我們表述這麼多想法，趕快看一看，沒問題就出價，蔣旬覺得ok那就付錢了事。

男人光用說的還不夠，又從包包裡拿出筆記型電腦，在國外的拍賣網站搜尋各類郵票的價格。

「這組是齊的，國外標價是42塊美金，我用1100臺幣收。嗯…這一組列支敦斯登的不知道為什麼少了兩張，真可惜…我只能用半價收，再想辦法買來湊成一套。還有這組斐濟的很漂亮，我找一下看網路上賣多少……。」男人一邊查著網站，一邊說。

這下別說蔣旬哈欠連連了，連我也覺得精神不濟。

我們三人裡只有杜歆宇全神貫注地聽著男人的言語，認真學習的態度跟在學校簡直是判若兩人，甚至還會主動提問，這真是開了我的眼界。

有了杜歆宇在一旁敲邊鼓，男人像是得到了知音，越講越起勁，完全沒注意到我和蔣旬在打哈欠。蔣旬偷偷對我使了個眼色，默默從旁邊閃開，整個人一縮就躲到沙發旁邊，我側過身去一看，原來蔣旬躲在那裡玩手機。

而我就坐在男人的對面，只能呆坐著，哪兒也不能去。

半個小時過去了，男人和杜歆宇仍然興致勃勃，而我的眼皮早已沈重到幾次連番闔上了。

我轉過頭去，蔣旬還在玩他的手機。

（真是受不了！）

所謂「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一時半刻走不了，去廁所尿尿總行吧。

我站起身托詞說要尿尿，根本沒人理我，我就自己到浴室去了。這房間的浴室真大，還有個大大的按摩浴缸，簡直就是汽車旅館的等級。

有這麼大的浴室，我哪捨得走？

灑了泡尿後，我就在浴缸邊偷玩起手機。

才玩不到五分鐘，就有人不識相地敲門。

「你好了嗎？」那人在門外說。

這人的聲音聽起來是國中生，不是杜歆宇就是蔣旬，我便沒好氣地返問：「還沒啦，你是誰？」

「我蔣旬。」

「你要幹嘛？」

「……。」蔣旬的聲音很小，隔著個門我完全聽不清楚。

「你說什麼？」

「……。」

「什麼啦？講話大聲一點。」

「開門…讓我進去……。」

我把廁所門半開，蔣旬就站在門外，一個閃身就擠了進來。

「你要幹嘛啦？我在尿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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