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路

　　从索菲娅带来帝国准备战争的消息已经五天了，罗庭王都从一如既往的日常，到各个城门开始戒严，现在只要走到外面，就能听到城外清晰可闻的列队声。街上的闲聊也变成了帝国的铁蹄将会碾过哪个国家的讨论。

　　现在暂时还没有公开宣战，这都城可满满都是硝烟味。

　　还需要为出逃做更多的规划，而且我还得为那些在我店里帮忙的孩子们留个后路，他们是孤儿，不是奴隶，得为我离开之后的他们留个后路。

　　王都运河将黄金大街和白银街分割开来，仅一河之隔的地方，却是王都最肮脏的地方之一。

　　贫民、乞丐、娼妓、亡命徒......各种各样的人混迹在这里，弃婴的啼哭声不绝于耳，腐败的臭味充斥着鼻腔，窝棚是这里最常见的民居。

　　我避开他们，在黑暗的小巷里穿梭，走到一处隐蔽的房屋内。

　　破损的房门后是一处大屏风，掀开门帘，下面是通往地下室的阶梯，与外面不同，这里没有那种让人恶心的臭味，反而有种淡香。

　　“墨提图斯在吗？”

　　阶梯的尽头是一件小房间，大概只有教堂的忏悔室那么大，用一张半人高的台子分隔开来，再加上是地下，而且只有一盏油灯，狭窄的空间，稀薄的空气，好像这里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一阵脚步声之后，面前的黑暗动了动，门帘被掀开，走进来一个男人。

　　等他走近，在我面前的柜台前坐下，我才看到他今天穿着一身帝国军队的制服，副面孔我不久前才见过，是和赛琳出城时拦我们马车的那名卫兵。

　　“怎么，扮成这样，是打算当帝国的鹰犬了？”

　　这人是罗庭王都的情报贩子：墨提图斯，只要金钱到位，罗庭范围内的情报，小到走丢的猫狗，大到帝国军队布防图都能弄来。

　　我和他合作已经两年了，这家伙给我提供过不少情报，就是他推荐我和尤利乌斯交朋友来接近贵族圈的。

　　他精通西方秘术，能够随意变化自己的外形和声音，连气息都一模一样，就像现在，我甚至能在一桌之隔的距离闻到和当时那名士兵身上同样的汗味。

　　从这里买情报的人，小到赏金猎人，密探间谍，大到王室贵胄，没有任何一人见过他本来的样貌，包括我。

　　墨提图斯咧嘴一笑，双手交叠靠在柜台上。

　　“如果帝国出价足够有诚意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去当个马前卒，不知希雅腊的大人大奖光临，是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么？”

　　“三件事。”

　　我将一张房契放在桌子上。

　　“我要你帮我照看一群孩子。”

　　“哦？这可不是情报生意。”

　　“放心，钱不会少你的，还有我的那座大宅，都归你。”

　　蒂妮尔带的那帮孩子，一共12人，大的8岁，最小的才3岁，他们是孤儿，流民，没有奴隶标记，就意味着只要打点得当，是有机会成为帝国的合法公民的。

　　“所以，你想让我当那些孩子们的监护人？”

　　“没错。”

　　我相信他有能力能让这几个孩子获得正常的公民身份，即使代价是我这几年的绝大部分积蓄。

　　“你得照顾他们生活，安排他们上学，可以不住在一起，但不能亏待了他们。”

　　听到这里，他低笑了一声，露出一副趣味盎然的表情。

　　“一个生意兴隆的珍宝店，加上十个不用发工资的童工......啧，这买卖划算。”

　　他刚伸手准备拿地契，我眼疾手快将地契拿回我自己这边，他当即满脸不悦。

　　“哎，你这是做什么？”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你把孩子们的公民身份落实，我会乖乖把地契给你。”

　　“好吧~~~没想到老朋友了你还这么防备我，真是让人心寒。”

　　墨提图斯摊了摊手。

　　“这句话在你这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嘴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

　　我毫不客气地揶揄他。

　　“好好，给你看给你看。”

　　他啪啪打了两个响指，屋里的几盏油灯就全部亮了起来，瞬间这个狭小的屋子完全亮堂起来，他身后那一片黑暗是一大块柜子，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卷宗，看样子是他用于贩卖的各种情报。

　　“能看到我真身的，你是第一个。”

　　又一个转身，刚才还弥漫在鼻间的汗味消失了，空气中漂浮着紫色的迷雾，士兵变成了老者、变成了孩童、变成了优雅端庄的贵族千金、变成了肮脏阴暗的娼妓、罗庭皇帝、老卡利古拉、最后——

　　一阵幽香，迷雾中走出来一个紫发的少女，穿着白衬衫和黑马甲，清秀之中不乏干练。

　　“你这个....是真身吗？”

　　我看着「墨提图斯」一阵无语，能在罗庭王都肆意活动的情报贩子，还多次经历危险的人，会是这么个娇嫩小姑娘的形象吗？

　　而且我也不是没见过他以女性的形象示人，所以这可信度真的不强。

　　“......不信算了，懒得和你掰扯，说说第二件事。”

　　“我要帝国所有和圣蒂冈接壤关口的布防图。”

　　“嗯....”

　　「墨提图斯」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计算着这笔情报的价值。

　　“一万金币。”

　　我没有犹豫，从兜里取出一张金行存票本，写了1万金币签好名，撕了丢过去。

　　“爽快。”

　　「她」收下存票，走到柜子里，取出一张羊皮纸。

　　“你运气不好，最近帝国军一直在活动，所有关隘都戒严了，要出境得来来回回做好几次检查。”

　　“这张布防图是最新的情报，大致上没有变动，谢谢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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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过布防图，在桌上展开，帝国通往圣蒂冈的出境口有三个，一个是通过官道，这里是正式的门户，驻防检查哨也最多、一处是走海路，从白海‌东南端，坐客运船抵达圣蒂冈。

　　走官道的审查流程最为繁琐，不是快速离境的第一选择，水路上不定性太多，而且这次的行李不必以往，我需要携带她们四个，水路的选择也应该排除。

　　最后一个，是穿过埃特纳山脉，这里情况比较特殊，地处荒凉崎岖的南方丘陵地带，帝国有着最多教廷教众，这里没有合适的地理位置建立教堂，所以为了解决教众朝圣的需求，这里也有一道出境关口，方便教众前往圣蒂冈朝圣。

　　南方的位置与教廷城邦接壤，必然不会留下多少士兵，从这里走是最稳妥的。

　　“最后，那件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墨提图斯」的笑意稍稍收敛了一些，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情报，我就不收你钱了。”

　　「她」耸耸肩，抛出一张情报纸：

　　“根据当年那群人贩子的行动路线，那孩子最有可能被卖往两个地方——要么是帝国南方，要么是圣蒂冈。”

　　“不是正好吗？你要穿过南方国境线，顺便可以去找找她，不过......”

　　「她」停顿了一下，露出一抹调侃的笑容。

　　“等到你找到她的时候，她的母亲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吧？还有意义吗？”

　　我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羊皮纸，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但我没有发怒。

　　墨提图斯只是个生意人，对他来说，所有的信息都是商品，所有的死亡都只是数字。

　　我深吸一口气，将布防图和情报折好，放入怀中。

　　走出暗巷时，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繁星点点的夜晚了。

　　关于那帮孩子，我考虑过两个人选，墨提图斯是我认识的人里有渠道让孩子们过上正常人生活的唯一人选，另一个是男爵尤利乌斯，他算是一个能和我真心交朋友的，但毕竟是有正经爵位的贵族，走后门的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如果孩子们能做个侍从、或者伴读一类的事情，至少也比进奴籍更好，我决定做两手准备，给尤利乌斯也写封信。

　　踏着夜色，我回到了宅邸门前。

　　这里曾经是充满温暖的地方，现在却像是这灯火一般，少了大半。

　　闭上眼睛，夜风拂过，我好像回到了从前，这间宅邸，总能有一个个鲜活的声音。

　　有迪安娜晚上做噩梦，哭着说要找哥哥的声音。

　　有赛琳在木人桩前无数次挥动木剑的声音。

　　有蒂妮尔在草丛间奔跑翻动的声音。

　　有安赫拉在厨房，满怀着温柔的烹饪声。

　　回到现在，只有满满的凄凉和孤独感，我叹了口气，推开门。

　　屋子里很安静，壁炉的火烧得不太旺，客厅中，安赫拉正将一束白百合放进第二口水晶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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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透明的棺材里，静静地躺着赛琳。

　　她穿着朴素的白色长裙，宛如沉睡的公主，铠甲和长剑整齐地码放在一边，还没来得及放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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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口一阵剧痛，我站在门口，久久无法迈步。

　　直到安赫拉察觉到我的到来，她回头看向我，露出温柔的笑容。

　　“主人，欢迎回来。”

　　她走过来，接过我的外套，熟练地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我沉默着，伸手揽住她，属于她的温暖和柔软传入我的掌心。

　　“辛苦你了，安赫拉。”

　　安赫拉笑着摇头，轻声回答：“不辛苦，蒂妮尔也帮忙了。”

　　我抬起头，视线扫过屋内，这里并没有那个平日里上蹿下跳的身影。

　　“蒂妮尔呢？”

　　安赫拉把头埋在我的颈间，轻蹭了蹭。

　　“她这几天都去和孩子们待在一起，我想她一定是希望能和他们多待一会吧，毕竟明天可就——”

　　她的话没有说完。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明天，是蒂妮尔的独享日，也是她的死期......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水晶棺，看着迪安娜赛琳沉睡的模样，想到她们为了我，一人饮下鸩毒，一人挥剑自刎。

　　明天，这第三口水晶棺，会为蒂妮尔而开。

　　心里猛地一酸，情绪终于崩溃，整个人扑进安赫拉的怀里，死死地抱住她。

　　“对不起...”

　　我哽咽着，埋头在她的肩窝，不断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没能让你们活下去...没能带你们一起生活...”

　　安赫拉像母亲安抚孩子一样，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主人不必自责，这些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我们四个自从被您带回来的那一天，就已经找到了归宿。”

　　“现在，只是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去守护这份归宿罢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

　　这个即将迎来终结的家，即将破碎的家...

　　明天——又是一场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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