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对姐妹的未来充满了希望，而星逐渐接受了即将到来的别离。至于他，反正他和野人左右脑互搏，对的对的，不对不对，就这样打发着时间。

他不懂算账，不如说记账都是夜做的，压根就不清楚店里的收支比，也没有经营店铺的概念。他用萎缩的脑干按着之前的蒸发速度计算，以为没两天就会亏光，于是就和星说了那些话。结果花钱的大头是看病，不需要去医院之后意外地能坚持很久，他又觉得说太早了，不如多操星一段时间。

不过不要紧，反正他也有别的方法放松，烟酒总是好的，每一根神经都被麻痹之后，让人不爽的一切都会消失。他也不理解为什么以前讨厌这种好东西，不过想到以前自己做的净是蠢事，也就释然了。

“有没有可能你现在做的也是蠢事？”野人又在说风凉话，“可能是，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放弃了复仇的现在，这复仇执念的象征物沦为了陪聊，他倒没有不乐意，宇也觉得挺好。

“花钱好慢啊。”“说得好像你还有多少钱一样。”

夜和星又回去了，他习惯性地坐在外面等太阳下山，时不时往街角张望。酒精作用上来之后，那种飘然的感觉让他放松了不少，伸直双腿，靠在墙边掰手指。

“还能亏半年，太久了。”“没事，你多喝点，万一明天就酒精中毒死了呢。”

“那不可能……嗝……不过半年也快，也就一百多个明天吧。”

“那你好好珍惜吧，毕竟一百天后你又要回去满大街捡垃圾吃了。”

他和野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外人看来就是醉汉说胡话，不过谁又能说喝醉发癫的人就不是在和另一个看不见的人对话呢。今天很快会过去，明天很快会来，然后又是一个今天，再一个明天，唯一能打破这个循环的，可能也只有那个东西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小伙子，小伙子？”头顶传来声音，宇费劲地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在和他打招呼，“什么事？”他没好气道，野人审视起了来者。

和他一样穿着破破烂烂，但好像怕冷一样把自己裹在冬季一样的厚衣服里，穿着带帽的衣服，把头罩在帽子里，只露出须根发白的脸，看起来年纪七十上下，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布满沟壑的脸上嵌着一双浑浊暗黄的眼，不知道为什么，宇想起了狼这种动物，虽然他只在手机上刷到过。这老头看起来就像一头离群的老狼，随时可能在死前扑上来咬你一口。

“我看你在这路边躺着，有些不放心，年纪轻轻的，干什么大白天就在这喝闷酒呢？”说这话时，他的眼里闪过一道暗光。

宇一瞪眼，“还能干嘛。”他往店里面一指，“要倒闭了，妈的，感觉干啥啥不成，这辈子就这样了。”说着，他又灌了一口酒，回到屋里又拿了几瓶，“看什么，讨酒吗？”

“老咯，喝不得。”老头揣着手在他旁边蹲下，“你还年轻，有得是时间，可别说这种话，有了这个经验以后下一家肯定就好起来了。”

宇不屑地撇撇嘴，扣了扣屁股，“我开倒闭六家店了，什么炸鸡珍珠奶茶面包，哪个没给干垮，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我才不信你。”

“……”老头也无语了，“额……”他又想了想，“反正天无绝人之路。”这样说的时候，他笑了笑，不过野人总觉得那笑容没有温度。

宇敷衍地答道，“是这样就好了。”他不想搭理不认识的人，不过老头就好像自来熟一样粘着他，一副关心至极的模样，说他以前也开过店，让宇把营业方针说出来参谋。

“还能怎么开，找人看店，我数钱就好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愠色，“哎呀，这样也是个办法，但这样就得雇一些可靠的人才行了，是不是你找的人不行？”他看了眼店里面，柜台处空空如也，却不感到意外。

“我听说你雇的是附近的学生看店？那可不行，她们连工作时长都不能保证，干活也不利落。”

“有啥不行？个破便利店小学生都能干。”宇握着酒瓶的手指紧了紧。

“不好说……不好说……”老人装模作样地摇头，看得他想反握酒瓶给他来一记，“小孩子没有责任心，而且你雇童工还会被罚款。”

他一这么说，宇就满脸得意，“我就是给她们管饭和借桌子给写作业，她们自己好心帮客人找东西，能把我怎么办。”

“……这样她们家里人不会有意见吗？”“关我屁事。”

他又是一阵扼腕叹息，言说宇这样要是被她们家里人告要赔一大笔钱，而他就只是滚刀肉一样回复，主打一个你随便说，我只管吨吨吨。

老头最后气得骂骂咧咧，拂袖而去，宇也冲他的背影骂了句神经病，回店里关了门。

卷帘门落地之后，他又靠着铁皮坐下。

“你刚才扯了不少谎。”野人说道，宇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脑子有病才和别人说心里话。”他这话AOE范围有点广。

“万一人家真就是关心你呢？”他唾了一口沫，“放你妈的狗屁，现在这个世道哪还有好人，你认识他吗。”

“……没印象。”

宇维持头疼欲裂的思考，到后面那人完全就是打着给他参谋的名义问夜和星的事情，一天上班多久，一周来多少时间，他不说，那老头的脸就黑了下来。

他雇童工不是秘密，想拿这敲诈他的人也不是没有，是冲着钱来的，还是说，那老头就是要问她们的事？

“你应该反过来问他的事情的。”“……没有想到。”他和野人的对话，转化成常人的思维，大概就是，‘哦，我刚刚应该问他的事。’这样的事后顿悟。

“算了，问了他应该也不会说。”野人沉默了一会，“那个人身上一股臭味。”

宇开了瓶矿泉水一口喝光，然后又冲到卫生间连同肚里的酒水一起吐了出来，权当醒酒。“因为他没洗澡，还是老人臭？”

“……都不是，是另一种恶心人的感觉，他应该和我一样。”

“……”宇擦了下沾着酸水的嘴角，抬头看梳妆镜里的野人，即使他拒绝了复仇，野人眼里的锋芒依然刺眼，就像能把人洞穿。

宇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多反社会份子。“野人很快给出了反驳，“监狱里都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你，把那些东西都推给我。”他们见过很多或凶厉如熊虎或阴暗如蛇蝎的人，而宇会把面对他们的差事交给野人。

“……那也是在监狱里，出来之后，哪有那么多……”“有的，你知道有的。”

“怎么可能有人不怕坐牢……”宇还是想否定，却说不下去。

野人话头一转，又说起了他当初和宇一起看到的犯人，和他一样的少年犯。

“那种货色当初和他兄弟一起把人先奸后杀了，结果最后判了个从犯十年。你觉得那种人出狱后生活不顺心不会再害人？”

“……”

野人还想说什么，她们的回复过来了，后面还跟了个惊讶的表情。因为他从来不会主动给她们发消息，她们的短信基本都是已读不回。

他又发了句晚上不要出门，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不要拿别人的东西。

‘知道啦，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语音消息回了过来，“啧。”野人和他同时咂了一声。

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因为意外受伤或者死亡，或天灾或人祸，即使是人为的灾祸也未必有着背后的原理，例如成了一时兴起的随机杀人魔的受害者，又或是只是路过就被抓去坐牢，到那种程度已经和天灾没有区别。只是这毕竟是少数，足够大的人口基数足够让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一生都和这境遇绝缘，这已经难能可贵。而最后那百分之一的倒霉蛋，只能去祈祷那不存在的天理和正义。

“……”但他真的应该担心她们吗，宇想不出来他能做什么，也不明白他应该做什么，抱着深深的迷茫。他捂着额头躺在了床上。

“不喝了？”“不喝了。”

留给他纠结的时间不是很多，有些东西一旦出现迹象就不会等你反应。那个老人依然找到了夜，但万幸，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在夜的描述里，害死母亲那人的父亲找到了她，说自己的孩子自从出狱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与世隔绝，似乎被负罪感压垮。他希望作为受害人遗孤的夜可以代替父母原谅他的儿子，让他愿意走出房间。

宇问了夜那人的样貌，确认了就是那日的老人。“还有人冒充那个臭老头，真是稀奇。”野人啧啧称奇，宇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不准。”对征求意见的夜，他斩钉截铁，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对她提出要求，夜面露难色，但最后还是摇头。

她说：“……店长，我还是想去见一下那个人。”这或许说明宇的意见并不重要，以及她对那个人的恨意依然很深，宇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事实更加可恶。

他忍不住把手里的无线鼠标往墙上砸，“我说了不准去，你听不懂吗？！”洪亮的声音在墙皮脱落的室内回响，伴随着窸窣的尘沙掉落声，把一旁的星吓了一跳。

被吓到的不止是星，夜也同样如此，她们姐妹第一次见到他明显的情感波动，而且是其中最为罕见的发怒，就连野人都为之沉默。

“……好的。”余惊未定的夜总算是说出了他想听的答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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