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草与风混合的特有安心味道逐渐被黑色的斑点所替代。千早爱音慢慢止住了脚步，除了味道的变化，她同时还捕捉到了声音的微妙改变。

噼啪。噼啪。

什么动静？千早爱音扭头向声源看去——

无边的火从荒草地的尽头烧起，狂笑着吞噬了沿途的一切。它裂到耳朵根的大嘴蹦出噼啪开裂的干笑声，狂乱地朝千早爱音爬来。

千早爱音被火光灼的浑身发烫，喉头紧张的几近要闭合。但是腿和手像是被钉死在地面上一般，做不出逃跑的反应。

要死了。

要死了要死了！！！

“爱音！来这边。”

莫名熟悉又安心的少女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千早爱音又一个猛地扭头，发现有一名栗色头发的少女静静地站在森林的入口处，呼唤自己的同时向这边伸出了手。

失忆少女想都没想，就踉踉跄跄跑过去扣住了她的手腕。

最后望了一眼和铺天大火烧成一片的血色晚霞后，千早爱音就和栗发少女逃进了幽暗的松树林。

——五。

“哈啊……哈啊…”

突然出现的神秘少女拉着千早爱音奔跑，逃亡。袖口被伸出的树枝划了一道道的口子，交错虬结的树根险些让她绊倒。千早爱音边用双臂挥舞边大口喘气，四肢在无命的逃亡中愈发软弱无力。

“歇……歇一会儿。”

跑不动了，跑不动了。千早爱音示意栗发少女等她喘口气。她按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平复着呼吸，同时鼓起勇气转头望去。

大火早已不见踪，这令她舒了口气，安心的回过头，却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矗立着一座高不见顶的山。

千早爱音抬起头，她发现此刻的天空是深暗的蓝色，温柔又沉稳。

“上山吧，爱音。”

栗发少女赤着脚在山脚下摘下了一株灯心草，小心地别在了千早爱音的胸口。然后牵起她的手，踏上了向上走的路。白茫茫一片的雾气涌了上来，凝成水珠落在千早爱音的肌肤上。她被冰的汗毛竖立，一个劲地搓着双手。

“太冷了，我们不要上去了吧？”

栗发少女停下了脚步，回头拢了拢千早爱音的被雾水打湿的粉色长发后，又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耐心的对她说。

“爱音，不要停下来。你的目的地是山峰顶端，只有登上那里，才能止住滔天的大火。”

千早爱音用鼻音轻哼了一声以示回应。然后她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撅着嘴有些不快。

再一抬头，发现栗发少女正看着自己。

千早爱音眨了眨眼睛。她突然发现，这位温柔望向自己的少女，眼睛的颜色和现在的天空如出一辙。

于是她叹了口气，继续向上。

——四。

莫名的倒计时回荡在脑海中，余音绕梁。

千早爱音耳朵动了动，她喃喃地对着少女的后背问道。

“这个倒计时是什么意思？”

见她没有回应，千早爱音又继续说。

“我要在倒计时结束前登到山顶吗？”

千早爱音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她对这发生的一切一点实感都没有。即使现在自己跌了下去，落入大火中，大概也只会淡淡地说一句：我先烧死还是先摔死的？然后永远失去意识。

一袭白袍的栗发少女没有说话，她无言地点了点头，握住千早爱音手腕的手加大了力度，示意她不要停，继续前进。

——三。

越往上走，空气越稀薄，气温也越低。千早爱音每走两步都要扶着膝大喘几口气，积攒一点迈出下一步的气力后向山顶蹭着。

“……我走不动了，我好累……”

她艰难地抬起胳膊，扯住了栗发少女的衣角。后者感受到了拉扯的阻力，停了下来，转过身抚了抚千早爱音的发顶，随后指了指她身后的方向。千早爱音吐出一口气后回头望了过去——焚毁一切的沸腾火焰已经吞没了森林，舔着舌头来到了山脚下。

火光甚至照亮了千早爱音的脸庞，她张着嘴愣在那里，完全没料到一切会蔓延的这么快。

——二。

“爱音，再走一段路就到了。你看。”

循着轻柔的声音望去，千早爱音看见被暗蓝色宝石般天空包裹住的山顶，有一位头戴橄榄枝的圣女。她赤身裸体，周身同样被火焰包围着。只是隔得太远，火焰又扭曲了她周围的空气，千早爱音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觉得她好漂亮。

“我登山的目的，就是让她停下这大火吗？”

千早爱音收回视线，问道。

“是的。”

栗发少女轻声回答道。

“你只要触碰到她，火就会退去。”

又补充了一句。

千早爱音摸了摸自己耳侧的长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卷入这样的灾难，但是她现在的心异常平静。

“嗯……。”

平静地接受了没来由的任务。

于是她继续向前，扶着树干一步一步向上。冰冷刺骨的空气已经不再使她分神。可她还是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千早爱音觉得这次前进好像缺了些什么。

于是她回头，发现那位引导自己到这里的栗发少女仍站在原地，遥远的静静地望着她。

千早爱音冲她大力挥了挥手，喊着。

“怎么不跟上来？”

那名少女同样对她挥了挥手，不过是再见的意味。

“我只能送你到这。”

“我和她，只能存在一个。”

“不然火是不会灭的。”

她说完，张开了双臂，闭上眼睛静待火焰将她熔化。

山顶的少女围着身旁的火焰翩翩起舞，她摘下头顶的橄榄枝高高抛起又接了回去。轻盈又优雅的动作惹得千早爱音望着她的身影出神，而那圣女也终于意识到了千早爱音的存在。她微笑着冲即将登顶之人做了个过来玩的手势。

千早爱音这才惊讶地发现，那位圣女和送自己上山的少女，容貌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她半透明的身躯如幻影般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千早爱音犹豫了片刻，她看看山顶那位欢乐的圣女，又看了看准备赴死的少女。拔起腿来就跑下来山，一把抓住了那位栗发少女的手腕。

“别站在这等死了，和我来。”

少女瞳孔微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拽着向山顶跑去。

“……什么？”

她挣扎着，用着悲伤的颤抖语调继续说道。

“我跑到山顶仍旧是死路一条。”

“何必白费力气？不如让我现在被火吞掉。”

千早爱音才不理那人的抱怨和挣扎，她喘着气回应道。

“跑到山顶死路一条？你和她不能同时存在？你没试过，又怎么会知道。”

栗发少女继续悲伤的说。

“我注定是死，为什么要动摇我酝酿以久的、赴死的心？”

千早爱音抿了抿唇，说。

“唯一的原因就是你遇见我了吧。”

然后又说。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你。”

“但是无论怎样，你也比刚才活了更久，不是吗。”

“不到生命真正消散的那一刻，请不要放弃自己。”

栗发少女沉默了一刻，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大火呢？”

千早爱音放慢了脚步，她转过身，冲着即将吞噬自己和栗发少女的大火，歪着头说道。

“谁管它。”

——一。

我需要水，而不是光。

——————剪切线——————

“——零。”

长崎素世悲恸地颤动了唇，吐出最后一个音节。

她能清楚感受到身下身体的紧绷与愤恨，也知道那人克制着任何可能会惹得自己提前结束生命的动作。千早爱音在悬崖边上一步一步，费劲心力去赴向高潮。而自己则在倒计时的无数瞬间里，犹豫着是否该在此时将死亡刺向自己。

二人就这样交缠着数尽了所有数。

颤抖发麻的手加重了力度，冰冷的尖锐散发着寒意。

长崎素世想着，自己应该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吧？从小的悲观、孤独与抑郁寡欢，将她塑造成了一位有了无畏一切的勇气的勇者。这其中包括去死。

她最后看了一眼身下的千早爱音。

那双灰色眼睛里没有对她的愤怒，没有被逼到此般境地的恨意，甚至没有即将面对另一个人死亡的恐惧。那双眼睛里盛满的全是对自己，对她长崎素世的担忧，与无法阻止事情发生的不甘。

心口的刺痛突然盖过了锐器划伤的痛感，长崎素世猛然意识到一心想死在与千早爱音性爱欢愉中的自己有多么自私。经历了这一切的千早爱音将如何在以后的人生中回望这一刻？少女的轻薄的脊背该怎么背负这样的无妄之灾？

如果自己真的死在了此刻，千早爱音，你会恨我一辈子吗？

长崎素世呼吸紊乱，刺向自己的手停滞了一瞬。

当然，就在这一瞬间——

千早爱音终于抓住了机会。

她号令所有的肌肉，爆发出的所有的力量令上半身快速直起。千早爱音张开了嘴，用自己最得意的虎牙再度直奔长崎素世握着利器的手腕。

这次比前几天那次更深，更痛。不属于自己的血腥味一瞬间盈满了千早爱音的口腔。

剧痛比视觉先作出反应。长崎素世只感到一阵熟悉的风掠过自己。随即，腕间和脖颈同时刺痛起来，铁器掉在地上发出死的声响，和生的喘息同样回荡在深夜的牢房内。

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的几秒之间。

……

“放手……爱音。你咬得我好痛。”

长崎素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毕竟千早爱音一直紧咬着自己的手腕也不是个事。

真的很痛，这家伙的虎牙。

“那你不许死……长崎素世。你不许死，不许再这么做了！”

因为还没放开她的手腕，千早爱音说话都模糊不清的。

“你答应我，你向我保证，不然我不松开。”

明明是自己选择的死亡，长崎素世却在此刻有种重获新生的轻松感。她挑了挑眉，用着无可奈何的口吻说道。

“你再这样下去，很快就可以咬死我了。”

千早爱音现在对死啊生啊之类的字眼十分敏感。她马上松开了嘴，凑近长崎素世的脸仔细瞧着。她真的很担心长崎素世，平时微微扬起的眉毛此刻痛苦地扭作一团，睫毛轻颤着。无论何种情绪，促成的结果与行动便是千早爱音用舌头舔着长崎素世脖颈流着血的伤口。她觉得长崎素世一定很痛，她想让她不要那么痛，但是双手仍然被反绑着。所以千早爱音只好贴过去，用舌头温柔的抚摸着。

长崎素世把手自千早爱音的肩膀上滑下，然后箍住她的腰。她很喜欢千早爱音的腰，紧实有弧度的腰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很有生命的气息。

直到那一寸长的伤口不再流血，千早爱音才停止了她的舔舐。

她抬头，缓缓靠近长崎素世的脸。后者没有回避，只是静静闭着眼，感受着对方颤抖的呼吸热浪靠近。千早爱音先是用鼻尖贴上对方的，轻轻地摩挲，安抚着。然后微微歪过头，唇瓣悬在长崎素世唇的上方，停了一瞬后伸出舌头掠过她的唇，描摹出湿润的痕迹。

刚从炼狱走了一遭的少女顺从地将对方的舌迎入。舌尖相触的一刻，暧昧的火花在夜间噼啪作响。千早爱音不满足这一切，回以更热烈的回应，湿润的水声与唇齿相接的琐碎声在寂静的夜中响了起来。二人谁也不愿意先离开这个窒息缠绵的吻。

含糊不清的喘息混着血的味道，总有人在不断索求着它们。

终于在最后一次嘴唇触碰后，千早爱音与长崎素世分开了她们的唇。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吗？”

千早爱音终于轻声问出了她的疑惑。

要说的话太多了，长崎素世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个字眼讲起。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捡了两句话回应。

“没有人需要我。”

“我落到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

这是真话，也是谎话。

“我需要……”

千早爱音靠着长崎素世的肩，喃喃道。

二十几年的腌臜不可能用这一两句话就清扫干净。但是，总归在这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有风吹进来了。

“你不可以再寻死。”

虽然我没什么权力对你说这话，我们的关系也没情谊深厚到失去一方就活不下去。但是我的灵魂却在远方叫嚷，吵着闹着教人耳朵发痛。

她说，你不可以放开长崎素世。

我问她，为什么不可以放开她？

她回答道，因为你的肉体很坦诚的接受，渴望着她。

我不甘心这个回应，又问道，还有吗？你不是灵魂吗？你呢？我们不是在禁闭室说好了，达成一致认为，我没那么爱长崎素世吗？

灰色雾散开了，没有人给她回应。

没听到长崎素世肯定的答复，千早爱音吸了吸鼻子，又说了一遍。

“你别死。”

“…好的。”

……

灯心草在黑暗中唱着歌。

没有人清楚，这究竟是故事的开端，还是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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