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把它复现出来吗？”

　　罗兰娜站在锡妲身后不远处，就看着她倒腾那一堆摞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里的东西。这是锡妲自从干了这一行以来遇到的最麻烦的监工，罗兰娜给她的压力比约伯临近交药期时那股子疯狂劲儿要来的危险的多。

　　她相信如果不是自己真的有用，背后的那个女人绝不吝啬于给她一剑。但是现在，恰恰是因为锡妲能为她们派上用场，这个危险的女人才会说服那只狂气十足的炎魔去做自己的保护伞。

　　“我可以。”锡妲的手抖了一下，她那染着焰色的眼睛把桌子上那正在加热的溶液里翻滚着的菌丝盯得牢牢的，捏紧着细小改锥的手指很快就从罗兰娜带给她的压力里挣脱出来，一下下凿着被固定在钳夹上的毒牙。

　　她已经失败了两次，剩下来的材料估计还能用三次。可锡妲不敢像在天平上称重药品那样拿自己的生命做砝码去称量罗兰娜的耐心——她并不了解罗兰娜，那个影魔也绝非和她一起在研究室里工作的同僚。

　　“希昂可是装作你才引开了那些试图杀死你的人的注意力。就连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状况下。”罗兰娜单纯地陈述着现在的状况，锡妲却能明显从她的语气里感觉到对方的紧张。“告诉我，是谁这么想要你的命？”

　　“要是我知道的话......”锡妲差点被罗兰娜的话带跑了思绪。制作魔药是一档非常精确的工作，哪怕是些微称量的误差也足以改变完成魔药的品相。她收回话头，重新把注意力聚集在手下的活儿里。

　　她小心翼翼地剥离毒牙内的腺体，用细小的镊夹将剥离出的腺体扔进正在加热中的溶液。烧的滚烫的溶液一接触到被锡妲扔进来的毒腺就发出一声清脆的爆燃声，却没有真正意义地产生火焰。那毒牙的腺体在溶液里翻滚着，逐渐将整瓶溶液染成淡绿色。

　　「接下来需要用到的是富含生命源力的低温静置下的果实，菲蓝温度在-20.4以下...」

　　锡妲从一瓶比常温稍低的淡色玻璃瓶里夹出一片果肉，在天平上称量之后精准地切下一片——她只要7克拉尔。她把这片果肉倒进准备好的第三型炼金溶液里，冷静地看着它不断在溶液里翻滚冒泡，在溶液里析出生命源力和碎裂干枯的果片。

　　罗兰娜静静地看着锡妲的行动，她有些担忧地用藏在斗篷口袋里的手刮蹭着希昂留给她的骑士团徽章。希昂那个女人是有些对卡莉小姐过于狂热了，可这也正是她的优点。她不会做半途而废的事，说装成锡妲吸引刺杀者的注意力，就一定会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因为担心罗兰娜不能及时和卡莉交流，她把这枚徽章也丢给了罗兰娜，这几乎意味着无论是罗兰娜还是卡莉都暂时和希昂断了联系，对那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姝玉骑士团徽章上所撰写的纹章里每个能力每天只能使用一次。不是讯令官的她们可没办法自如地驱使为凯尔领领主一族服务的古老幽魂们。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吧。」罗兰娜这样在心底祈祷着。

　　锡妲丝毫没有注意到罗兰娜的状态，因为她急于将巨化符文雕刻在手里的魔石片上。她敢打赌，整个地下城都不会有正版的巨人诱变剂的素材，哪怕是地下城最出色的魔药师也绝对连巨人的脚皮都搞不到。

　　既然她需要山寨那位工坊里的魔药师所调剂出的“巨人诱变剂”，就一定需要模仿他的思路去寻找类似的替代品。

　　幸运的是魔药里确实有一种极为特殊的药剂。它被称作咒封瓶。不同的咒封瓶可以存储早已注能完毕的符文、魔咒、甚至神术和纹章术。锡妲能立刻想到的就是复写巨化术符文制作封咒瓶来调和她所想要的魔药效果。

　　符文在她的手里复写成型，她将这枚符文扔进不断翻滚着的滚烫液体里。炎魔的血液在这个时候能让她不惧坩埚的温度，轻松把两份不同的溶液混合。

　　接下来，她把封魔粉末倒进一个空的魔药瓶，将混合中的溶液导入魔药瓶。

　　魔药在魔药瓶里剧烈地晃动，淡银色的封魔粉末在溶液的表面放出淡淡的、亮晶晶的光。最后，幻灵菌杆稳稳地直立在溶液的正中央，魔药拥有墨绿色的表面色与淡银的液色。

　　锡妲作为魔药师的本能告诉她，这次成功了。她松了口气，额头上的汗水早就被因集中注意力而升高的体温所蒸干。伸手抹去额头的盐渍，她托起这瓶魔药，向因为焦躁而惦着右脚的罗兰娜开口：“现在，我们需要一个试药人了。”

　　“做好了？”罗兰娜的黑瞳染上了一圈高光，她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却丝毫不下对锡妲的戒备。她右手放在腰侧，便于快速拔剑，向锡妲靠过来。

　　锡妲没有敝帚自珍或者不配合的意思，她将手里的魔药瓶放到罗兰娜手里。这只影魔带给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正是她的冷静让锡妲得以活到现在。

　　“完成了。现在还需要把它喂给一个...愿意喝这药的试药人。才能判断它是不是能产生我们想要的那种效果。”锡妲的语气很硬，现在正是她展现自己最大价值的时刻。表现出任何的弱势都不会符合她的利益。

　　“你们经常用人来实验魔药的药效吗？”罗兰娜抿起嘴唇，化身影魔的她有着影黑的唇色，现在的她看起来漠然而又严肃。

　　锡妲捉摸不透她的想法。用活人试药在地下城是理所当然的事。走投无路的人，奴隶市场的奴隶可没有对自己的身体说了算的权力。

　　在弄清楚这位影魔小姐的不悦来自何处之前，她必须要把手上的事做好。“这样最快。我们没有时间慢悠悠地用更多的手段去验证它的效果。你的同伴不也还处于危险中吗？”

　　锡妲没有地上人相类的道德观，可她还是决定强调这件事的另一面——时间。她不知道那位炎魔和眼前的影魔急切地寻找衔尾蛇魔药的相关产物是为了什么，可从她们风风火火的办事风格来看，留给两位的时间并不充裕。

　　罗兰娜的右手食指与拇指的指甲互相挂挠了两下，如果是希昂，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毫不犹豫地抓“恶魔杂种”来试药了。可她却觉得像这样随便强硬地抓一个居民来试药并不合适，他们都只不过是普通地生活在地下的人，生来身体里就流着恶魔的血液，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好吧，我会带你要的人来的。”罗兰娜闭上眼睛，她把个人的想法藏起来。像她这样出身贫寒的女孩，没有必要和希昂争什么对待地下人的态度，更没有必要为了和自己无关的事而让卡莉对她的能力有所怀疑。

　　锡妲注视着融入影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罗兰娜，在心底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坐在调药台前的椅子上，看着桌子前的瓶瓶罐罐。她的能力在整个魔药研发组里都算得上优秀，可现在，她必须要用手边这一瓶临时配制出来的魔药作为她生命的筹码去和那炎魔与影魔谈判。

　　她们到底是来自什么地方？到底是谁想要我的命？

　　锡妲盯着那瓶她刚刚制成的魔药，她眼瞳里闪烁着熔火般的涡漩，几乎要把眼睛贴在魔药瓶上那样，注视着瓶子里不断晃动的药液。

　　“呼——”她移开目光，长出一口气。

　　问题一定出在魔药上，有人因为她能制作魔药的能力想要她的命。整个魔药研发中心的新式魔药中有三分之一出自她所在的小组，研发后的魔药配方也都交付给工厂生产，如果是想要配方的话，找工厂里的那些水平一般的魔药师也足够了....

　　『衔尾蛇的衍生魔药...』

　　锡妲闭上眼睛，她总觉得那两位在找衔尾蛇魔药的影魔和炎魔小姐不会是无的放矢。那么反过来想的话....有人想要杀死她，会不会也是因为她参与过衔尾蛇魔药的研制？

　　“喂——你要的人。”

　　罗兰娜的声音从房间的阴影里传来，打断了锡妲的思路。她抓着一个可怜的男人的后颈，一把把他推到地上。

　　“等等...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魔药？不....不....不...！我是自由民...我不是奴隶...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半魔的男人上下牙齿打着哆嗦，光是在魔法灯的光照下看清楚这里的情况就已经足够让他恐惧了。

　　西北城区是魔药师的地盘，任谁都对试药人这个职业并不陌生。

　　负债累累的、渴望更刺激的药物的。药疯子们对此趋之若鹜，普通的居民却谈之色变。

　　这个可怜的人原本就青白的肤色变得更青了，他像一只大号的蛆那样在地上爬动，四肢和腰部都被阴影组成的锁链所捆缚。

　　“魔药师，到你为我展现那魔药药效的时候了。”罗兰娜平静的声音一点点提高，她不耐烦地拽动禁锢那男人脖子的锁链，让他再也不能胡乱用高音量的嚎叫盖过她的话。

　　锡妲深吸一口气，魔药不像通常的事物，多少量能做多少事。完整的魔药就是有效，哪怕多一滴或者少一滴那也是一团不知所谓的溶剂而已。

　　只有“成功”或者“失败”，二者之间并不存在中间选项。

　　锡妲拿起那瓶惨绿色的、翻腾着的魔药。她伸手拽开这位可怜的男人的脖子上的锁链，不等他说些什么，就熟练地按住他的下巴。

　　“啊——啊——不...不要...把那东西离我...咕噜咕噜咕噜咕……”

　　她无视了这男人的话语，完完整整地把魔药灌进他的喉咙。被捏着脖子的男人甚至无从反抗，他能做的只有在锡妲松开手之后拼命敲着自己胸口对着地板干呕。

　　这当然是没有意义的。魔药根本就不是“药”，而是一种特别的产物与现象。服用魔药也并不需要实际意义上的喝下去，饮用的动作本身更像是激发它魔力的一种形式——

　　“这真的有用吗？”罗兰娜变化的影魔皱着眉盯着那位不断干呕，甚至到了眼泪和鼻涕都在脸上纵流的程度的可怜男人。他哭嚎的声音就像是遭遇到了多么可怕的绝望——尽管到现在为止他身上完全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变化。

　　“再等一会。”锡妲·莉莲卡姆表示出了她的耐心，既然他什么都没吐出来，那也就说明...魔药一定是有效的——至少那不是一瓶味道怪异的恶心“饮料”。

　　罗兰娜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有些不忍心去看这可怜男人的惨状。

　　那男人哭嚎的声音渐渐停下来了，起初罗兰娜还以为是他累了或者魔药效果并不强。接下来却听到了让她难以介怀的声音。

　　那是啃咬和咀嚼的声响。

　　被锁链捆住的男人居然扭转着他的后背，像一只发狂的虾那样趴在地上啃食自己的手掌。皮肉被牙齿撕开，露出惨白的骨骼。

　　浓烈的血腥气在狭小的临时配药室里弥漫。犬齿撕裂手掌的肉，咬断伸展的指骨，取代绝望鸣响的，是更绝望的自食之声。

　　他的眼睛暴突出来，膨胀而渗血，几近疯狂的食欲让他无法压制地啃食自己的身体。而控制着束缚他的锁链的罗兰娜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身体在膨胀。

　　突然过度发育的肌肉一块又一块隆起，他的躯体进一步地在生长。甚至到了塑造出的锁链都产生了裂纹的程度。

　　“我要吃...我要吃...”

　　完全失去理智的他从嘴巴里说出浑浊而变质的声音。随意生长的肉体一定改变了他的声带。他的眼睛暴突出来，却双眼不能聚焦。两只眼睛一只盯着冷静地看着他身上变化的锡妲，一只胡乱瞟着。

　　他身躯膨胀了，也能更轻易地啃到自己小臂和大臂上的肉。这家伙就这样贪婪地吃着自己的血肉，一边不断变大。

　　直到它崩断链接在他身上的阴影锁链，头顶快顶到天花板为止。

　　缠绕着阴影魔力的锋锐之剑已经刺入他的心脏，不再放任事态发展的罗兰娜灵巧地从它背上跳下来。

　　锡妲再也没有之前的不安。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想要复制这个魔药，对方无疑需要自己的帮助。

　　“我成功了。影魔小姐。”她完全不在乎这个男人成为了魔药试剂的牺牲品，这样死掉的试药人在她面前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倒下，就是那样理所应当的事。

　　可她不一样，她是锡妲·莉莲卡姆。是眼前这位影魔急需的，能解开衔尾蛇魔药里的秘密的魔药师。

　　“是的...真不可思议...我必须立刻弄清楚这些魔药师在干什么。”罗兰娜拿出属于希昂的那一枚姝玉骑士团徽章，利用徽章的力量再度呼唤侍奉凯尔一族的古老魂灵。

　　“卡莉小姐...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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