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名立希不太清楚高松灯是不是放下了那些往事，但祐天寺若麦很显然是放下了——为了进入演艺界，她正在疯狂地找关系、跑龙套、刷存在感。靠着在Ave Mujica时期的一点薄面，若麦通过森美奈美拿到了一部电视剧的配角。说是配角，但在这部二十四集的电视剧中只会出场五集，因为这是一部由几个短篇推理故事拼成的电视剧。

　　若麦不再去想若叶睦在那个时候表现出的异常演技了。她有一种预感，这部电视剧会爆红。原著小说她读过，是很畅销的推理小说，若麦饰演的是其中一个短篇故事的女主角。为了能彻底摸透人物的心理，她把原著小说看了六遍，改编的漫画又看了三遍，甚至还找了类似情节的电视剧比对着看。

　　若麦很用功，因为她不用功就没有吃的。好在有只白猫经常给她送吃的，她在东京的生活压力才缓解了一分。

　　要乐奈跟若麦走到一起其实完全是个偶然。乐奈曾在一瞬间产生了对MyGO的归属感，然而这份归属感随着千早爱音的远走高飞也消失无踪。至于之后祥子自己钻牛角尖，说实话乐奈只是一个旁观者，并无半点帮助她或者看她笑话的意愿。乐奈就像是在看话剧，话剧演完了、演员散场了，仅此而已。

　　她和若麦都是独狼。但这两匹独狼也有自己的相交线，而且是在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

　　若麦见过乐奈的外婆都筑诗船。那是在若麦收到老家寄来的将军“贡瓜”的第二天，她兴冲冲地将西瓜带到RiNG——Ave Mujica有时也会借用RiNG里面的排练室，但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

　　“你是在等那个蓝发的小姑娘吗？”

　　从来没有见过的老婆婆出现了。若麦本能地抖了一下，可能是因为老婆婆自带威严气场的关系。

　　“对……请问她？”

　　“她没有跟你说吗？她今天不用排练室了，”老婆婆慢条斯理地说道，“要是你想一个人练的话也可以用。”

　　祥子的确在群聊里发了今天不来排练的消息。若麦的确忘看信息了。那这个大西瓜该怎么办呢？

　　“那个……请问您是？”

　　还没有问她是谁呢。虽然若麦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我呀，”老婆婆望着若麦提着的大西瓜，“都筑诗船，这个live house的老板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是Ave Mujica的Amoris——祐天寺若麦同学吧？”

　　“正是！多有打扰了！”

　　若麦条件反射地打了个立正。在这种具有老领导气质的老奶奶面前，由不得她抖半点机灵。

　　话说她是怎么知道我是Ave Mujica的成员？一秒钟后诗船就回答了若麦的这个疑问。

　　“哈哈哈……真有活力。我在电视上看过你们的演出，很不错，十分的不错。”

　　“谬赞、谬赞……”

　　若麦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应该使用哪些敬语。日语的一个不好之处就在于繁杂且需要根据不同场合、不同对话身份而变化的敬语，许多文学大家有时候都记不住该怎么使用——办公软件里甚至有“日语问候语”的功能，更不用说若麦只是个女高中生了。

　　“这个西瓜你是准备给你的伙伴们一起分享吗？”

　　“嗯，”若麦回答，“但今天真不巧……”

　　“——不用不用！这瓜个儿这么大，超市里买不到的，”诗船早就看出来若麦想把瓜给她，连忙拒绝，“小若麦呀，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若麦是真的想跟都筑诗船分享这个大西瓜的。反正Ave Mujica那帮人对她也没啥特别感情，她拿来瓜也只是因为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五个人吃起来快而已。——起码若麦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来都来了。小若麦要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喝一杯咖啡呢？”

　　“啊、是！”若麦又想起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我是说，谢谢婆婆！”

　　“哎呀哎呀~跟我就不用那么见外了。正好今天休息，我还想跟小若麦谈一谈你们Ave Mujica呢。”

　　为什么要谈这个？看起来老板娘应该跟祥子她们也不熟，毕竟她们也不怎么来RiNG排练。

　　不过既然要跟我聊聊，那谈一下也不错？正好自己还有些话说不出来呢。

　　★

　　“没想到小若麦还有这么远大的理想呢！环游世界，就算许多男生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完成的。”

　　环游世界？那不是有钱就行？比如像祥子那样随手就有几十几百亿的现金流……为什么婆婆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很困难一样？

　　“那不是有钱就可以嘛……”

　　“非也、非也，”诗船像个老学究一样摇了摇头，“婆婆我呀，这辈子就没出过这四个小岛！”

　　“婆婆您不是说您当年也巡回过全国吗？就没有在国外巡演吗？”

　　“是有去外国。但是啊，”诗船望着若麦的淡粉色瞳孔，那瞳孔里映出老婆婆自己的相貌，“都是唱完走人，哪有时间旅游！经常是一场接着一场，结果忙活忙活这辈子就过去了。”

　　“不过也有句话说得好，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看起来似乎没痛痛快快玩一阵子，但我当年的名气全靠这三天一走穴、五天一巡演打出来的。如果我当年要是游手好闲，现在说不定在哪儿呢！”

　　若麦觉得自己好像在听教导主任教自己人生哲理，又像是她那个村子的族长在她“上洛”前语重心长地叮咛嘱托。她是祐天寺村为数不多的小字辈，当年“祐天寺水俣病”被压下去后，村子里不少人都搬走了，剩下若麦这一支还有其他十来户支流勉强维持村子。

　　跟若麦平辈的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和三个妹妹，再这么下去祐天寺村被撤销都说不定。若麦不像一般人区分“亲妹”和“表妹”，对她来说，堂的、表的都是亲的。

　　“所以婆婆您……”

　　“叫婆婆多见外，”诗船突然又换上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就叫诗船吧！”

　　“那就，诗船婆婆？”

　　“这就对了，”诗船呷了一大口咖啡，“这又不是老师上课，搞那么严肃干什么。”

　　但是若麦还是觉得她是个严厉的婆婆。这种第六感倒是没错，因为她之前确实凶过许多看起来“不认真”或“未尽全力”的乐手。

　　“那诗船婆婆，”若麦鼓起勇气问道，“现在不就是有时间来一次世界旅行吗？”

　　“没时间咯。——这谁啊发信息？”

　　似乎是诗船的手机响了。若麦注意到她的电话壁纸是要乐奈，她似乎觉得这俩人有点关系，但仍旧不得要领。

　　“香澄怎么连这个都要问？都上大学的人了……好了，咱们继续。”

　　香澄？是不是那个……

　　“是Poppin'Party的户山香澄吗？”

　　“是她，”诗船随意地就像户山香澄是她孙女一样，“看来你也看过她们的演出。香澄这孩子……上大学了还是这德性，啧啧。”

　　岂止是看过！Popipa全国巡演的时候若麦还在老家吃大麦饼呢！

　　“——嗐，今天不说她，说说你吧，若麦。”

　　突然点到自己的名字，若麦本能地挺直身板，避免后背靠着椅子。

　　“你一定用尽全力了吧？从你们的演出能感受到。”

　　“应、应该是吧……”

　　若麦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为Ave Mujica付出了全力，但她为生存的确是用尽全力了。

　　“我想也是。你的鼓点很卖力，看得出来你在用尽全力。”

　　那还是得拜某个蓝色哈气猫写的那个沟槽的曲子所赐……若麦一想到武道馆演出回放时录下来自己那个狰狞的面孔，她就忍不住想笑。要不是祥子给她编那种鼓点，她甚至还有时间故意对着镜头耍两下呢。

　　“但是呀，我想说你们Ave Mujica反而是用力过猛了。”

　　“咦？”

　　若麦的身板挺得更直了。

　　“你们的曲子明显听得出来，总像是在证明什么或者宣泄什么。不能这么用力的。还是说，你们在这个年纪已经产生了一些政治思想？”

　　政治思想？若麦连“政治”这个词都很少听人提起，遑论政治思想？

　　于是她赶紧摆手否定：“没有什么政治思想啦！就是我们几个女孩子一起演奏嘛。”

　　“那就不正常了。如果说在我们的时代，像你们这么用力的演奏是要向观众传达某种政治思想或意识形态，”诗船又抿了一口咖啡，“那么在你们的时代，还是搞如此过度的卖力演出就显得用力过猛。”

　　“用力过猛？”

　　“你没有注意到，你经常跟不上你的鼓点吗？”

　　嘴替！若麦老早就想吐槽这个了。那些鼓点有些专业级鼓手都难以应付，叫她一个十几岁的女高中生打，真是严重透支生命。

　　“嗯，”若麦窃喜，“有时候确实因为太快而赶不上——”

　　“这就对了。那个……应该叫丰川同学吧？”

　　“对，丰川祥子同学。”

　　“丰川同学……她的编曲许多都是自己情绪的宣泄。她总是用力过猛，想要拼了命证明什么，这是我从未见到过的现象。”

　　“证明？”

　　彼时的若麦虽然知道祥子家族欠债的那些事情，但她的想法还是本能地认为祥子是没苦硬吃——几千亿的大手企业出了一百多亿亏空，这事不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吗？你都没成年呢就想负担这些？直到多年以后，通过多次对祥子的面对面采访，若麦才多少了解了一点祥子的内心世界。

　　“是的。我不知道她想证明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能这么过度燃烧自己。”

　　若麦没注意咖啡已经凉了，直到苦咖啡进到肚子里她才意识到放凉的咖啡很苦。

　　“——话说回来，你是不是注意到小乐奈是我外孙女了？”

　　诶？我可一句话都没讲！这婆婆是有多么敏锐的洞察力呀？不过好像也是，自己刚才一直盯着她手机看，视线是不会说谎的。

　　“是呀……”若麦慌忙打圆场，“原来小乐奈是您的外孙女！那我们更得多多关照了。”

　　“确切来说，是你得关照关照她。”

　　“什么？我？”

　　怎么感觉她要托付什么人生大事？若麦觉得心里没个底。

　　“这孩子最近不好好学习，正愁没人管她呢，”诗船举起手机给她看，“你看，这孩子成绩最近下降了。”

　　要乐奈的期中考试排到倒数了。这可不行，虽然若麦自己也不是那种文化课特别好的学生，但乐奈成绩如此的直线下降是没法接受的。

　　“可能是因为MyGO的事……不过这也是能预料到的结果。有些人啊，”诗船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是TTS系统在通过文字生成语音一样，“看似尽了全力，实则把心思都放在别的事情上。”

　　若麦没敢问具体指的是谁。对MyGO解散的内幕她只知道与千早爱音出国留学有关、以及爱音那些堪称典范操作的善后处理，别的一概不知。

　　“小若麦你就不一样。你是一个有趣的女孩，也是一个时刻都在尽全力的人，这是个好品质。”

　　尽全力？也许吧。虽然练鼓的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还是靠着童子功应付了那些高难度技法。我肯定尽过全力，但还没有时刻尽全力那么夸张。这是若麦的自我评价。

　　有趣？不一定，我要是有趣我的频道早订阅百万了，还用得着到处走穴拍什么吃辣挑战、不要笑挑战？求个话剧角色还被sumimi的真奈抢了？啊sumimi本来就是国民级校园偶像，那没事了。

　　“说这么多，其实就一个目的，”诗船喝掉最后一口咖啡，“乐奈需要跟着一个时刻都在尽全力的人学习，这个人目前来看就是你了。”

　　这不就是托付人生大事嘛！虽然若麦觉得不是女同……反正不是女同，但要乐奈这只小猫也不是不行……不对不对，你不是女同！

　　但好像女同也能生孩子现在……美国那边不是说能生吗？——不对不对！这不是生孩子的问题，总之就是——

　　“可是婆婆，我的学习也不好，”若麦硬着头皮拒绝，“我现在还在艺校读呢！乐奈好像是在花咲川吧？档次比我的艺校高。”

　　“不是叫你指导学业，是叫你指导她的人生。”

　　“人生？”

　　果然还是人生大事嘛！这么小就考虑人生大事是不是有点加速了？

　　“谁叫乐奈那个‘家’没了呢？她爸她妈都在外面照顾不了她，我也不知道能管她几天，”诗船意味深长地望着若麦的眸子，“所以，就得拜托你管她了。”

　　“可是我们才刚认识——”

　　而且印象中，好像是长崎爽世经常照顾那只猫吧？

　　“当然我也不知道你能管她多长时间，但就她的交友范围来看，”诗船这一次伸出手来，若麦明显感觉到她手掌心的火热，“这次就你了。你督促她。”

　　气氛到这了，若麦再不接受就是她不识抬举了。于是若麦站起来，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

　　“感谢婆婆您的信任！我一定会尽力督促乐奈好好学习的！”

　　多年以后她才后悔当时没有通过都筑诗船要几个演艺界经纪人的联系方式。但这不重要，因为多年以后若麦收获了爱情。

　　★

　　于是，若麦开始辅导乐奈功课。但她很快发现这猫根本不需要接受多数科目的辅导（除了语文），许多时候明明是她自己懒不想写完全部试题，结果导致试卷一空一大片。这样怎么可能成绩好呢？

　　“所以为什么小乐奈不写完卷子？题都不答我怎么知道你的知识水平？”

　　“那就算我不会……”

　　说着乐奈又要去拿抹茶芭菲，被若麦伸出一只大手阻止：

　　“这道题你在上个试卷中做过。为什么这张卷子就不答了？”

　　“正因为做过，所以才不答。”

　　“那你能保证正式考试时也能做对类似题目吗？”

　　这下乐奈不说话了。果然还是小孩，若麦心想。

　　“所以说啦！尤其是这种数学题，你得起码做个三四道相似的才知道这些公式该怎么用。”

　　于是乐奈还是乖乖写上了卷子。虽然若麦老觉得乐奈愿意做题是因为有抹茶芭菲奖励，但起码若麦通过自身努力成功让乐奈做题了。她觉得很有成就感。在乐奈期末考试考了年级第六后，乐奈还专门请若麦吃了一大份抹茶芭菲。

　　乐奈起初觉得若麦很烦，毕竟突然跑到她身边监督学习、还动不动趁她做题期间拍视频发网上萌宠区等行为是个人都会觉得烦；但实打实的成绩提升是显著的，因此乐奈很快就不觉得烦了。她觉得自己心里一直缺的那一块似乎有人在填补，是若麦吗？

　　也许吧。这是乐奈有一天主动去若麦家看她对镜演戏时察觉到的。也许是若麦能自动刷新更多的抹茶芭菲，也许是一些别的原因，总之在若麦拼命练习表演准备试镜之时，乐奈提着一兜子点心上门拜访了。

　　“欸？你怎么来了？”

　　还以为她会从阳台爬进来呢……若麦心想。

　　“送吃的，”乐奈说道，“你要试镜，得补充营养。”

　　“啊……谢谢小乐奈。”

　　有人关心她的身体了。若麦想大哭一场，她来东京第一次有家人以外的人主动关心她的身体。Ave Mujica？早解散了，现在一个念东大、一个继续干老本行——校园偶像、一个学习歌剧、一个打工挣钱（影儿都见不着现在）。本来就是商业乐队，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嘛，倒也不能把人家想得那么坏。也是凑巧，这几年若麦都没什么病啊灾啊的，可能自己生个病她们就会来嘘寒问暖呢。

　　若麦也注意到乐奈上门拜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起初她还会找各种借口，比如“补充营养”、“询问题目”、“来若麦家做题”，到后来干脆就说若麦家有抹茶芭菲吃，虽然若麦一直都没学会怎么做抹茶芭菲。

　　“若麦的味道，跟抹茶芭菲一样，”乐奈喜欢靠在若麦的肩膀上，“喜欢。”

　　若麦不知该如何回答。思前想后，她还是这样说道：

　　“我的味道就是小乐奈的味道。我也喜欢。”

　　若麦也喜欢吃抹茶芭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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