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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1

小说:《破曉之路-The Way to the Dawn-》 2025-09-04 06:31 5hhhhh 8270 ℃

『我是你創造出來的,你我緊密相連,除非毀了我們兩人中的一個,否則我們休戚與共。

 ——瑪麗.雪萊《科學怪人》(Mary Shelley,Frankenstein; or, The Modern Prometheus)』

  冬季短暫的白晝轉瞬即逝,冷風挾帶著雪的氣息吹拂過鄉村小徑。村人們三三兩兩地結夥踏上歸途,一邊談論著平日裡的瑣事,這份安詳的日常卻被突如其來的馬蹄聲打破。

  只見前方兩匹駿馬如疾風般奔馳而來,眾人見狀紛紛閃避,一瞬間那兩匹駿馬便載著他們的騎士飛奔過小徑,消失在遠方樹林的陰影之中。

  「搞甚麼?」

  村人們困惑地面面相覷,最終只是無奈地聳聳肩、繼續返家之路,準備將這詭異的小插曲當作今夜茶餘飯後的話題。

  

  刺骨的冷風掠過樹梢,恩諾爾駕著黑馬疾馳在前,巴克則緊隨其後,兩人如箭矢般疾馳於幽暗的林間。迷宮般的樹林在他們眼中迅速後退,濃密的樹影像無聲的黑手,一點一點剝奪著夕陽的餘暉。隨著光芒逐漸衰微,森林愈發沉寂,連蟲鳴鳥叫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有多遠?」巴克低聲問道,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迫切。他握緊韁繩,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就快到了!」恩諾爾專注地催馬向前,他的呼吸因緊張而變得急促。他感覺原本孰悉的森林似乎變了個模樣,空氣中充滿了肅殺的氛圍,沉重地讓人喘不過氣。

  就在此時,一聲尖銳的口哨聲劃破森林的寂靜,在林間回蕩著駭人的回聲。後方的樹林隨即爆開一陣枝葉斷裂聲,伴著急促的馬蹄聲緊追過來。

  「該死!被發現了!」巴克低咒一聲,他迅速從大衣中抽出了先前藏匿的燧發槍,眼神冷峻地搜索後方逐漸逼近的模糊身影。

  「幾個人?」恩諾爾擔憂地詢問。

  「——四個。」巴克語氣冰冷,鋒利的殺意呼之欲出。

  下一刻,那些黑影躍出樹叢,化作四名黑衣獵人。他們全副武裝,手持燧發槍與長劍,驅使戰馬向前疾馳,速度快得像是掠過夜空的巨梟。

  「別讓他們跑了!」為首的獵人大吼,聲音裡滿是殺意,如鐵錘重擊心弦。

  「繼續跑!別回頭!」巴克朝恩諾爾大喊道,他旋即轉身、果斷扣下燧發槍的扳機——火光乍現,槍聲震天,一枚子彈筆直地貫穿了最前方獵人的額頭,頓時鮮血與腦漿四濺。那人維持著不敢置信的表情從馬背上滾落、消失在視野之中。

  曾經朝夕相處的部下兼同伴死於自己手中,巴克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只是冷酷地將視線投向下一個目標。

  「你這該死的叛徒!」另一名獵人憤怒咆哮著,立刻對準巴克開火。

  巴克及時偏身閃避,子彈擦過了他肩上的皮革,留下一道焦灼的痕跡。巴克沒有絲毫停滯,順勢拔出腰間長劍,劍刃閃爍著刺骨的寒意。他猛力一踢馬腹,戰馬隨即調轉方向,如同一支離弦的箭朝敵人衝去。

  「巴克!」

  恩諾爾剛想喊住巴克,他身下的黑馬卻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馬兒失控地揚起前蹄,險些將恩諾爾掀下馬背,他憑藉著超出常人的反應速度穩住姿勢,握緊韁繩安撫住黑馬。然而其他騎士就沒那麼幸運了,巴克以及三名獵人的戰馬也同樣被某種無形的恐懼所震懾,歇斯底里地胡亂踢踏,轉眼間四個人全都被甩下了馬背,重重滾落在地上。

  巴克率先翻身而起,持劍面對三名獵人。他高大健壯的身影彷彿一道不可逾越的城牆,徹底阻攔敵人前進的可能。

  「去找雷蒙德!我來攔住他們!」巴克頭也不回地對安諾爾命令道,語氣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恩諾爾猶豫地勒住馬韁,內心掙扎不已:「但你——」

  

  「走!!」

  

  巴克的怒吼宛如雷霆,震得恩諾爾心口一緊。他眼睜睜看著巴克邁步衝向其中一名獵人,劍鋒劃破夜色、碰撞出刺眼的火花。

  縱使心中有千萬不甘,恩諾爾最終還是狠下心別過頭,他俯身抱住仍然躁動不安的黑馬的脖子,用近乎懇求的急切口吻向她喊道:「加油啊、大女孩!妳的主人需要我們!」

  這匹強悍而忠誠的黑馬似乎聽懂了他的請求,她劇烈起伏的腹部漸漸平穩,隨即昂首發出一聲高亢的嘶鳴,帶著恩諾爾義無反顧地向前奔馳。

  刀劍相擊的清脆聲音、獵人的咆哮聲,與呼嘯的風聲混雜成了一片模糊的混響,被遠遠拋在了他們身後,再也聽不見。

  恩諾爾緊緊抓住馬韁,強迫自己不去回頭,他的眼中卻依舊深深烙印著巴克那堅毅不屈的背影。

  

  ……

  

  隨著越接近藏身處,恩諾爾的心跳越是急促,似乎就快要掙脫胸骨的束縛。他不斷在心中祈禱著,自己一定要趕上……

  然而當他越過那條熟悉的清澈溪流,映入他眼中的,卻是遠處樹影中一道刺眼的火光。

  那火光宛如引信,壓抑已久的記憶之潮隨之爆發、瘋狂湧入恩諾爾的意識。驟然間,他彷彿回到了童年,那個烈焰吞噬一切的夜晚——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臭,炙熱的氣浪灼痛了皮膚,他茫然無措地看著自己的家在火海中崩塌,耳邊回響著木梁斷裂的轟鳴……父親的怒吼和母親的哀求交織成了殘酷的交響,直到冷冽的鋼刃劃破一切。

  

  尖銳的嘶鳴將恩諾爾從回憶中喚醒。黑馬猛然停下腳步,再也不肯前進。恩諾爾卻像是著了魔般放開韁繩,翻身下馬,宛如一隻黑蛾執抝地撲向那炙熱的光芒。

  火光在他的視野中扭曲舞動,將現實與記憶糾纏成模糊的幻象。

  喉嚨因吸入濃煙而發燙,肺部被熱氣灼燒得疼痛不堪,腳下的土地彷彿也在沸騰——恩諾爾知道這些只是錯覺,卻無法將現實與記憶分離。他的意識被恐懼與悲傷撕扯,直到越過最後一道樹影,藏身處的小木屋出現在眼前。

  它正在熊熊燃燒著,發出令人心痛的哀鳴。

  木屋的形狀在炙熱的空氣中不斷扭曲,濃黑的煙霧如惡龍盤旋而上,吞噬了夜幕的星光。火焰將地面映照成一片赤紅,顯現出地獄般的景象——斷肢與內臟散落四周,血泊猶如鏡面,映照著殘酷的暴行。

  在這火焰與血肉堆砌而成的煉獄之中,高大的身影孤零零地佇立其中。

  它的軀體被鮮血與焦黑的傷疤覆蓋,衣衫破爛不堪。血珠自它的利爪滴落,與木屋燃燒的火星一同墜落地面。

  恩諾爾的瞳孔猛然收縮,眼前的畫面與記憶重疊,他仿佛再一次看見了童年噩夢中的「怪物」——那個無情地在火海中斬殺父親,奪去母親生命的可恨獵人。

  一直潛伏於心底的憎恨在那瞬間復甦,開始在恩諾爾體內瘋狂蔓延,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腦中的聲音不斷催促著他動手,終結這個折磨自己多年的元兇——

  就在恩諾爾的手即將握住劍柄的剎那,那「怪物」猛然回頭,凌亂的髮絲下,一雙發光的血紅瞳孔直勾勾地盯著他。

  恩諾爾僵住了。那「怪物」的眼神瘋狂而空洞,不含絲毫理智,與記憶中那雙冷酷、深邃如淵的眼眸完全不同,陌生得令人心寒。

  恩諾爾緊盯著那雙血紅的眼眸,胸中的恨意似乎被什麼給擊碎,徒留茫然唏噓……此時他終於深刻意識到,眼前的並不是記憶中的強大獵人,而是自己親手造就的錯誤——一個因仇恨而誕生的可悲生命。

  

   那傢伙擁有你的血,就像是你的……「孩子」一樣。

  

  原本緊繃的手緩緩垂落到身側,恩諾爾小心翼翼地往前踏出了一步。他感覺到腳下的土地被血浸透而變得濕潤黏膩,似乎還混雜著臟器碎片,但他沒有去查看,眼中只注視著他的「後裔」……

  「後裔」瞪著恩諾爾,喉嚨裡滾動著野獸般的低吟咆哮,然而直到兩人相隔不過幾步,他也遲遲沒有發動攻擊。

  

  「——沒事的,沒事了。」恩諾爾輕聲地安撫著眼前高大的「後裔」,彷彿他只是個幼小的孩子。

  

   我是創造他的「父親」……

  

  「抱歉……讓你久等了。」

  

  「我回來了,雷。」

  

  這是這半年以來,恩諾爾第一次呼喚了「後裔」的稱呼。他看見對方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似乎對這呼喚有了反應,那雙血色瞳虹逐漸有了一絲意識的神采。

  恩諾爾伸出手,嘗試去碰觸那張還殘留著斑駁灼傷的臉龐。

  

  「碰!」

  

  觸目驚心的鮮紅在眼前炸開,溫熱黏稠的液體濺在了恩諾爾的手指以及臉上,他錯愕地看著雷蒙德的頭顱瞬間缺失了一塊,高大的身軀轟然癱倒。恩諾爾及時托住了雷蒙德的頭顱,急切地以手摀住那鮮血流淌的窟窿試圖止血。

  

  「打中了!」「快把那頭怪物給殺了!」

  

  恩諾爾回首,就見數十尺外一群持槍的獵人身影。人群中他又看見了那有著一頭灰金色頭髮的年輕男人在發號施令,幾名獵人手持利刃就要衝向他們。

  

  「不准過來!!」

  

  恩諾爾厲聲怒吼,他剛想拔劍,卻突感懷中的軀體發生異變——只見雷蒙德流出的血液開始汽化成了黑色的火霧,纏繞住了健壯的身軀,如刀刻的肌肉開始發力、青筋隆起,原本失焦的瞳孔猛然緊縮,整顆眼珠染成一片腥紅!

  

  「■■■■■■■!!!」

  

  雷蒙德張開嘴、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那完全不是人類,甚至是正常生物會發出聲音。

  恩諾爾頓感不妙,整個人撲在雷蒙德身上,打算用精神控制壓制住他,但奈何他纖細的身體根本壓不住一頭徹底喪失理智的野獸——恩諾爾在被拋開之前緊緊箍住了對方的頸部、掛在他的背上,驚恐地看著雷蒙德以驚人的速度衝向了獵人們!

  

  「住手!雷!!」

  

  ❖❖❖

  

  基利安原以為,這一切會在他的掌控下完美落幕。

  先前被捕獲的年輕血族是個「混血種」,依照血族向來厭惡非純血的習性,這樣的存在注定弱小、毫無威脅性可言。於是他自信地派出先遣部隊,讓他們搜查「混血種」的藏身處,期待能找到更多揭露巴克背叛的鐵證。

  雖然證據其實已經無關緊要了。

  當巴克帶著那隻「混血種」當眾逃跑時,基利安就已經獲得了最實質的勝利——曾被人景仰的隊長,如今成了背叛人類的罪人,而自己夢寐以求的權力也輕易收入囊中……可這對基利安來說還遠遠不夠,他要的不僅是巴克的垮台,更是他的徹底毀滅。他發誓一定要讓這個可恨的男人遭受審判,受盡屈辱而死,償還過去他對自己的羞辱!

  基利安知道巴克無論如何都會保護那個「混血種」,於是他不惜帶著主力部隊直奔先遣部隊所在的藏身處,即便那兩人試圖逃跑,只要手中握有「混血種」的血液就能追蹤他們的下落。況且,基利安有預感——他們一定會回到藏身處,那裡必定有某些重要到足以讓他們鋌而走險的東西。而基利安他們,只需守株待兔便可一網打盡。他帶著滿腔自信,準備好將這場「狩獵」變成一次華麗的勝利演出。

  但當他們抵達藏身處時,眼前的是一片血腥煉獄。

  火光熊熊燃燒,照亮了腥紅的地面和四散的肢體。「混血種」站在屍骸之中低聲呼喚著,在他面前的則是渾身染血的「已死之人」。

  基利安屏住了呼吸,那道巨大的十字疤痕深深刺痛著他的眼睛——竟然是那傢伙!瞬間明白一切的基利安憤恨地咬著牙,但緊接著一股源自本能的強烈恐懼徹底佔據了他的思考。

  絕對不能讓那個「怪物」活著。

  「殺了他。」基利安低語著,隨後下達命令:「瞄準他的頭!開槍!」

  槍聲響起,一顆子彈精準地貫穿了那「怪物」的頭顱,鮮血如泉湧出。即使是自癒力極強的血族,在大腦受損後也會暫時難以行動。接下來,只需趁機摧毀心臟……

  但情況卻徹底失控了。

  「這怎麼可能……?」基利安以細不可聞的音量喃喃自語。

  從「怪物」頭顱溢出的血液迅速汽化成濃稠的黑霧,纏繞在其周身,將它原本的人類輪廓吞噬殆盡,只剩下一雙燃燒著血紅光芒的眼瞳冷冷注視著錯愕的眾人。

  

  「開槍!快點!全力射擊!」

  

  基利安尖叫著命令道,聲音因恐慌變得沙啞而破碎。然而火槍的轟鳴再怎麼猛烈,也無法擊退那吞噬一切的黑色風暴衝進獵人隊伍之中。獵人們紛紛開槍、揮劍,只是換來更加瘋狂的反擊。它的利爪撕裂了周邊獵人們的胸膛以及肢體,鮮血如噴泉般迸濺,淋濕了周圍的土地與人們。

  

  「住手!雷!!」

  

  混亂之中,基利安聽見了「混血種」的嘶喊。他看見那纖細的身影拼命攀上「怪物」的肩膀,試圖阻止它的殺戮。但那「怪物」的回應是粗暴地將他扔到一旁。

  甩掉阻礙的「怪物」更加肆無忌憚地屠殺著它的獵物們,它將利爪插進菁英獵人的胸膛,抽出尚在跳動的心臟;一名年輕獵人跪地哀求,它卻無情地扭斷了對方的頸椎……肢體碎塊散落一地,慘叫聲、骨裂聲、內臟被攪碎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樹林。

  

  「不、不可能……」

  

  眼前的屠戮讓基利膝蓋發軟,劍從指間滑落。他再也無法維持那副高傲的模樣,只能驚恐地看著曾經精心部署的一切,轉瞬間被徹底摧毀。

  

  「芬格隊長!救我——」

  

  當最後一名隊員的頭顱被粗暴地扯下,「怪物」燃燒著血光的眼瞳轉向基利安時,他的精神終於崩潰了。

  

  「不要啊啊啊——!」

  

  基利安發出不堪入耳的淒慘尖叫。陷入恐慌的他轉身逃竄,而冰冷的殺意從背後急速逼近——就在「怪物」的利爪即將撕裂基利安頸椎的剎那,金屬碰撞巨響從後方炸開,基利安被嚇得兩腿一軟跌坐在地,緊接著他就被某人踢飛了出去,重重摔下斜坡。他的意識在接觸到冰冷的地面時驟然斷裂,最後的念頭是滿溢的不甘與絕望。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

  

  灼熱的黑霧在周身翻騰,腥甜的血味濃烈得令人作嘔。恩諾爾拼死抱住雷蒙德的頸部,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試圖讓對方鎮靜下來,然而眼前那雙被腥紅染透的瞳孔充斥著暴躁的獸性,完全無法溝通。縱使恩諾爾傾盡全力,也只是勉強保住自己不被甩開,根本無暇撬開那層緊閉的精神壁壘。

  「冷靜下來,雷!」他不斷奮力呼喊著,聲音卻淹沒在獵人們的慘叫與武器碰撞的刺耳轟鳴中。

  突然一陣劇痛貫穿了恩諾爾的左肩,就像數把鋒利的匕首狠狠扎入他的皮肉。他因疼痛鬆開了手,隨即一股巨力將他甩飛出去,狠狠撞上身後的粗壯樹幹!

  「咳……!」

  劇烈的撞擊讓恩諾爾眼前一片模糊,耳鳴嗡嗡作響,胸口像是被巨石壓住般難受。他抬手按住左肩,指尖觸及的是滲出的濕熱血液,疼得他直冒冷汗。恩諾爾搖晃起身,卻在垂眸的瞬間看到一樣東西滾落到身旁——那是一截人類的斷臂,手指還牢牢握著一把染血的長劍。

  一股惡寒從脊椎直竄而上,恩諾爾抬眼望向雷蒙德的方向,心中猶如被利刃剜過。那是一場徹底的屠戮。裝備精良的獵人們在狂化的雷蒙德面前不堪一擊,如同玩偶一般被撕裂、扯碎。淒厲的慘叫不絕於耳,肢體和內臟四處飛濺,地面早已成了血紅的泥沼。

  「雷……」

  恩諾爾想呼喊,但看著那黑霧繚繞的身影,他的喉嚨像是被扼住般發不出任何聲音。本能的恐懼侵蝕了他的意志,不停尖叫著快點逃走、離得越遠越好。……

  

  ——但他不能。

  

  若是此時逃走,雷蒙德將徹底淪為魔物,將會有更多無辜的生命死於他的手下。

  恩諾爾咬緊牙關,撿起那斷手掌中的長劍。

  既然子嗣犯了錯,身為親人的他更應該出手矯正……他不能辜負巴克的囑託。

  

  拜託你,恩諾爾。請替我照顧他好嗎?

  

  恩諾爾深吸一口氣,瞳虹燃起金光,如箭矢般衝向那失控的身影。

  當雷蒙德的利爪即將撕裂那金髮男人的頸椎時,恩諾爾的長劍精準地橫在兩者之間,擋住了那致命的一擊。金屬碰撞的聲音震耳欲聾,反作用力讓恩諾爾的手臂一陣麻木,肩頭的抓傷撕裂般疼痛。但他沒有退讓,一咬牙用力推開雷蒙德的手,迫使對方稍稍後退。隨後他果斷一腳將那個嚇得腿軟的金髮男人踹下坡道,省得他再給自己添亂。

  「雷!快醒過來!」

  恩諾爾聲嘶力竭地向雷蒙德喊道。有那麼一瞬間,那血池般的眼瞳中閃現熟悉的神采,但這一絲理智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甚以往的嗜血殺意。恩諾爾警覺到雷蒙德的目光鎖定在自己的左肩,那不斷滲出鮮血的傷口正散發著甘美腥氣……

  

  我們追蹤一個負傷逃跑的『後裔』,循著他的蹤跡找到了那名血族……但當我們到達時,她已經被那個發狂的『後裔』吸乾了血液。

  

  恩諾爾腦中剛閃現過巴克的警告,黑色的身影已如疾風般撲面而來!完全被嗜血衝動支配的雷蒙德甚至不顧長劍刺入了自己的側腹,硬生生扼住了恩諾爾的身軀,一口咬上他流血的左肩!

  「呃啊啊啊!!」

  恩諾爾發出痛苦的哀嚎,被撕咬的劇痛貫穿全身。他拼命掙扎,卻根本無法與雷蒙德的怪力抗衡,反被越抓越緊。隨著血液迅速流失,恩諾爾的視線逐漸模糊,死神冰冷的手指似乎已撫上了他的肢體。

  

  這就是……自己的報應嗎?

  

  就在恩諾爾即將失去意識時,一股巨力猛然撞上他倆!雷蒙德發出一聲狂怒的嘶吼,恩諾爾則重重甩在地上,濺起一片泥土與枯葉。他勉強睜開眼,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不顧一切地衝向雷蒙德,鋒利的長劍破開黑霧,狠狠刺入那異化的人形——

  「巴克……!」

  恩諾爾艱難地支撐起上身,大量失血令他頭暈目眩。他目睹巴克及時閃過雷蒙德的利爪,隨即一腳踹中他的小腿脛、順勢拔出長劍並拉開距離。

  當恩諾爾終於看清巴克的模樣時,他的心猛然一顫——黑色的皮革大衣被撕裂,露出底下血淋淋的傷口。一道見骨的刀痕劈過了巴克的右眼窩與顴骨,血如泉湧般染紅了他堅毅的面龐。他粗喘如牛,鮮血從他的唇角滴落,儼然已是強弩之末,唯獨那隻僅存的左眼依舊鋒芒未衰,堅定地瞪視著眼前異化的友人。

  雷蒙德發出如野獸般的低吼,猛地拔出恩諾爾先前刺入他腹部的劍,甩至一旁。黑霧隨著湧出的鮮血蔓延開來,將他的人形逐漸扭曲為更可怖的模樣。

  「混帳!……」巴克注視著眼前的友人,眼底閃過一瞬間的哀痛與悲憫。但這份遲疑僅存片刻,他的眼神隨即變為堅定。巴克再次握緊長劍,即使身負重傷他仍以驚人的速度直奔雷蒙德而去。

  戰士與狂獸的距離在剎那間縮短。

  然而雷蒙德的速度還是更勝一籌。他利用巴克右眼的死角閃過了劍鋒,染滿鮮血的利爪毫不留情地貫穿了對方的腹部!

  巴克的身軀劇烈一震,大量鮮血從口中湧出,長劍也從指尖脫落、匡噹一聲掉落於地。

  就在雷蒙德準備將巴克甩開時,一雙染血的手卻猛地扣住了他的頭顱!雷蒙德錯愕地瞪向眼前的男人,與那隻燃燒著火光的淺棕色獨眼對上了視線——

  

  「你給我安分點!!!」

  

  巴克怒吼著,前額狠狠撞向雷蒙德的面門!

  一聲震耳欲聾的碰撞聲響起,面部遭受強烈衝擊的雷蒙德踉蹌地向後退去,原本凶狠的眼神變得呆滯,黑霧開始散亂不堪,就像瘋狂的鎧甲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

  「拜託你了……」

  巴克在倒下之前,以細不可聞的聲音低喃道。一隻纖白的手突然從後方搭上他的肩膀——恩諾爾飛躍過巴克的身體,撲向尚未反應過來的雷蒙德。他雙手緊扣住那黑色的頭顱,金色眼眸凝視著那雙空洞的血紅瞳孔,直抵精神的最深處……

  時間彷彿凝滯,無數沉重的瞬間從他們相接的額間流逝。

  雷蒙德高大的身軀緩緩跪下,眼中狂亂的血光逐漸黯淡,而盤旋於他四周的黑霧如同熄滅的餘燼般消散於風中。當最後一縷黑煙消失時,那異化的容姿終於恢復了原本的人形,而雷蒙德也躺倒在了草皮上、徹底陷入昏睡。

  恩諾爾小心翼翼地鬆開手,隨後癱坐在了地上。他利用精神連結強制介入並安撫雷蒙德的意識,這幾乎耗盡他的力氣。恩諾爾以手撐地穩住發冷的身體,強撐著搖搖欲墜的意識,緩慢挪向癱倒在附近的另一個人。

  他還能聽見一絲微弱的心跳聲。

  當恩諾爾爬到巴克身旁,眼中所見的景象令他心幾乎冷透了——巴克的腹部被捅穿了一個巨大的血窟窿,鮮血浸透了衣衫,流淌在草地上形成一片刺眼的艷紅。

  「巴克……」恩諾爾惴惴不安地呼喚道。

  似乎是聽見了他的呼喚,巴克原本緊閉的左眼緩緩地睜開,淺棕色的眼眸已經沒有了方才的戾氣,恢復成以往和藹的眼神,只是其中多了一抹凝重的疲倦。他微微側過頭,看到恩諾爾後他的嘴角牽起一絲微弱的笑意。

  「雷……沒事了吧?」他的聲音虛弱得如同低語,卻依然帶著溫暖的力量:「我就知道你能辦到。」

  恩諾爾的喉嚨一緊,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靜:「嗯……你先別說話,我幫你止血……」

  然而巴克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那微小的動作,現在卻顯得如此艱難。

  「恩諾爾。」他輕聲說道:「別折騰了,我本就是將死之人……是託你的福才能活到現在。」

  「你在說甚麼?……」

  「這次也多虧你的藥,讓我還能最後一次幫助朋友……我很感謝你……」

  「不……不是這樣……」恩諾爾低喃著,他看著自己被巴克的血液染紅的指尖,金色的眼眸中充滿懊悔,以及惶恐——要是他更加謹慎,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種局面,也不會害死這麼多人……要是他能早點阻止雷蒙德……更讓恩諾爾感到自我厭惡的,是失血過多的他竟然對巴克的鮮血產生難以抑制的飢渴。他咬緊牙關,拼命壓抑這該死的本能,內心的愧疚幾乎將他撕裂。

  巴克彷彿看穿了他的掙扎,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恩諾爾冰涼的指尖。

  「你沒有必要自責……」巴克一字一句地說道,語氣溫和而堅定:「我說過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選擇……不論結果如何……我心甘情願……」

  他低低笑了一聲,卻引起咳嗽而吐出了更多的鮮血。巴克的呼吸逐漸衰弱,也許是明白了自己時間所剩不多,他的神情變得認真而沉穩。他的凝視彷彿穿透了眼前的一切,直直望入恩諾爾的靈魂深處。

  

  「恩諾爾……我可以拜託你最後一件事嗎?」

  

  ❖❖❖

  

  雷蒙德的意識沈沒在黑暗的深淵中,那裡冰冷卻寧靜,讓早已傷痕累累的他產生了永遠委身於此的渴望。

  

  「喂……」

  

  一聲呼喚從遙遠的彼端傳來,朦朧又執著地敲擊著雷蒙德的心神。他的眼睛微微轉動,但眼皮依然沉重得難以掀開。

  

  「喂、雷!醒醒!」

  

  儘管雷蒙德很想入睡,但那個聲音非但沒有放棄,甚至還越來越頻繁。雷蒙德煩躁地想擺脫糾纏,卻忽然覺得那聲音很是耳熟,就像是……巴克。

  瞬間大量殘酷血腥的記憶如洶湧的波濤襲來,最終停格在了好友染滿鮮血的面容——

  

  「——!」

  

  雷蒙德猛地睜開眼,像觸電般彈起身體,差點與眼前的人撞個正著。

  「嘿,別嚇人啊!」那人笑著往後退開,火光正好照亮了他的臉龐。

  雷蒙德不敢置信地張大了眼睛。

  

  是巴克——年輕的巴克。那充滿自信與活力的樣貌,和記憶中他們初會時一模一樣。

  

  「你怎麼……」

  

  雷蒙德伸手想抓住巴克,卻發現自己的手變得更瘦小一點,少了一些硬繭與傷疤,如同他剛成為獵人時的模樣。

  

  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你睡糊塗了?」巴克揚眉看著他,帶著一如既往的輕鬆笑意:「你剛才睡得跟死了一樣,叫你半天都沒反應。」

  

  「我睡著了……?」

  

  自己是在做夢嗎?

  

  他沒有在湖邊遇到那名女性;他沒有傷害那女性與血族生下的混血幼子;他沒有被前來報仇的血族之子轉化成同類;他的好友沒有罹患絕症,也沒有被陷入瘋狂的自己殺害……

  

  是嗎,一切都是夢啊……

  

  雷蒙德摀著自己隱隱發疼的額頭,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澀的笑,營火的光芒映得那雙深色瞳孔染上些許鮮紅。他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後說道:「巴克,我做了夢,一個漫長又荒謬的夢……你想聽嗎?」

  巴克坐了下來,對他微微一笑:「我洗耳恭聽。」

  於是,雷蒙德開始講述。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像是翻閱著一本厚重的書頁,回顧著數十載的人生——雷蒙德將故事停在那名血族之子將他轉化的瞬間,隱瞞了自己發狂的結局。他無法、也不敢繼續說下去。

  當他的故事終於告一段落時,營火只剩下微弱的餘燼,似乎隨時會熄滅。

  「真是個可笑的人生,不是嗎?」雷蒙德自嘲地笑著,抬眼看向巴克。

  「我倒不覺得喔。」巴克的語氣輕快,態度卻很認真:「你走過了一段艱難的路,很了不起了。」

  巴克頓了一下,目光溫柔地落在雷蒙德身上:「下一次,你一定能做得更好。」

  

  下一次……?

  

  雷蒙德垂下眼,語氣低沉:「巴克,我根本不期望什麼下一次。自從故鄉被摧毀的那一天起,我活著的目的,就只是為了能再多殺一個血族,直到死去……不論重來幾次都一樣。」

  「我知道。」巴克靠近雷蒙德身旁,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現在,命運給了你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或許你不渴求,甚至抗拒……但它依然在你手中。」

  

  「放過自己吧,雷。你已經做得夠多了,是時候向前看了。」

  

  雷蒙德露出不解的表情,剛想開口詢問卻見巴克站了起來,他微微轉過身,臉上的笑容似有不捨,又帶著一絲釋然的平靜。

  「我的時間差不多了。」

  巴克低聲說道,語氣如夜風般輕柔,雷蒙德的心卻莫名感到不安。他聽見巴克繼續說:「能最後一次和你說上話,是託了那孩子的福……所以,你不要責怪他。」

  「你到底在說什麼?」雷蒙德皺眉,他的聲音因壓抑的焦躁而顯得沙啞:「巴克,你又再隱瞞——」

  話語在他嘴邊戛然而止,某種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猛然般劈進雷蒙德的腦海——那些血腥、痛苦、悔恨與絕望的畫面,並不是夢。

  

  那些都是真實的記憶。

  

  雷蒙德的瞳孔驟然收縮,憤怒與恐懼交織在眼中,他猛地上前抓住巴克的衣領,力氣大得讓兩人險些失去平衡。

  「你到最後還想騙我嗎!?」雷蒙德咆哮著,瞳孔被怒火染成了血紅色:「那些都是真的對吧!?那不是夢,從來都不是!!」

  巴克沒有掙扎,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淺色的眼中滲著難以言說的複雜情感:「雷……」

  「為什麼不殺了我!!」

  雷蒙德手上的力道愈發緊繃,指節發白,彷彿恨不得將所有的怒火都傾瀉而出。

  

  「如果你當初遵守『約定』,我就不會害死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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