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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世一×你】两颗联星的对话,1

小说: 2025-09-04 06:31 5hhhhh 8820 ℃

最近发生了一则灵异事件。某日午休你查看手机,一封预收件简讯横亘在消息栏上方。寄出地和歌山县,人名你不认识。快递用了三天时间送达。距离洁世一入选日本足协的封闭训练计划已去两月余,三天前你发信息询问他包裹的来历;想也不是他,你知道自己在用排除法确认唯一的光辉,也反衬给自己勇气。他的在线时间很短,大差不差等于手机的使用时间。你猜测。毕竟此次训练宛如斯巴达魔鬼——你本想用“奥斯维辛集中营”,反刍不可,尊重不了死去的先辈,文学家不能这样说——连吃穿用度等日常开销也与进球粒数挂钩。还好,即便艰难,洁世一遵守了与你的约定,拿到积分第一时间赎回通讯设备。他知道你想他。真是个好人。

那好奇而平凡的三日,你同他推理了一次寄件,其他时间一如既往演绎独角戏。你是多情的互联网天使,伶利且聪敏(他单方面坚持)。签收时你明白推理无误。那封信,是分手近一年的前女友写的。这也来自你和她的一个约定。你就喜欢做约定,虽没期待实现过——户枢不蠹,流水不腐——此乃你吐露真心的借口。洁世一是第二个信守承诺的人。你风尘仆仆地赶赴药店,攥紧口袋内鼓鼓囊囊的秘密,于伊世阿姨为晚饭忙碌前回来。当天的功课你没写,半梦半醒去喊洁世一。

「哥哥,我很难过。她在信中回复了我写予她文章的批注,她说谢谢我,第一次有人认真对待她的“孩子”。但没一句话写入我心坎去。没有。」

「她信尾提及的故事,我已经不写了。因为我有更迫切的东西要写,用上一生的时间也不为过。」

「那个故事已经死了,被封存进水晶棺中,残存一片两片光学的影子。她甚至记不得。或许我也没写到她心里过。」

洁世一收到电讯时已晚上十点,还有一通亟待回拨的未接电话。他选择忍耐心绪,先读完你的留言。

「我一直在观察,然后书写,思考自己也思考别人。我从来不求被他人理解。被理解类似于自我卖淫,我宁可被人们严重地误解成非我的面目¹。说到底,这一切除自乐自娱外如果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我便是个十足的傻瓜了。但你不会,你眼中的世界是可爱的,你感觉它如此像你,如此和蔼可亲。你的足球一定存在。」

留言停在这。

你接通洁世一的电话。他叫你的名字。你喜欢他念你名字的发音。

“你还好吗,我是不是打搅你休息了?”

“没有……我喝了点酒,在做白日梦。”才怪,是更大胆的东西²。“谢谢你关心我,我很开心哦。”

“未成年人禁止饮酒。”你的哥哥挺拔了语气,“我要告诉爸爸妈妈的。”一会补充道:“请下不为例。”

你说你想他。

洁世一愣了愣:“我也想念你……等绘心先生准假了,我回家抱一抱你,可以吗?谢谢你一直提及我,明明只倾诉不愉快也没关系。我想了解你,但我没有你聪明……我会比上一次更认真吻你的。”

你再一次喟叹脸红是可以听出来的,因为声音会发烫,喉咙口卡着红铁。你用嘴唇碰了一下手心。

你有一曾用姓,被风吹走去,八岁那年你开始与邻居家哥哥共用一个姓氏,同一对父亲母亲,如镜子般对称、隔廊相望的房间。

搬来洁家的那天,洁世一穿着青提绿夹白色运动夹克,下肢套高腰运动裤,头戴海军蓝鸭舌帽,故作轻松地向你打招呼,不注意踩到散开的鞋带犯了窘,又嘿嘿对你笑,说我是第一次当哥哥;兰有困难可放心找我,和从前一样,我会尽己所能帮忙的。

后来你在笔记本上写道:

「洁世一是个好人,非一生叔叔和伊世阿姨叮嘱之托,他明白责任。作为朋友的我和作为妹妹的我,是有变化的,有责任的变化,但责任并非完全重要,他唯一要做的是继续喜欢我。可他又是一个多么小的孩子,来不及学习父母全始全终的关爱,于是他乱了套,故作姿态。」

你拱了拱鼻子。

你们之间的关系从朋友变成了兄妹。洁世一仅大你三个月,但高你一级³,你得抬头看他。应伊世阿姨的嘱托,从国小四年级至国中二年级,你们保持着一同上下学的习惯。洁世一踢球,你便在观众席寻个光照恰好的位置低头读漫画。

“兰在看什么?”洁世一补充水分毕,维持一个不多惊搅你的距离凑过来。

你歪了一下头,竖起封面示意。你能闻见洁世一身上水蒸气的味道。多年后网聊,你称其称为“运动的露水”,洁世一嗔笑你总有新鲜的譬喻句子挖苦他。这并非挖苦,你说。国小五年级你被班主任强制押送下篮球场,为本班之篮球赛加油。你第一次发现,新鲜的人类汗液闻起来,既不臭也不苦。新鲜的汗是热的,像金黄黄的麦穗(你认为新鲜尿液也有的味道)。可一旦不被运动,汗就臭了,它浸湿人类的衣衫,把皮肤发酵。原来让汗变臭的是静止和时间。

同当初的篮球赛一样,你不讨厌洁世一身上的味道。你的哥哥有一双钴蓝色的眼睛,它们闪着阳光的颜色,看你时像微笑一样。你认为他可以再靠近一点。

待你与洁世一双双升入国中,彼时彼刻你已逐渐领悟创作症候群的宿命,一如足球之于洁世一。某一日他下训时你正阅读着三浦紫苑的长跑小说⁴;洁世一取了单车,却迟迟未骑上去。

他问你能否走走,你卸了座同他一并推车回家。洁世一道:“兰有没有过突然不理解为什么画漫画的时候。”说一词吞半个字。

“有。每一天。”你如实回答。

你尽一个妹妹应尽的礼节,作为家人的义务。洁世一是好人家的儿子,素来传吉不传凶,再难过的事也习惯以诙谐的方式叙述出来。你以为世界对他来讲是一颗只要努力就摘得到的苹果。

你问他有无心事,是关于足球吗。

“我不清楚。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知道你听不白专业术语,加之初次告解红脸,酝酿了一会道——

多年后松风黑王中学对战一难高中二比零取胜,同样的一个黄昏,你第一次看见长大的洁世一哭。他的喉咙中滑出断断续续的词语,弓下身子,把脸埋入双臂之间,哭得抽抽搭搭。你似打翻五味瓶般手足无措,想抱住他,拼凑他的语言。尔后你发现,那零碎的拼图,乃洁世一思考他的足球时意外脱出的句子,本就不是讲给你听的。

你钟情的作家曾言:看足球就像看人生。或看它是一场圣战,全部热情都在打败异己。或视之为一次信心的锤炼和精神狂欢,场地上演出的是坎坷人生的缩影,看台上唱诵的是对不屈的颂扬,是爱的祈盼。再是说,这火爆的游戏真是荒唐,执迷不悟,如痴如癫压根儿是一场错误⁵。

“该死,好想赢啊……”你只听清了这一句。

当天夜里你的败犬哥哥收到了来自日本足协不明所以的邀请信,以及同等不明所以的你的告白。那一夜你亲了他,少女怀春地亲,为内里不择手段的寡淡面目包上一层甜糯米皮。你说我从书上读“想写文章的孩子都该来场畸恋”,洁世一问你仅仅是书上读的?你摇摇头说不,也是自己想的。于是他答应了。

而国中二年级的洁世一,青稚的你的哥哥,摇着自行车柄避开路上突兀的石子。自我解嘲自己终于到了你口中“思考古人来者”“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俄顷他又补充了一段。他的原话结合了眼神、手势等其他表达方式,句子或有歧义。多年后在笔记本上,你参考纵向的时间,把你认为洁世一想说的话转述出来:

“如果踢足球各守其位就好,我们的野心、练习射门时真实的意志又是什么,一个玩笑吗?我不知道。练习时我是真想射门的,不只因为前锋。”

洁世一深吸一口气。

你学着长跑小说⁴的口吻道:“世一哥很喜欢足球吗?”

他“诶——”了一声。笑着露出一口细牙说当然喜欢。

“下次我会抬头看你踢球的。”

你不清楚说话的原因,但你还是说了。因为先于语言之物做出了预言,而你一贯听从祂的指示。

洁世一国中三年级,你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团,学期未过半又出人意外地提交了退社申请。前者于卧房书架上的漫画开始保持一恒定数目时便显露了征兆,与之相反的是文学小说的增加。你是故事的幽灵,漫画装不下你的故事,这种体裁太摇滚和泡沫,又够不着真正的摇滚,摇滚活在呼吸之间,而漫画终究在纸上,于是漫画成了尴尬的摇滚;你所体悟到的生活是中世纪音乐厅内的长音。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你看不懂图画,对狡猾细节的领悟堪堪囫囵,一首诗的含义远远大于它的字数,而你只看得到诗;用后来洁世一的话说,漫画不是你的武器。后者是因为生到十四岁的你又一次深刻了悟了人与人之间的壁垒,大家都是好人,可你仍感到孤独。与其在不安全的地方苦坐,你更愿意在洁世一的聊天窗口打发时间。

也并非完全不画了。抬头看球的缘故,你的速写本上偶尔会冒出长得像洁世一的足球小人,美好的身体大家都喜欢,这是在变相夸他吗,你后知后觉地想。聊天窗口内洁世一的反应倒很青春影片:

「感觉很奇怪……?因为这一刻兰把我印在了眼睛里,而兰的眼睛很好看。」

待你拐过弯来,才发现自己单方面与洁世一形成了一种互联网的同谋,像先于宗教出现的仪式舞蹈;人们在想清楚宗教之前就用舞蹈来表现他们的宗教了⁶。聊天窗口的洁世一和他本人一样整洁干净,头像是一颗半永久足球,经你撺掇后改成了一只啃胡萝卜条的兔子。你在早晨苏醒,打开门瞧见洁世一顶着一对半乌不青的眼圈,餐桌上他的头发翘成小草的样子,一面对洁伊世说早上好一面递牛奶给你。你不以为意地接过,脑袋里还旋转着昨日的譬喻句子,“你的眼睛是一双栖息的蛾”,眼睛是本体,蛾是喻体;“爱情般的死亡”,爱情是喻依。亭午的日光很烂,打在人脸上不痛不痒。行过晚饭你回里屋记日记,写至第四行半忆起早晨洁世一咬面包的动作很合你喜欢的三俗电影,你发信息问他今早精神不佳是否因昨晚分析诺埃尔·诺阿的进球影片昏了头。多年后的洁世一回复道:「我会超越诺阿。」前一句是你夸赞诺阿射门比他帅多了。

此时此刻的洁世一已出门踢夜球去。你键入道:「我觉得世一哥像水,又不像水,水有凉有温,而你的水没有温度这个概念,因为你一生一世都是恒温的——用恒温一词差强人意吧。人没有必要为不变化的东西发明一件尺度。如果一个人幸福的话,他只想活着,因为幸福本身是一种结果,而不幸需要转化成某种东西⁷。因此我书写。

「请不要理会。」你亡羊补牢。

洁世一会很笨地回复你。此处之“笨”并非贬义,毋宁说是严肃的一层面貌,因为最严肃的时候人总是要发笑的,而真诚的情感本身有着荒唐可笑的地方。及笄后的第一个情人节,当你把和女友(彼时女友还未成前女友)的电聊记录转载给洁世一时,他再三确认你是否又意外倾心了有夫之妇,得到否定答案后放心祝福了你。你与女友于她在网络上发布的一篇文章下结缘,她远在六百公里外的和歌山县,同你谈的是电子爱。孤独的现代人只谈电子爱。彼时你已酗咖啡转酗药六个月份。在药物的催化下你决意乘新干线去关西找她,兄长狂犬疫苗的排期先女友一步否决了你的设想。你不怪那只抓伤洁世一的猫,它帮助你择出了正确的选项,湿濛濛的夏天你的脑并不比它的清醒。实际上没有人陪着你哪都不想去。

洁伊世严格按照日期带洁世一去诊所打完了分别五针疫苗。你的哥哥推拒道我可以自己去,被伊世阿姨一个脑瓜崩儿弹得响亮:“小世一定又会训练到忘了时间。”

洁一生道:“和小时候感冒一样,鼻涕流到嘴了还看着足球呢。还得小兰监督你。”

你曾向女友袒露,这个家对你最大的恩情,是既没有对你的过去避之不谈,也不以神圣怜悯的目光看待你。你又问女友,你对她来说是什么,女友答是初次交往的对象。她不会用初恋这个词,因为文人的初恋只能是抽象者,或埋身于历史的故纸堆。你说回答正确。此刻距离你与女友分手还差二分之一个四季,分手原因在太阳神和酒神的不同选择,而你书写的文章像光色衰败的艳阳天;只有你自己明了已完成觅食和吞噬的任务。女友具有视而不见的美德,从不过问缘由,仅同你约法三章限定购药次数。她问你也会讲给她,你时刻做好了准备:因为在一半白昼一半天黑的夜晚,你听这个世上最庸俗的一支歌,看这个世上最空无的一幕电影,也能感到快乐,快乐来自五官七窍流出的譬喻句子。但她没问。

「这次的事……很对不起。耽误你训练了。」你犹豫再三,挑了一个卡通表情发出去。不一会儿便弹出已读标识。

「和兰没有关系,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你抬头看茶几那头的洁世一,他用略显浮夸的口型对你道别担心,下一秒吃痛地撇开嘴。伊世阿姨揪着脸肉责怪儿子不认真听她讲话。

在你为故事设计搜索枯肠的日子里,洁世一继续着他的足球活动。国中三年级的冬天格外的冷。天气预报说埼玉今日降雪,你却未见到雪的影子,放学后你绕路去看洁世一踢球,一难高中的路是顺着风向走的,因此来路上你并未察觉,直至站定于足球场一旁的空地上时才感到冷风作乱。你坐在观众台的一隅,尽量挨不得风吹,瞧见的洁世一也是极小的一个。和书页上拼起来的两个字差不多。洁世一奔跑时的小腿像雄鹿,鼓胀的肌肉很漂亮,有种中庸的美感。他的足球不停止向前跑动,既没有失轴,也不因脱臼而挫伤,以顺产胎儿式的直线轨道向不可知的理想王国奔去,这种几何感很美。还有一种活数字的突兀。生命的苦均以理性的状态分布在洁世一的时间里,直至他打破一切,将恶魔的一球射入球门。然而这一切都在妄想之中:站在一个球员的终点,分析他出生时用左腮帮子吃奶所以踢出世界波,是一种宿命论的谬误。胡茬教练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你的哥哥又变回了一个普通而不起眼的前锋。

你伸了个懒腰,拿好膝上叠着的红围巾起身,出绿茵场时才戴上。回家路上风小了许多。

晚饭时洁一生问起全日本高中生足球联赛的事。

“输了输了,没能入选首发队伍。”洁世一坚定地咬了一口汉堡肉。“肚子要饿扁了。”

“真遗憾——我都已经想好一月份做什么口味的猪扒饭¹⁵了。”

“世一哥害我们不能吃猪扒饭。”

“是妈妈的想象力太长远了!”

最后是一生叔叔的笑声:“不论结果如何,小兰和妈妈还有我会一直支持你。”

……

晚饭后你回卧室酗药。期间若无其事地洗了个澡,回来便发现笔记本上的文字长出了双胞胎。纸上有一段沅有芷兮澧有兰的爱情,女人哭,男人说,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宁愿作你梳子上的齿。你在订口处仿写:我的电子世一,我愿意作你球衫背骨处的褶,作你洗手乳的鸭嘴⁸。

待完成六门功课之三,洁世一习惯性地点开了你的消息框。第一二条接着前天议论是枝裕和。第三条说今天的月亮像桦木做的小船。今天是月上,洁世一想。月亮白得像玉,半块圆佩挂上天,幽幽地透着光。把月白比作桦木白,似乎月亮也成了树,也在生长,偏偏比冷玉多出几分筹伦感来。第四条道:「今天我去看你比赛了。」

洁世一微不可查地笑了,像平静的湖面之上有一颗柿子要掉下来。

「嗯,我看见你了。」

「感觉怎么样?」他似乎有点忐忑。

药效中的时间是失真的。你从书页中抬头,呷了一口奶,它原是热鲜奶,有人叮嘱你要及时喝,因为天寒易感冒。

「这种话一般踢赢了才会问吧。」你擦干净嘴边的奶渍道。

「别作弄我了,兰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洁世一认真打字。

「明年我一定要作为首发前锋出场。」

「我会加油的。」

你玲珑地想起了举重若轻一词,扑哧笑出了声:「自恋狂世一哥。」那边厢显示正在输入中,你又道:「你能不能抱一下我。」和「分明是兰更自信一点」撞在了一块。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会认真听的。」

洁世一关切道,像个教廷的可爱的骑士。吃药后你读字很慢,打字也更生冷吃力,因为增加了纠错的时间。

「没有,我很健康哦,只是想要世一哥抱一下。」

「诶。」

一会儿他笑道:「抱抱你,希望你感到快乐的时间比伤心的多。」

你瞥见电子光屏里的哥哥又说了话,其间手肘不小心磕到了椅背,走路时像踩在蓬松的空气上,但仍旧保持着一贯的和平与肃穆。最迷信的星象家也会说,已行之事不足以构成因果。巧合受雇于已知的或然性。开门时洁世一坐在床头,到乡翻似烂柯人,却已是闭了灯,半个身子掖进被去。他一半的脸丘发亮,两粒眼被从井水里打捞上来。月亮爬进窗台蔓生,在墙上生长出一缕白发,尾部拂扫过你的小指。

洁世一吃下一团惊云:兰?你站在门口道,你过来,心想:你叫我名字的发音,让我感到自己是多么的不同。

他下床走来,险些趿丢了一只鞋子,恳恳道,怎么啦?你一边答:刚刚说好了的。一边做出拥抱的动作。

洁世一停顿了十五厘米。半响。他扮出一个微笑,其中包含了善良和怯懦的情绪:

“……竟然是这样。我知道了。”

他轻轻地拥住你,眼睛上流动着一层极薄的冰,两手拮据地放在身侧,显出努力的样子。你像一只摇摆的口袋掉到他身上,小心翼翼地呼气在他的锁骨处画圈。天上的月芽继续朝东走。你摸他的背,肩,支支吾吾两条膀臂,像抱着一具梦想的容器,都是热的。一种无私的爱令你拋下泪来。下一秒又想不通了。

“我忘了,敲门。不是故意不敲。”你请罪。

“这算什么呀,”洁世一道,“你一定情有可原。”

“哦。那我告诉你咯。”你与他咬耳朵。

“我偷偷喝——了——酒。”

他嗔道:“未成年人禁止饮酒。”一会儿又道:“请——下不为——例。”

你格格直笑:“好唷。”

月亮是一个有弧度的玻璃罐。洒在地上的光,似铜钱大的几个湿晕,盖上透明的邮戳。四方格的窗子,自上而下吹飞一簇簇蒲公英,定睛一看,原来是雪。

春天。已毕业。春假的一日,他捎来一则不平凡的电讯:

「可以把我比作一部电影吗?」

你吃惊地捂嘴。三个月里,洁世一古井无波地度日,似一封家书未拆开却反复有长有折痕。土壤之下的力量默默炖煨着。他本是那么慷慨的听众,从来没有索要过你。

「你愿意做《龙猫》吗?」

「为什么是《龙猫》?」

「因为很舒——服。它不会费尽心思叫我笑,催我爱彻心肺,又把我的眼泪使唤个不停。因为它一点不“现代”。有种返归自然的美。人去看,不必事先准备一种情绪,这代表着心灵的自由。我喜欢和影片做朋友,但讨厌它们控制我。返璞归真,像你。你无处可返,不独一无二地立在这,却不是贬义句。你就是“璞真”啊。」

「对了,《海街日记》和《龙猫》是同一种电影。应景⁹!」

你正在镰仓旅游。和朋友。最爱清晨的海,酣风带来饱满的咸味,令人口舌生津,衣衫发丝舞得风雅。

「我要害羞了。」洁世一像一只用大尾巴掩住眼的松鼠。「兰,你太会讲话,太聪明。两年前,我踢足球,你静静地坐在观众席的一角,像一滴眼泪滴在画布上……」

二十天后,女友与你分手。邂逅女人告一段落。守林员眼睛一睁闭,女树的枝桠便撑开男树的肚子。洁世一舔你的嘴唇,吻你,似电鳗绞死你的舌,他的舌尖有清苦的味道。你的灵魂离开了躯壳,海水涌进来塞满你的胸臆。初吻。足协的信被放在一边。

公元二〇一八年二月二十七日¹⁶对决,地点:主体育场,最后一场戏:伤停补时,兄弟龙争虎斗,足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镜头跟着飞),主角运作奇迹的一球,射门,奏乐(选安迪·杜弗兰越狱后在暴风雨中淋雨的音乐),全场欢呼。

洁世一有两周的光阴可以虚度。

很纤细的寒。打在枝头的霜像盐粒,花苞是一个个极小的瘤,人们期待它走到春天里去。幽灵体验过春天,用她已埋的尿素味的身体。春天是平静的死,春天不是希望,它是美丽的无望。像剔除金枪鱼骨头上的肉一样一勺一勺把主流的细菌挖去吃,流行的理想,言之凿凿之标语,美好的公式接二连三。春天的痛是没有声音的,路过的靓仔藏在皮鞋里的脚趾扎着创可贴。春只在离开时才有意义,它短暂挣脱了绑架,美好的“那个东西”,是前年的春天,是春逝。

亭午的日光白闪闪,晾晒在空气里,似过曝的相片。卧室门被一支配乐敲开,婉转探上去,床头蜗居一个你,白蚌肉似的被子敷贴在身体上,那支歌是一阵概念风,令你的灵魂清醒过来。洁世一坐在旁边剥橘子吃。三月柑橘上市,橘子吸饱了雨水,由初春的太阳刷上金漆,自鹿儿岛县、和歌山县远道而来。洁伊世上午出门买菜,回家时道今日紫气东来,抢到了品质很高的牛肉,午饭正好炖土豆牛肉咖喱。洁世一细心说咖喱块已吃完了。他应承去买,顺路捎回几斤橘子。

“我刚刚说到哪了?”你摘下耳机。

他递来一个橘子,再剥净一个放碗里,第三个才掰一瓣来吃。

“你说,思飞不得,欲鸣不可,举头畏触,摇足恐堕¹⁰。”

“我也剥柑橘给你吃。”

你用眼神挑剔他的手指,三两下剥好一个,咸蛋黄似地塞给他,他的舌头舐了舐你,蜻蜓点水,指头上一粒看不见的朱砂的火烙的痣。你瞪他。洁世一抬头,微笑。

“好了不起!”

“我错了……”

“你回房间吧,我要睡午觉了。”

“让我再待一会儿。”

他不以为忤地靠过来。

“我看你睡觉,”洁世一道,“好不好?”

“谁睡觉要看顾的。”

“我陪你讲话,慢慢地讲,讲着讲着睡着了。”他又说。“好不好?”

“随便你。”

你躲回枕头与被子筑成的巢穴里,掩住悸动的心。

“你要像念一首被春水浸透的诗一样讲话。”

“好。”洁世一自顾自道。

“这次比赛,我又在观众席上看见你了,还有爸爸妈妈。谢谢你一直光顾我生命的节点,兰,我好开心呀。”

“十分荣幸。”你揶揄道。“于是,进球也有我的一粒吗?”

“是。你是我的缪斯。足球真是了不得的志业,我出现在球门前,因为我相信了我的对手。我的对手能战胜他的对手,于是我接住了凛的一球。所有以真醇之心、无垢的信任欲望着足球的家伙们,都属于一个同盟。像你所说的飞行员的同盟,‘它既不派发执照也无明文规定’¹¹,只要你了解风,草场,射门和利己主义就可以参加。我因此习得可观测所有人的视野,独一无二的拼图。”

洁世一的轮廓安静地形变。你伸手去触碰,张开五指,像水流过指尖,让阳光流过手指,流进了你眼睛里。你莫名想起《雪国》,纺织女挑选天晴的日子,把新纺的绉纱和估衣晾在雪地上晒,直至布料变得干燥、夏日的污秽被清扫干净。青春期的暧昧史,你很少参与书写,讨厌人肉味重的厮混。驹子和岛村呢。他们难道是遗世独立、比众不同的一双吗?驹子说,我们之间若即若离,说不清的,用不了情人这一个呆板的定义。会不会,其实所有的“情人”,大家都是这样,因为没有人知道目的地在哪。如果有一天店里发生命案,警察来问我们的关系,会在笔录本上写我是你的情妇吧, 那样的一天,所有人都会以为我们一直按照标准的关系演剧。

美的徒劳。你曾与养兄陷入恋爱一事,永远,不会让父母知道。恩情反哺的是自私的憎,已剌开了皮肤,流出鲜血,只得扎紧伤口前的血管,你不要更丧良心……

“哥哥。”

你轻轻叫他。

“我可以亲你吗。”

洁世一答:“闭上眼。”他扶你坐起。掌心托住你的背,两颗圆圆的骨头含在这儿,像害怕有会飞的翅膀长出来。他的嘴唇贴紧你的,鼻尖盲人点字般在你的脸蛋上戳来戳去。你回报他以水源。兄妹交换彼此的湖水,肤肤相亲。

你道:“我们做吧,哥哥,好吗。”

洁世一道:“你可不要骗我,你明知道,我禁不住奉献自己给你取笑的。”

“讨厌,才没有,”你道,“想和哥哥做爱。”

“胡说。”

“试一试呀,反正叔叔阿姨不在家,小时候我们一起学骑自行车的。”

他脸红到耳朵根。

“万一我上了当,你可别生气。”

“才不生气。”

你穿一件前敞口的茶青色珊瑚绒睡衣,一列纽扣缀在正中间,下肢是配套的毛绒睡裤,给你玩似的全剥开了。

油蜡般的皮肤,小腹上围一圈软肉,两粒乳头不完美、腼腆地嵌在胸口。

洁世一仔仔细细看,以眼代步,一路吃一路吻。那女手叠放在身前,与他男性气质的手掌相吸引复推斥。你修饰你的声音叫他,湿润的少女的果实三两下便推上树梢。

“很高兴服务你。”

他摄一切诸法。余下的半分生涩方才也全吞进肚。你不伏气地用手指寻找那只休憩中的动物,东西南北把它套弄个遍。另一只手被他抢去舔。他羞赧地哼哼两声,竟很快泄在你手里。

“世一?”

“呃……”

“哥哥,你在害羞吗?”

他埋首到你耳后。

“没有。”

“只是第一次!”

“喂。”你着了火似的大笑起来,“真可爱,世一要一辈子记得我了。”

“你净把我当傻瓜来捉弄。”

“不领情,明明在夸你!”

你一根根掰开他抱你的手指。

“你自己说禁不住奉献自己给我取乐的。”

太阳自洽地运动。你别过头拿乔,他掐你的下巴,把你的嘴唇拨来拨去吃。

“你以前怎么欲望别人的?”

“谁。”

“和歌山县的女神。自我主义者,我也有好好注视你呀。”

“这会子提她做什么。”

“那还要往下做?”

“为什么不——我一直思念着哥哥。”

“没有套。我不会进去。”

“我可以去阿姨的房间找药。我有办法不打搅她。”

“不、那个,你等一下我。”

洁世一穿好裤子出去。再见时手里多一盒冈本牌安全套。

“我之前买的。”

“没有别的企图!你当我发疯。发疯。”过一会道:“用世上最低劣、最恶毒的词骂我吧,我甘之如饴,决不会放走你。”

“哥哥。”

你扑上去,笑吟吟。听他心口打秋千,一下两下,风把秋千停在半空中,扑簌扑簌地掉眼泪。夫神思方远,万涂竞萌,你认为大脑一定在酗内啡肽。像一小股冷水流进热河¹²。

罢了。二人睡在一块,共享不上不下的阳光。

你指着哭红肿的眼:“你看我的眼睛,像不像两条圆肚的金鱼。”

洁世一答:“你眼睛原本就亮。”

又笑:“像刚刚饱食一顿的。”

你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足球。不喜欢一般的人踢球。”

他的嘴还在笑,眼睛却卡住了:“我以为你喜欢的,至少,不讨厌。我们讨论诺阿时你没有移开视线过……”

你道:“不。我没有不心甘。我听你讲电话、看你比赛,你是一个多好的人,我知道你是疯狂的。这不来自亲情痛也不来自阶级痛,你的智慧并不缺乏,却如此单纯,如一个孩童的禀赋。在球场上,你完全变了一个人,扔下所有人伦与美德,成为真空的状态。我不想用原始、狂野一类词,社会关系的偏见迫着它们,未开化的东西要暴虐,是文明的反义词,可人类的反面应身处人类之内。你更像一只动物的意义、文明尚未从中析出的自然里的一只兽,简单,有种天真的暴力感。你运动,是足球的运动。你是足球本身。”

他道:“兰,你总是这样,记得一切,包容一切。我该说什么好。”

你笑道:“才怪,我比谁都狭窄,胆小。我读《夜航西飞》,柏瑞尔说她心里的非洲,那沉默而古老的巨人,让我想起你。它温驯而残忍,不会抛弃任何人,也不会等待、眷顾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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