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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想法，当然，他也没对别人说过。

他想在监狱里度过余生，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个目的落空之后，他的目标就变了。

那就花光赔偿款，然后人间蒸发。

他手里有一百六十来万，这个金额其实比一般的赔偿要高。包含了符警官和其他人私下的赔偿，例如被他救下的小孩一家。其中不包含当年诬告他的人，不如说他出狱之后就没见过那个男人。

家里曾经的住址换了人居住，取得联系后也没人欢迎他，就好像呼吸都是错误。即使回到农村老家陪伴老人，周围也都是流言蜚语。无法接受的他开始流浪，即使洗清冤屈之后也没有再打算回去。他以为会独自一人到死，但死水一样的生活里砸下了一大一小两块石子。

虽然是被动接受，但他习惯了她们在的生活。自从上次抱起夜之后，时不时地，他的心里就会产生一些异样感，其实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最终目的没有改变，已经放弃人生的他和还在努力追求美好生活的她不是一类人，不应该扯上关系。

虽然那样努力的夜，也会饱含恨意地说想要杀掉某人。

宇总是会想起生病时夜的发言，说起来，他也应该去找那个人报复的，但是想一下他就觉得很麻烦，还是算了。想找特定的人，对普通人是不可能的，夜做不到，他也不能。他问过符警官，对方说若非查案需要警方也没有调取档案的权限。是真是假他不清楚，至少他不会给宇提供这方面的帮助。在这座百万为人口单位的城市，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会产生交集，假如搬到其他城镇，连偶然的擦肩而过都不太可能发生。

除非那家人蹦到他面前，不然他是懒得动弹的。这样一想，他又觉得有些好笑，与其去想不可能的事情，不如快点把钱花光。

花钱很简单，但说难也难，他对太多东西提不起劲，他不会把钱花在自己身上。直接把钱送给别人也是个法子，但他没有兴趣COS财神爷。他现在生活得与世隔绝，很难找到心里接受的给予对象。

真找不到吗。

星和夜是孤儿，她们有政府的生活补助和福利机构帮忙缴纳的医保。即使没有收入她们也可以上学和看病。但任何福利都有限，星得到的永远是最保守的治疗。想要寻求更多援助时，夜提交的申请总是了无音讯。宇曾经也问过为什么不去找人收养而是出来打工，但夜的答案是她不想和妹妹分开，而愿意同时收养姐妹的人很少，更别说收养星就意味着要承担不菲的医疗费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来，她们几乎不可能被收养。

“你去上学吧。”他找上了夜。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但他还站在地上。夜并不特殊，他们相处还没多久，谈不上感情，也不会是被她的坚持打动，更不会是他善心大发想让剩余的人生更有意义。

只是她在他招工的那天等在了他的门外，又刚好在他的店里干到了现在，仅此而已。

学费？他出。星的病？他出钱治疗。夜还有一个月就要小升初，没有时间给她复习。好在她还在义务教育阶段，所谓的重点初中尖子班给钱就能进，那些给学校的助学金他自然是负担得起。

夜自然又是一阵感恩戴德。一开始她回绝了宇资助她上学的提议，但却不能无视后半部分。而答应了让他帮星治病之后，再纠结另外的小钱就很矫情了。

说到她的妹妹，星很怕生，在还没和他熟悉前，总是躲在姐姐背后，但对他放下了戒心之后，她性格里和姐姐不同的部分就立刻表现出来。

或许是因为总是困居在家里，所以她的好奇心比一般的孩子更旺盛，对他不陌生之后，总是缠着他问东问西，宇基本不搭理她，只是被问得受不了时才回答几句。

她的姐姐能和他待一天都不说几句话，即使说话也软得像鸳鸟一样婉转动听。星则恰恰相反，不过半小时他就要那叽叽喳喳被搅得头昏脑乱。在同样的生长环境下，姐妹两人的性格却迥然不同。共同的地方，大概就在于她们同样坚韧吧，独自工作的夜暂且不说，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星在他面前叫痛，明明治疗时总是免不了抽血打针。

不过，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和她们没有关系，所以没必要向他示弱。

等待叫号时，走廊里的椅子只剩一个空位，他懒得站着等，但星的体力又实在不行，最后他不情愿地让星坐在了腿上，她姐姐就很轻，她更是坐上来都没有太明显的感觉。

“店长，你这样不难受吗？”星拽了拽他的胡子，天真地问道。宇的胡子太长了，不用怎么低头，她那柔顺得像婴儿胎毛一样的发顶就被压穿，扎得头皮有些刺刺的。

“不。”“这样啊……”她又低下头，看着他手机屏幕里显示的单调画面，“你总是玩这个游戏，不会腻吗？”

“不会。”因为要玩手机，所以他的手绕过了星的肩膀，就像抱住了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砍树的猪，平淡回答。他不喜欢这个游戏，所以不会腻。

“你该剪头发和指甲啦，还有每天洗澡，你身上好臭。”星看着他用那数公分长的指甲划着屏幕，嫌弃道。虽然星住院时也经常几天不洗澡，但她的代谢并不旺盛，姐姐也会帮她擦洗。

多管闲事，宇懒得搭理她，但她露出了狡黠的眼神，“反正店长你估计又会说没必要太麻烦了这种话，但你不觉得不剪头发更麻烦吗？”

星掰着手指，“你看，你今天带我出门，都被人当做是诱拐犯了，上次也是，每次都被警察叔叔找上来问问题，你又不想和别人说话，这样不是更麻烦吗？”

宇的头发更长了，胡子也是，穿的衣服也都是前面一个洞后面一个洞，像个活在现代的原始人，又像在不需天黑就能行走的鬼。独自出门时也就回头率高，带着星一起时路人可能不管，但执法者见到总是免不了上来盘问一番，进病房时也会被拦住很久。

“你看，店长你也赞同我的话吧！”见他没有继续玩手机，星就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行吧。”和做那些事情比起来，每次带她去医院都要被盘问确实更麻烦。

他打了个哈欠，怀里的幼女露出了计划得逞的狡猾笑容。

那天晚上，放学回家后的夜差点坐过了站，即使在妹妹的提醒下下车之后，她也依然在走神。

“姐姐，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啦。”“嗯……”

星的反应倒是也差不多，但她早就震惊完了，姐姐放学回到店里时才看到理发修面后的他。

“你之前还说人家五十岁了呢，结果一半都没到。”“那也不能怪我啊……”夜小声辩解着，不知为何脸有些红。

“但是他看起来很不好呢。”修整仪容后他的神色无处可藏，星感觉他把忧郁写在了脸上，连带着本来就很累的她看着都更加疲惫了。

她们回去之后宇关了店门，躺在床上刷手机。摸了摸只剩些许胡茬的下巴，确实轻松了一点。

时间转瞬即过，在半年后的跨年夜，左右没有事做，他接受了她的提议，去夜的家里吃了顿饭。如果是之前的他，应该是不会同意的。

他的确不应该同意。

站在夜的家里，没有之前那么夸张但依然算长的刘海垂了下来，将视线切得支离破碎。“店长……叔叔，那是我和爸妈的合影。”夜拿过来另外一张，“星在这一张。”

“嗯，我知道。”他用指甲划着镜框，死寂的眼越来越亮。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连带着他身边那笑容幸福，和宇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都重新在模糊的记忆中浮现，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法庭上七分四十六秒的控诉，他获得了全庭人的同情，而宇获得了相反的东西。

心脏蓬勃有力地跳动着，他从未感觉到如此充满活力，心情舒畅。预料之中的冲击感和零落的崩溃感觉没有袭来，就好像在蔚蓝的天空下吹风。

真是有意思，世界如果很小，那为什么能证明清白的当事人要主动现身前都被认为是虚构。世界如果真的那么大，那为什么他在这家人面前总是无处可逃？想到他在近一年为了这对姐妹做的事情，宇无法自制地想笑。

“店……长？”夜忽然愣了神，这是她认识店长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他笑。见到她的惊讶，宇收敛笑意，环视着房屋，略带感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照顾妹妹实在不容易。”

完全不像他会说出的安慰和鼓励让夜鼻尖一酸，“只要星能健康长大就好了。”她拿起全家福，“而且，爸爸妈妈也一定希望我这么做。”

“你父母把你教育得很好。”夜用力地点点头，“只要是爸爸妈妈说过的事情，我都会努力做到。”

珍惜自己，爱护妹妹，堂堂正正做人，努力向上生活，这样说话的时候，夜的身上仿佛在发光。

杀人算在里面吗？他想。

那天之后，他不计得失地帮助她们，就好像这些都是他该做的事情。夜觉得自己活在不会醒来的美梦中，为了不辜负他的心意，夜加倍努力，同时也把这些恩情记在心里。

这些年的艰辛困苦，一定是为了让她遇见他，她这样说的时候，作为妹妹的星眼里闪过了一丝阴影。她穿着宇买的可爱洋裙，肌肤苍白得近似透明，像一个精致的人偶，许是因为离校太久，重新上学之后，她反而变得沉默寡言，看不出一点幼时的性格。

又过了两年，夜忽然找到他，说自己得知了害死母亲的那个男人的住址。

彼时星正坐在他的腿上一起玩电脑，“是吗？”他依然看着屏幕，星紧张地看着姐姐。

“店长，我想去见一下那个人。”已经长成半大孩子的夜恳切地望他，希望能得到意见，对此，宇只是对她说。

“不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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