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华没有再说什么，发动车子逐渐驶远。

　　我转过头，看着熟悉的小区大门，长长吸了口气后，抬步走了进去。

　　一路上了楼，我来到自己家门前。

　　看看表，快到一点，差不多过了午饭时间。

　　拿出钥匙打开门，我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时候家里刚好吃过午饭，妈妈正在收拾厨房，爸爸则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起来一如往常，没什么不对劲。

　　「我回来了」，一边打着招呼，我一边换了鞋。

　　「回来啦……」厨房里传来妈妈的声音：「不是和朋友出去玩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应该是妹妹为我不在家找的理由。我随口应道：「青华他姐找他有事，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

　　「这样啊」，妈妈也没怀疑，随之问道：「吃饭了没？」

　　「吃过了」，我左右看看：「丫头呢？」

　　「那丫头……」柔和的女声中带了些迟疑：「吃过饭就钻回房间里了」

　　「哦……」

　　我看向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爸爸，打招呼道：「爸……」

　　沙发上的男人侧目瞧了我一眼，淡淡点头：「嗯……」

　　我犹豫了几秒：「爸，我有事想跟你说。」

　　爸爸抬眼看着我，最后放下手里的报纸，站起身道：「过来吧」

　　说完，爸爸向书房走去。我悄悄吸了口气，跟在他身后。

　　进入熟悉的书房，爸爸嘱咐了一句：「把门锁上」

　　我一怔，还是转身依言把门锁反锁上。与此同时，心也是一沉。

　　爸爸随意坐在沙发上，看向我：「说吧」

　　这种时候他不让我坐我自然是不敢坐的。我只好站在原地，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迟疑着：「我想说一下，关于妹妹升学志愿的事……」

　　「嗯……」沙发上的男人微一点头，示意我继续。

　　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我横下心，低声道：「我……还是想让她留下来……」

　　爸爸没有马上回答，他沉思一会，才缓缓道：「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嗯，我很清楚。」我点下头：「如果丫头留下来，会失去很好的发展平台，说不定，还会失去更多……」

　　「但是，或许她根本就不在意那些东西。我知道，爸爸你并不会要求她一定要出人头地，你只想她以后能过得更好……」

　　大脑飞速运转，我斟酌着用词：「而现在丫头最想要的，就是能留下来陪在家里人身边。所以我认为，尊重她的意愿比较好。毕竟她上个月也算成年了……」

　　闻言，爸爸只淡淡哼了声：「那丫头才多大，又知道什么。差一天十八岁和刚到十八岁难道有什么质变吗？」

　　爸爸深吸一口气：「我确实会尊重你们的意愿，但你也知道，所谓的自由，也只是相对而言。」

　　「我已经很宽松了，只要是重点学校，不论专业，我都会允许那丫头去报。」沙发上的男人深深看了我一眼：「学校对一个她这样学生的影响，相信你很清楚。离家上百里千里去外地念大学的学生不计其数，仅仅是因为舍不得，那丫头就能不去的吗？」

　　不愧是爸爸，我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在他面前果然没起到任何说服作用。

　　我悄悄吸了口气，犹豫着道：「我知道，爸爸说的很有道理，也绝对是为丫头着想……」

　　「但是，爸爸也知道，丫头她足够聪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沙发上的男人淡然打断我：「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说到这，爸爸的语气缓和了些：「前阵子有个报告，统计证明，进入一流大学的学生，有百分之八十进入社会上层，而普通的大学，则是百分之二十左右。我当然相信你妹妹就算在普通大学也会是那百分之二十。」

　　「但你要知道，这仅是常规意义上的社会上层，若是再上一层，普通大学里能有百分之一二就不错了。」说到这，爸爸直直看向我：「我这么说，你总明白了吧？」

　　我暗中咬咬牙，随即一点头：「我知道」

　　爸爸淡淡看了我一眼：「我并不怀疑你妹妹的能力，她确实比你更加认真更有天赋，我也相信，就算她就在这里的大学读书，只要她想，也迟早会达到她想要的高度。」

　　「但人力有时穷，她总会用去很长时间。而去好点的学校发展，说不定就能替她节省五年，甚至十年时间。」

　　　　　　　　　　　 第十五章：尘埃落定（一）

　　爸爸说的这些，我也多少知道。所以此时对于他这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就像去质疑一加一等于二，只是徒增可笑罢了。

　　我只好沉默着，等这个中年男人继续。

　　爸爸看着我，几秒后收回目光，才沉思着的道：「我知道……你会舍不得你妹妹，老实说我也有些舍不得……」

　　「但仅仅因为舍不得就让她留下来，这显然不行。」沙发上的男人道：「以后你还会碰到更多舍不得的东西，难不成都要把这些东西都抓在手里吗？」

　　「而且，你也知道……」说到这，爸爸沉默了两秒：「那丫头是喜欢你的，你让她留下来，你们倆的关系岂不是会越来越糟。」

　　爸爸所说的糟，大概就是偏离正常的兄妹关系越来越远吧。我心里叹口气，爸爸不知道的是，现在已经很糟了。我很想说一声「已经很糟了」，但略一犹豫，还是沉默着。

　　至少在这之前，我要先把爸爸的话听完。

　　沙发上的男人见我没说话，顿了一息，又继续道：「让她去更好的地方，还有一个考虑就是，在那……说不定能碰到她真正喜欢的人。你妹妹各方面条件都不差，不愁找不着合适的对象，我和你妈也就能少操一份心。」

　　听了爸爸这番话，有些让自己都意外的是，我并没有急于反对的心思，反而越发的冷静。不过与此同时，要把妹妹留下来的决心也就更加坚定。

　　「而且你年纪也不是很小了，现在找个对象也颇为合适。我和怡萍，就是在你这个年纪认识的。上次和你说过那个姑娘，是叫陈沁然对吧，我觉得……就很不错。」

　　沁然，心底泛起隐隐的内疚，我将之强行压了下去。

　　说完这番话，爸爸便停了下来，显然是要等我说点什么。

　　我轻吸口气，徐徐道：「爸，我知道……也很明白，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绝对相信，你是一心一意为了我和丫头好。我没有办法反驳，也不能反驳。或许在你眼里，我现在就是个好坏不分听不进一点道理的人。我所说的也全都是没经过大脑考虑，目光短浅的话……」

　　这一刻，我心里猛的涌起一股恐惧感，像走到了万丈悬崖的边上，差一步就会踩空掉下去。

　　极力压抑住这种仿佛要从胸口窜出来的恐惧感，我轻声道：「但是……我还是想让妹妹留下来……」

　　闻言，爸爸没有马上说话，他看着我好一会，终于缓缓开口：「那你总要给我个这么做的理由」

　　「嗯」，我点一下头：「因为我舍不得丫头」

　　哪怕没有挑明，爸爸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听我这么说，他并没有惊讶，只垂目思索着，什么也没说。一时间书房里安静下来，静的我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平静外表下那可砰砰砰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接着，大概过了十几个呼吸，爸爸从放在沙发上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烟。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又掏出一枚深灰银色打火机。这枚做工精良的打火机，还是三年前我送给爸爸的生日礼物。那个时候的丫头则送了一杆电子烟，希望爸爸能戒烟，不过最后还是没什么成效。

　　点了烟，爸爸把打火机的盖子关上，顿时「叮」的一声金属细响，如敲在我心脏上一样，让之都停了一瞬。

　　沙发上的男人抽着烟，没有说话。一时间书房里的小小空间烟雾缭绕，气氛也跟着越发压抑。

　　在这几乎凝固了的空气中，我的心脏极力跳动着，像是想要极力摆脱这种困境。

　　终于，抽了半支烟，爸爸徐徐出了口气。将肺里的烟雾缓缓吐出，他终于确认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默然一秒，轻声道：「我……也喜欢妹妹……」

　　闻言，爸爸又吸了两口烟，不等烟雾吐出就问：「你们两个，究竟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此时我虽有慌张，却又前所未有的冷静。思绪飞速转动着，我徐徐道：「我和丫头的事，要从我在她日记里留言说起……」

　　爸爸极其失望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我一眼：「说」

　　我咽了一口唾沫，尽可能快的组织了语言，慢慢道：「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大概就如爸爸你所预料的，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这之后的一刻钟，我将从那时到现在自己和妹妹的事都简略说了一遍。不过自然会略过那些比较敏感的事。

　　而爸爸一言不发，听我说着的同时，也在不断抽着烟。抽完一只，他直接将烟头丢在地板上，然后又点起一只。

　　等我讲一段顿一下的，慢慢说到尾声时，他脚下已丢了一堆烟头。这时候屋子里像是被烟雾挤满一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保持逻辑的说下去。或许到了这一步，就再不用顾及什么。毕竟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的。大概，就是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吧。

　　「后来，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我继续说着：「我总会想，这件事该怎么和爸你和妈妈交代，我们以后又该怎么办，想起这些……就常常睡不着觉。」

　　抬眼看着沙发上始终不发一言的中年男人，我只好继续道：「其实爸爸你上次跟我谈过之后，我就很犹豫。我也想让丫头去更好的地方发展，真的很想。但后来，我发现自己还是太自私了，我很舍不得。」

　　「最后，我想了很久……」我道：「这是我犯的错，我必须跟家里坦白，我必须认错，也必须负起责任。」

　　「所以，爸……我知道我这个自私的决定……是以妹妹的未来和我们一家人的未来为代价，我现在大概真的是做了个愚蠢到不可救药的决定。但……我能确信的是，我不会后悔。所以我还是想让妹妹留下来。」

　　「我很清楚，这是我活该，我不该越过这条线。我不该喜欢丫头，更不该跟她发展下去。这样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妹妹。害了我们这个家。」我苦笑着叹了口气：「可我实在没什么自制力，又经不住诱惑，最后还是不由自主的，跟丫头走到现在……」

　　「这一切，都怪我，是我做错了。」

　　　　　　　　　　　 第十六章：尘埃落定（二）

　　我深吸口气：「求你了」

　　听我说完，沙发上的男人抽着烟，直到将手里的烟抽完，又点上一只烟后，他才看向我道：「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没想到爸爸会突然问这个，我愣了一秒：「昨晚……我住在朋友家，不敢回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丫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爸爸你。我就是个懦夫，想躲着……」

　　爸爸吸了一口刚点上的烟，无可奈何又带着几分隐隐担忧的道：「今天回来，我发现那丫头眼睛都哭肿了，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但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说到这，爸爸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向我：「看着我」

　　我的心下意识一紧，身体已做出动作，看向沙发上的中年男人。

　　爸爸看着我的眼睛：「那我问你，要是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你要怎么办？」

　　万千念头飞转，我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艰难的道：「爸爸肯定不会用物理手段强制干涉，所以，虽然很对不起爸爸，但我会把妹妹的三个志愿全填在我的学校……」

　　闻言，爸爸不知是气急而笑还是怎么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气：「好啊，我真是生了个好儿子，连我的决定都敢违抗了！」

　　感受着如山的压力，我被迫低下头：「爸对不起，我知道我这么做很混账，对不起……」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

　　察觉出爸爸声音里的怒气加重，我身上压力剧增，不过还是暗中咬着牙道：「对不起」

　　如此过了两息，爸爸大概压制住了怒气，淡淡道：「好吧，我确实拿你没办法。」

　　他又命令道：「抬头」

　　我只好再抬头看着沙发上的中年男人。

　　「那我再问你，如果那丫头以后不喜欢你了，也就是她分清楚什么亲情爱情，甚至喜欢上别的男人了。」爸爸直直看着我的眼睛：「你会怎么办？」

　　不愧是爸爸，直接找到了最致命的地方，他这话就像直戳在我的心脏上，让我一时间呼吸都滞住。但很快，我沉声道：「我会离开」

　　不等爸爸再说话，我又道：「如果确认了……她不喜欢我了，那时又有了别的男人照顾她，我会离开。」

　　「我会去很远的地方，尽量不去打扰她的生活。」

　　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沙发上的男人都怔了瞬。

　　好几秒后，爸爸才吐出一口烟气，又深吸口气，才缓缓道：「小子，你又不欠那丫头的。」

　　我轻轻出了口气：「但我欠爸爸和妈妈，今天做出这个决定，本来就愧对爸妈的养育之恩。丫头是你俩的女儿，我这么做，也是想补偿你们……」

　　「而且，我相信丫头。」我看向沙发上的中年男人，诚恳的道：「也请爸爸能相信我」

　　闻言，爸爸还想说什么，但他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个饱经世事的中年男人抽着烟，一根又一根，显然在思索在权衡。而我只能安静站着，如等待裁决生死的圣旨一般，心急如焚却又隐含畏惧。

　　终于，过了一分钟，又或是一个小时，爸爸再次看向我，用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道：「这事，我不同意。」

　　果然是这样吗……

　　没来由的期盼落空，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见我沉默着，爸爸才徐徐道：「不过事到如今，我也管不了你们兄妹倆个。这事，我不管了。」

　　不管了……

　　我一愣，随即一喜。也就是说，爸爸不会再管妹妹升学志愿这事。

　　「但是」，沙发上的男人沉声道：「如果你妹妹真的要留下来，那她每次考试不能低于前三。」

　　说到这，爸爸看了我一眼：「要是有一次低于前三，我这边有点关系，到时会直接送她去更好的地方。」

　　这个前三，自然指的是全年级前三。

　　「嗯」，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好继续下去的了。爸爸徐徐出了口气：「去看看你妹妹吧」

　　毕竟身为人父，就算这样，爸爸还是会担心自己的女儿。

　　其实我也很担心，于是再一点头：「嗯……」

　　沙发上的男人摆摆手：「去吧」

　　「嗯……」

　　我正想转身离开，目光却越过淡薄的烟雾，无意的瞧见爸爸头上有两根白发……

　　这是什么时候……！

　　自己平日里跟爸爸的接触并不多，特别是长大以来，与他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多年前那个身后背着妹妹，一手牵着我，在我心中无所不能的男人，在我不知情的时候，竟已生出了白发……

　　爸爸……也会变老的……

　　这一刻，心里似有什么汹涌而出，直直冲上眼眶。

　　勉力将这种冲动压下，我对爸爸深深鞠了一躬：「爸，对不起。」

　　说完，我转身离开。

　　当我打开门锁准备出去的时候，身后的中老年男人叫住我。

　　「林东辉」

　　爸爸很少叫我全名。只有当我犯了很大错他教育我时，或者郑重告知我某件重要的事时，才会叫我名字。

　　「嗯」，我应声着，停下脚步。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就滚出我林家吧。」

　　我默然一秒，点一下头：「好」

　　那道带着淡淡威严的声音沉寂几秒，才再次响起：「去吧」

　　我拉开门，两步走了出去。

　　把门带上后，我深呼吸一口气，下意识环顾一圈四周。自己自然还在这个熟悉的家里，但不知为何，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清楚的知道，从今天起，我们这个家，将会发生剧变。

　　大概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在客厅的妈妈起身走了过来，眼神复杂却又担心的唤了我一声：「小辉……」

　　我露出一抹安慰的微笑，柔声道：「妈，我去看看丫头。」

　　妈妈抿出一丝笑：「去吧」

　　「嗯……」

　　我转过身，几步来到斜对面的妹妹房门前，抬起了手想敲门。但就在这时我犹豫了，接着放下手，转而改成拧动门把手。

　　门没锁，「喀哒」一声轻响后，我推开门，顺利进了屋。

　　记得上次进来丫头房间，还是一周以前。而现在，在短短一周后，谁又能想到，竟变成了这种情况。

　　刚一进门，妹妹那坐在电脑前的单薄身影就映入我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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