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

她埋葬了自己的家人。

黍捧起土壤倒在那件衣服上，一次又一次。

看见那粗糙的土坟，释怀地笑出声来。

她将掏出家里的吉祥结，将它挂在土堆前的树梢上。

站起来的瞬间，自己便看见了梦里的场景变成了现实。

——天时倾覆，血光舐地，见赤霞飞卷，欲舞重霄。

骇人的血色太阳落在西边，照得半边天空猩红。

羽兽的啼叫，让睡眼惺忪的孩子惊醒。

诡异的嘶鸣，让安抚孩子的母亲张望。

凄厉的咆哮，让冲出家门的丈夫神色紧张。

向前踱步的人、愣在原地的人、后撤半步的人。

所有人随之感受到了一种恐惧，那是亘古以来便存在于人们内心的恐惧。天灾，兽害，病患，饥馑......这方天地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家园。

是啊，真正的太阳本该升起......

但是它失败了

黍猛烈摇晃脑袋，她知道这次又是时间对自己的迫害。

——“你其实一直都能看到那个未来的，对吧？”

不合时宜幻听的声音让黍呼吸急促。

这声音可以是很多人对自己的诘问，包括自己对自己的。

眼前的景色再度变得正常。

但说是正常，也是一种凄凉。

意外的灾害让溃堤的洪水所破坏的农田连绵不绝，所有人都在尽力补救，可还是于事无补，上游的水源已经遭到污染，源石使有些土地注定被放弃，有些穗子已经变得赤黑，有些人还没发现即将发生的更为可怕的灾难。

“源石还真是神奇，什么事情都能诱发。”

黍缓缓端坐在地上，就像是把小土堆当成了真正的人一样，她撩起落发苦笑着说：“没想到最后还是给你看了笑话，但我也尽力在做好我的本分了，你可得多安慰我。”

她看向土堆前的小树，青葱的样子富有生机，伸出食指游走在树皮上，像是在触碰另一个存在：“没剩太多时间了，就把它作为你的墓碑吧，我才能再多和你说说话。”

自己又该从何说起呢？最近发生的事太多。

“绩回来了，绝口不提你的事，真是个可恶的弟弟，拐走姐夫就算了，还一点念想都不给我，洪水的事情......我都觉得是他搞的鬼。你也有参与这件事吗？要是有那我可得把你一块教训了。”

黍故作生气地刚说完，转瞬间就笑出了声：“想想还是不太可能，你和我都是只会委屈自己的人，怎么可能出这种馊主意呢......”

清风拂面，树影摇曳，叶片的响声像是某种回应。

黍听着“沙沙”声，眉目里多了似水的柔情：“可能也不算委屈自己，我发现有些事的确是我自己想做的，既然如此又哪来委屈一说呢......不过是我想爱他人的欲望，胜过了我想逃避痛苦的欲望，所以这应该是种自我满足才对吧。”

你肯定也是一样，毕竟这是从你身上所感受到的。

“谢谢你愿意无声地守护大家，我们都因为你而过上了更为美好的生活，这么说，你一定很高兴吧。”

黍抬起头，远野的那边，一群人正握着工具劳作。

看见那副破败的景象，黍都有点尴尬，不知若是真有在天之灵，对方会有怎样的感想。

脑子里突然浮现他年轻时的样子，大概会故作夸张的吃惊，随后便温柔的宽慰大家。

因为他一定能看见面对难违的天命时，每一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家园。

因为他一定能看见面对残破的家园时，每一个人反而会拿起工具不轻言放弃这片土地。

因为他一定能看见面对余后的故事时，他们每一个人都会用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智慧和精神，抗争所有困难。

因为他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自己就是因为这样，才爱上这人间。

即使现在不够美好的世界，还有太多的遗憾，但只要有这样一批人存在......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黍欣慰地感慨，虽没落泪，但眼眶已经湿润。

我也是这样的人吗？

但现在晴空万里，天穹似刚出窑的蓝釉，清爽的风、温和的光，一切的一切，都在滋养活着的生命。眼前的小树之所以挺拔，不就是因为那些存在的和还存在过的东西吗。在别人看不见的时空里，说不定还存在着一朵落英入土。

而......

她站起身子，笑靥如花，信念让声音坚定，眼神幸福：“谢谢你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世界里守护了我，现在你只需要收好羽翼，静静睡下。”

下雨了。

农人抬起头，看到一缕轻薄的云层遮住了天边的新月，不一会，几滴清凉的雨水便落了下来。

田边的职农疑惑地看向模糊的身影：“那是谁......？”

远处，有一人向农田深处走去。

她在荒芜的田地上走过，足迹踏过的地方，生出些许绿意。

——“喂，你要上哪去？”

她没有应答，只是向前走去。

雷声霹雳，甘霖汤汤。

巨龙腾云而起，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直冲九霄。

其鳞色苍，颢气千里。

雷云之下她伫立在骤风的中心。

手中玉琮礼地，敬祈四时安泰，风雨顺遂。

她握着礼器，心无悔意。

一个故事尚该完结，另个篇章尚待新启。

可光中怎见着了......

另一支手紧握住自己的手背。

明媚的心安感化开了。

那个存在放手离开，只留下个熟悉的背影走入光内。

她的确见过这个人

想见了太久太久

将死之人重逢了已死之人

她呼唤着那个名字

鼻尖酸涩、流出泪来

她幸福地念出最后一句话语

“原来我一直都是和你一样的人”

雨水落下，土地的皲裂尽数退去。

一个被禁锢了千年的游魂在此时消散。

寸心枯荣 百谷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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