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下呢？全国啊，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主席想要什么吧？

　　“而且，李主席想要的也不是他的本意，李主席定的是路线，但真正推动着路线在全国实行的是什么？是14亿中国人！这14亿的同胞的意见，你怎么可能不忽视？我说句难听的话，要是我们真跟人民彻底闹翻了，就算200万解放军现在还听着党的话，也逃不过明天我们的脑袋就会被挂在天安门上的命运！

　　“我们党，没有权利替人民去原谅那些罪人，我们党是奉人民的意志来统治这个国家的。人民的所念所想是我们党的施政根本纲领，之前的情绪还能压，台海一败，彻底炸了，压不住了，怎么办？那就别压。这种情况下，还想强压民族情绪，那我们就真成罪人了。”

　　陈全国听着王沪宁的论调，知晓自己无可反驳，王沪宁的所言所语皆是真理，党只是14亿中国人民的一部分，人民的力量永远主导着中华大地上的政治格局。此前党尚能控制民粹情绪，但自台海战败之后，弥散于中华大地的复仇情绪便彻底将党绑架。如此庞大的民族主义飓风，让党根本无力抗衡，党只能顺着狂躁飓风的风向随风起舞，竭尽全力抓着手中那一面红旗不被飓风彻底粉碎。

　　可在14亿人凝成的滔天血怒中，曾经遮天蔽日的红旗也沦落为血海汪洋中的孤帆，直到最后与舞者一同，被揉碎在狂风呼啸中。

　　“全国，无论你怎么看现在的中华民粹主义，你把它看作德国人的纳粹主义也好，看成日本人的军国主义也罢，你都得承认，”王沪宁虚身向前，凑近陈全国，“党能撑到如今，全都仰赖于这个东西。

　　“而我则把这些东西彻底搬到台面上，让党从依赖民族主义苟活，转变为彻底利用民粹主义来完成伟大复兴，”言语至此，王沪宁闷下一整杯茶水，“全国，你在新疆也干过一些事，民族主义这些东西你也不陌生。任何一个思想的诞生，都是有它的历史性任务的，当下这一届政府，当下这一代人，当下这一个思想，唯一的目标就是彻底清算中华民族的屈辱历史，彻底从武力之上完成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那之后呢？”

　　王沪宁放下茶杯，扭头看向陈全国。

　　“之后？”

　　“对啊，当这个思想完成历史任务之后呢？”茶水已经凉了差不多三分钟了，但陈全国却没有丝毫喝水的意思，“当太约覆灭之后，当我们在亚太胜利之后，当伟大复兴真的完成的时候。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王沪宁似乎在咀嚼这四个字，眼镜后的瞳孔炯炯有神，这位红色国师正在思考，他正在推演到所有可能发生的未来，所有在“之后”发生的未来。

　　“谋时而动，顺势而为。”

　　数秒的沉默后，儒雅的教授给出了他八个字的答案。

　　“那何为势？”陈全国继续追问，“又该如何谋时？”

　　“在中国，最大的势只有一个，那就是全体中国人民，”王沪宁继续分析，“只要顺了这个势，党无论怎么做，都永远屹立不倒。至于时，时自会来找你。”

　　“沪宁，和你聊天，真的是只有聪明人才聊的来，”陈全国笑了，“不过若真到那时候，怕不是又得换一个指导思想了。”

　　“我说换的好，”王沪宁不假犹豫，直接出口，“指导思想，没了指导作用，就没必要跟着思想了。这事儿咱们党史上也不少，毛主席当时学苏联那套学不来，直接扔。老办法走不动，小平同志大手一挥，直接换新方法，再到现在，此前的思想不管用了，就把那套德国人用过的东西拿过来用。到时候德国人这套不管用了，我看也得换。”

　　说完，房间内便陷入沉默，交谈看上去结束了，但王沪宁完全没有继续看电影送客的意思。

　　陈全国俯身将已经冷掉的茶水拿起，将凉调的顶级普洱茶送进喉中，冰凉苦涩的茶水顺着喉头一路下去，让陈全国背上起了一阵颤。

　　随后，陈全国砸吧砸吧嘴，将手拍在膝盖上说道：“董军同志，你怎么看他？”

　　王沪宁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当前的形势下，少谈这种东西。”

　　陈全国摸了一下眉头，解释道：“我知晓大局，我不会和他搞什么杂七杂八掰山头的。”

　　电影忽然继续，王沪宁摁开了暂停键，宇宙飞船航行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二人的声音堪堪掩盖住。

打字的声音悄然响起，一段话被王沪宁输入进的手机微信对话框中。

　　“蓝玉的魂，穿进了朱标的身。”

　　陈全国的心理罕见的被这句话震撼到了。

　　“最近的军委，不太平，”他举起袖口抹了下脸颊上的汗，“听说之后的军委会还有大动作，主席他是不是有些心急了。”

　　“朱元璋为朱标削荆为木，”王沪宁开口了，语气平平，“是为太子铺路，朱元璋认为朱标是模范太子，不过朱标从来没登基过，谁知道朱标心里想的，和朱元璋认为的一不一样呢？”

　　陈全国看着眼前这位目光一直放在荧幕中四处翻飞的科幻飞船上的儒雅老人，心中顿时有某些东西开悟了。

　　不虚此行。

　　“茶不错，”陈全国起身，整理衣领的动作已表示他有告辞之意，“沪宁，多谢款待，还有这电影，挺有意思，我回头找个时间把它看了。”

　　王沪宁笑了，他陪着陈全国来到门口。就在陈全国的手搭上门把的时候，这位三朝老臣，中国的苏斯洛夫，中国共产党的红色国师，旷古烁今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悠然开口。

　　“全国，”王沪宁说道，“有空的话，可以试着读一下袁说友的《送惠县丞之官》，挺有意思的一首宋诗。”

　　陈全国脚步顿了片刻，随后还是摁下门把，打开房门。

　　“今晚叨扰了。”

　　“没事，慢走，注意休息。”

　　房门在身后无声关上，安静的走廊上，陈全国宛若做了一场梦。

　　他拿出手机，搜着方才王沪宁跟他提到的那首宋诗：

　　「立之何事屈蓝田，隐忍功名古已然。

　　预信鹓鸿只他日，莫嫌凫鹜尚频年。

　　征帆夜湿三更雨，去路人欣八月天。

　　话别匆匆毋重惜，一封丹诏下天边。」

　　他看着那首律诗的首联，十几秒后，脚步才开始缓缓挪动起来。又是几秒，陈全国才将手机放回口袋，迈开步子，向他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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