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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子

小说:神国·苍天 2025-09-03 15:48 5hhhhh 4530 ℃

  母亲死了。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曾侯白以为自己会悲痛万分,但他没有。倒不如说他在心里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起,母亲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永远虚弱,永远卧病在床,面庞年轻而苍白。

  很小的时候他就向父亲提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在外面到处跑,只有我的妈妈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每到这时,父亲曾烈都只是摇头不语,或者装作没有听见。儿童的直觉让曾侯白意识到其中有难言之隐,之后便不再发问,自然而然地将它列入敏感话题的列表里,在外人面前也尽量避免提及。

  跟别的病人不同,母亲从不吃药,也没有医生到家里来。从没有人告诉曾侯白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他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在遥远的过去,她也和别的母亲一样健康而有活力。会不会是自己的原因?曾侯白曾经这样想过,他总有把事情归咎于自己的倾向,认为身边的一切不幸或多或少总有自己的原因。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想法,因为其他更有趣的事占据了他的精力,但在他心底深处,其实从未遗忘。

  他和母亲的交流很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要说话都很困难,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要把耳朵凑到嘴边才能听清话语的内容。显然,没有人会和这样的人做长时间的交谈,哪怕那是他的母亲。在为数不多的谈话中,他们的话题也只限于吃饭穿衣这样的家长里短。

  他见过母亲以前的照片,看起来其实跟现在差不多。相片藏在某个经年未动的抽屉里,无意间被百无聊赖的曾侯白翻找出来。相片上,她站在一脸严肃的父亲身前,年轻、漂亮,身材高挑而优美,没这么瘦弱,清丽的眉宇之间暗藏忧郁,只是没有现在这么明显。

  曾侯白看得出来,父亲很爱母亲,那种照顾时表现出的细心是绝不能表演出来的,何况这样的照顾已经持续了至少十年。换做别的任何一个人,都必然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厌烦的情绪。但在父亲的脸上,曾侯白从未见过。

  对于母亲的死,曾侯白很平静,这并不是说他不爱她,或者对她没有感情。在无数个日夜,曾侯白曾经靠在母亲的床榻边入睡,握着她的手腕,硬硬的,很容易就能摸到手筋和骨头。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谁都没有说话,任由窗户的倒影从西边移到东边,从晨白变为昏黄。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情景。

  那是一个下午,父亲刚喂她吃完午饭,一碗稀粥和一碗菜汤,一如往常,母亲只能吃这种食物。曾侯白曾经想过,如果这样的话人生会不会少了很多乐趣,不能像他一样找各种五颜六色的糖吃,或者抱着刚刚出锅的鸡腿一顿猛啃。他无法想象如此单调无趣的生活。出于好心,他曾经偷偷从厨房顺了点别的东西带给母亲,她却摇头拒绝。曾烈发现后还把儿子狠狠训斥了一顿。他从此认识到,初心的善意与否与事情的结果好坏之间未必总是一致。

  父亲刚离开不久,曾侯白还是跟往常一样,坐在她的床头发呆。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母亲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胳膊挂在上面,过去她从未做过这个动作,这让曾侯白十分惊诧。

  母亲动了动泛白的嘴唇,声音很微弱,看起来只是上下唇碰了一下。不过曾侯白能看出那是在说“白”,这是母亲呼唤他的方式。

  他把耳朵凑到她唇边,仔细去听。

  “最近……有打架吗?”她说。

  曾侯白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后才意识到,那是在说他右手上的一道伤。

  他摸了摸右手,伤口微微刺痛。“没有,洗碗的时候划的。天气冷,皮肤干了就容易这样。”

  “嗯。”母亲没说什么,只是露出难以捉摸的神情。曾侯白觉得她似乎不大相信他的话,但后来他认为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她的手从肩膀移到他的后颈,手指冰凉而柔软。

  “别这样。”曾侯白把她的手从身上拿下来,“我该走了,长老那边还在等我。”说罢他起身,把床头的杂物收到布包里。但是母亲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以母亲的状态来说,她应该用了全部的力道。

  曾侯白停了下来,俯下身去回应。母亲的另一只手抱住他,将他拥入怀中,嘴唇如蜻蜓点水般轻触他的额头。这应该是他记忆中二人唯一一次亲密的举动,印象里,母亲从未做出过这种行为。

  他僵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她。母亲已经躺了回去,胸口急促地起伏,刚才的动作对她而言几乎消耗了全部力气。“去吧。”她说。

  过了几秒曾侯白才缓过来,将剩下的东西收拾好。“那我走了,妈妈。”

  母亲微微点头,目送着他离开,消失在门的另一侧。

  曾侯白所说的长老就是村里的林先生,就住在他们家河对岸。这条河叫做林家河,附近的人家大多数也都姓林。按照常识也能猜到,自己家应该是个外来户。

  先生大名林仲期,家中排行老二。林家祖辈早年是卖火腿的,靠着卖火腿赚的钱在村里置办了不少家产,也正因如此有财力供养他外出游历修学。多年后他回到家乡,因为见多识广被邻里尊为长老,大小事都要请教于他,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林先生教育。

  以本地人的标准来说,林家的宅子相当气派。光是清漆黑瓦的围墙就是他们前所未见的样式,大门常年敞开着,也无人看管,只有一道刻有云纹的影壁遮挡门外的视线。雪是从昨天开始下的,中午刚停。门前和门内的积雪已被打扫干净,只有瓦片上还挂着薄薄的一层。

  教书的房间位于宅子东翼,一处竹林掩蔽的庭院,虽处深冬却仍绿意盎然。曾侯白进来的时候,不少学生已经到了,都是和他一样约莫十五岁的同龄人。林先生还未到,顽皮的孩子便在附近嬉戏打闹,用竹枝攒成不同形状的武器相互斗法。曾侯白径直落座,瞟了一眼邻座的男孩,他脸上有两道浅伤,已有愈合的迹象。

  “林牙,昨天的历史课你还记得多少?”曾侯白装作无意地问道,忽略对方脸上的伤口,因为那就是他自己打出来的。

  被称作“林牙”的孩子转过头,下巴慵懒地撑在手上。“我没记,只记得北方的博格人入侵,李文来将军大败敌人水军那段。那段比较有意思。”

  曾侯白骗了母亲,其实两天前二人刚打过架。不过此刻,除了还留有些许尴尬,他们的谈话却好像无事发生一般。他也确实不记得那时,他们是因为什么打了起来。

  曾侯白还想说些什么,此时林先生大踏步地走进来,一袭青灰色长衫,身材高大,面相威严,头发有些花白,五六十岁的样子。厚重的书本落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像是听到了信号,院内立刻安静下来,还没等先生说话,孩子们便迅速回到座上,鸦雀无声。

  今天的课是有关数理的,曾侯白一向不擅长这些,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对他而言仿佛是某种符咒,但他历来是大人口中的懂事孩子,仍然奋力地学习着这些事物,尽管不一定有效果。

  天色渐晚,今天的堂课随之结束,又到了孩子们喜闻乐见的课后故事环节。每到这个时候,林先生就会讲一个古老而新奇的故事,曾侯白也同样爱听。

  日光昏黄,加上竹林的荫蔽,庭院内有些按了,林仲期点亮一根蜡烛。男孩女孩们的目光都被这烛火吸引,瞳孔被映照得闪亮,脸庞的轮廓随着火光微微跳动。他们自发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个即将从先生口中吐露出的故事。在这片寂静中,林先生稍作酝酿,娓娓道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世上是不分白天黑夜的。”他讲道。

  “太阳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落山。”他伸手指了指西边地平线上的太阳。“它一直挂在天空的正中央,就像吊灯一样,而且是不会熄灭的吊灯。”

  “那会不会很晒?”一个女孩问道。

  “不会。”先生笑了笑,“太阳精确地控制它的光芒,让每个人都会觉得舒适,既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它的光辉很均匀,你甚至看不到影子。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公平地沐浴在阳光之下,就像铺在地上的雪一样。”

  “听上去很好,可这不太可能吧?”一个男孩摇了摇头,“要怎样做才能把每一个地方都照亮?我好像想不出来。”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也许是人家编的。也许是因为那时候人还很少。”林先生表示赞同。“不管怎样,大家都过得不错,高高兴兴过日子。想要晒太阳的时候,只需要往门口这么一站,浑身就暖和了,眼睛就清楚了,心情也好起来了。啊,真是美好的时光。”

  讲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阴沉起来。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凭空冒出来一条大蛇。看到我们中庭那棵树没有?”林先生指的是宅子里的一棵老梧桐树,孩子们时常在它树荫下玩耍,要四人合抱才能环绕住它的树干。“那条蛇有一百棵梧桐树那么粗,有十条林家河那么长,人们管它叫‘大梦’。”他睁大眼睛作惊恐状,有孩子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从它出生的那一刻起,大梦就非常饥饿。它刚刚破壳就吃掉了自己的蛋壳,但这并不能满足它。它看见旁边还没出生的兄弟姐妹的蛋,于是就把它们也吃掉了。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这时大梦的妈妈回来了,大梦张开嘴,一口吃掉了妈妈。”

  “它妈妈也是条蛇吧?”有人问。

  “那当然。”先生笑道。“就这样,大梦看见什么就吃掉什么。吃杂草,吃泥土,吃野兽,吃同类,吃人,它什么都吃过。可无论怎样吃,大梦永远很饿,饿得天昏地暗。终于有一天,它第一次抬头望向天空,看见了天上那个永不坠落、永不熄灭的太阳。大梦想吃掉太阳,也许只要吃掉这伟大的太阳,就永远不会饿了。

  “于是它把身体拉长往上伸,越伸越高,但是太阳太高了,高到无论大梦有多长都够不到它。大梦就想,只要自己吃得够多,长得足够大、足够长,总有一天能够碰到太阳。于是它继续拼命的吃,吃地上的一切东西。很久以后,它的身躯变得更加巨大,可以环绕整个世界一圈。就算这样它还是碰不到太阳。

  “可是太阳难受啊,太阳看见地上被大梦吃得啥都不剩。再这样下去,恐怕世界也就不复存在了。太阳就想躲起来,好让大梦打消它不切实际的念头。

  “大梦一看,太阳居然要跑,马上就追了上去。太阳跑啊,跑啊,大梦就在后面追啊,追啊,继续这永远不可能赢的游戏。地上的生灵也就得救,大梦不再想着要吃他们了。

  “可是世界也不能没有阳光啊,太阳只好跑一会儿停一会儿,每天只有大概一半的时间能现身。剩下的时间,它都忙着对付大梦呢。所以你们看,太阳现在要下去,它去跟大梦玩躲猫猫去了。”

  学生们都笑出来,太阳落山这件寻常事一下子变得有趣起来,被赋予特别的意义。

  “然后呢?”

  “然后啊,因为过于巨大,大梦在追逐中看到了自己的尾巴。它太饿了,想都没想一口就咬了下去,疯狂地往嘴里吞。最后它吃掉了自己,再也不饿了。”

  说到这里,远方突然出现一道光芒。人们扭头望去,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带着醒目的红色尾迹。它短暂地从地平线下方出现,又疾速消失,伴随着更加剧烈的一次闪光。

  曾侯白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这是大凶之兆,他隐隐有些不安。过一会儿大地都有些震动,让青瓦片在屋顶互相敲打,发出急促的叮叮声。

  林先生站起来,神色茫然,应该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好了好了,时间晚了,大家抓紧回家吧。”他催促道。

  孩子们也害怕了,没等先生催促就收拾起东西,陆陆续续地离开。曾侯白拿着包走到林仲期面前。

  “先生,蛇真的会吃掉自己的母亲吗?还会吃掉自己?”他问道。

  林先生托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大梦会,至于其他的蛇嘛,不一定。”

  “如果真的让大梦吃掉太阳,它就能吃饱吗?”曾侯白又问。

  “不会。”先生立即不假思索地回答。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的床是空的。

  这时候,曾侯白已经能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他把包放下,四处寻找,撞见迎面进来的曾烈。父子面对面看着,他发现父亲的脸色不对,双眼泛着泪光。

  良久,父亲才艰难地开口。“你妈妈走了。”

  用“走”代替“死”是曾侯白不久前学到的用法,那还是因为两个月前,林先生家养的狗从树上跳下来摔死,曾侯白才学到这个字。天知道一条十五岁,年纪几乎跟他一样大的老狗,是怎么爬到几丈高的树上的。

  “你是说,妈妈死了?”曾侯白的语气异常平静。

  “嗯,对。”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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