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三个月前，德沃里初次拜访格雷迪。在为德沃里接风的酒席上，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张长桌的两头，但桌上并没有什么食物，只有一份协议。

“啧，希利先生，您这也太客气了，”格雷迪本来是笑着说话，但他能看出来德沃里此时是十分严肃的，便收敛笑容，也正经起来，说：“我，很感激您的慷慨，六十五万戈鲁盾加上四座香料工厂，说实话，对我来说也算是个天文数字了。但是，哪怕我把这些都一个不留全上供给大公，这对于他老人家来说，依然不值一提，更何况，你想把萨坦利带向战争。”

“凡，你搞错了一点，不是我把它带向战争，而是它正在自己走向战争。我，或者说我们，不过是想给自己争取利益的同时，也给萨坦利增加一点胜算和战后的利益罢了。”德沃里说，“凡，我给你这些，不为别的，你只要把我引见给大公，剩下的就都是我的事情了，不会牵连到你。”

“说是这么说，真出事了谁又能说得上呢？”格雷迪打了个哈欠，看了眼面前憔悴羸弱的德沃里，和十二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早已判若两人，不免有些伤感，“先生，您到底是对我有大恩，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会试着把你引见给大公的，但估计不会太顺利，我的政敌库尔克，是个不折不扣的亲拉派，他一定会百般阻挠的！”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帮你？”

“没错，他黑料不少，但几乎没有证据证明，即使有，对他来说，也都不痛不痒。”格雷迪脸露愁容，“我想让你帮我扳倒他。”

“喂喂，我这初到摩纳亚，随行就两个人，”德沃里一听这话，背靠在椅子上，冷笑了一声，“格雷迪大人未免太高看我了。”

“不不不，恰恰是你可以做到！”格雷迪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德沃里身旁，“库尔克跟波登伯尔家关系很好，他家大儿子是库尔克的秘书。之前我的探子查到，他们家里出了什么事，波登伯尔本人和二儿子在一个月前火急火燎地跑去了威提，似乎是在追什么人。他们还去找了瓦卡拉罗的总督，却吃了闭门羹，之后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

“你想说什么？”德沃里问。

格雷迪面带微笑，看着德沃里，说：“先生您真的不打算帮我？”

“啧……”

“我的人在威提看见您了，您跟波登伯尔家的人打过照面了，就在总督府前。”格雷迪说，“您知道的关于这件事的信息肯定比我多，帮帮我，我会给你提供能提供的一切，只要搞库尔克下台，怎么样我都愿意。”

“呵，你还是老样子。”德沃里瞥了眼格雷迪，“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有我的条件。”

“您尽管开口。”

“符文石。”

“什么？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格雷迪听到德沃里说的东西，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诅咒已经在我妻子身上显现，我必须找方法救她，而且，我已经找到了，就是毁掉这一切的根源——符文石。”德沃里把对柯帕埃公爵说的话也跟格雷迪说了一遍。

“这样啊……”格雷迪思索片刻，斩钉截铁地对德沃里说道：“您放心好了，只要我扳倒库尔克，自然会把符文石双手献给您。”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德沃里闭上眼睛微微点头，“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在有十足把握让我见到大公前，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这件事。”

卡罗克和施克奥尔跟着德沃里，租了一辆奢华的四轮马车来到了宴会的举办地点——摩纳亚的亚尔忒宫。

在王国时期，这里是国王的寝宫，直到第四纪元833年，蒙纳克利特帝国吞并萨坦利王国，然后在五十年后封伊泽卡斯卡为第一任萨坦利大公。自此以后，亚尔忒宫便是大公处理国事的场所。第五纪元1年，萨坦利经过制度改革，大公改在市中心的斯德班戈宫居住和办公，而亚尔忒宫则成了其他政府官员的办公场所。

“等进了宴会大厅，我就直接去找格雷迪了，等着与大公会面，你们俩按计划行事。”德沃里看着手中的怀表吩咐道。

“放心好了，先生。”

德沃里点了点头，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啰嗦道：“务必要谨慎呐——之前给你们的关于库尔克和宫殿结构的资料……”

“已经牢牢记在脑子里了。”卡罗克说。

“那就好，那就好，下车吧。”

一走进宴会大厅，卡罗克便已经眼花缭乱了，金碧辉煌的穹顶，下面垂着一盏巨大的用天然珠宝装饰的吊灯，墙壁上绘着各种关于宗教和历史的油画被精致的浮雕给间隔开来。大厅里贵族和富商们觥筹交错，交响乐团正演奏着华美的乐章，人们伴随着这动听悦耳的音乐，在大厅中央双双起舞。

“可别看呆了。”施克奥尔小声在卡罗克耳边提醒说，然后待德沃里走到格雷迪身边，施克奥尔便端起一尊盛着红酒的高脚杯朝着库尔克走去。

“我这杯酒敬您，亲爱的库尔克大臣，祝您身体健康！”施克奥尔举止优雅得体，加上他俊朗的容貌和朴实但不显俗气的穿着，引得周围人对他称赞有加。

“您是施克奥尔先生对吧？”库尔克问。库尔克是一个纤瘦的中年男人，头发有一半已经花白，两撇胡子向上翘起，右眼眼眶夹着一枚单片眼睛，装束也是复古款，显得有些做作。

“正是，大臣居然认识我？”

“毕竟您是希利先生身边的人呐，希利先生可算得上大名人啊！”库尔克假惺惺地笑道，“不过呢，这么有名的人，不声不响地从戈鲁跑到了摩纳亚来，也是让人有些好奇啊……”

“哈哈，先生他有些事要来这边处理，被其他竞争对手知道了，那他的香料产业估计会易主咯。”施克奥尔抿着嘴，朝库尔克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这么说，是生意上的大事？”库尔克捋了捋嘴唇上的胡须，接着问：“那么，阁下不去陪着你家先生去跟格雷迪大臣攀谈，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先生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嗯哼？”

“大臣您还不明白我家先生的意思吗？他其实是想优先和……”施克奥尔朝库尔克试了个眼色，暗戳戳地用手指了指库尔克。

“我……是我？”

“虽说先生和格雷迪大臣是故交，但在这件事上，他还是想找一个更精明的合作伙伴。”

“哦？哦，哦哈哈哈！”库尔克立马心领神会，又同施克奥尔交谈了几句。

施克奥尔暂时告退，走到德沃里身边耳语几句，德沃里看了看面前的格雷迪，又瞥了一眼远处的库尔克，四目相对，德沃里微微颔首。施克奥尔快步走了回来，对库尔克说：“大臣，我家先生想待会儿和您会面‘闲谈’一番。”

“宴会之后？”

“不，宴会期间。”

“人多眼杂，不会被‘闲人’盯着？”

“所以希利先生想找一个无人打扰、不会被偷听的地方，同您见面，之后还能在宴会结束之前回到大厅。”施克奥尔说。“亚尔忒宫里，有这种地方吗？”

库尔克笑道：“确实有这么个地方。”

“哦？”

“离宴会大厅不远有间冥想室，是王国时期的国王默埃普库六世所建造的，四壁用坚石加厚，中间设置有供至多十个人冥想时使用的软垫，角落里放有香薰，直到现在，政府也维持冥想室的修缮和清洁，供我们‘话家常’再合适不过。”库尔克说，“最重要的是，在里面谈话，外面完全听不见……”库尔克在最后一个词刻意压低了声调。

“这样就好，大臣您先在此等候，我去给先生打个招呼。”说着，施克奥尔又到德沃里身边说着悄悄话，不一会儿又回来跟库尔克说：“大臣，我们先过去吧。”

“那希利先生？”

“格雷迪大臣暂时有些难缠，保险起见，先生得先应付他，等会儿才能赶到。”

“好吧，我带路，这边走……”库尔克和几名随行人员带着施克奥尔往冥想室的方向去了。

看到施克奥尔那边进行顺利，卡罗克也准备行动了。

从宴会开始到现在，卡罗克其实是一直被一群贵族小姐太太给围着，都觉得这孩子讨人喜欢，问东问西的。

虽然卡罗克一开始就声明过，他是个生在贫民窟的孤儿，但经过他对其他问题模棱两可的回答，大家普遍认为希利先生已经要把卡罗克收作养子了。谁家女儿嫁给卡罗克，就相当于和德沃里·希利成为了亲家。德沃里的背景给卡罗克的孤儿身份镶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金边。

虽说卡罗克完全没搞懂这些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也没兴趣去思考她们是怎么想的。现在，只有任务优先。

卡罗克准备脱身。只见他突然用两只手捂着裆部，双腿夹成内八字，慌慌张张地问：“厕所……厕所在哪儿？”

“走廊尽头就是……”

“谢谢！”说完，卡罗克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从贵族小姐们的包围圈里窜了出去。

“只能说底子还是个穷小子，缺乏礼数……”

“也算是他可爱的地方之一，不是吗？”

“稍作调教，或许会是个不错的‘宠物’？”

“咦，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嘘——大公要出来发表祝酒词了！”

巡逻的士兵朝库尔克一行人敬礼，说：“大臣，很抱歉，宴会期间您不该出现在这里。”

“呵，为什么？”库尔克看了眼施克奥尔，又看了眼士兵背后冥想室的大门。

“格雷迪大臣吩咐过宴会期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办公区域。如有要事，应该先通知格雷迪大臣。”

“啧，该死的格雷迪……”库尔克小声嘀咕着。

施克奥尔借机打圆场，说：“要不，我去给希利先生说，咱们改天再谈？”

库尔克一听这话顿时着急起来，他底下的产业一直想把手伸到戈鲁，如今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可不能被他人抢先了。库尔克转头看向士兵，让随行人员掏了些钱给士兵，说：“这些钱给你，给这层其他巡逻兄弟们买点酒，先休息会儿吧，半个小时之后接着巡逻。”

“可……”士兵咽了咽口水，有些犹豫。

“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库尔克说，“你还不信我这个大臣的话？”

“不敢……”

“那就好，去吧。”

“是，大臣。”士兵接过金币走了。

“好了，施克奥尔先生，我们走吧。”库尔克有些得意地笑着说。

几个人走进冥想室，点燃了墙上的蜡烛，好让里面亮堂些。随着那道沉重的石门被关上，几人坐在了地板上的垫子上等待着德沃里的到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那门外还是没有人来访。库尔克瞟了一眼怀表，已经在冥想室里呆了将近二十分钟了。

库尔克有些不耐烦问：“希利先生怎么还没到啊？”

“确实有些奇怪，我去看看。”施克奥尔起身走到门前，试图推开石门，可那道坚固沉重的大门却纹丝不动，“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几人也走过来查看，经过几分钟的尝试后，大家了解清楚了一个事实——门被锁上了。库尔克焦虑地敲着石门，只能发出手拍在上面的“啪啪”的响声，同时朝外面大声叫喊，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听得到。库尔克思索片刻，扭头恶狠狠地看向施克奥尔，活像一只炸了毛的黑猫，用手指着他，说：“你是故意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啊？”施克奥尔满脸困惑地看着现在门前的大臣，回话说：“大臣，您失忆了？到冥想室来可是您自己提出的，甚至还亲自把我带到这里。更何况我是来替我家先生先行和您交接的，为什么要把自己跟您几个锁在这间屋子里，还把希利先生关在外面，何必呢？”

库尔克暂时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证明自己的猜想，只得作罢，气鼓鼓地坐回到垫子上。

卡罗克锁上冥想室的门之后，一路小跑来到了库尔克的办公室前。

冥想室的钥匙本来由内阁四位大臣的秘书看管，每人一把。格雷迪事先配了一把新钥匙交给卡罗克，同时还给了他库尔克办公室的钥匙，这是几年前他派人暗中刻好模具配置出来的，一直没用过，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卡罗克本来想着要躲避巡逻的士兵是件不太容易的事儿，没想到库尔克直接让一层的士兵全撤了，这给卡罗克省了不少功夫。按照计划，等到施克奥尔和库尔克被关进冥想室里，卡罗克就趁机溜进库尔克的办公室，找到库尔克私通拉奇瑞帝国的证据，交到格雷迪手上。

根据瓦莱娜的描述，她是跟着大哥来到亚尔忒宫，不小心撞到库尔克，意外看见的那份盖着拉奇瑞帝国印戳的文件。被轰出去之后，她偷偷跟着大哥和库尔克去了码头上的那件仓库，发现了里面藏匿的武器。因为被库尔克觉察到有人偷窥，加上瓦莱娜本来就打算彻底离开波登伯尔家，于是她慌忙逃跑，一路抵达了威提，并在那里遇到了德沃里一行人。

所以，只要在这里找到了瓦莱娜看到的那份文件，格雷迪就能名正言顺地调集军队搜查那间仓库。

卡罗克打开了库尔克办公室的白漆木门，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里面，轻轻把门关上。房间里陈设不怎么复杂，正面对着办公室的窗户，窗户前是库尔克的办公桌；办公桌旁靠着一根装饰华丽的手杖，那是库尔克的大臣权杖，每位大臣都有一根，但因为太重，拿着不方便，所以一般只在节日庆典时才使用；侧面墙边立着一个柜子用来储存文件，周围还有一些简单的工艺品摆设。这倒是跟卡罗克听说的那个跟格雷迪一样挥霍无度的库尔克不太对得上号。

卡罗克掏出火折子，走到办公桌后面，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找起来。翻完了办公桌又走到柜子里翻看。十来分钟过去了，能找到的文件几乎是翻遍了，都没有发现盖有帝国印戳的文件。

一开始，几人商讨这次计划时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文件会藏在哪里？卡罗克是首先发言的，他认为库尔克会直接把文件放在自己家里，毕竟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格雷迪给否决了，凡是离开亚尔忒宫的文件和书信都要经过检查登记，留好备份才可以带出。以免出现重要文件丢失的情况。负责这件事的是大公的儿子北诺勒拉伯爵穆堂伽，他的哥哥是普玛纳瓦大公世子。

听到二人的名字，施克奥尔不禁笑出了声。在古梵鲁特帝国时期，末代皇帝纳纳奇亚的两位辅政大臣，一位叫普玛纳瓦，另一位叫忒-穆堂伽。普玛纳瓦为人高尚正直，而忒-穆堂伽则阴险卑鄙，二人是死对头。最终，忒-穆堂伽联手皇帝纳纳奇亚杀死了普玛纳瓦，而忒-穆堂伽则亲手覆灭了梵鲁特帝国。施克奥尔纳闷为什么大公要给两个孩子取这种名字？

德沃里倒是对施克奥尔讲的这个故事没太大兴趣，他只想让卡罗克到库尔克的办公室里好好找找。

结果现在，库尔克的办公室都快让卡罗克把地板掀过来了，连目标一点影儿都没看见。真的有这份文件吗？卡罗克心里直犯嘀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这可把卡罗克吓得不轻，他收了火折子，踮着脚尖，一丝也不敢松懈地躲进角落里，祈求别是往这个房间来的。那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欢脱，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应该是刚才在宴会跳过舞。没一会儿，脚步声便在库尔克的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

卡罗克心想：完蛋了……

果不其然，卡罗克听见了钥匙插入锁眼的声响，以及紧跟着传来一句：“奇怪，我记得我锁了门的啊？”有人拧动门把手进来了。

来者是个年轻的高个子男人，手里举着一盏煤气灯，黯淡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突显得他那黝黑的皮肤和高高的颧骨十分恐怖。卡罗克对这个人有印象，他就是波登伯尔家的大儿子瓦希克顿，库尔克的秘书。

瓦希克顿没有发现躲藏在角落里的卡罗克，朝着卡罗克所在位置的反方向走去，在一个柜子前站住脚步。那里卡罗克刚才有查看过，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看来这家伙的行为应该是无关紧要。

但是让卡罗克意外的情况出现了，瓦希克顿用手在柜子中层的“摸索”了几下，最后把下面抽屉的把手向右侧一推，柜子侧面同一高度的位置竟然弹出了一个暗格。瓦希克顿从里面取出了一份折成四折的文件浏览起来。

不能再等了，卡罗克悄悄走过去，搬起大臣权杖，朝瓦希克顿侧颈部抡了过去。因为这沉重一击正如卡罗克设想的那样打在了瓦希克顿的颈动脉，他一时因为大脑供血不足昏死过去。

卡罗克走上前先查看了瓦希克顿的情况，呼吸貌似没有太大影响。卡罗克生怕刚才那一下出问题给瓦希克顿打死，虽然他心里觉得能对自己亲妹妹出手的人死有余辜，但目前还是以大局为重，留他一命为好。

卡罗克借着掉在地上的煤气灯，大致阅览了刚才瓦希克顿拿着的那份文件的内容，上面大致详细记载了那批藏在波登伯尔家仓库的武器的种类和数量以及如何运送进摩纳亚，看样子就是这个了。唯一让人不解地就是，这份文件上没有拉奇瑞帝国的印戳。毫无疑问，这是备份文件，真正的文件不在这儿。

但没有太多时间供卡罗克思考，他取了纸和笔，誊抄了几处比较重要的地方，然后把纸折叠藏在了鞋垫下面。至于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瓦希克顿，卡罗克把他身上的钱夹取了出来，扔到了窗户外面的草丛里，又取下瓦希克顿腰间的钥匙串，把冥想室的钥匙装进了自己的兜里。

待一切后事处理好后，卡罗克准备离开这里。正当他刚把脚迈出办公室的同时，宴会大厅里，传来了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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