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完全只是一場不痛快的扭打。他最後總結。或許是害怕遭到波及，打鬥的過程中完全沒有半個人敢出面干預，而是躲得遠遠的直至不見蹤影。

　　他們甚至不必等揚起的塵埃落定這場打鬥就已分出勝敗。

　　他得承認，這次他之所以能不用賠上一顆臟器就成功將人制伏有大半原因是對方狀態談不上絕佳。

　　上一次還是在雙方神智相當清醒的情況下開始的，而那場對決的結局是他面具被擊碎，腹部被捅一刀，對方被廢了左手和一腳踩在他設置的陷阱。結論是，他們倆人論身手或力氣都勢均力敵，戰況一面倒的情況是不可能的。

　　而此刻他幾乎是毫不費吹灰之力輕鬆贏過萬聖節殺手。

　　染血的金屬在那隻手臂留下一道口子，寡言的殺手像是自動關閉所有的感官不曾為身上那些傷口停下攻勢。對方就像頭野獸一樣，只知道兇猛地攻擊，連避開傷害都不會。他錯身閃過向前猛刺的刀尖緊接著抬起腳往毫無防備的腹部狠狠一踹。

　　碰。身體猛力撞擊在木頭發出沉重的碰撞聲。

　　對方的上身被壓制在幾塊木板搭起的簡易桌上，後腰抵在桌緣。他一腳穩穩地踩在殺手的右手上，另一隻腳死死卡在對方的雙腿間。剁刀架在對方的右肩，肩上破碎的連身衣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鮮血浸濕了周圍的布料和木板，他的剁刀也沾滿了血液。他彎下身，兩人間的距離變得極近。他們隔著兩副面具對視，濺上的血從死白的面具滑落，拖出長長的血痕，看起來更加詭譎。被制服後的野獸異常乖順，他沒再試著掙扎脫離控制亦或是揮動他的右手，儘管那隻手還緊攥那把廚刀。

　　Shape意外表現平靜地與他對視，他伸出另一隻手覆在對方的脖頸微微收縮。一旦脆弱的部位受到威脅，多數生物都會做出相應的反應——掙扎，反擊，閃躲或是顫抖。即使如此，身下的人依然沒太大的反應，就像個電池耗盡的玩偶。

　　撫過冰涼的肌膚，掃過突出的喉結，這具身體的脈搏就在寬厚的大手下跳動著。他停了幾秒，讓掌心多享受一會宰予他人生死的感覺。接著繼續往上滑直到指尖傳來不同於肌膚的觸感，指節曲起勾住那層薄薄的白色塑膠緩緩往上拉開。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越來越多，長年不見光的肌膚蒼白如紙，讓人聯想到冰冷的墓碑。映入眼簾的先是消瘦的下顎，然後是那片薄唇。依舊的毫無血色。他特意在這裡停頓片刻，略帶溫熱的氣息打在指尖上讓他有些發癢。拇指指腹逐漸加重力道摩娑著兩辦嘴唇描繪出那人的唇形。

　　當他終於玩夠地放開時，對方的嘴唇已經紅腫不堪，蹭在手指上的猩紅充當一回低劣的化妝品，那張嘴像是塗上口紅的小丑滑稽可笑。

　　他啞笑，這隻玩偶依然毫無反應也依舊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陷阱殺手發出類似被激怒的低吼，粗暴的扯下面具。

　　終於，未曾示人的真面目這下一口氣暴露在他面前。

　　不同於面具上亂草般的黑髮，萬聖節殺手有著一頭淺金的髮色。不比篝火明亮的顏色，也非足以與黑暗對立的顏色，卻是蒼白到隨時會被埋沒在陰影裡的顏色，像是被扼在手中的殘光。他並不渴望光明，他們都不渴望這種會刺傷他們的東西。他們只適合在灰暗中遊走，既不亮也不暗，模糊理智與欲望的界線。

　　此刻他覺得這頭凌亂的金髮是極為適合他們的寫照。也許他會讓沾滿血垢的手指纏繞上這些柔軟的髮絲，微微曲起的食指會捲起一撮金髮，看著金色與紅色混在一起的畫面。

　　他曾想過藏在面具底下的會是佈滿可怕的傷疤或一張醜陋的面孔，展現在面前的就只是一張五官端正的臉龐。沒有預期的疤痕或是扭歪的臉面，然而此刻那雙藍眼睛毫無生機的望著自己，殷紅的嘴唇反而比那對眼睛還明亮。

　　指腹沾了殺手傷口上的血液，漫不經心地在顴骨上抹上殷紅。

　　以蒼白為底，鮮血即是他們最完美的點綴。

　　寒光一閃，發出悶哼的是他們身下的木頭。

　　他俯身更加貼近藍衣殺手的身體。踩著右手的腳早已放下，他伸出左手攥著對方的右手腕，原先握在手上的剁刀則緊緊插在木板上。

　　現在他們的距離是如此靠近，他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和氣息噴灑在他的面具上，落在他的心頭上。

　　他發出嘲弄，即使到這地步依然任人擺布的殺手他還是頭一次遇到。

　　藍眸眼底除了他的倒影再也容納不下其他事物。毫無疑問的他佔據Shape所有的目光，這讓本來惡劣的心情稍微好上那麼幾分。

　　被那雙眼睛注視著，某股衝動幾欲衝破心房。

　　他能將男人變成傀儡，完全屬於他的傀儡。就像他曾被對待的那樣。

　　棕色瞳孔緊迫盯著陰暗的藍色，積蓄的怒氣逐漸轉化成期待。

　　「從那一次開始，我總是想像這副面具底下會是什麼樣的臉。」壓低的聲線帶出的吐息噴灑在對方的耳畔，「那張沉默的嘴親起來會是怎麼樣，」手指曖昧的擦過那片薄唇，滑過挺拔的鼻樑，「還有那雙眼睛充滿情慾的樣子。」順著顴骨撩開散亂的髮絲，最後停在眼角。萬聖節殺手依舊乖得像一隻洋娃娃，如果不是胸膛還有起伏，他幾乎認為自己在歛屍。

　　帶著厚繭的手指覆上那對黯淡無光的眼睛，輕拂過的氣息像淺淺的嘆息。

　　「但不是此刻，不是這種狀態。」

　　「醒來。」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底下的人怔了一下，在下達命令的同時，遮在眼睛的手勁逐漸加重。

　　他靜靜等待屍體回魂。

　　提議很誘人，然而他對沒有自我意識的玩偶毫無興趣。

　　萬聖節殺手的小動作、小情緒和小習慣被陷阱殺手如數家珍的收藏在心底加密的格子，用那些細節慢慢拼出藍衣殺手掩藏的人性是他樂此不疲的遊戲，而那該死的情愫也是趁機萌生的吧。

　　他試過扼殺，卻讓它變得更無堅不摧。

　　在心底萌發的並不是小花小草，而是生命力極強的藤蔓，像那些攀藤植物的特性攀附上徹底扎根，堅韌而糾纏不清，扯也扯不斷。雖說他也沒打算隱瞞，只不過沒料到會是在這種場景下。

　　過了幾秒，他感覺到睫毛掃過掌心的觸感。有點癢。他挪開手，那雙藍眼睛裡的空洞已如海水退潮，眼底逐漸生出幾點光亮。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見對方從惡靈附身模式中清醒過來的樣子。少了面具藍眸毫無阻礙地直勾勾盯著他瞧，只是這次他居然看不出對方在想什麼。

　　還沒等他猜出想法來，一隻大手瞬間扣上他的臉，在他跳起身子前那隻手就迅速扯掉臉上的面具。

　　粗暴的力道讓他的臉，尤其是鼻子痛得厲害。他懷疑這是在報復他剛才的行為。瞇起眼瞪著身下的人，那人嘴角微微彎起。

　　他花費好幾秒才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那是笑容。沒錯，那確實是個笑容，儘管弧度很淺仍無法改變那就是一個微笑出現在總是面無表情（雖然面無表情的是面具）的同僚臉上這件事實。

　　還在為難得的光景胡思亂想，Shape將面具往遠處一拋，硬殼面具發出撞擊在地的清脆聲。

　　他瞇起眼，發現自己或許太小看他的同僚了，顯然對方並不完全真的是根木頭。因為他看出了那人眼底毫不掩飾的挑釁。猜怎麼著，樂意之至。

　　他再次低下身子，他們間的距離近乎為零，溫潤的吐息噴灑在彼此臉上微微發癢，近到都能嗅到身上的氣息。

　　「Give me a kiss, sleeping puppet? 」對於他的調笑那瓣唇角又上揚幾度。對方哼出一個氣鼻音的回應，那隻左手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攬上他的脖頸。答覆已經很明顯了。

　　萬聖節殺手抬起下顎傲然地看著他。

　　是的，他的同僚藉由行動成功證明自己不是屍體更不是根木頭。

　　Shape毫不退怯地對望，一片藍海中明晃晃地映出他清晰的身影，搭在頸部的手掌開始向下施壓無聲催促。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是。

　　他發出悶笑，低下頭咬住那對越發囂張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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