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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凐没的光芒】第二卷 圣都初行 总集篇,37

小说: 2025-09-03 15:46 5hhhhh 8990 ℃

  半龙少女突然驻足不动了。

  「……原本的日程?你原本是打算带我去赌场?」

  稍微用力拉拽,铅块一般坚定起来的女奴仍然纹丝不动。伊比斯皱起了眉,语气中带上了些不耐烦。

  「你不是很关心那帮混混朋友们和赌场的事吗?怎么,现在又要抛下他们不管了吗?」

  「不,我是……」

  她的声音犹豫起来,虚浮动摇的双脚也被拽着重新迈步。踉踉跄跄地跟着青年走出一小段路后,重新站稳脚跟的妮芙丝理清了思路,一边跟上伊比斯的脚步,一边用复归平静的语气提出了反问。

  「那是我个人的私交,和主人你无关。倒是现在把我带去那里,是想要给我看些什么呢?」

  伊比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冷哼了一声。

  「私交?那你是想站在主人这一边,还是站在朋友的那一边?」

  「我会支持正确的那一方。」

  听起来像是巧妙的搪塞,但伊比斯心里也清楚,这姑娘的真正想法确实如此。至于正确的判断标准,他也能完全猜得出来——毫无疑问,自己此刻要去做的事怎么也不能算是「正确」……那要怎么告诉她下面的安排呢?

  他还在犹豫思考的时候,妮芙丝已经再度开口说话了。

  「原本从今天开始,血尾帮会用劝说的方法阻止外环的居民继续参加赌博,而你不希望赌场的经营受到干扰,所以现在就是要去解决这件事的,对吧?」她笃定自己已经猜中了答案,继续分析说道,「然后,即使让我到场站在你身边了,你也不会给我自主行动的自由,是不是?」

  「对,你这不是心里很明白嘛。」

  「……如果无法干涉事态发展的话,我就没有出现在那里的理由了。」

  要是在其他的场合,当个别人背后沉默的木偶并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但如果是当着混混们的面一言不发地站在赌场幕后人身边,肯定会受到误解……预想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尴尬情节,妮芙丝有些后悔起了没有告知尼雅实情,刚刚才平稳下来的脚步又变得沉重起来。

  「换句话说,要是你没有不出现在那里的理由,就不会反对跟我过来。」知道自己肯定拽不动铁了心不挪窝的妮芙丝,青年只得无奈地叹气,「行了,不就是害羞么,到时候你就藏在窗帘后面听,怎么样?」

  少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她的行进速度慢慢恢复了原样,看来是没什么异议了。两人无言地步行了一段时间后,龙女才小声地发出细不可闻的嘟囔声。

  「怎么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

  赌场所在的街区很快就出现在了两人眼前。和往常的景象有些不同,今日的街口要热闹不少——本该进入赌场的人流此刻大部分都聚集在了外面的街道上。在那里,早已准备好各种赌具的混混们正按照昨天说的方案搭起了简陋的桌台,向看客们展示着夸张的表演。

  「——怎么又是串儿,上家你会不会玩啊!你是不是和下家一伙儿的!」

  「哎呀,我怎么知道他就要这张嘛,下一把下一把。」

  扮演受害者的科克演技有些生硬,而一边圆场一边用明显的手势向观众们展示作弊手法的波里尼就极有表演天分了,夸张滑稽的动作将蒙在鼓里的受害者衬托得更像丑角了。被表演所吸引的人们很快就理解了赌场的作弊手法,人群中不断发出嘈杂喧哗的议论声。

  这正是昨天和众人们商议后得到的行动方案——直接和赌场作对并不改善居民们沉迷赌博的现状,阻止他们继续向无底洞里投钱才是重点。外环有许多穷困潦倒的赌徒,其中当然会有人醒悟过来明白赌场在暗地里做的小动作,向他们请教内中奥秘后就能用表演的方法展示给其他居民,揭露赌场的险恶用心。

  虽然并不是直接闯进门里打砸,釜底抽薪的做法也和那没什么区别了。幸好这次帕纳齐也会躲在暗处,和其他血尾帮一起护卫防止狗急跳墙的赌场方冲出来。

  面对如此万无一失的举措,这家伙会想出什么样的方法应对呢?妮芙丝小心地观察着青年的侧脸,想从那看出些慌乱或严肃的神色来。只是她的期望落了空:托着下巴的伊比斯只是饶有兴趣地驻足远观了一会儿混混们的表演,就毫不在意地继续行进了。

  「从后门进去吧。」

  绕开过于热闹的正门,从无人小巷中通行的二人很快靠近了赌场。用钥匙开启后门进入,其内的氛围果然变得冷清了些——虽然大厅里仍有不少聚集在一起发出噪音的赌徒,从数量上看却是不像平时那般人头攒动了。

  环视一圈寻找德雷克的身影无果,伊比斯索性拉住了一位赌场侍从询问。

  「德雷克在哪里?」

  「老板他在四号房间里和混混头子谈话。」

  面向重要客人的包厢平时总是满员,现在已经能空闲出来作为谈话了么,情况比想象中要严峻些啊。点了点头的伊比斯带着面色古怪的女奴来到房间门口,按照约定将她按在了墙后藏好,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正好被推门而入的青年打破。黑发棕眼的冷面男人愣了一瞬,就用无可指摘的姿态行了一礼。

  「您来了,查尔斯会长。」

  伊比斯微微点点头,对德雷克使用的恰当称呼表达了赞许。他随即将目光放在了在场的另一人身上——名为帕纳齐的帮派头领神色警惕,遒劲有力的右手已经悄悄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是你?!」

  「真是巧啊,血尾帮的头领帕纳齐先生。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知近来是否安好。」

  「哼。」

  帕纳齐并没有因为客套话就变得放松下来,双眼来来回回在两人身上扫了几圈,才冷冰冰地发出质问声。

  「红珊瑚商会的会长是你?我只听说过这间赌场加入了那家新成立的商会,却没想到还能碰上有一面之缘的熟人。」

  「不错。鄙人正是红珊瑚商会的会长。」

  「你究竟是谁?只是区区一个商人的话,作为赌场的后台还不够格——光是那些被摇钱树吸引过来的虫豸恶兽,就不是没背景的家伙能对付的了的。」

  对于帕纳齐直接了当的提问,青年回以狡黠迂回的对答。

  「赌场成为红珊瑚商户的一员,不过也就是几日之前的事,那又何来『后台』的说法呢?帕纳齐先生想必也知道,这间赌场存在于此也有数年了,总不能是现在刚成立的商会从过去的有心人手里庇护了赌场吧。」见到浪人的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伊比斯又慢悠悠地将话题转了回来,「当然,倘若这赌场从一开始就是我个人的掌中之物,作为私人财产被我控制着——那就是说得通了。」

  前半句是逻辑上反驳的辩解,后半句又提出了新的可能性,被绕弯了的帕纳齐想了一会儿才听出来对方坦然承认的画外音。没等他将要发作,打断节奏拿到主动权的伊比斯便接着话题向下说去。

  「我确实不仅仅是个商会会长,也是帮助某位大人物分忧的为其效力的卒子。实话告诉你吧,那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存在——哪怕是背后撺掇你来赌场闹事的幕后人,那个没有亚神的弱小家族的子弟,在这位大人物面前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帕纳齐心里一惊,却是强作镇定作出反驳。

  「什么幕后人?我们帮派是为了附近的居民们不再被毒害——」

  「这话别的混混说得,唯独你不行啊,帕纳齐先生。你忘了五天前的那个晚上,自己去中环和谁碰面了吗?难道不是那次会面让你获得了与我作对的动机么?」

  浪人的瞳孔猛地缩紧,咬着牙发出了沉闷的低吼。

  「你是如何——」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所以你也没必要用昨天才学会的正义话术来搪塞我,帕纳齐先生。」保持涵养的伊比斯对浪人露出了饱含好意的微笑,「费尔南多·欧顿所许诺的那笔钱确实足以偿还血尾帮的债务,但是,为了这点钱就与我作对是很不明智的。」

  虽然摆出了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事实上,伊比斯确实不知道那次秘密谈话中欧顿家的少爷所提出的具体条件——他所收买的帮派内应也只是在那晚偶然注意到了帕纳齐的奇怪行踪,并且刻意留心看到他带着一袋子金币回来了而已。对于会面另一方身份的判断,则是来源于内应拿过来的金币样本:那是欧顿家自己铸造的式样,花纹完全照搬了库雷尼亚家的「长寿果叶」金币,却在用料上偷工减料而有了细微的区别。

  现在看来,关于交易条件的推断并没有出错。眼前的男人像狮子一般压抑着胸膛中的咆哮声,终于还是将颤抖的右手从刀柄上移开,凶狠的目光直勾勾地投射了过来。

  「……我没想到这间赌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或许你是对的,我应该把钱退还回去……」

  「如果帕纳齐先生不介意的话,」伊比斯适时地火上添油,「鄙商会也可以雇佣贵帮,签订一些对双方都有利的条约。」

  这不过只是没有细节的客套话,就算出了这笔不小的钱收买了血尾帮,伊比斯也没想好该让他们做什么。但帕纳齐的反应就有些出人意料了——他明显是露出了动心的态度,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得到的另一个条件,是让盲人重见光明的方法——比起钱财来说,这才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红珊瑚商会背后的是某位亚神,对吧?但亚神也不一定能治好一个瞎了眼的小姑娘……」

  原来如此。

  作为血尾帮一员的,名为尼雅的盲人女孩,从妮芙丝那里以及帮派内应那里得到的信息都能说明她的特殊性。有这样的一层原因在,这位一向有着正义名声的帮派老大会破天荒收黑钱也不太奇怪了。不过,往好了说,虽然帕纳齐对亚神能否治疗一位盲人女孩心有疑虑而不愿毁约,他起码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商会背后有着亚神坐镇的设定——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你要想清楚了,姑且不论欧顿家是否在欺骗你,既然这一方有着亚神的庇护,那你还在妄想通过履约来从欧顿家手中得到治疗方法吗?不可能拿到的悬赏可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

  「……」

  男人锁紧了剑眉。这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了,有着亚神撑腰的赌场不是之前所想的孱弱对手,那么所谓的约定似乎也没有履行的必要。可是梦寐以求的治愈尼雅的方法明明就近在咫尺,这股不甘心的情绪愣是让帕纳齐咬着牙挤出了话。

  「刚刚为止全部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仅仅只是凭这样一番空口就毁约不干,那我还有什么面目在外环继续混?」

  「确实。」

  没有因为对方的冥顽不灵而恼羞成怒,青年反而表露出了赞同之色,这让帕纳齐有些摸不着头脑。下一刻,他便听见了另一个提议。

  「那么,倘若是欧顿家主动撤销了原本的协议,帕纳齐先生想必就不会感到为难了吧——既然那是五天前达成的约定,那就同样以五天为定怎么样?这五天里还请贵帮鸣金收兵,之后就会有转机发生了。」

  五天?这家伙是什么意思?他要用五天来直接对付欧顿家么?心中震惊的帕纳齐还未准备来得及答应,伊比斯就已经转过了身去。

  「还请仔细考虑这一提议吧。鄙人还有其他要事,就先行告退了。」

  他没有任何要确认帕纳齐反应的意思,就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出离去,只是将背影留给了呆立在原地甚至没能发出声音挽留的浪人——以及同样不知道少爷在想些什么却还是保持了冰冷高深姿态的德雷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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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巧地跟随着青年离开赌场之后,妮芙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不确定的语气开启了话题。

  「用这五天的时间暗杀那个与你作对的竞争者——这就是你的打算?」

  「不光要暗杀,还要将其掩饰成不会引起怀疑的意外事件。这确实有些困难,不过呢,稍微努力一下也不是做不到。」

  这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进行吹嘘的话术,依靠反差来拔高说话者的形象。只是青年下意识想在女奴面前炫耀能力的念头落了空——少女从来没有刺杀相关的经验或知识,因而对实现「暗杀某人并伪装成意外」的难度没有任何概念。她只是点了点头,就自顾自地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让尼雅小姐重见光明的治疗方法……这个时代真的会有那种技术吗?还是说,这又是神力或其他超自然力量……」

  尽管包厢的隔音效果良好,刻意留下的门缝也足以让外面的妮芙丝从头到尾地窃听里面发生的短暂对话。对于帕纳齐被收买一事得到确认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但更让人在意的是那背后的理由。常规科学技术必然不可能发展到能够治愈盲人的程度,那么后一种猜测的可能性几乎是必然,或许就有相应的事例存在,才能让帕纳齐对此深信不疑。

  是否要去搜集一下相关的事迹来满足好奇心呢?对了,这家伙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直接问他大概率也能得到答案……可那样就变成自己有求于人了,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少女的心里升起了莫名的期盼——这家伙这么擅长猜人心思,说不定等下就会说出来显摆了。她心怀期望地等待了一会儿,却是理所当然地没能如偿所愿。

  「旧角斗场是精灵王亚珀塞隆检阅勇士们的场所,现在已经荒废得和废墟没有两样了。按理来说,那片土地应该是亚珀塞隆后人的财产,不过那些体面的上层人士们做事比较绝,没留下什么漏网之鱼。角斗场渐渐荒废之后,里面的石料都被圣都居民们搬走挪用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废石堆也不适合开垦耕种,因此就被遗留到了现在。」

  「……啊?」

  「啊什么,我在和你解释奴隶营地的情况。你不喜欢听么?」

  「不……我只是……」古怪心思落了空的少女摇了摇头,「只是你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让我一时半会没有理解过来。」

  「很正常。就算是年轻的精灵们也不一定了解过这段历史,像你这样没常识的家伙听不懂也不奇怪。」

  龙女并没有被话语中的嘲弄之意惹怒。她早就接受了作为外来者的自己在当地人眼中是文盲的认知差异,略加思索之后毫不感到羞耻地提问请教。

  「『体面人』和『精灵王』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既然现在大部分精灵都不知道这件事,如今双方在人们心中的形象与真相又有多少偏差?」

  「那是近一千年前的事情了,德鲁伊信仰的精灵王被想要扶持亚神的其他部族联合起来打倒……我只了解这么多,其中的内情早已经被淹没在历史中了。至于如今双方的形象——这种简单的问题你不会自己去找答案吗?」

  妮芙丝不满地瞪了青年一眼,随即将这份埋怨化作了刻意伪饰的做作,抱住伊比斯的手臂夹起嗓子开始撒娇。

  「求求你啦,主人~ 就告诉妮芙丝好不好~ 」

  「这时候想起来叫主人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能让这个油盐不进的石头姑娘学会通过没什么成本的曲意逢迎来获益也算是不错的调教成果了。心情轻松的伊比斯也没有继续追究她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加上敬语的行径,像平常聊天一样随心所欲地娓娓道来。

  「精灵王亚珀塞隆是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有许多流传下来的史诗传唱。他最大的功绩是团结了不同种族的精灵部族们,尊崇母树为精灵们的唯一信仰,并让母树的恩泽在这片大地上开枝散叶。不过呢,他中年昏庸和女儿奈拉私通。奈拉是个恶毒的毒妇,迫害其他跟随亚珀塞隆的精灵部族领袖,并与人类奴隶在母树的祭坛上私通而引起了神罚。母树挪开树根降下洪水,并将亚珀塞隆的阳具变成了梧桐树苗,惩罚他的肉体作为梧桐树的养分,灵魂沿着根系回归了母树的怀抱——这就是传说的结局。」

  「确实像是传说故事……也就是说,传说背后的真相是其他精灵部族领袖谋害了这位精灵王吗?」

  「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哪里还有什么真相呢。」人类青年摇了摇头,「普通的精灵自然寿命虽然也有数百年,但物是人非的速度比那要快太多了。各大部族领袖们的亲族逐渐演变成了如今那些古老的精灵家族,但更多的是后来居上跻身与他们同列的『泥腿子』——传说所发生时的大陆世道与现在可不同,哪怕是拦路抢劫的精灵强盗,集结一小股人马抢下无主的地盘之后也能自称领主,花几百年凭借两三代的通婚嫁娶也能尊贵起来。

  「英卡纳家族也是当时最古老的精灵家族之一,保存着不少可以反映当时情况的故事和记录——但那毕竟经过了近千年的时光侵蚀,只能从扭曲腐坏的证物中窥见当时的一角,甚至连拼凑出什么完整的故事片段也很困难。就比如精灵王的女儿奈拉,在某个碑文中是母树正直虔诚的祭司,放到某个传说故事里又是玩弄阴谋的反派。一些记载里说她美艳绝伦心地善良,另一些又说她长相可憎心思恶毒……谁知道哪些是美化抹黑,哪些又是古时好事者想要博眼球而编出来的流言……」

  「但是,主人你开头都说了『德鲁伊信仰的精灵王被想要扶持亚神的其他部族联合起来打倒』这种话了,现在这副久远事迹不可考的说法不是又把它变成了猜想吗?」

  「猜想——可能吧。反正这句话是老姐告诉我的。」不在意自己说辞前后矛盾的伊比斯耸了耸肩,「『亚珀塞隆想把伟力全都归于母树,并把自己和女儿塑造成无法言语的母树唯一的代言人。可不能移动的母神无法满足各个部族扩张的需要,所以那些部族都想要沾染母树权柄分一杯羹,亚神就是由之而来的存在』,这个故事从逻辑上没有什么漏洞,而老姐她作为亚神肯定有别的渠道窥视真相,我看把它当真也不会有什么错。」

  逻辑上的完备和事实上的成立可根本不是一回事啊……跟着青年脚步的妮芙丝悄悄窥探他的侧脸,心里突然产生了奇怪的猜想——他肯定是知道这一点的,但那位风神姐姐应该是他最信赖的人,所以这家伙才会懒得思考与求知,不加思索地就把这种解释照单全收。

  少女没有就这一点再继续质疑下去,而是将话题移回到了自己感兴趣的部分上。

  「那么,古时候的大陆和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从来不知道哪里可以了解相关的知识,既然英卡纳家族有相关的记载,具体又是怎样的呢?」

  「我不知道。」伊比斯倒是回答得很干脆,「绿藤堡专门有个房间存放着相关的事物,我从小也对那些木片兽皮耳濡目染了。但你要是现在想让我把碎片一样的记载整理好告诉你完整的古代图景,那我实在懒得做。等有空我带你回去绿藤堡了,你再自己去了解那些东西。」

  这并没有熄灭妮芙丝的好奇,反而让她问出了更多问题。

  「绿藤堡?那是个城堡吗?我知道城堡是用于守卫领地的军事设施,你是在那里长大的吗?」

  「是啊,那既是那片地区的名字,也是英卡纳家族拥有的城堡。家主不喜欢乡下庄园和繁华些的城市,就喜欢那个又小又狭窄的冷冰冰的石头堡垒。托他的福,小时候我和老姐一年里有一半时间都在绿藤堡里。除了打猎活动和需要举办宴会的节日,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只能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老姐后头向她学习,或是期待不定期拜访的商人们带来什么好玩的东西……离城堡几里之外有个瀑布,那后面还有老姐和我自己布置的秘密山洞……」

  关于童年回忆的话题总是说不完的。从林间偶遇的黑熊说到冬去夏来的大雁,还有降雪时被瓦妮莎当做锻炼能力的沙包砸雪球,赶路的两人絮絮叨叨地聊着天——或者说,什么也不想的伊比斯随意地向妮芙丝吐露着童年时的经历。到了快要正午的时候,他们才终于到达了那处奴隶营地。

 

             二十四 致命平静

  断裂的石柱、残缺的地砖,以及曾经精巧绝伦却终究蒙尘破碎的雕塑碎片,眼前的景色并没有偏离想象中角斗场废墟的样子太远。在这片依稀可见过往辉煌的残骸之上,如今支起了简陋的帐篷与栅栏。

  「那就是奴隶营地的所在了么?」

  「唔……」

  明明是并不复杂的二元命题,伊比斯却罕见地没有给出是或否的答案。他只是认真观察确认了几遍,便露出疑惑的表情摇了摇头。

  「规模不对,正常大小的奴隶营地不可能只有这种数量的帐篷。但情报应该不会有误……」他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不管怎么说,先过去确认一下吧。」

  说是这么说,青年却没有要动身的意思。他转过头来,向妮芙丝投去了严肃的眼神。相处了这么多时日,两人之间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默契。不用过多吩咐,已然明白对方意思的白发少女就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无论在奴隶营地里看到什么,我都不会有任何行动,一切以你的命令为主,主人。」

  「记好你说的话,克制住冲动,有什么想法可以回去再向我倾诉。」

  为什么要特意再强调一遍呢?妮芙丝的心里产生了不妙的预感。难道前方的奴隶营地中会有什么残酷的景象么?她回忆了一下迄今为止在精灵社会中的所见。尽管自身的境遇实在无法代表奴隶们的普遍情况,但就正常情况而言,作为工具与商品的奴隶并不容易遭到刻意损坏。最有可能的猜测,在这里的奴隶们所遭受到的是粗放而滥用暴力的调教手段……她在脑中构想了一番接下来可能会遇见的场景,最后才低声说出了承诺。

  「我向你保证,主人。」

  她确信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温顺而沉默地跟随着伊比斯的步伐接近了奴隶营地。营地门口站立着两个背对着外面的门卫,似乎是没有料到会有人来拜访。直到伊比斯故意踏重了脚步靠近,抱着长剑的门卫才发觉从后方接近的两人。

  「什么人?」

  「商人。来买奴隶的。」

  「买奴隶?不在市场上买,还特地直接到我们这儿郊外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这两个门卫却没有要阻拦的意图,放任伊比斯走了进来。靠近了之后妮芙丝才发觉,这两个家伙都不是精灵,只是圆耳朵的人类——也就是说,他们的身份同样也是奴隶。不过,和营地里面作为商品的待训练的准奴隶们不同,能够配备武器的这两人显然是得到了信任,是能够忠诚履行职责的卫士。

  「我要的是一大批奴隶,还要长时间的供货。直接来这里谈交易更方便。」

  「唔,对——」听出这是笔大生意,原本态度散漫的门卫就稍微变得尊敬了一些,「马格努斯大人不在,不过朱利安大人在里面,就在后面那个大帐篷的通道那儿。您可以和他去谈。」

  马格努斯是明面上经营着这处奴隶营地的商人的名字,他的后台正是欧顿家族。得到情报的伊比斯点了点头,就带着妮芙丝向营地深处走去。奴隶营地比想象中安静许多,实在是不同寻常的诡异状况。皱眉思索的龙女还没有想出能够合理解释现状的原因,就在转过转角之后被眼前所见的景象惊得驻了足。

  「等……」

  她将迟了一步的后半句呼喊憋进了肚子里,眼睁睁地看着一位精灵奴隶贩子从后方用利刃将一个衣不蔽体的人类女性奴隶的头割了下来。那具失去了头颅的枯瘦躯体不甘地喷出了鲜血的涌泉,随着另一个固定着她手臂的奴隶贩子的放手而坠落在了地上,扬起一阵尘埃。

  目睹一场谋杀就在面前发生,瞪大了双眼的妮芙丝被这一幕震慑在了原地。而一旁的伊比斯却是毫无情绪波动,露出好奇的神情凑近了完成处刑的两个奴隶贩子。

  「姿色不差啊,怎么就这么浪费了呢?」

  「这个害群之马逃跑了好几次,单独关禁闭都治不了,那还是早点处理掉更好,省得煽动带坏其他奴隶。」提起奴隶脑袋的其中一位行刑者回应了伊比斯的套近乎,随后也像门卫一样问出了同样的疑惑,「生面孔啊。你是哪位?」

  「来谈生意的。朱利安在哪?」

  「诺,后面——我带你过去就行。」

  两个精灵奴隶贩子的目光饶有兴趣地在龙女身上扫了两眼,便没再关注这个体征古怪的女奴。以奴隶贸易为主业的他们当然能判断出作为女奴的妮芙丝无论姿色还是气质都是上品,因而也没对拥有此等美貌女奴的伊比斯的身份产生任何怀疑。不过,他们本来也就没有什么怀疑的必要——又有谁会对这样一处平平无奇的奴隶营地产生敌意呢?营地里的安保都是为了防止奴隶逃跑而存在,显得如此懈怠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我听说你们这儿是什么生意都能做的大型营地,但现在看起来不太像啊。这里的帐篷撑死了也就能容纳二三十个奴隶,似乎并不是能够满足顾客需要的规模啊。」

  从进入营地的第一刻开始,伊比斯就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周遭情况。他很快就发现,这些帐篷好像并不是奴隶们的住所。明明是奴隶营地,可迄今为止却没有见到第二个奴隶……这确实是不同寻常的状况。

  「你过去就知道了——诺,到了。朱利安大人就在下面的前厅那里,你自己下去吧。」

  掀开最后方的帐篷门帘,终于见到了「通道」伊比斯恍然大悟。那是个倾斜向下的洞穴,里面传来了点点荧光。洞穴的入口足以让四五人并肩进出,其内部也没有越收越窄的趋势,黑黝黝的不知道会通向哪里——不,他是知道这条甬道的终点是何处的。

  「这是母树根系所留下的痕迹——母树的根须与祂的体型一样庞大无比,即使是末梢的部分也有着惊人的大小。最近十几年,各地都出现了这样深浅不一的地洞,其正体就是缩回的母树根须所留下的空洞,里面的荧光是被母树力量所改变的矿石散发出来的。不过,之前这样的洞穴大多存在于母树神力辐射范围的边缘,像这样出现在圣都附近还是头一次……」

  他停下脚步,伸手叩击龙女的额头。心神不宁的妮芙丝被这一下敲得吓了一跳,才后知后觉地嘟囔起来。

  「在和我说话?唔……」

  「记得你之前的承诺。」

  「……我明白的。」

  简短的交流到此为止。少女深深呼吸,努力将刚刚所见的不适感咽下。她并不是没见过血腥的场景,曾经在布莱丹的时候,濒死的伤员与残破的尸体都已经是司空见惯的景色了。只是,无法反抗的弱小者被这样轻而易举地斩首杀害,从心底产生的对这样的世界观的不认同成为了恶心感的根源……大概是被这家伙抓住之后平和的日常持续太久,被麻痹的神经才无法适应这样的刺激吧。

  接下来,就算再看见这样的场景也不能失态了。既然即使愤怒也对现状无济于事,那就要保持客观理性持续观察——她感到一股冰冷慢慢平复了过度跃动的心脏,也同时熄灭了脑海里上涌的热火。深入洞穴之后,散发着荧光的岩壁弥蒙着更甚的寒意,少女稍稍整理衣着,就继续亦步亦趋地跟上了青年的步伐。

  走出几十步后,两人就来到了一处宽广空阔的空间,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前厅了。牢笼与刑架之类符合奴隶营地要素的物件到处都是,而衣衫褴褛的各族奴隶与长耳朵的精灵们更是显得泾渭分明。此刻,就在前厅中央用木桶木箱围成的简陋擂台上,一场血腥的战斗正达尾声——挥舞着斧枪的人类奴隶怒吼着刺穿了另一个兽人奴隶的胸膛。仿佛全身的力气都随着流出的血液一同消逝了一般,前一刻还将要挥剑横扫的兽人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丢下武器的双手只能本能地搭在胸前的凶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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