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天寺若麦是从丰川祥子的口中得知千早爱音在这段时间做了哪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的。她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敬佩。倒不是因为她很高傲或者势利眼——虽然她也确实势利眼，而是因为她第一次见到了所谓的“纯理性”。

　　理性得可怕。做好决定、安排好后路、完美谢幕、无官一身轻，毫不拖泥带水。就这种妥善处理善后事项的能力，许多高级官员都不具备——要是有这个技能的话也不需要地检天天出动抓人了。与祥子的迈巴赫能力不同的是，这种纯理性是可以后天培养并进化的，一想到这一层，若麦对爱音的敬意就又深了一分。

　　那天祥子对爱音的咒骂，若麦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她对祥子在背后嚼舌根这种行为没什么恶意，反而却有一种看笑话的快感——不就是有家大手企业当后盾吗？不就是身价几千亿日元吗？原来身价千亿的财阀大小姐也能被人随便玩弄于股掌之间呀？

　　从见到祥子的第一刻起，若麦就觉得这人绝对是大小姐下来体察民情的。她精湛的钢琴技艺、细腻的脸蛋——尤其是软糯如温玉的双手，手永远都不会骗人。只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才能拥有一双这样的手。

　　若麦展开自己的手，那上面残存着伤疤，还有几个老茧。如果不抹护手霜的话，这双手绝对看着皱巴巴的。伤疤是小时候在地里跑摔了个狗吃屎、手掌正好扎到麦秆划的，当时好像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老茧是自己练架子鼓时被鼓棒磨的，每一个茧都是手上起泡的最终形态。她还记得当时她还不小心弄破了一个泡，里面的脓水淌出来，疼得她龇牙咧嘴。不过还好，缠一圈绷带、热敷一下就没啥问题，反正这点痛又不算什么。

　　若麦打开自己的视频网站主页，简单巡视了一下自己的流量。很稳定，但有些不温不火。她暂时也没什么新的主题，蹭饭挑战、不要笑挑战、探店吃播她都做过，流量只能说就那样。最近点击量唯一一个破百万的视频就是她采访爱音和若叶睦（Mortis）那个，还是带了Ave Mujica tag的。

　　还是太急了，在武道馆摘面具就相当于股票里的高位抛售出货，这只股票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丧失价值。为了赚钱，若麦也研究过股票、期货、期权、衍生金融工具、场外市场、债券、基金、国债、债转股……甚至还开了一个虚拟货币账户。她想发行一个“喵梦”meme币，有一次还跟自己的榜一打赏悄咪咪地透露过这个想法。那个榜一立刻严肃地警告：

　　“绝对不能涉及任何有关虚拟货币的东西。轻则进去、重则……”

　　若麦听取了劝告。榜一的昵称叫“足利尊氏”，她想对面一定是一名喜欢人文历史、喜欢见证的男大学生。这种男大学生她最擅长拿捏了，稍微给他们发点擦边他们就能羞得面红耳赤。这个“足利尊氏”此前也对她的视频提出一些建议，她试着采用了一条，于是她的流量突然就得到了飞涨。

　　这男大还挺好呢，若麦心想。在每月给包月用户群发的额外视频中，若麦又额外多加了自己身着Amoris制服的擦边视频。“足利尊氏”没有回复，而是第三天才读了消息。

　　“好漂亮Amoris亲~~”“足利尊氏”发了一个“爱”的emoji，紧接着又回了一张照片，“喵梦亲要不要试着做一下旅游vlog呀？”

　　若麦看了下照片，是一座像是王宫的建筑。不是从旅游百科扒下来的网图，明显是实拍。王宫像是建在热带，因为许多内部建筑都没有墙、只有柱子。王宫的正门还写着字，不过这种像是眼睛重影写出来的字若麦从来没见过。

　　“日惹王宫，”那个“足利尊氏”介绍道，“现在仍然有日惹苏丹的后代在此居住。”

　　若麦显然不知道日惹是什么地方，于是那人进一步介绍：“就是婆罗浮屠。”若麦总算知道了那是哪里。

　　“你怎么去这么远的地方？”

　　虽然印度尼西亚只比新加坡远了一点，但对于若麦来说已经够远了。

　　“因为我在世界旅行~”“足利尊氏”又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这一刻他又像是一个女高中生，“这是我旅行的第一阶段，游遍亚欧大陆。”

　　“那接下来呢？”若麦感觉有了一点兴趣，于是接住这个话题。

　　“接下来呀~我要去非洲草原，然后是美洲大陆、澳洲、太平洋……好像世界旅行一共就是这些地方呢。”

　　什么叫“一共”？！全世界有200多个国家和地区，你游得完吗？而且——

　　“你家里人不担心你吗？”

　　“没事哒！我向他们保证过，我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

　　“万一呢？”

　　“没有万一！而且，就算出了事情，我也能保证我自己不会死在外面！装备带足、保险买足，通讯设备不中断，哪怕真在哪儿噶了也能让救援人员找到尸体，起码尸骨能回来……”

　　“你不要说得那么可怕！喵梦亲的一号粉丝定然也会像喵梦亲一样逢凶化吉~”

　　若麦适时送上up主应有的对榜一粉丝的情绪价值。虽然像这样亲切的粉丝她列表里还有几万个，但不知为何，只有跟这个“足利尊氏”聊天时她才觉得莫名的安心，就像是远在熊本老家的妈妈和奶奶在跟她聊家常一样。

　　啊，说起奶奶——她一直念叨说要去趟东京。奶奶一辈子都没“上洛”，祐天寺一家没有乘上20世纪后期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的新干线列车，经济泡沫破裂之后的苦难他们倒是吃了不少。在若麦还没出生的时候，她爷爷把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投了股票，结果高位站岗，短短几年内资产缩水近60%，差点把祖上传下来的房子给卖了；在若麦出生不久的时候，仙台县爆发了大地震，虽然熊本县受到的影响较小，但那年的物价就跟月亮一样每天都在变；若麦小学的时候，村里有人突患怪病，全身抽搐发癫，当时都说是中邪了，后来经过调查才发现土地受到化工厂的甲基汞污染，若麦也就是那时学到了一个新词“水俣病”；大概一个月后几个自称是独立调查记者的人测试村子的土质，结果显示几乎全部土壤甲基汞超标——因此，家里人才下定决心将若麦送到东京去读书。

　　若麦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得过水俣病。非常地狱笑话的是，如果她得了这个病，那么今天的她将会获得她不敢想象的国家级流量——她会以“祐天寺水俣病受害者 祐天寺若麦”的头衔出现在CCTV的《新闻直播间》。因为水俣病是20世纪60年代的概念，而在21世纪初如果还有人患上水俣病，等于是在打首相和环境大臣的脸，反对派媒体、国际媒体正好可以大做文章，那她可就不仅仅是名扬全国这么简单了，弄不好还会成为有“国际影响”的大人物呢。

　　若麦突然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小时候她摔倒在田地里，麦秆一度插进了她的手心，如果那时的麦秆含有超标的甲基汞——或者她小学时吃的便当都是那几户患病的村民种植的庄稼，她都不可能直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感谢……感谢谁呢？感谢上帝、感谢神灵、感谢佛陀，还是感谢爸爸妈妈、感谢首相？首相就算了，这十几年来就没几个首相干过人事。不是加税就是降薪，似乎老百姓兜里泛着金锈味的几个50日元铜子就能填补财政支出这个无底洞。把自卫队那些高薪低能的、吃空饷的、喝兵血的、尸位素餐的家伙开除一批，能省下起码一个月的财政支出呢！

　　“活着真好呀。要好好活着哦！”

　　她自言自语道。这句话就作为给榜一粉丝的专属音声吧~也就是这时，她知道该感谢谁了。

　　“妈~~家里都还好吗？”

　　“好得很！”妈妈很高兴，因为若麦有阵子没给她打电话了，“在东京学得咋样呀？缺不缺钱呀？缺钱跟妈说。”

　　“富得很，”若麦用方言说道，“学得也好，莫担心、莫担心。”

　　“学得好就好！你爹给你摘了俩西瓜，用不用俺给你邮去呀？”

　　“不用不用！邮来猴贵，您俩还有俺奶奶分着吃就行。东京能买到，便宜。”

　　“你这丫头还是犟嘴，”妈妈笑了出来，“东京超市买的西瓜能有咱家甜？咱家西瓜那以前可是给将军的‘贡瓜’！真的是好赖话不分了。”

　　“哎呀真不用噻。俺这还有钱出门旅游呢！”

　　“旅游？啥时候噻？”

　　“等俺这Ave Mujica搞完就去，”若麦说着看了看时间表，祥子之前提到的毕业日期在今年年底，“俺要把整个地球都游一遍！”

　　“……俺不管你游地球还是月球，”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俺只盼你平平安安。”

　　是呀，盼儿女平安是普天下所有父母的共同愿望。所有的父母都会毫不犹豫地用一座金山来换取儿女的平安。

　　若麦觉得眼睛有些涩，似乎眼前起了一层雾。她咽了下唾沫，用力点头：

　　“嗯！俺一定全须全尾玩一趟回来。——奶奶身体好吗？”

　　“硬着呢！”说话的是若麦的奶奶，若麦一下子就能听出奶奶说话时标志性的鼻音，“大夫说俺还能再活三十年，看到重孙子不成问题！”

　　“肯定能看到！俺在东京中得很，奶你也不用惦记呀！”其实若麦压根没想过什么结婚生子，毕竟这些对于十七岁少女来说过于遥远。

　　“乖孙女~~还得是老孙女噻……在外面一定一定要注意身体，”奶奶还是一如既往嘱托了许多事情，“外面人给的酒莫喝，那里面都下药噻；外面人给的吃的莫吃；莫碰酒、莫抽烟；莫跟不认识的人说钱……”

　　这些话若麦都能背下来了，但今天她莫名想多听一阵。她有点想家了。

　　“嗯、嗯！老孙女都记着呢，”若麦最后说道，“那俺先挂了噻~”

　　“好~俺大孙女最听话了~”

　　当若麦按动挂断键后，她没注意到自己早已流下眼泪。——这有啥好哭的，我又不想家！

　　我还要当大明星呢！怎么可能想家？

　　话是这么说，可当第三天若麦收到来自熊本的快递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哭了出来。

　　那是两个“贡瓜”。因为西瓜是易碎物，快递里面还塞了许多泡沫垫和真空板。

　　若麦想家了。她想来一次世界旅行，可在此之前她更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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