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再回到横滨，却是为了参加老情人的葬礼。

芥川龙之介沉着眸色，紧跟着低了身递上花束，是他未曾送出手的白色玫瑰。

他想起二十岁那年，对方递过来的情书，上面粘着四片玫瑰花瓣。

只是在抬眼看到对方面容时，却只能想起对方三十岁生日的那一天。那一天，中岛敦轻靠在他的肩头，在他用叉子将蛋糕切成小块时，忽地偏了头去吻他脸颊。

“芥川，我不想亲眼看着你离开。”

那一天，他们在约会途中去了医院。

彼时，他只是将人轻轻拥进怀里，他并没有办法许下什么诺言，任何一个没有依托的承诺，最终都会变成事后利刃。

在十二年间，他们自热恋到小米慢摇，只是这中间，除去家庭，工作，约会，却总是会出现另一个地方的身影。是医院。

一遍遍地重复就医，大抵是他苟活于世的变相惩罚，在那次约定以后，他以为自己躲过了劫难，却也只是他一时的想法错误。侥幸这个词，或许天生与他无缘。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就再打一架吧，在下一定，会先一步结束你。”这场约架，更像是一次浪漫约定。之后他听见对方点头说好，他想起了对方撕裂他的异能时，微微泛光的金色眼眸。

“敦，在下想融化在你的阳光里。”这大抵是他说过的，最直白的情话。

只是，芥川龙之介没有想到，最先离开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而是中岛敦。

安静地闭着眸子，眼角处有一点点难以辨清的泪痕，脸颊上几处被异能划伤的抓痕，结成了暗红色的痂。泛白的唇下，唇线抿成直线，他的记忆里，这温润的唇总是微微弯着的，他喜欢对方微笑的模样，虽然他总是故意惹得对方炸毛。

“蠢货，我们还没有复合。”

他们是在十年前分的手，亲吻是分别前的浓汤，纠缠是分别前的烈菜。

“你会遵守约定吧？”敦捂着眼睛，只口微张，溢出急促呼吸。

芥川轻轻咬住对方肩头，紧跟着咬住敦的耳垂，抱着人翻了身子，之后感受到了落在胸口上的湿润和烫意。

他只回复了一个单音节。

月夜中的星星微微闪光，就像是对方眼瞳中的光亮。

“敦，为什么要分手？”

那一天，他并没有听到回答，只有浓汤泼洒到地上，泛出甜腻气味。

芥川总是会怀念二十岁的时候，彼时，他们彼此看不顺眼，心思却总能撞到一块。彼时，他羡慕对方羡慕得紧，又总想去痛骂两句，痛骂两句对方的贪婪不知满足。只是，他未曾想过，那双曾经撕裂自己异能的虎爪，最后却划向了异能者本身。

他沉默着走到一边，眼睛闭着便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他想起对方蒙住自己眼睛时，扑散在自己耳边的刻意轻缓的呼吸声。彼时，他只僵硬地站着，之后听见了大家唱的生日歌，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是恋人，但他却清晰听见了自对方胸口处传来的微快的心跳声。这种心跳声他听过不止一次，在每天清晨佯装熟睡时，他总能听见这样的心跳声，落在耳边，清晰万分。有的时候，会听见对方小声唤自己的名字，那声音不同于白日里的呼喊，是微软的像棉花糖一样的轻唤。

“芥川，我喜欢你。”那是第一百天，那一天，芥川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几不可察地微微加速。

“所以今天，我会向你告白，”他听见了轻轻的略含无奈的笑声，“虽然你一定会一脸不可置信，”那声音顿了顿，“一定会面无表情地发动异能表示拒绝。”

“那样就是我的恶作剧大胜利。”

芥川依旧闭着眸子，阳光照进来，眼睑下的世界是微暗的红色，之后他感受到手背上一触即止的温软。

他的眼睫颤了颤，在合门声响起时，才睁开眼睛。

手背上被亲吻过的地方依旧泛着微微热意，他想起三十二天前的那个夜晚，他鬼使神差地低下身子，之后轻舔了对方唇瓣，带着微凉的牙膏味道。

他有点想尝一尝，薄荷味的棉花糖。

那封情书上粘着四片玫瑰花瓣，纯白色的，被拼凑成四叶草的形状。

在对方刻意避开的目光下，芥川自对方指间抽走了情书，收进了自己的衣服内袋。

紧跟着，自然而然地牵了对方指尖，在敦震惊的目色中，低头咬住了对方唇瓣。

不过是确认关系的第一天，就相互纠缠着进了浴室，在水汽氤氲中亲吻啃咬，互挠手心。芥川每每在未来回想起这一天，总是会想起被称为“金鱼”的鱼类，在破了缺口细沙轻浮的玻璃缸内，固执地追逐着彼此双尾相交。身体上的伤口将水色染作一片微粉，他们却在浑浊的流体里，拥抱着撕扯。

那一天，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才作罢，紧跟着在第二天第三天的夜晚继续了狂欢。直到芥川的咳疾加重，被医生吓着反复警告了三次，两人才控制了次数。彼时，医生有些疑惑地盯着敦微泛红的脸颊，紧跟着拍了拍他的肩头：“不用紧张，你的朋友没有什么大事，你也要多提醒提醒他，也和他的恋人说说，用他的病情旁敲侧击一下就可以。”

医生又凝了芥川两眼，接着对敦开口：“你知道的，这家伙在这种地方是靠不住的，连药都会忘记吃。”

敦猛地意识到什么，这段时间，芥川晚餐后的汤药似乎从来没有吃过，连晚餐都是两人进门后随便应付的，往往吃到一半便吃到了浴室里面。

“中岛，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要不要量个体温？”

慌忙道了谢便拉着人回了家，那是他们确定关系之后，敦第一次认真下厨，之后盯着人在晚餐半小时后，服下药物。

但医生的话，却是只说对了一半，靠不住的人从来都不止芥川一个。唯一有些改善的，不过是骤雨变作了小雨徐徐，变作了耳根软的一方的单独动作。

“人虎，”芥川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开口，只在对方抬头时顺势抓乱了细软发丝，“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话语却又在中途断了。这种像许愿一般的假设语句，自亲眼见着同伴一个接一个离开后，便没再出现过了。

“芥川。”

之后，芥川自对方口中，听见了自己以往常爱用的称呼。

敦三十岁生日的那天，原本是在约会途中，像年轻的情侣一般牵着手逛街吃饭，拍大头贴，最后给彼此戴上毛绒发箍。

“在下也想戴老虎的款式。”

敦一副为难模样地故作深思，之后将对方头上的兔耳发箍戴到了自己头上。

“白虎说他不情愿，或许今晚会想和你打一架。”

“在下随时奉陪。”

自从恋爱过后，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动过手了，虽然平日里嘴皮上的争斗从来不会缺席。

是在电影中途出的问题，在情节步入高潮的时候，芥川忽然捂住了口鼻，左手指尖抓紧了前面人的座椅，不住深呼吸。放映厅里只电影幕布发出光亮，敦伸手去拍对方后背，却在触及芥川脸颊时感受到灼热烫意。他感受到自己指尖轻颤，向周围人道了歉，便抱着人迅速离开了影院。芥川紧紧抓着他们在游戏厅里买的毛绒发箍，鼻尖凑近至几乎贴紧，紧跟着轻嗅敦颈间的沐浴露香味，无奈又不甘地闭了眸子。

他有一点害怕。

他想，是自己变得软弱了。

之后咬住了敦的肩颈，轻轻舔舐。

芥川看着那透明的玻璃盖慢慢前推，之后将他的爱人，或者说是老情人，封存在了四四方方的玻璃盒中。围绕在对方四周的花朵，一点一点，碎成了他们记忆里的花海。他还欠他一场婚礼。他们只在那片花海里为彼此戴上对戒，却没有一个牧师，为他们举行仪式。

“芥川，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阻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求婚。

之后在第二天，敦消失了。

大抵过了两月，他才听着森先生的建议，接手了其他地区的任务。

他离开了横滨，离开了恋人消失的地方。

在他离开的那一天，在飞机起飞的前三分钟，芥川收到了太宰治的短信。

他说，敦回来了，微笑着带了许多伴手礼，问他是不是很羡慕。

芥川并不知道，打下这段话的太宰治微微皱着眉，将情绪敛进了眼眸深处。

敦再次联系了芥川，让芥川误以为他们不过是在异地相恋。他们分享着彼此的生活，每天给对方的ins点赞，连银都在电话里说他变了好多，有一点像是虚假的哥哥。

只是，在他每次提出想回横滨的时候，都收到了敦“绝不可以”的回复，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找着各种理由，逼迫他断了这种心思。芥川有些气恼，又在打出字时一点一点删除，但他每次问为什么，却都只是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回复。就像他一直没有收到回复的那句问话，不了了之。

他们为什么要分手，敦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他答案。

那老者走过来的时候，步子轻飘飘的，几乎听不见声音。

“你就是芥川龙之介吧。”

那一声道歉来得突然，芥川猛地抬了头，去看对方微泛灰的眼眸。

“是我教了他逆天的法子。”

“在你原本该离开的两月之前，我教了他如何去避开天意。”

斩断联系，更换地点。

“你的死亡注定会在横滨，注定会有他相陪，所以要将两个前提全部抹消。”

“只是没有想过，水晶球里你的结局终于改变的时候，对方却受到了反噬。”

老者叹了气，又再次道了歉：“是我大意了，也是我太过自信了。”

他曾踏过世界各处，一次次地预知改命，却未曾关注过请求者的结局，如今只痛恨自己的自以为是。以往的那点虚荣，此刻却染上了血色。

芥川红了眼睛，却还是压住了自己的冲动气愤，这样，不就是自己结束了对方吗？自己亲手，将自己的爱人，送上亡途。

就像他们约定过的那样。

他结束了对方的生命。

是在睡梦中听见的声音，不只是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些其他什么声音，就像是谁在轻声呢喃。

“喂，桌上的文件全都湿掉了。”

那声音小小的，熟悉得过分，芥川想，是自己又做了关于他的梦。

“芥川，芥川，明天会被责备的。”

他有点怀念被对方操心的时候了，还有点怀念对方喂自己吃药时一边躲避自己不安分的触碰，一边微微皱起眉头训斥自己。

“芥川，你怎么又不吃药？”

这次声音靠得近了一些，近到他甚至能够听见对方的呼吸，芥川猛地睁开了眼睛，之后看见了浮在空中的对方。

敦眨了眨眸子，之后弯了眉眼。芥川呆愣地坐在床上，反复确认着现下状况，伸出手时却发现无法触及对方指尖。

他被没有实感的拥抱轻轻环住：“笨蛋芥川，原来你也会哭啊。”

过了两分钟，他才慢慢唤出对方姓名。

沙哑之际，感受到了嘴角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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