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什么魔女？这是研发了人工使魔的墨丘利伯爵的千金，你居然不认识，那么你这个伯爵的头衔，又有几成的真呢？”

　　“沙迪克先生。”看到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斯莱塔顿时心头一暖，几乎要开心得跳起来。

　　自北境归来的南境公爵之子，脸上还带着些许风尘，他冲着少女微微一笑，走到了那座马车之前，指着马车上的狼形家族徽记朝那地上躺着的人斜睨：“你说那孩子冲撞的伯爵，不会是佩特拉.伊塔女伯爵吧？冒认贵族，可是要受鞭笞三十下的哦~~~”

　　见矛头突然对准了自己，那家伙立刻瞪圆了眼睛：“我，老子是她的父亲！你，就算你是骑士长，也不能污蔑我。”

　　他在人群中扫视一眼，居然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女儿的身影。

　　“佩特拉，佩特拉，你快点帮我证明！”

　　“泽内利骑士长，我证明这人是冒充了我的父亲的身份，他和我的继母忠贞不渝，不惜放弃伯爵的继承人身份，怎么可能到这种来地方寻欢作乐！请马上将这玷污我家人清白的混账收监，以儆效尤！”躲不过的少女冷冷地扭过头，拉着菲尔西就朝着不远处的劳达走去。沙迪克也不客气，挥了挥手，几个手下就架着这嗷嗷乱叫的家伙下去了。

　　斯莱塔松了口气，此事已了，她也该走了。

　　“等等，斯莱塔小姐，你上哪儿去？”

　　没想到沙迪克的身边居然还跟着一个人，是剧团的男役演员萨宾娜，此刻她做随从的打扮，身份是沙迪克的副手。

　　“你不会还想过去和那怪物战斗吧。”

　　顺着萨宾娜的目光，斯莱塔这才猛然发现，远处的海面上，居然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在她被这里的纷争纠缠的时候，那刚刚爬出来冰面的怪物，已然被这千里的冰封死死困住，动弹不得。

　　原来那寒气不是幻觉，是真的变冷了。

　　也正是因为这情势的改变，许多人的脚步也由此放缓了下来。甚至都有好事者偷偷溜到刚才那欺压百姓的恶霸面前“啐”一口唾沫。他就这样被拖走，丢到了盖尔的面前。

　　冲突发生的时候，他就在附近，也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相比起自己，身为斯莱塔的正牌指导者的他更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为她遮风挡雨。而且，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也的确是自己的亲舅父。

　　穿过人群，那个从小就时常被当做自己的比较对象的青年男性，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又回到了斯莱塔的身边，与她有说有笑地攀谈起来。

　　也罢，她没事就好。他带着身边的人默默转身离开。

　　而斯莱塔则望着那片被冻结的海面，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

　　哪怕是现有的魔导兵器，也少有能施放如此大范围的魔法，斯莱塔所知道，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一切的，只有魔女。

　　“是姐姐，姐姐回来了么？！”如果是姐姐，解决那个怪物根本不是问题，而且，伊兰前辈也……

　　“你小点声。”沙迪克忍不住扶额：“艾莉还在后面，那多半是你的小师妹的功劳。”

　　像是一盆冷水泼到了少女的头上，她怔怔地看着沙迪克，说不出话。沙迪克却以为她在为又多了一个家人而开心。

　　“……我也是没想到，除了你们，居然还存在其他的魔女，并且其中一个还是狼人部的公主。你姐姐就把她们收编了过来，教她们魔法和战斗技巧，也算是你的小师妹了。这次北境之战，我们的行动如此顺利，她们两个也是功不可没了，就是诺蕾亚那个脾气……诶，水星小姐，你怎么……”

　　刚才还气定神闲的骑士长瞬间慌了神，眼前的小姑娘怎么好好的，突然眼圈就红了。他连忙往她的身后找了找，却没有见到那个本该陪在她身边的人。

　　“伊兰呢？那家伙到哪里去了？”

　　那个名字一出来，斯莱塔的眼泪就彻底绝了堤，吧嗒吧嗒往下落。更要命的是这还让萨宾娜和风灵给瞧见了，一个连忙把斯莱塔拉到一边，怒气冲冲地朝沙迪克丢了个眼刀，另一个歪着脑袋嘟着小嘴，凑到沙迪克的面前问他是不是欺负斯莱塔。

　　沙迪克只觉得自己快冤死了。

　　“伊兰前辈，他，他……”

　　寒风呼啸的冰原中心，两个人影乘着一对漆黑的巨鸟，降落在三个阴森可怖的怪物面前，它们具是被厚厚的冰层彻底封冻。

　　“天呐，这就是魔晶石的力量吗？这也太棒了吧！”将法杖插在冰面上，替身人偶五号简直不敢相信，这居然是自己做到的，他伸出脖子左看一下右瞧一会儿，又低头晃了晃手腕上的一块做成通讯水晶模样的供魔器，眼睛里仿佛可以放出光。

　　瞧见他这副模样，四号不由得感到一阵触动，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斯莱塔的模样。

　　那是初见之时，她对着变成兔子的自己，眼睛里的光芒也是如此的闪耀。

　　不知道风灵是否将她平安送回去，沙迪克那家伙应该也已经到他的别居了。想到这儿，他又不觉自嘲一般地低下头。她有家人，有朋友，有的是能对她真诚以待的人，像自己这样动机不纯的卑劣之徒，有什么资格以朋友的身份再呆在她的身边。

　　但是，这家伙还有未来。他再度将目光投向了五号，担忧却开始在心头蔓延。

　　自己用诺蕾亚带给自己的魔法，给五号解除了来自伊兰.佩尔本体的魔力联结，着实叫人感到蹊跷。其中是否暗藏了什么阴谋，都应该仔细琢磨。如果没有这场袭击，如果五号没有异想天开地对斯莱塔.墨丘利用上那种毒，他们本可以徐徐图之。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没有退路了。

　　他快步走上前，拔出法杖上的细剑，往其中一头怪物深红的皮肤上扎了下去。漆黑的血水顿时从扎开的口子里涌了出来。但很快，伤口就缓缓愈合。

　　“果然……”

　　“诶，这东西居然没死？”五号见状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它本就是死物，又怎可能被杀死？”四号不觉叹了口气，心里默默为那个被牺牲的人偶哀悼，可声音却不经意地提高的一些：“这东西和我们不一样，它们的诞生多半是以未经安魂的亡者遗体为祭品，是纯粹的暗属性魔法造物。不管我们使用任何一种属性的魔法，都最多只能将其束缚或是削弱，无法彻底消灭。”

　　当前魔法师们所探明的魔法元素仅有八种，可这八种之中，唯有暗是死亡与终结的元素，万事万物皆有终，任何一种魔法都不能与之抗衡。

　　“什么？！”五号惊呆了，他俯下身，触摸着冰层，一个令他胆寒的现实骤然摆在他的眼前——这三个怪物似乎正在吸收冰之魔力，将其转为己用。

　　“这，这怎么办啊？！”这样下去，不出一个小时，这怪物就会挣脱冰封。

　　四号不觉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其实判断出怪物的情况的同时，一个想法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只是，眼前这个家伙一旦知道，只怕会马上丢下这里将自己打包逃走。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最保守的方案。

　　“能死亡相对的，唯有生命本身。或许同时使用七种不同属性的生命魔法元素对其进行攻击，能够触发湮灭式净化。”

　　“你是说，像七芒之阵那样的？”五号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就我俩，纯冰属性体质的人偶，同时施放七种元素的魔法？”

　　他觉得现在就跑也许还来得及。

　　“不，不止是我们。”没想到四号摇摇头，而后扬起脸，朗声道：“诸位，不论是水里的，还是天上的，都请现身吧！”

　　话音未落，只听得水下忽然“切”了一声，一条巨大的藤蔓钻破了冰层，两个少女飞身从这钻好的冰窟窿中跃出，轻巧地落在他们身旁的冰面。而另一边几十米的高空之上，降下了四只魔导飞行器，那正是杰特克兄弟一行五人。

　　这人数，已经绰绰有余。只是……

　　“我可不想这群背信弃义的裸猿合作，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从背后再给我们来一发魔导炮。”索菲抱起双臂，满脸不屑地斜视众人。诺蕾亚则一言不发，眼睛里满是警惕和敌意。

　　而与她们相对的几人亦是如此。为首的盖尔.杰特克没有接她们的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两人。

　　一个是佩尔家的家主，一个是泽内利少爷的“女友”，这样的组合可过于奇怪了。

　　“呵，谁又知道这怪物是因为谁才跑出来的？”站在盖尔身后的格鲁恩小声嘀咕。他自然是知道她们抱怨的是海底下误射出的一炮，但双方实力的悬殊，长久的仇恨和猜忌交叠在一起，他们也做不到信任。只能在这里嘴硬地反驳。

　　就在这时，他们脚底下的冰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仿佛在警告他们，时间已经等不及他们分辩了。

　　“你们有什么恩怨，还请先放一放。这怪物如果挣脱冰层的束缚，就会马上登陆，那时候岸上的人都活不了。”

　　仿佛是在应和四号说的话，脚底下的冰面似乎真的开始了轻微的震动，五号连忙继续朝他的法杖加大魔力的输送，以维持着冻结的状态。

　　四号见盖尔等人脸上有所动摇，有转身对着索菲和诺蕾亚说道：“两位，我知道你们无心伤人，但此刻也不宜意气用事。你们也看到这东西既然是通过吞噬死尸增强力量，倘若任其发展，迟早连你们二人的实力也无法将其控制。”

　　诺蕾亚顿时心中一动，她不在意裸猿们怎样，但销毁佩尔的血池，是她自告奋勇从最敬慕的姐姐艾莉克特那里接来的任务。但是如今这由血池变化而来的怪物越发强大，即便自己知道了破敌之法，也做不到如它刚诞生时那样可以轻易斩杀。也是自己错失了太多的战机，除了合作，她们没有别的选择。

　　可索菲却还在闹脾气。

　　“啰啰嗦嗦的烦死了，我干嘛要听你的？”

　　“别闹了。”诺蕾亚忍不住把她拽了回来，又附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五号想侧过耳朵偷听，却什么也没听见，反而让诺蕾亚察觉，一脸不快地回瞪了他一眼。

　　而这时，见气氛僵持不住，盖尔突然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来，对着两个身长几乎只到他的一半的魔女，深深地鞠了一躬。

　　“很抱歉，是我们杰特克的魔导兵器精准度不佳，险些误伤两位，还请见谅。我盖尔.杰特克以我的姓名和荣誉向两位担保，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虽然他的话语很生硬，但最起码也是一个表态。为了保护岸上的无辜平民，也为了不让这怪物继续发育，几个人暂时放下恩怨和猜疑，达成同盟关系。

　　七芒之阵是一种范围型净化型法阵，启动需要七个人同时注入不同属性的魔力，操作相对简单，稍稍讲解便很快就能上手。于是，具体的方位很快就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分配好了，诺蕾亚用土，索菲使用木，盖尔用雷，劳达用水，芬南使用的魔导兵器属火，魔剑士格鲁恩虽然并非天生的风属性体质，但也曾为了偷偷研究风灵，而将风属性魔法作为自己的辅修。

　　最后一个，就是“冰”了。

　　“不行，你的身体……”一见他又打算自己上，五号立马急了眼。哪怕自己需要维持冰层的封印，这里可是还有一个冰系魔法师。

　　“我是召集者，不能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我却在后方干看着。”四号回答道。

　　但那个多出来的魔法师就不乐意了。

　　“这怎么行？怎么能让一位淑女亲自上阵？”怀特.尼尔马不停蹄地抢在了前面，引得索菲和诺蕾亚一阵白眼。

　　四号微微一怔，想起自己还是“泽内利少爷的女友”的身份，不由得感到一阵尴尬。但他还是点头同意了，作为替补，也方便他及时处理意外情况。甚至……

　　“此事不易，这些高品质魔药还各位请收下。”

　　片刻之后，空中流动的魔力在三头被冰封的怪物四周回旋，带起了一阵阵风雪。竟将两台匆匆赶来的魔导飞行器吹得有些颠簸。

　　“真是乱来！”

　　稍稍稳住方向的沙迪克心里越发焦急，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第一次驾驶魔导飞行器的斯莱塔，见她还是稳稳当当，心里稍稍一松。可是卷起的雪越来越大，连方向都快要找不到了。

　　“萨宾娜，请确定他的位置。”

　　“好！”与他共乘一台飞行器的萨宾娜摊平了手，一只流光溢彩的罗盘就出现在了她的掌心，上边浅绿色的光点所在的指向，就是他们要前往的位置。

　　“这是？”

　　看斯莱塔有些惊奇，萨宾娜解释道：“那家伙被爱尔诺拉女士救过来之后，就一直在我们这里休养，为了防止他做傻事，我们不得已只能在他的通讯水晶上做了点小伎俩。”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沙迪克，我有时在想，我们是不是一直在白费力气，”

　　金色的骑士长有些减缓了速度：“你什么意思？”

　　萨宾娜定了定神，轻声唱出了一句戏剧中的台词：“人生在世，终有一死，我只求能死得其所。”

　　“这是《绿珍珠姬》被删改前的一段独白。我想，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付出再多的努力把他强行留在这痛苦的世间，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好了别说了！”沙迪克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强硬了起来，却只是提醒了一句一旁越发沉默的红发少女专心驾驶。

　　“不管怎样，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他像是在告诉萨宾娜，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连他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

　　被卷起的雪越来越大，正圆的风眼之处，三个怪物正好被框定在其中，随着站在外围的七人各自放出的魔力，一个巨大的魔法光环出现在了冰面之上，而后一点点升起，不一会儿，七种颜色的光环便一圈圈一层层叠在空中，直至最上层的银色七芒星的显现。

　　成败在此一举。几个感到有些吃力的普通选择了在这个时间点喝下魔药，或是填装魔晶石，以免在接下来汇聚魔力的关键时刻魔力不支，功亏一篑。

　　可这些人中，却不包括那个顶替了“凯莱斯小姐”的怀特。冰天雪地里，他的额头上早就汗如雨下，但仍然在勉力支撑。

　　这一幕，落在了他的同伴芬南和格鲁恩的眼里。芬南是魔导师还好，但魔剑士格鲁恩却一下子着急了起来。虽然对方不说，但格鲁恩也知道怀特家境不好，省下一瓶价格堪比黄金的魔药，对他的诱惑力有多大。

　　“怀特，你别逞强！”

　　“没事的，我可以，你们别分心。”

　　“可是……”

　　七芒之阵的魔力即将积蓄完成，届时，从天而降的光束，将荡涤一切阴暗。

　　但冰面之上，却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

　　“怎么回事？”四号惊呆了脸，五号的通讯水晶里的备用魔晶石，不至于这么快就用完。他转过身，正想询问五号的情况，却正对上了一双空洞的眼睛。

　　“哎呀呀，你以为只是切断魔力联结，就可以完全脱离控制了吗？”那不是可以听到的声音，而是来自精神上的沟通。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我也不用做那个人这么多年的走狗了。”

　　伊兰.佩尔！

　　“没想到，这个新的替身人偶，真给我带来了一份大礼，两个叛徒，两个政敌的儿子，两个魔女，哦对，还有你最在乎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斯莱塔.墨丘利。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个名字。她，她怎么会……

　　“呵呵，是这个名字。哎呀呀，你想呀，如果你们几个都葬身于此，那个人高兴了，我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呢？”

　　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时间仿佛是停滞了下来，他看到五号的身体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人的幻影，那是他曾经的面容的原主人，也是他曾经的主人。

　　“这样吧，不如由你亲手把这怪物放出来，给他们一个终结吧。”真正的佩尔侯爵走到了他的面前，抓住了他的左手手腕，缓缓将其对准了五号。

　　你休想！

　　“哦呦，我的乖孩子，你居然学会了反抗。可惜了，你是我的造物，即使拥有了思想，也没有违逆主人的力量，还是认命吧……！”

　　借着四号的手，魔力在掌心聚集，一块水晶一般的冰凌随之凝结，只要它向眼前的青年的心口，一切都结束了。

　　但，魔力流动突然转了一个方向。

　　“这，这是？”忽然冒出的阴沉雾气，瞬间从他被抓住的手腕上钻进了佩尔侯爵的身体，刹那间，剧烈的刺痛仿佛将他的心脏穿透。

　　毒舌钩，是你有意让替身人偶五号拿到的东西。

　　“我，不是你的人偶！”

　　佩尔侯爵的幻影刹那间烟消云散，但眼前，那条原本还算细小的裂缝，已然贯穿了冰原。回过神来的五号大惊失色，连忙试图重新补充魔力。但为时已晚。

　　净化之力落下之前，离索菲最近的一头怪物，挣脱了束缚。

　　“小心！”一个不该在这里的声音，从天而降，伴随她而来的，还有数道锐利如刀的风之刃。

　　斯莱塔.墨丘利，糟了！四号清楚，她什么都不知道，莽撞地使用风刃，只会让这怪物分裂成更多，让事态更加恶化。而他们已经无法再完成一次七芒之阵了。

　　索菲忍不住捂住了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

　　但是，风刃切开皮肉的声音并未在她的耳边响起，反而是一只手忽然揪住了她的后领，将她整个人扔了出去。

　　“伊兰前辈……”

　　索菲睁开了眼睛，所见之处，哪里还有那个人偶的身影，只有一个红色头发，长得和艾莉姐姐一模一样的女孩，眼睛呆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巨怪在一阵痛苦哀嚎之中，钻入冰裂缝之下幽深的海水。

　　“伊兰前辈！！！”

　　他本就想要以身饲虎。中了毒的身体，最好用来给这怪物下毒，哪怕杀不死它，也能让它缩在海底不能随意行动。

　　如今兜兜转转，也算得偿所愿了。

　　恍惚之间，他的眼前闪过了无数个模糊的画面。

　　有时是在血池之中，忍受着像是被烈火灼烧般的身体改造，却又觉得毫无意义的空虚；有时是偷偷把一个本该被送往佩尔老宅的孩子藏起来，教授他各种魔法，但又被他的调皮和惫懒气到头疼；有时又会变成孩童的体型，对着佩尔侯爵一两个肯定的眼神激动不已……

　　但更多的是那个女孩，那个总是用幼兽一般的眼睛，朝他投来尊敬的，崇拜的，好奇的，依赖的目光的女孩。可最后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那里面只有惊恐。

　　也许，她真的吓到了。亲眼看到熟悉的人被怪物吞噬，少有人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那一瞬间，他倍感内疚，但也无法再补偿她什么。

　　但还好，在这之前，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朋友，也懂得了很多人类的知识。有沙迪克在，她一定可以学会更多的自保技能。而经此一遭，替身人偶五号也一定会和她好好相处。

　　往后的路，他们都不会再孤独了。

　　四号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他伸手摸了摸一直戴在胸口的那块通讯水晶，脑海中的画面，也逐渐陌生了起来。他本就是不同的身体拼凑而成的傀儡，这或许是那些构成了他的亡者的记忆。

　　而他自己又是什么呢？

　　朦胧之中，他隐约看到了一点小小的火光。似乎是一支蜡烛，又像是一根火柴，它被插在一块馒头一样的东西上边，一个很像是傀儡的创造者魔女贝尔梅丽雅的女人，将它们放置在自己的面前。

　　“生日快乐！小斐迪南！”

　　清脆的嗓音忽然响起，一个小小的脑袋忽然从摆放生日蛋糕的桌面挤了出来，朝着他，扬起了灿烂的笑颜。

　　那是……

　　他睁大了眼睛，怪物漆黑一片的腹部，居然真的被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伴随着涌入的冰冷海水，那张熟悉的面容冲到了他的面前。

　　“斯莱塔.墨丘利？”海水迅速没过了他的脸，但紧跟着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从怪物的腹中拉了出来。

　　“你来做什么？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你身上的毒可能还没有完全清除，出了事怎么办？”激动之下，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她居然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

　　“……那前辈，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她紧紧抓着四号的手，像是在抓住救命的稻草。

　　“你不是答应了我，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吗？兔子先生！”

　　这个称呼一出来，四号只觉得喉头一甜，差点吐出一口血。

　　“我没有资格在你的身边。”他的嘴角不经意地苦笑起来：“你因为信任我，才选择我成为你的指导者，但我连真实的身份都不敢让你知道，还没能管住那个家伙。那时在郊外……我本该拒绝你，但却屈从了欲望……而且，在城堡的时候，我也曾经利用了你来套取情报……”

　　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既然，既然这样！那么你也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吧！”少女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即便她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可她奔涌而出的委屈和害怕，已然控制不住：“伊兰前辈知道了我这么多的事，我却对伊兰前辈一无所知，这，这太不公平了！！！”

　　她的声音开始呜咽起来，进而变成了抽泣，最后，豆子大的泪珠就直滚滚地决堤而下。几分钟之前，她还在为发现温柔的“姐姐”伊兰前辈就是“兔子先生”，他的温柔只是为了拯救重要之人而做出的讨好而难过。痛苦之中，她做好了用对待普通友人的态度对待伊兰前辈的打算。

　　但当看到那怪物将他整个人吞入腹中的一瞬间，再多的隔阂也被汹涌而来的情感冲破。姐姐也好，妈妈也好，为什么重要的人，都不会听到自己的哭声，不会为自己停留呢？她只想抓住这个人，用什么手段都好！

　　茫然间，她感觉有什么将自己紧紧抱住，就像是在梦里一样。但这不是梦。

　　又让她哭了。四号看着她，心如刀绞，再多的回避之心也都被心疼和担忧取代。

　　“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他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斯莱塔终于卸下来最后的心防，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刻，她不用装懂事的乖孩子，也不用做听话的好学生，她就是她自己。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见她的哭声稍缓，四号终于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我这样的人，只要你稍微了解，就会知道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过往的人，又有什么可以让她了解。

　　“怎么可能一无所有。”斯莱塔抬起头眨了眨眼，刚哭过的胸口还有点一抽一抽的，但仍然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如果什么都没有，那，那就从现在开始去创造好了。”

　　“是吗？”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抱着斯莱塔，缓缓地上浮。在冰冷的海水里，仅仅是无声的拥抱，也足以让少女感到温暖和柔软。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了解，也是他们之间的心意相通。再往后，他们会有创造出更多的回忆。

　　真希望这一刻永远也不要结束。她心想。

　　直到她浮上了海面。那紧紧相拥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而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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