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野狗好抓，老子还是有些手腕，抓住他应该不难。”青一边说着，一边坐回书桌后面，但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我，表情也相当严肃。

“不过良爷，既然对手能发现老子的秘密仓库，那肯定对盐帮相对了解，说不准老子的那点底细都被人家摸了个清清楚楚，钱啊财啊什么的都无所谓。只不过还是有些事让人放心不下……”

啊……这个男人还真是好懂，事到如今。他还想着保护好芸……我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问道。

“那青爷的意思是？”

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眯起了眼睛，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你还在给我装糊涂，非要老子说出来么？老子让你回烟云楼，一是继续抓那个暗桩，咱们也该掌握些主动；其二，保护那娘们的事，大哥就拜托你了！”

这是把最重要的人托付给我了么？

我低头抱拳，深深鞠了一躬。既然他相信着我和满穗能在保护好芸的同时抓住暗桩，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话不用多说，人与人相处时，对方的所作所为便能看出此人的真心，这个人在不知不觉间从仇敌变成了大哥一般的人物。他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绝不能让他失望！

“青爷放心！有我和小穗在，定会护她周全！”

青满意的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我尽快出发。事不宜迟，我立刻马不停蹄的奔向隐藏吴大人的宅院。一路上小心谨慎，不断隐藏着自己的行踪。本只要一柱香的行程，我躲躲藏藏，兜兜转转，硬是花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接到吴大人，我将冷大人被杀一事，还有青的说辞同他转述了一番。其实我这么做的目的只是让他小心些，奈何吴大人这几日似乎也多了些江湖气息，他拍了拍胸脯，向我保证自己会帮着打探官家那边的消息。

“良大人放心，这几日与好汉们共处，下官明白了很多道理……事有因果，法有缺憾；人情可怖，无所不为……在下一定会全力相助，替天下受苦的百姓鸣冤不平！”

这在说些什么呢……读书人的道理我听的云里雾里，我看向身边守卫的人，那汉子得意冲我挤了挤眼睛，我这才恍然大悟，这些大字不识的汉子，估计是对他灌输了不少平明百姓的想法，还真混到一块儿去了。不过好在这吴大人应该会站我们这边，在官家有个帮手总会有些帮助。我们替吴大人穿好提前准备的行头，打扮的像一个普通的游医，趁着没人注意，将他送回家宅。吴夫人见到丈夫归来，感动的热泪盈眶，抱着自己的夫君哭个不停。虽不忍破坏他们这么好的气氛，我还是将说辞又叮嘱了那夫妻一番。告诉他们今晚就会有青的手下作为帮工到他们家暗中保护，这对夫妻又感动的对我们千恩万谢，还要给我些银钱，看来是完全将我当做了他们一家子的救命恩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好人还真是容易被人操纵……我更谈不上什么好人，想出做局这个主意的本就是我，不应如此信任我们。

见我婉言谢绝，还说自己曾沦为盗匪，吴大人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好汉不用自谦，我早就看得出，你定做过不少……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但下官看的清楚，你定不是滥杀之人，哪怕遇到自己的仇敌，都克制着自己的恨意，不去折磨对方。若我们身份更易，下官都不一定能做到……就凭这点，便能相信你的为人！”

“谢谢……”

吴大人给我这么高的评价，我有些愧疚。自己明明杀了很多人，却还被除了满穗意外的第二个人当成是一个好人……希望自己永远不会让这些相信我的人失望。

“吴某已经安全，就不劳烦好汉了。你以前说过的那个心上人，应该还在等着你回家吧！”

想到还有个可爱的小崽子等我，整整一天沉重的心情变得欢快起来，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她，将她拥入怀中，我的心情变有些喜不自胜。但这份开心仅仅只持续了一瞬，一种更加沉重的恐惧便深深笼罩了我。

我很怕死，曾经的我非常惜命，惜命到就算伤害他人也要努力活下去；在遇到小崽子以后，竟不怕死了，还觉得为她而死是一种幸福；事到如今，真实的危险逐渐逼近，锋利的刀刃已经架在所有人脖子上时，我最害怕的并不是自己去死，若是能为她挡去灾祸，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我更害怕她会为了我失去性命，若有机会，她定会做出这种选择……

“良爷你说……那个狗官不知被谁杀死了，还被人砍掉了脑袋？”

“是的……”

看着小崽子一脸严肃，我有些丧气，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也多少感觉有些无力。方才送完吴大人，我立刻马不停蹄的跑回烟云楼，路上还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对手用的调虎离山之计，目的就是为了将我从烟云楼引开，好趁此机会对芸和满穗下手，好在两个姑娘都安然无恙，青的保镖也装作消遣的客人，尽职尽责的在楼上看守。鉴于上次在大厅入口感受到充满恶意的目光，这次潜入我用了密道，并未引起任何人关注。等到了芸的房间，我便让那汉子回去，把大屋发生的事与大家说了一番。

其实在到底要不要把狗官被杀告诉芸这件事上，我还有些犹豫。毕竟除了大屋里那几个姑娘，芸也是知晓狗官被抓的人之一，她将消息泄露出去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但看到小崽子和芸嘻嘻哈哈的模样，回想起芸对待我们的种种细节，总觉得她对人的好不是装出来的，况且若是她想要出卖我们，早就有很多次机会，即使在某些方面没说实话，也应该是有她的苦衷。在说明情况的时候，我一直观察着芸的表情，除了听到狗官惨死的消息让她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

“话说回来……你在烟云楼的时候，没有把姓冷的被抓一事告诉旁人么？”

“当然没有，你好好动点脑子！我若是告诉了别人，岂不是就等于说是老娘干的。消息一旦传出去，那会带来多少麻烦！”

芸不耐烦的回答着我的问题，那只小灰猫就蹲在她的膝盖上，享受着她的抚摸。不得不说，芸的说辞确实有道理，在局势这么复杂的情况下，贸然透露信息是愚蠢的选择。她并不是那几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而是这烟云楼中的头牌之一，无论是见识还是狡猾程度，根本无法与寻常女子相提并论。她做事甚至可能比小崽子更加谨慎，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姐姐……你觉得这件事上，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芸看着满穗，温柔的笑了笑，态度立刻变得柔和起来，与方才跟我说话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对待妹妹可真是亲切。她略微思考一番，在小猫舒适的呼噜声中，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姐姐觉得……这件事肯定不是与狗官一伙的人干的，若是与姓冷的同一阵营，就算要杀他灭口，也应该会同时处理掉贼头子，还有你家良爷这两个最大的阻碍，不可能放着他两不管。而且既然是要杀他而不是救他，还带走他的脑袋……恐怕……”

芸看向我，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担忧。

“恐怕是拿他的脑袋做筹码，要带给某些人看。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正在观望……等待。也许现在不便现身，但你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在等待着最好的下手时机。”

芸的这番话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与青讨论时，我们都觉得应该是第三股势力所为，但她说这股势力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一举一动……听上去真令人毛骨悚然，又是谁对我们的底细摸的这么清楚？却还迟迟不愿动手？

三个人七嘴八舌，小声的讨论各种可能的情况，我还把见到三具尸体的疑点告诉了她们。但目前手中的证据太少，除了大家都觉得盐帮内部肯定出了内鬼，没有其他任何结论。芸甚至提出，有没有可能是青自己做的苦肉计，背地里其实在打着什么鬼主意。我不禁好奇这女人为何如此不信任青，青其实对我们一直不错，不但帮我救了满穗，还要送她火枪防身；而他的要求仅仅是护芸周全，顺便让我们帮助达成他两的和解。

“青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人家明明最在乎的就是你，此次让我们过来，也是为了暗中保护你，你为何如此不相信他？”

“他在乎我？”

芸听到我这番话，似乎有些吃惊，表情愣了一瞬，但旋即冷笑一声，露出厌恶的神情。

“你是被他骗了吧！这贼头子明明连最喜欢他的人都能出卖，你我又算的了什么？”

这女人怎么回事，如今青的罪行又多加了一条，还是相当恶劣的行为。结合以前芸告诉我的故事，她说的到底有几句真话？！

“你上次告诉我她杀了你的情郎，又害你沦落于此……青可跟我说他没做过这种事！这次你说的又该怎么解释？”

芸恶狠狠的锁着我的眼睛，仿佛我不相信她的话本身就代表我与青是一伙的，而与青一伙这件事代表我在她心中与这男人就是狼狈为奸，刚刚柔和的语气，又开始变得粗暴起来。

“你别管我上次对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是不是他害死的白玲！”

“白玲？”

我和满穗异口同声的问道。

芸瞥了我们一眼，叹了口气，拍了拍躺在她膝上的小猫，小猫不情愿的跳到地上，跑去我的地铺继续睡觉了。

“上次没能说完，我就直说了吧，白玲便是与我一起被卖到长安的女子之一。要不是她的照顾，老娘早死在过来的路途中了！良爷，你想起来了吗？”

我想起来了，芸说过这个白玲是自己生病时照顾她的妹妹，也是第一晚山贼们恶欲的受害者……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沉重，这么善良的女孩，最终的结局还是默默死去吗……

“记得……你说青出卖了她，这是怎样的说法？”

“老娘现在就告诉你！我们来到长安以后，因为没有钱，这个畜生居然劝白玲进勾栏卖身，然后把得来的钱留作己用！这个妹妹也是善良，觉得自己没了贞操，为了救大家，便真的进了烟云楼！我跟你说，最可恨的是，她还喜欢这个畜生！觉得这家伙救了大家的命，自己无以为报，便听信了他的谎话，你说……这种狼心狗肺的杂种，他的话能有几分值得相信？！”

“你买来那四个小姑娘长的也不错，还都是处子。要是献给那狗官两个……”

我想起了救满穗时，青告诉我的第一个主意，他确实有过这类想法……用“不在意”的人去换“重要的人”。

是这样么……当初的他，也做了这番选择？

见我沉默不语，芸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不屑的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明白了吧……他就是这样的人！别被他的谎话骗了，你丢了性命也就罢了，别耽误了我的妹妹！”

“姐姐！”

满穗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打断了我们的对话。芸尖锐的言语让她颇为不满，她看向我，像是在安慰着我别往心里去。

是吗？青是这样的人吗？

青真的会因为缺钱就把喜欢他的女孩卖到烟云楼？

不对……

如果他只想着自己，就不会在对手盐帮打上门时，还与我一起挺身袒护李氏兄妹；

如果他只想着自己，就不会出手帮助满穗，就算是为了芸……也不是为了他自己；

如果他只想着自己，也没必要送小崽子防身火枪，他完全可以把这么厉害的武器留着自用。

不对！我所了解的青，并不是这样的人！

我看向芸的眼睛，那双美丽的杏眼充满了怨恨，宛如满穗最初看我的眼神，我完全看不清她与青的纠葛，但我相信即使他会为了“某些人”一步踏错，唯独不会为了他自己做出此等恶行，此事必有蹊跷，青的真实想法，也只有等与他见面说了。但此时面对芸的怒火，我不知该如何安慰，才能让她冷静下来。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这么屈死，任谁都会怨恨那始作俑者吧……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满穗像要转移话题般，开口发问了。

“姐姐……那个叫白玲的女子，后来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得病死的，那贼头子一直瞒着我，后来经不住老娘追问，才告诉我实情，我去找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所以你……心怀愧疚……便替她来烟云楼做事吗？”我接着满穗的话继续问道。

芸盯着我看了一眼，无言的沉默便是她的回答。

原来这就是芸的经历……这就是她说过自己沦落烟云楼也是拜青所赐的原因，她因为自身的歉疚，不想用白玲姑娘卖身的钱苟活，才选择背负她的业，走入了烟花之地。甚至连青为何要送女子进烟云楼，我都有些明白其中个因：虽不知道让白玲进入烟云楼是否由他主动提起，但这男人估计知晓她的选择，正是因为良心上的歉疚，才让他扭曲了自己的行为，想要通过送女子进烟云楼来“证明”这是一条安稳的谋生之路，让他在悔恨中欺骗自己，以获得少许安宁。

“苡安姐，你也喜欢过青……对吗？”

“……”

回答我们的是更为令人窒息的沉默，芸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我想安慰这心痛的女人，还没等张口，小崽子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留给芸更多空间。

等了好半晌，等的我以为芸铁定会忽略满穗的问题，她却忽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些释然。她的眼中闪着奇怪的光，像是不舍……又像是埋怨……或者无奈……还有些留恋……各种复杂的感情纠缠在一起，也不知哪一种才是她的本心。

“告诉你们也无妨，我确实也喜欢过他……毕竟在那种时候，能为了我们拼命的男人怎可能不招人喜欢……”

我忽然明白了……明白了芸在浴室中对我所说那些话的含义。

“所以你说……青杀了你的情郎……就在他选择卖掉白玲的那一刻起……是吗？”

“……是……”

“……”

屋里陷入的长久的沉默，芸似乎已经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歪着脑袋，盯着桌上的茶杯出神。这模样倒是和青有些类似，我几次想出声说些什么，至少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满穗一直在暗示我不要多嘴，也不要有多余动作，静静的陪伴着芸便是。也不知坐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现在的我不该出现在这里。这突如其来的访客也打破了原本的寂静，我赶紧钻进床下，小猫被我惊扰，不满的喵喵叫了两声，跳出了床铺。小崽子帮忙藏好我在此的所有痕迹，才作为芸的侍女高声问道。

“谁呀？”

“芸姐，有位客人给您点的葫芦鸡，趁热给你送来的。”

噢！是我上次和小崽子吃过的葫芦鸡，可惜那次她没怎么尝，这是青送的餐饮？觉得我们辛苦，便送来了长安特产？

我从床底窥视着外面，看见一双熟悉的小脚走向屋门，门口似乎站着一个丫鬟，拿着一个大篮子。小崽子接过篮子，问是谁送来的。那丫鬟摇摇头说不知道，送礼物的人未留姓名，就离开了。满穗将篮子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真的是一只香喷喷的葫芦鸡，就算我看的不真切，那香气也勾起了我肚里的馋虫，口水忍不住留了出来。

“芸姐，还真是只烤鸡，是谁送你的？”

是满穗的声音，她似乎相当疑惑，就算吃个好吃鬼，这莫名其妙的礼物并未令她安心。

“不知道，以前有客人带过糕点，但这样不留姓名送来的，还是第一次。”

“也许是青送来的吧？”我在床底下轻声插嘴道，“他买来犒劳我们的？”

“不可能，贼头子从没拿食物当做礼物……”

“……”

说实话，我现在饿得很，忙碌了大半天，除了上午吃了些早点，早已是饥肠辘辘，真想来上几口鸡肉，不过我一个大男人怎能和姑娘们抢吃的，肯定是等她们吃完，我才会吃剩下的东西。

满穗忽然伸出手，在鸡的不同部位撕下几块肉，她这举动让我颇为纳闷，这家伙平时再馋也不会这么没有教养，肯定会与我们一起分享。正疑惑着，只见小崽子将肉丢给眼巴巴看着她的小猫，小猫可不跟人客气，三两口就吞下肚去。在我惊讶的目光中，满穗轻声说道。

“看看有没有毒……”

这小崽子还真够谨慎的，确实……这个节骨眼上谨慎些好。在床底呆的有些憋屈，既然没有人，我便从床下钻出，在屋里站着活络筋骨。小猫吃完了鸡肉，开心的喵喵叫起来，还贪婪的盯着满穗，乞求着更多食物。芸俯下身去，又开始抚摸这可爱的小动物，唯独满穗一脸认真的盯着小猫，捕捉着它的每一个动作。

事实证明，小崽子的谨慎是对的……

仅仅过了一盏茶功夫，小猫就不安的扭动起来。芸还以为这小家伙噎住了，赶忙去拿水。就在她起身的一瞬，狸奴忽然变得狂躁起来，完全没了以往的温顺，像一只野蛮的老虎，在房间里上蹿下跳，它没能蹦跶几下，最后重重的摔在地上。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它悲惨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们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看着它倒在地上抽搐，看着它瞪大惊恐的眼睛，看着它鼻孔与口中冒出带血的泡沫，发出嘶嘶的惨叫声，不一会儿便没了气息……

记得在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我是为了自卫，但看着那人躺在血泊中抽搐，听着他的喉咙发出垂死的喘息，我还是被吓得头皮发麻，那震撼人心的一幕深深的印刻在灵魂中，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然而时间过了那么久，我究竟杀了多少人？从每一个门面庞都记得清清楚楚，到连具体数字都变得有些模糊。对于死亡本身，我早已见怪不怪……杀了这么多人，见惯了尸体和鲜血，在搏杀与掠夺中求生，我的心早已变得漆黑麻木，若不是小崽子及时唤醒了我的良知，不知道我这种贼徒会堕落到何种地步。然而即便如此，我也觉得早已习惯目睹死亡，情绪不会有什么波动。可就在此时此刻，看着小猫在地上痛苦挣扎的一幕，却让我震撼到难以言语，直到这小动物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我的心还在猛烈的跳动着，像是孩童拍打的皮球，几乎要跳出自己的胸膛。我就那样僵在原地，不知该怎么说，不知该怎么做，只是呆呆的看着，甚至不敢去碰地上那具小小的尸体。

我为什么会这样？

“没想到真的有毒……”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小崽子，她面对此刻的危机，反而比我正常的多。听到她的声音，我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芸也是一样，她死死盯着死去的小猫，一言不发，仿佛躺在地上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死物。她与我一样，如同呆傻一般愣在原地。

这真的很奇怪……

芸和我一样，不管是她亲手所杀还是受人指示，留下的人命也应该有几十条了，虽没我杀的人多，但也算是两手沾满鲜血。像我们这样的人居然会被一只小猫的死吓得愣在原地，现场的三个人中，唯独没杀过人的小崽子表现的比我们两更加冷静……

不对，她也杀过人，杀的是一两个恶鬼……如果他们还算是人的话……

在分尸舌头的时候也是，她在极度的残忍面前表现的是如此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可怕。

“对不起……若是有来世，你便来找我报仇吧……”

满穗走上前，轻轻的抚摸着逐渐变冷的小猫，与它做着最后的道别，她的眼中充满哀伤，是我与她相遇以来很少见过的表情。我盯着她轻柔的把小猫抱起，像抱着一个娃娃般小心的将它放在篮子里，接着盖上一块手绢。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嘴里一直默念着什么，我听不真切。但我清楚的看见她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红，还闪着泪光。我想安慰她，说这并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那个下毒的刺客。但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如鲠在喉，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而眼角的余光告诉我，芸也是一样。我们这些杀人如麻的老手，此刻竟像一个从未见过死亡的幼儿般不知所措。

安顿好小猫的身躯，满穗将垂在眼前的刘海拨弄到一边，待她再次抬起头来，已恢复了往日冷静的模样，看样子，她似乎比我们更清楚眼下该做些什么。

“芸姐，以后你在这吃的所有食物，我都要亲自下厨；若是没空料理，就与姐姐们一起吃大锅菜，虽味道差些，但至少安全……”

对啊……不能傻愣在这里，还得去调查一下这个鸡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去找那个小丫头！看看他妈的到底是谁送过来的！”

我愤怒的说着，撒腿就要冲出门去，却被满穗一把抓住，我的眸对上那淡蓝色的湖水，湖水中的悲伤还未完全退去，但水面之下不再是以往的深不可测，而是能清楚的看到那如同磐石般的坚强，小崽子用力将我的手捏紧，表情相当严峻。

“良爷，那个姐姐我认得，待会去问她便成，你万万不可随意现身，若是被敌人挑拨冲动行事，那我们在此秘密保护芸姐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又在胡说！这小崽子怎么敢直接去问？！万一那个小丫鬟就是所谓的千面杀手，那她岂不是自投罗网？保护芸确实是我们在此的第一要务，可就算让我拼上性命去保护芸便罢了，若是还要搭上小崽子的命，我绝对不可能接受！

“你去什么？万一敌人趁你落单时对你不利，那又有谁护着你！”

“良爷不用过于担心。”见我有些动怒，满穗语气软了下来，但对自己的坚持分毫不让。“那个姐姐平时就在大厅跑堂，很好找的。大庭广众之下量他们也不敢动手，你乖乖躲着便好。”

“你这样不……”

“良爷！”

见我还想争辩，满穗的态度突然严厉起来，她用力瞪着我，虽是个小十余岁的女孩，但她的气魄完全不输我见过的任何男人。

“此刻情况紧急，更容不得感情用事！现在青那边人证被杀，他根本抽不出余力帮助我们，此刻更需要你来保护好大家！我们最大的优势便是隐蔽行动，你若头脑发热冲出门去质问，那所有人都知道你未经允许私自在芸姐房中留宿，又如何能打那个刺客出其不意！”

“……”

“明白了吗良爷？”

“……可恶……”

满穗这一番话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我根本没法反驳。因为我也知道，自己若是这么冲出去，肯定会将好不容易制定的计划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为了长远打算，必须让小崽子替我冒这个险。想到又要让自己的心上人暴露在敌人眼前，我担心的要命，却又无可奈何。这被动的局面真心让我火冒三丈，但还是不得不返回桌边坐下，听从她的建议。

就在我与小崽子争执之时，芸突然说话了。她缓缓的起身，脸上带着那种面具般的假笑，像是刚刚根本没有发生过别人觊觎自己性命一事，如同只是接受了寻常礼物般从容淡定。

“你俩真是的，在这争来争去的干嘛，既然是送给老娘的东西，就由我去问好了。”

“芸姐也不能去，这件事只能由我去问！”

见满穗拦着自己不让问，芸明显也有些不满，她皱着眉头正要发问，小崽子已经抢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姐姐你不能去的理由很简单，现在送你礼物的人并不知道我们发现了食物有毒，我在考虑……你是不是应该假装吃下毒物装病……再用养病不便见人的理由让对方摸不透虚实，若是想谋害姐姐，他们也许会派人前来探查，此时便是找到线索的最好时机。”

小崽子这个理由无比合理，还顺便想出了抓到敌人的法子。我与芸对视一眼，就算不用言语我也能明白，她对这个刚刚成年却有勇有谋的妹妹也无可奈何。可笑啊！此时仿佛她才是三个人中年纪最大的姐姐，而我们才是在她的羽翼下被保护的弟弟妹妹。

见我们不再反驳，小崽子明显送了一口气。她像是怕我们反悔般说了句“你们在此等我，我去问问就来。”便立刻出门了，根本容不得我们喊她回来。我闭上眼睛，用力捏了捏鼻梁，还想努力将混沌的思绪理清，此刻的情形已是相当危急，不但狗官被杀，连芸都有性命之忧。现在是不是应该躲起来比较好？带着这个娘们还有小崽子一起？像青说的那样逃出长安城？像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呵呵呵……”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身边突然传来了芸的笑声，就这情形还能笑的出来？你差点就没命了，还好小崽子聪明！我有些心烦，没好气的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呵呵……想杀我的人也太蠢！别说这臭鸡，那些男人送的就算是金银珠宝，老娘也从不稀罕！都给姐妹们分了，连这都不知道，还想来刺杀老娘？”

“你可真厉害！不过这次若是真分了，估计接了你礼物的人可就都没命了吧！”

察觉到我语气中的讽刺，芸也毫不客气。她转过头冷笑着问道。

“良爷是不是怕我连累到你，害得你连我那妹妹的毛都没碰着，便在这莫名其妙的死了？”

这女人说什么胡话，老子什么时候惦记这破事了！受到她的挑衅，我正想发作，忽的转念一想：这女人说话本就带刺，还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从刚见面一口一个良爷叫的那么甜到现在动不动就拿我开涮，还喜欢冷嘲热讽，其实这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若是用真实的一面待我，就算有些冒犯，到底比舌头之类虚情假意还想杀我的人好上百倍，又有什么可抱怨的。这么一想，反而没那么生气了。

“你说的是……不过万一我死了，小穗就麻烦你关照她……替我多盯着她点，别让她受委屈。”

估计是第一次听我说话这么顺耳，芸倒是一下愣住了。我说的这番话也不是耸人听闻，就算是做保镖，被刺客反杀的例子也不胜枚举。我对她苦笑一声，露出无奈的表情，这女人还嘴不饶人，不满的哼了一声，有种指责我的味道。

“一个大男人说什么丧气话，真没用……”

“哈哈，是吗……”

在满穗回来以前，我们一直保持沉默，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形势危急，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我一直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就算要逃，也不能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着，芸又说话了，不过这次的她口吻不再充满轻蔑，女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嘀咕道。

“你若是死了也别担心，等安顿好小穗儿，老娘便下来陪你，我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得了吧你，你要是也死了，谁来照顾小穗。”

“那你就别死，自己好好照顾她！”

芸又开始对我发出怒斥，不过这一次，她的斥责听上去特别亲切，没那么刺耳了……

等待是漫长的，特别是还有个看不见的杀手对着芸的性命虎视眈眈，即使此刻烟云楼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小崽子一个人去打探送礼之人的消息，还是让人等的焦心。好几次我都想站起来去走廊里探探情况，被芸大声喝止。她觉得既然满穗不想让我暴露，就必须按预定计划执行；但我注意到，这平时总是从容不迫，一脸淡定的女人，脸上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还是在这十一月的立冬时节。与她打交道的经历告诉我，这女人根本不害怕死亡，甚至蔑视着死亡。而她对小崽子的关心也非虚情假意，只是理性告诉她，若此刻擅自行动，只会耽误了满穗的心意。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就在我等的心急火燎，芸也开始坐立不安的搓手时，门外终于有了动静。芸立刻从坐姿猛的站起，与我一起眼巴巴的盯着门外。随着合页发出吱吱呀呀的抱怨声，满穗小心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见到这个小崽子平安无事的归来，我和芸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小崽子进门还是一脸严肃，看着我关切的眼神，满穗咯咯笑了，女孩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深蓝色的眼睛眯成了一轮弯月，她举起食指，对我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随着心上人的出现，一直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松了些。

“良爷你想什么呢，这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可能有危险，我又不是傻子……再说你想想，别人会为了处理我一个小丫鬟，冒险在这么多人面前出手？”

“就算现在不一定对你出手，也可能以后拿你杀鸡儆猴，一个小丫鬟的命……”

“好啦良爷，别担心了！”

还没等反驳的话说完，小崽子就出声打断了我，她收起笑容，一脸严肃的看着芸，迅速转移了话题。

“芸姐，刚刚我找送礼的人打探了一番，那姐姐说，食物是由一个女子给她的，那女子自称是百食庄——就是做葫芦鸡那饭庄的小二，有客人在百食庄定了食材，做好就托人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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