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頭髮

　　「噗哈哈哈，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啊？」

　　「別笑了，Saber。」

　　握著梳子的伊織一臉陰鬱，捲翹的頭髮亂糟糟地披散肩膀，像是暴風亂捲過後的雲絮。

　　廢墟般的長屋中沒有鏡子，令伊織難以將一頭亂髮梳攏為整齊的髮髻，此刻青年劍客正因為耽誤了清晨的鍛練而感到憂傷。

　　「你昨天清洗頭髮之後卻沒有好好整理就睡著了，對吧？」Saber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看著伊織那神奇的髮型，努力憋住笑意。「真沒辦法呀，伊織，就讓我來幫你梳髮髻吧。」

　　「你會梳頭髮……？」看著Saber可疑的笑容，讓伊織不由得提起應有的戒心。

　　「那當然，你什麼都不用擔心。」Saber笑嘻嘻地繞到伊織身後，搶走了伊織手上的木梳，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樣雀躍。「不然你這副樣子也沒辦法出門啊？就老老實實聽我的吧。」

　　（總覺得會被戲弄。）

　　「……」伊織不安地嘆了口氣，規矩地坐直身體，方便Saber幫他梳理頭髮。「那就麻煩你了，Saber。」

　　「嗯！」Saber的聲音落在伊織耳邊，手指大膽地捉起一束卷曲毛躁的頭髮。「太乾了，你都沒有用髮油吧？」

　　「很抱歉我手頭並沒有寬裕到買髮油的程度。」伊織很無奈，而且如果有多餘的錢，他寧可花在刀具養護上。

　　「哼哼～你運氣好，我這邊剛好有好東西喔～」Saber語尾揚起，聽起來相當得意，接著伊織便感到頭髮上被抹了什麼冰涼的東西，滑膩的指尖蹭過頭皮。

　　「什……！？」伊織一顫，整個人的背都繃緊了。

　　「別緊張，是伽羅油，上次太夫送我的。」Saber取出一只磨得光滑的海貝，貝殼內盛裝著桂花香氣的油膏，看起來價值不斐。「本來想找機會轉送給香耶的，想不到今天就派上用場了。」

　　「……那不是女性打扮時用的嗎？」伊織皺起眉頭，忍耐著頭髮上被一層層拍上髮油的冰涼感覺，甜蜜的花香順著油脂逐漸散開，不是該抹在浪人頭上的東西。

　　（……果然是被戲弄了吧？）

　　「只是有香味的髮油，不要在意。」Saber愉快地說，將伊織的頭髮整束攏起，包裹在手心中，以使頭髮都能均勻地抹上油脂。

　　「嗯……」伊織抿起嘴唇，努力忍耐頭皮上傳來的異樣感覺。

　　Saber的動作其實相當小心，並未惡意讓伊織感到疼痛。伴隨著髮根處細微的拉扯感，梳子的木齒輕柔地扎入伊織的髮絲之間，Saber的指尖劃過敏感的後頸和頭皮，肌膚相觸只覺陣陣酥癢。

　　身為劍士，伊織很少有將背後交給別人的時候，這意味著全然的信任。Saber身為和他出生入死的夥伴和劍技高超的前輩，當然是他可以信賴的戰友，但現在的狀況似乎又有些不同。

　　「你完全可以閉上眼睛享受一下。」Saber如此宣言，聲音和吐氣彷彿落於耳畔般清晰。伊織卻像是接受考驗一般，雙手緊張地揪緊了下袴，不知道該不該閉上雙眼。

　　說實在話，Saber確實足以為梳頭的技術自豪，他的手法仔細溫和，和伊織那位隨意拉扯幼童頭髮的師傅完全不同。Saber會小心翼翼地捏著髮尾，梳開打結的髮絲，以將刺痛感減到最低，就連梳齒劃過頭皮的力道都有分寸，雖然平時就清楚他能夠在日常生活中妥善控制那身怪力，但伊織此刻才真切地發現Saber居然可以細膩到這個地步。

　　伊織在懂得自己綁髮髻之後，就不怎麼喜歡讓他人打理頭髮，但Saber的梳理的確相當舒服，伊織想像中高級的理髮師傅大概就是如此。

　　（不，好像又有一些不同。）

　　伊織想了想，Saber梳頭的感覺也許更接近香耶一些，雖然技術優良，但少了幾分應付工作的平淡，更多的是熟悉感帶來的親暱和放鬆。而且……

　　「喔？伊織比較喜歡這樣的力度嗎？」Saber的手勁略微調整，手指撫過皮膚時細微的搔癢感減輕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酥麻，尤其是碰觸靠近後耳的部分時。「如何？」

　　（……反應被觀察了。）

　　和劍術方面的要害不同，明明是無關勝負的瑣事，但伊織不知為何卻感到了微妙的不自在，彷彿無法接受Saber的視線般，起了幾分掩飾或閃躲的念頭。

　　「你……你還真是擅長梳頭呢。」伊織乾笑說道，試圖開啟其他話題。

　　「哼哼～被發現了嗎？」Saber洋洋得意，秀氣的手指纏繞了伊織的捲髮，輕輕拉扯，便將朝向不同方向的髮尾成功調整為一致。「我可是有被稱讚過喔！」

　　（……誰？）

　　「這樣啊，看來你用自己的頭髮練習很久？」伊織嘗試試探，他努力地忽視勾起他後腦頭髮的溫暖手指。能夠靈體化的英靈當然不用再整理頭髮，但Saber那頭長髮在生前的時代或許有不少整理的機會。

　　「那是當然，不過……嗯，幫別人梳頭的方法還是不太一樣。」Saber的動作有一陣子停頓，似乎是在思考，頭髮略微鬆開的感覺讓伊織暗自鬆了口氣。

　　「……很多人的頭髮被你摧殘過？」伊織揶揄道，試圖和往常一樣地開著玩笑，緩和自己莫名其妙的感受。

　　「伊、織，你忘了我的身份了嗎？而且怎麼能隨便梳不認識的女孩頭髮？」Saber不快地壓低了聲音，手上沒有控制好力道，梳子一不小心扯住了打結的部分。

　　「嘶。」吃痛的伊織身體一縮，頭腦卻沒有因為疼痛而減輕混亂的程度。「也、也是呢……」

　　（……難道是香耶？不，不對，一定是他生前的事情……）

　　能夠讓孤獨的皇子紆尊降貴地親手梳頭的對象，又是熟識的女性，並且是值得他如此細心對待的人……其實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伊織想到自己曾讀過的斷簡殘篇，想到傳說中的那位英雄和與他締結姻緣的妃子，想到那些公主們古老而尊貴的名字。慣於思考的腦袋不知為何繞進了死路，耳朵隱隱發燙。

　　劃過肌膚的溫暖指尖此刻變得無比清晰，手環的清脆敲擊掠過耳邊，伊織幾乎能想像自己的頭髮被Saber的手掌輕柔地扣於掌中的景象。

　　──那雙揮舞至高劍技的手掌。

　　「那、那個啊，Saber你已經梳得差不多了吧？剩下的我自己處理就好……」

　　「唔，伊織，再忍耐一下，我都已經快綁好了。」

　　伊織剛想站起來就被對方用怪力壓制住肩膀，只能徒勞無功地以轉頭作為掙扎。Saber嘟著嘴巴，語氣也有些許不耐，他已經在幫伊織纏上髮繩的最後階段了，可不願意功虧一簣。

　　「可是我……！」

　　「放心吧，我對你也是一樣溫柔。」彷彿猜中了伊織的心思一般，Saber沒怎麼多想就拋出了直率的答案，毫無歪曲的餘地。

　　凌厲而精準，正如對方只為取勝的劍法。

　　「Saber！」伊織狼狽的斥責沒有一點威懾力，更像是某種悲慘的呻吟。

　　「好啦～綁好囉！我來看看有沒有綁正……」大功告成的Saber拍了拍手，覺得很滿意。他按住伊織的肩膀，把對方扳了過來，卻看見伊織以寬大的手掌遮住了臉龐， 令Saber訝異地睜圓了雙眼。「你……」

　　伊織躲開了Saber的視線，彷彿逃跑般衝出門外，老舊的拉門在關上時發出「碰」地一聲。

　　（……他連關門的力道都忘記控制了？）

　　「……伊織啊，意外地純情呢。」Saber自言自語般輕聲咕噥，清秀的臉龐泛起紅潤，他看著自己的掌心，那裏還殘存著髮絲冰涼柔滑的觸感，伽羅油的香氛有如美酒的尾韻縈繞。「可愛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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