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觉得玩乐队开心过”

　　简短的字句，不大的声音。却突兀地，将排练室的争执终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那个坐在角落抱着吉他的女孩。

　　“丰川同学是什么意思”质问声打破凝固的空气，像石子击落水面。领队的主唱，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女孩静默的侧脸。

　　习惯沉默的人一旦开口，往往代表着某种不平常的征兆，而更加令人不安的，是离心的话语本身。

　　睦仍然一动不动，眼睛只是瞥向一旁窗面的雨点。排练室有些压抑的氛围似乎丝毫没有让她产生片刻的心理波动，她的视线穿过城市街道间的细密雨幕，向着视野不可见的远方发散。

　　乐队原来有这么无趣。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只不过是听她们一个个地自说自话，令人乏味。同样的事，落到自己的身上，感受会是如此地不同么。

　　反正吉他在哪里都能弹。如果今天她直接回家的话，妈妈一定会理解的吧。这么想着，睦站起身体，在她们错愕的眼神中，自顾自地走出了练习室。

　　……

　　站在RING的大厅，睦看着门外的落雨，想着自己是要等雨停还是直接呼叫司机。短暂的思索没有得出结果，身边不时有人来往，睦自觉地稍微退向一旁。

　　光结的瓷砖地板上，倒映出女孩犹豫的单薄的影子。她把目光重新移向门外的雨幕，也就在这时，她在一片雨声中，看到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目光相接。隔着一层玻璃板，也隔着一层薄薄的雨雾。她看到亚麻色长发的女人撑伞向她微笑，心跳先于画面触动她的五感。睦下意识地快步走出门口，伞面向她移来，刚好为她的身体隔开雨水。

　　并非意料之外的小小惊喜。

　　妈妈。心声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主动浮现，睦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女人雾蓝色的双眼。

　　对方眼底的温柔似乎快要满溢而出，她伸手整理了一下睦耳畔的头发，指尖轻轻拂过脸颊，睦闻到了让她安心的、多了几分雾气的体香。

　　薄茧带来有些痒痒的感觉，用的是左手。她的胸口也跟着被什么东西骚动了，像是被猫爪轻轻抓挠的毛线团。睦并不排斥，也并不着急平息这种错觉。她只是安分地接受那人的安抚，乖巧地纵容那人帮她整理吉他包的肩带，静静地等待她牵起自己的手。

　　“幸好提前出发了，能接到小睦真是太好了”女人脸上挂着浅笑，有些抱歉地说自己着急之下只带了一把伞，还问有没有让她久等。睦马上摇头，然后跟着她走向了雨幕。

　　上次两人共撑一把伞是在什么时候呢，貌似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在刷啦刷啦的雨点声中，睦的手臂突然被挽住。“近一点比较好哦”伞面下的空间有限，她们的距离突然被拉的很近，睦可以清楚嗅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手臂隔着衣物贴上了十分柔软温暖的脂肪。胸口的那份异样突然被放的很大，睦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步入青春期的十五岁少女还是没怎么长个头。她的身高也许是遗传了另一位母亲吧，到了现在也还是比妈妈矮了一个头。如果是平时她会觉得有不甘心，毕竟她总是有着想有朝一日平视对方的愿望，可她突然觉得事物也许并不总有坏的一面，就像现在她能借着彼此的差距掩藏一下自己有些令人羞躁的局促。

　　“今天结束得比平常早呢”在等待绿灯的时候，女人随意向她说道。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被雨点浸湿的鞋尖。对方很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坦率地问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乐队，不去了”

　　之前打好的腹稿就这么作废，任性的话语让睦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

　　“这样啊”

　　女人没有再特别说什么话，睦知道这是她在留给自己思考的空间。到站之后，她放下伞的同时，一路挽着的手臂也被松开了。

　　空落落的。原本温暖的地方，被凉丝丝的空气所取代。但随即，女人再次挽住了她的手。她们一起坐在回家的电车里。进入青春期的睦越来越少和她撒娇，因此这样亲密的举动越来越少地出现在她们之间。今天可以说是久违的例外了，睦很快意识到女人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

　　明明这份心情是不该有的，可睦的身体仍然忍不住为这久违的肢体接触感到兴奋和雀跃。如果这个时候把脸埋进她的胸口会怎样，睦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她，她只在乎妈妈会有什么想法。一定会纵容自己吧，不会拒绝她的撒娇和依赖。可不知为何，睦有些抗拒这样。如果对方能意识到自己有在成长就好了。

　　“没有问题的哦。只要不让自己后悔，小睦的所有决定妈妈都会支持的”

　　女人把脸贴上睦的额发，双唇开合说出了让她无比心安的话。体香萦绕在鼻尖，睦能看到对方领口肌肤的白洁。脖颈处的项链她曾经触摸过，回忆里是有些水凉的触感。

　　心跳加快，指尖微动，睦下意识轻轻吞咽了一下。几分燥意涌上面颊，她忍不住稍微挣扎，可马上就觉得后悔了。

　　我忘记了，小睦也是会害羞的啊。身体分开，温柔的声音却带些促狭。睦沉默着别开脸，不敢去看女人的眼睛。

　　“是青春期呢……”身旁的人感慨着说。睦别扭的心情微动，犹豫了好一会后，覆盖上女人温热的手掌。无意中，指节蹭过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对方很快翻过掌心，和睦贴合着牵手。

　　小睦最近都不来找我撒娇了。稍微有点寂寞呢。女人说着，叹息声轻微。

　　“因为、不是小孩子了”

　　睦的语气郑重，却无意识握紧了对方的手，对方纤细却柔若无骨的手掌，温暖地将她的包裹。她听到一声熟悉的浅笑声，接着感受到女人贴着靠近了自己。对方将脸颊依偎在睦并不宽厚的肩膀上，耳语似的小声说：

　　“那就让妈妈撒会娇吧”

　　心跳加速，睦的心情仿佛兀地飘上云端。她有些僵硬地挺直了身体，默默调整自己的姿势只为了让女人能靠得更加舒适。对方在她面前头一次展现出这样有些孩子气的一面，睦就像观察破壳中的雏鸟一般慎之又慎。肩膀感受到母亲的笑意愈发浓郁，可怜又青涩的少女当然还不确认其中究竟是否蕴含着大人坏心眼的戏耍，她只是尽职尽责地呆坐着，眼睛不时瞥向怀里的吉他。她觉得自己的衣领似乎也快要沾染上女人的发香。

　　常说人不论年龄多大，在母亲的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睦对此总也深以为然，从她有记忆起，女人看她的眼神似乎从没有过变化：永远是湖泊一般的平静温柔，永远爱意宠溺，永远予取予求。她也总会本能地安栖于那双雾蓝色的眼瞳，可随着人成长中必经的一环，那种天性一般的不明躁动造访——人们所谓之青春期——她逐渐感到不满足了。

　　如果睦不是出生在一个和睦美满的家庭，如果她拥有的不是这么一个温柔伟大的母亲，当然最重要的是，如果她并非天生就是如此地安分乖顺，那么这种躁动和不满足便一定会自然而然地演变为情有可原的小小叛逆吧。可惜这些假设都不成立，那只叛逆的小猫蜷缩在睦心房的阴影里，尚不成型的尖牙利爪无处安放，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抓挠框子里随意堆放的线团。纤维变得毛糙，不知道已经扎破了多少细小的血管。就像现在，出现她心口处的这份刺痒感，是否便是这个缘由呢。

　　睦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胸腔顿时被那人的气息溢满。熟悉的感觉，丝绸一般裹挟住她的心脏。电车停靠进站，稀疏人流来往，这画面在她眼中变得迟钝又缓慢。

　　到了哦。女人抬头起身，动作轻巧自然。肩膀处短暂感受到的重量消失不见，睦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在剩下的回家的路上，雨变小了。嘀嗒雨声里，睦慢慢感到平静。如果是别的母女，大概会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家常吧，睦和女人没有这样的相处模式，天性沉默寡言的她只是会不时应和女人的驱寒问暖，对方其实也并不是多话的性格，只是人一旦变成母亲，似乎就会在某些地方变得相通起来。大部分时候围绕在她们之间的，是令人安心的沉默，女人的关心总是擅长给她留有空间，在一些方面对方比她更懂得自己。这是独属于两人之间的心有灵犀，或是心知肚明。

　　睦不会拿自己和他人相比。她不关心别的母女是怎样的关系，也不想仅仅将自己和女人的关系界定为母女。有时像是朋友，或者更加难以形容的依靠，睦唯一确认的是，她最想待的地方便是女人的身旁。这个位置在哪里都无可替代：乐队不行，朋友也不行。

　　睦有时会幻想，假如对方和自己是同龄人，她们又会发展为怎样的关系。会成为朋友吗，会组乐队吗，就像女人和她的乐队成员一样。偶尔那些大人聚在她们家，那是一种睦无法进入的氛围，游离于睦之外的氛围。女人偶然间会展露出来的，睦不熟悉的侧面，无关于母亲的身份，自然更不属于睦。对方不只是她的母亲，但她仅仅是那人的女儿。不满足的躁动，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电车上久违的肢体接触，让睦大大动摇了。过往的记忆越发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她像是不合格的守财奴，骚动着想要打开本该封存的宝藏。

　　偶尔撒娇一下、怎么样——

　　在短暂的回家路上，睦一路游神，忠诚的心声逐渐变大，直到快要压倒青春期的别扭矜持。也许是因为一直在意着这件事，睦在被问及要不要晚饭前洗个澡的时候，有些结巴地答非所问：

　　“一起睡”

　　女人显然有些意外，欣喜跃上她的眉梢，可很快被犹豫覆盖。

　　“抱歉呢小睦，今晚不行”

　　没等睦失落地垂下肩膀，对方很快就解释说：

　　“你的母亲在今晚之前会回家……出差了两个星期，她大概需要好好休息吧”

　　下次好吗，下次一定让你陪我睡的。追加的保证稍微驱散了睦的失落，可她仍然有些执拗地心想，我明明不会打扰。

　　首战失利，别扭感再次压制了渴望。睦乖顺地点头，晚饭洗漱后没多犹豫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随意扫弦的时候，她在琴箱的共鸣声中想道，其实是妈妈想念母亲了吧。母亲两个星期的出差并没有给睦带来多少感觉，但对那人来说一定或多或少地有些煎熬。经常看到那人犹犹豫豫地拨通号码，然后隔着长远的距离含蓄地倾诉思念。睦会比以往更加安静地退在一旁，那时的她在想什么——隔了一面透明的墙，睦默默地看着那时的自己，胸口没来由地浮现出了一阵细密的刺疼感。

　　如果早一点退出乐队，在这期间，说不定能把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伴你吧。妈妈。妈妈，妈妈——越来越少地这样称呼她了。女人还曾失落地感慨睦是不是真的长大了，连亲昵的呼唤都变得贫乏了。一旁的祥子略微皱眉，睦，不要让妈妈难过。该说两个人不愧是母女吗，祥子轻易就看穿了睦自顾自的别扭。睦一直不喜欢祥子有些强势的一面，她有些抗拒，没有告别就直接背包出门，离开之前听到了女人和祥子的轻轻争执——如果温柔的抱怨也能算争执的话。

　　“唔…你总是太纵着睦了”

　　“有吗？小睦已经很听话了”

　　类似这样的对话总会发生，并不算矛盾的小小插曲。她们之间的爱总要大过其它，就算不能理解也会选择尊重。在对睦的教育上，两个人的期望显然并不相等：祥子希望睦更加有作为继承人的自觉，而另一个人则觉得睦只要做自己就好。即便如此，偶尔的分歧也马上就会被揭过。

祥子陪伴睦的时间很少，她显然也有自知之明，因此在许多地方上并不会强求。但孩童的心思总是敏锐的，睦能感受到这种落差，她终究没有选择在祥子期望的方向上努力。直到现在，她和祥子的关系虽然不至于用僵持来形容，可也说不上有多亲近，至少远远不如和妈妈的距离——

　　妈妈。如果把母亲和我同时放在你心中的两侧，那么天平会向哪一端倾斜呢。

　　睦明白这是她自私又任性的想法，突然觉得有些烦躁的她加快了左手按弦的速度。在急促的弦音里，睦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等到觉得有些累了，她便直接踢掉拖鞋倒上了床。

　　身后蚕绒柔软，睦闭眼幻想那人的怀抱。至少在只有自己的秘密空间里，她会试着对自己坦率一些。

　　重新回想雨幕下，那份久违的触感——在雨点带来的白噪音里，睦的身旁似乎再次缠绕上了，那人身上独一无二的馨香。

　　……

　　台上是学校吹奏部的演出。在时而庄重时而悠扬的鸣奏里，睦突然留意到站在台上最后排的一个少女。亚麻色发缕自然垂下，她双目微阖，正沉浸在低音提琴的演奏中。礼堂台下的灯光暗淡，睦隔了大半个空间的遥远距离，也依然认出了那个人的身形。

　　这副画面睦曾经见过。她在恍惚中缓缓回忆，幻灯片凝滞在一张照片上。略微泛黄的表面，将久远的过去定格在一瞬，那颜色慢慢消融，最后活动起来，和她眼前的光景重合。

　　视野变得清晰，周围人的面容却开始模糊。乐声如同流水，静静从睦的耳旁滑过，在柔和灯光下缓缓拉弦的少女，似乎独立于一切之外，纤毫毕现地印刻在她的眼中。少女展开臂膀，仿佛指引波涛，睦看到她手下琴弦的颤动，心脏也快要跟着沉声嗡鸣起来。

　　睦的目光无法从那个人身上离开，她陷入在了一种十分奇特的感受里，声波、乐符都像要化为实质，细雨一样击打她的胸腔，好让她的身体也跟着提琴轻轻震颤。高潮缓慢褪去，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礼台的演奏已经进入了尾声。

　　少女似有所察，眼睫轻颤，向着睦所在的方向缓缓抬眸。睦的心脏悬起，呼吸有片刻的停滞——她们却没有像预想一样对视。

　　那人没有在看她。像是被陌生的雾气隔开了一样，睦辨认不了她眼中的焦点。熟悉的蓝色眼瞳，带着几分年轻的忧郁，无依无靠，寻找什么一般。

　　这是睦从来没有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

　　礼节性的掌声打破了静止的沉默，也稍微驱散了睦的恍惚，她眨了眨眼睛，看到台上的少女们一齐鞠躬，接着有序退进了幕帘的背后。她牵挂着的那个人，也自然消失在了不可见的阴影里。

　　不等睦生出疑虑，画面再次开始模糊。视野流动变幻，光感逐渐强烈，睦像是被一双手柔和推住，有些踉跄地稳住双腿。四周光线通透明亮，睦稍微眯起眼睛，等她适应了突然从室内到室外的明暗落差后，她辨认出这场地是自己学校的花园。

　　这里可谓是她在学校最熟悉的地方之一。睦的心情变得明快了一些，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阵嬉笑声。睦不禁偏头，几个穿着夏季制服的少女穿过绿丛树荫，穿过她的身旁。

　　看到走在最中间的那个人的一瞬间，睦本能地迈开双腿，又愣愣地停下脚步。她的目光始终追随在她的身上，她看到她较好面容上暧昧的微笑，看到她制服的衣裙轻轻摆动。

　　年轻的、青涩的、单薄的、沉静的身形，睦想到刚被春雨浸润不久的新叶，在晨光下静默地含着露珠。在园地浇水的时候，那些部分会让她尤其照顾。生命的脆弱与生俱有，疼爱不需要特别的理由。

　　十多年来的记忆一重重在睦眼前闪过，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眼前的人。在那长长的她不曾涉足的岁月里，对方曾有多少种消失在过去里的模样？就算照片将画面定格，那些更鲜活的部分，也依然会随着时间逐渐泛黄褪色，直到消失不见。

　　少女快要走远了。要追上，要留下——有道声音催促着睦前行。她鬼使神差地迈开双腿，不断向那人靠近。看着少女越来越近的背影，她的心跳声逐渐盖过了所有。

　　是时候了。说些什么。

　　喊住她，让她回头，让她看见……

　　心脏急促跳动，睦向她垂落下来的长发伸手。与此同时，心中的声音大喊起来：

　　——素世！

　　强风吹过，吹乱了亚麻色的长发。穿制服的少女微抬手臂，捋顺发丝的同时回头看去。她的目光穿过睦，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怎么了？不，没什么。那我们走吧。好。说起来……

　　交谈声变得细小，人影彻底走远。睦停驻在原地，愣愣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少女的背影，直到她再次消失不见。心脏仍然在鲜活地砰砰跳动，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像是灌满了微风一样不停激荡。

　　素世、素世……

　　双唇无声地开合，睦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那两个再简单不过的音节。

　　“素世。”

　　气流终于拖动声带出声，但这道微弱的呢喃，很快就消散在了尚未平息的微风之中。

　　她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多年以前的记忆浮现在睦的脑海，女人牵着她的手写字，纸面上字迹秀丽，她用无比柔软和缓的声音，教睦念着家人的名字，也是一遍又一遍。于是睦像得到糖果一样开心地牙牙学语，那时认知还不成型的孩童模糊明白了一个道理，素世是妈妈，妈妈是素世。在背后用怀抱圈住她的女人，拥有着两个名字。

　　只是那时的她，更喜欢叫她妈妈。

　　睦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呼唤会如此难以发声。她曾翻阅记录了母亲过往的相册，她和照片里的少女隔着一层相纸，也隔了十数年的光阴。她是如此幸运成为她的女儿，但这也代表她永远缺席了对方将近二十年的岁月。

　　如今相片中的少女终于进入了她的梦，在她的眼前变得鲜活，睦却觉得更加遗憾和空虚。就算是在梦里，她也和对方隔了很远，连少女的衣袂都无法触及。

　　意识回笼，睦有些昏沉地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得很妥贴，随手丢在床上的吉他也好好地被放在了架子上。

　　微亮的电子钟显示现在刚到凌晨。在缓和了一会后，睦揉揉眼睛，撑起身体，打算去一趟洗手间。

　　下床，开门，踩上走廊。四周很安静，睦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但经过母亲们的房间时，她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动静。

　　似乎是……哭泣声。若有若无，声音却很熟悉。睦的心一瞬间被吊了起来，发生了什么，是母亲在欺负妈妈吗——

　　她没有犹豫地抓上门把，然后把门推开。

　　被闷在房间里的声音和画面就这么暴露出来，睦刚想脱口而出的质问被生生塞回了肚子里，这过程几乎只发生在一个瞬间。

　　昏暗的光线里，睦看到两具洁白的胴体上下相缠。她认出了两周没有见面的另一位母亲——祥子趴在妈妈的身上，臀部还不时动作。

　　“嗯…啊、小祥……”

　　“哈…素世…舒服吗”

　　呻吟、喘息，还有带着节奏的啪啪交合，这些声音混杂着回荡在房间里。

　　“小祥、哈啊…我好想你……”

　　这种声音，睦从来没有听过。娇媚得像是要挤出汁水的春吟，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可声色毫无悬念地属于那个她最为熟悉的母亲。

　　床上的两人相拥着扭动裸体，显然都沉浸在这场久别重逢的性事里，没有谁发觉房门已经打开了一缝，而门外正站着她们的女儿。

　　睦双手发颤，大脑还不明白如何处理眼前的信息。血液喷薄着冲出剧烈跳动的心脏，她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快要烧起来。

　　屏住呼吸，睦颤抖着关上了门，声音轻不可闻。门缝消失的那一刻，她甚至有种丧失五感的错觉。但如果细细辨认，仍然能听到房间里微微泄出的动静。

　　她僵硬地迈动步子，逃一般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睦背靠门板，胸口起伏不定，默默调整自己紊乱的呼吸。

　　闭上眼睛，刚才的画面却在睦的脑海变得更加清晰。睦没有意识地皱起自己的眉头，手指焦躁地掐住了自己的衣摆。

　　母亲…她们…在做什么？

　　妈妈没有问题吗？…听起来、很舒服…为什么……

　　下身的胀鼓感让睦有些回神，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睡裤已经被顶起了一道高高的帐篷。陌生的热意炙烤她的下腹，睦鬼使神差地向着那里伸出了手。

　　扯下裤子，勃起的阴茎马上跳了出来，青春期发育良好的性器官挺立在空气当中，颜色略深。睦不是没有看见过它的这副样子，但晨勃的感觉和现在似乎并不完全相同……她现在有种强烈的、想要发泄什么的冲动。

　　少女的手掌犹犹豫豫地握住自己的性器，手中的事物充满热度，突起的经脉隐隐跳动。睦的手指向上游移，小心翼翼地碾磨包皮，陌生的快感电流般涌入身体，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无师自通地，睦双手圈住棒身开始套弄，肉茎鼓动着变得更加坚硬肿胀，龟头吐出的先走液顺着手指黏腻在她的指缝中。

　　“嗯……”

　　尽管强忍着不想出声，睦紧闭的唇瓣中仍然泄出了小猫一样的浅浅呻吟。她在安静得过分的房间里粗声喘气，焦躁地加重了手上的动作。背靠在门板上，她的目光却仿佛穿过了房门与墙壁，停留在那两个此时一定仍在纠缠的身躯旁。

　　睦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妈妈的脸。她看到那个同时在社会学和生理学被称作自己母亲的人，此时睫毛颤动，面颊红潮泛滥，眼睛因为快感泛着水光。她娇软的双唇轻轻开合，呻吟着吐息着，化身成完全陌生的魅魔蛊惑着睦的心脏。她看到曾经哺育过自己的那双乳房，仍然像初见一样地雪白丰满，却因为交合的动作上下晃动，摇出令人心醉的淫靡乳波。

　　心脏像是快要冲破睦的胸口一般，她的心率持续加剧地上升，她觉得快要窒息，她将近感到痛苦。她不愿却不可逃避地听到女人口中的爱语，那一声声充满情欲的呢喃只被那唯一的、让她抗拒到快要觉得厌恶的名字填满。

　　睦全身都剧烈颤抖起来，她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渴望，像是暴力的磁吸一般，就连灵魂也仿佛跟着在颤栗。那种感觉层层叠加，冲破了一道又一道的壁垒，直到即将在下一秒冲破自己的胸腔。睦惊恐地张开了自己的嘴巴，却发现自己在这一刻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妄论喊出任何呼救的声音。她在本能之下紧闭双眼，眼前却浮现出一道道模糊的白光。

　　——噗嗤、噗呲。浊白的液体一股股喷溅出来，啪嗒啪嗒地溅落在地板上。睦终于如释重负地瘫下身来，仰头倚坐在门板上张口喘气。

　　可怜又青涩的少女，就这样草率地完成了她人生当中的初次自慰。性意识早就萌芽，睦模糊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足以在母亲们那里失去乖孩子地位的坏事。射精的强烈快感不过几个片刻，余韵只有随薄汗蔓延开来的凉意。

　　妈妈、还在做吗。和祥子。

　　睦侧过头，发觉到脸颊上微微的湿意。

　　酸涩的感觉，在睦的心里不断被搅弄。混合着她自己也辨认不出的混浊液体，就这样混乱地剧烈地发酵着。

　　头一次，睦如此清楚也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和母亲们之间的差距。这差距就像相隔了十多年的岁月一样遥远，令人感到痛苦又绝望。

　　可即便如此，睦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如果说今夜的梦朦胧而令人遐想，那么她刚才耳闻目见的画面就像斧子一样暴力地劈开了一切模糊的轻纱。她终于明白了身体不时出现的躁动与不安的来源，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最不为人知的最深层的渴望。

　　睦想像祥子一样拥有她。作为母亲的她，也作为女人的她。

　　比起“妈妈”，睦更想称呼她作为个体的名字——

　　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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