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躺好，二人又回到了面对面的对卧姿势。

按照以往的惯例，妮欧此时大抵已经因为高潮时的能量流失变得有些神智不清，再过一会儿就得一脸享受地在余韵的幸福中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但这次显然是不似以往，明明妮欧现在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虚弱，可这次高潮之后，妮欧还是固执地撑着眼睛，用模糊的视线看着眼前的虚影。

“怎么了吗妮欧，是身体还不舒服吗？”

察觉异常的雀子一边担心地问着，一边轻车熟路地搂紧了妮欧，将战姬瘫软的身体拉回面前。

“没，没有……”妮欧轻轻摆了摆头，“妮欧现在，只是，有点晕……雀子，不要担心……妮欧，会，没事的呜……”

因为妮欧的声音很低很细，雀子只能贴到和妮欧鼻对鼻的距离才能听清。

“好~既然这样，那就快快睡下养身体吧。”

“唔，可是，就是……雀子这次，不教训妮欧了吗？”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妮欧今天又，逞强了，妮欧不该…呃，又来了呜……好晕，好难受……”

又是一阵晕眩袭来，无法抵抗的妮欧只得将小脑袋耷拉到一边，呼吸变得更加短促微弱，失神的眼睛也没能继续坚持下去。

“妮欧！”

“咕唔……晕，晕乎乎的……”

身体被淫毒留下烙印，小腹子宫处的回路运转中枢也被珺给暂时封印，现在，还能正常工作的能量回路只保留了能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而这样的运转效率对支撑妮欧的意识来说，就像是用一台古老的外燃蒸汽机去驱动一辆现代超跑，怎么讲都太极限了。

“雀子…好奇怪……妮欧好像，又看不清东西……”

“身体也突然，动不了了……”

一边说着，妮欧想要伸手去摸，可浑身上下都挤不出一丝力气，到头来，无力的战姬只能再次慌乱地呼唤就躺在身边的人类少女，一声又一声，直到喉咙连像样的音节都无力拼出。

“没事的妮欧，没事的。妮欧现在只是能量不足而已，不会有事的。”

雀子帮平躺着的妮欧轻轻翻了个身，那盏昏暗的能量灯正好映在少女眼前，忽暗忽明，正如妮欧此时半梦半醒的状态。

“别想那么多，先休息，有什么话明早再说。”

雀子轻轻拍打着妮欧的后背，希望她就此睡下，可妮欧却又将眉头皱了起来，接着，她倔强而费力地动了一下脑袋，即便发不出声音，却还是摆了个“不”的口型。

“真是的，还是这么任性……”雀子轻轻推了推妮欧的小鼻子，假装埋怨了一句，“那这样吧，我们就用意念对话吧，妮欧也能省些力气对不对。”

『好，的，唔……』

雀子合上眼睛，妮欧的声音渐渐飘了过来。

『那么，妮欧能听到雀子的话吗？』

『嗯，妮欧，能听见……』

明明已经是脸贴脸的距离，二人的交流却还像是在打电话一样。

『总之，我不会教训妮欧的啦。』

『但妮欧，明明，早就答应过雀子，不再，逞强了，可这次还是……』

『妮欧这次已经很努力啦，我们明明已经救出来许多人，连那个摩天轮也拉到一边去了呢。』为了打断妮欧自己的那套歪理，雀子赶忙把今天听到的新闻稿又复述了一遍，『要是没有妮欧，今天少说也要多出几百上千人的伤亡呢。』

『可是，雀子……女神大人说过，生命不分轻重贵贱，是不能用，多少，来衡量的。』

一听妮欧又把光之星这些假大空的教条给搬了出来，雀子心里便生出一股无名火，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硬了几分。

『这么说的话，要是能救下更多的人，妮欧宁愿受更重的伤也值得咯？』

『嗯……嗯，妮欧愿意。』

『哪怕成为不能战斗的废人，哪怕死掉呢？！』

『唔，那妮欧也愿……』

“我不愿意！”

这句话雀子并没有用意念通讯，而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可是，女神大人……』

“我才不管什么混账女神！妮欧的命是你自己的，要怎么用应该由妮欧自己决定！”

明显是感受到了雀子的怒气，但一番怯懦之后，妮欧还是坚定地把刚才的回答强调了一遍。

『那，妮欧也……唔，也愿意。』

雀子怔住了。

“为什么！”

心底早就知道答案，可雀子的逼问却还是近乎哭喊。

『因为妮欧是……』

因为妮欧是光之战姬。

光之战姬生来就是为守护而生，要去守护弱小，守护和平，守护希望的存在……类似的答案，雀子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因为妮欧你是个大笨蛋！！！”

这才是真正的答案吧。

只有笨蛋才会恪守这样的教条吧。

也只有像是妮欧这样的大笨蛋，超级笨蛋，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混账女神！”

雀子又骂了一句，她只能把妮欧经常提到的这位女神大人，这位和上帝一样的宗教人物当成现在唯一的发泄口。

都怪她写下这么无理的教条，才会害得妮欧这样！现在的妮欧不弱小吗？她连话都说不出了，这样的妮欧不需要保护吗？

凭什么光之战姬就得无条件地为别人牺牲自己，然后落得一身伤，最后把命搭进去。

凭什么？！

这不公平，更不值得！

『尽力而为。』

突然之间，雀子的脑中闪过一行短句，这并非是妮欧即时的意念通讯，而是来自妮欧潜意识里的回忆。

对于受伤，对于败北，对于死亡，二人早就做过了讨论。

尽力而为，是其中一次讨论后的解。

可雀子现在后悔了。

“什么尽力而为！非要拼到死，拼到，像现在这样连话都说不出，才算尽力吗！”

雀子哭喊着，她明知道这样的情绪，不应该发泄给妮欧，可是她心里不平衡，她想为自己心爱的人争一口气。

可从哪里争呢，从那个，妮欧口中虚无缥缈的女神大人那里吗？

如果“尽力而为”代表着要战斗到能量耗尽被迫解除变身，然后昏死过去，又或是身体积累的旧伤越来越多，即便如此也要去战斗……如果“尽力而为”要和这些白痴行为划等号，那雀子绝不赞同。

“说话啊妮欧！你这个笨蛋，快回答我！你的女神大人肯定说过吧，什么才叫尽力！回答我啊！”

“难道说，妮欧口中的尽力，就是要去送死吗？！”

“为什么，为什么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啊……”

哭喊过后，又是一阵恍惚，一段新的记忆被同步了过来。雀子猛地发现，自己刚刚指责妮欧的话，和不久之前，结花在病房里指责自己的话一模一样。

那时的自己给出了“选择承担责任”的回答，可这句话的分量，雀子现在才切实体会到。

一记回旋镖，结结实实地打入了雀子的心坎。

如果说身为光之战姬，要去保护大家，那确实应该如妮欧所坚持的，可以为了救更多人而献身。可是在一同经历过数次生死磨炼后，雀子心中的天平早就开始向反方向倾斜。

城市或是大家的安危不再是第一位，妮欧才是，眼前这个虚弱到话都说不出，会因为自己发火而怕得蜷成一团的笨蛋战姬才是。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那次稀里糊涂的告白开始的吗？还是，打一开始，自从在龙眠谷和妮欧相识，就是这样了吗？

雀子愈发矛盾了，如果不用顾及城市，可以放开战斗，那妮欧肯定能打得更轻松些。如果不顾及大家，如果，不去战斗的话……妮欧自然就不会受伤了。

对！还有珺前辈！珺前辈比妮欧强得多，战斗的事，完全可以交给珺前辈！

第一次，雀子萌生了怯战的念头。

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不再受到伤害。

对啊……如果说，如果，妮欧没能恢复，就此失去战斗能力的话，那不就不用再去战斗了？

如果说，妮欧用着这样的身体，这样一副连自如活动都做不到，能量近乎枯竭的身体再去战斗，那败北恐怕只是最轻的下场。

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身为人类，为了自己所爱的战姬，雀子甚至开始考虑阻止妮欧去战斗，她只在一瞬间就站在了全人类的对立面，成了她之前最恨的头号人奸。

名为吹原雀子的人类少女，在用名为爱的锁链，为女神大人打造一架新的鸟笼。

如此一来，自由翱翔的云雀就变成了锁在笼中的金丝雀，再无可能回到天空了。

这……对吗？这当然不对！这不对！这不对！这不对！

自己怎么能想出这种荒唐事！

这样的自己，这样限制妮欧自由的自己，和实验室的那些老混蛋，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样下去，妮欧迟早有一天会……

雀子将头摆得如拨浪鼓般，她的思绪渐渐变得混乱，她开始动摇与妮欧一同战斗的动机，她开始迷茫该为何而战。

为了大家吗？

为了妮欧吗？

还是，为了自己？

像是时间突然暂停，在被海潮般的思绪淹没后，雀子愣住了，只有两行眼泪串珠引线似地，一滴滴地滑落脸颊。

雀子并不知道，这些痛苦的思虑恰恰是大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觉悟”，一路以来，雀子的确凭着一腔热血打败了许多强敌，也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度过了许多难熬的夜，可当她被迫停下脚步时，这些她真正欠缺的东西，她心底真正惧怕的东西，都会一样不落地追上来。

“雀子亲！雀子亲！”

“快醒过来！雀子亲！发生什么事了！”

“醒醒！快醒醒——”

就在雀子思维宕机的功夫，一声声软糯却焦急的呼唤自外界传来，似乎是有某种引力一般，不由分说地将雀子拉回了现实。

少女离开后，脱离怀抱的战姬又循着意识里微弱的本能，颤抖着肩膀，缓慢地伸出食指，前探，回拉，她想和那晚一样拉住少女的睡裙，可这次勾住的，却只有冰冷被单的一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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