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在那边南方的天空，

纯净的有如在神圣的手掌，

代表着“母亲”一词，

字母卡拉梅拉那正在明晰地闪亮……

一、长崎素世

千早爱音跌倒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三十分。

这是一个都内随处可见的街头，没什么特别的。但这里地处港区，说不准是一种错位的空间感，只消几毫米的误差——在爱音回过神来之前，她看到长崎素世惊愕的侧脸。沉积、变形，总之肯定有许多可供使用的理由——素世倒向她，爱音还没从卷曲的柏油路中回过神，她下意识揽住素世的腰，将对方揽在怀里，随即重重坐了下去。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她的个子实在太矮，反倒是爱音被带向另一个方向。红绿灯的尖叫声刚刚停止，素世仿佛睡着了一般静静躺在地上，而爱音正搂着她的腰。

又一双皮鞋从身前经过，爱音沉默着，不敢去看那绊倒自己的台阶到底如何，五厘米，或是更矮，那不重要。她用不着细想，立刻意识到这次没有开脱的理由。

完蛋。这是爱音的第一想法，但素世并不这样想。素世摩挲着左手小臂，那是她用来支撑自己全身重量的地方，连带着身后抓住她的爱音。

爱音被一个或许不及高松灯平日捡的石头横切面长度的凸起绊倒。但在港区这样几乎全部铺设柏油路面的地方，谁也不知道那里为何会有一个小小的台阶。还好爱音的运动神经还算不错，否则若是直挺挺摔下去，大概会把上颌磕进脑子里。

素世不愿再想。她检视着泛白的小臂，一层皮屑像毛发似的卷起，柏油路面就像刷子，本能地将自己的手臂推离。素世庆幸自己一直遵循着健康的生活方式，两个人坠落的那一刻，素世朝某个方向猛冲过去，就像在游泳池破开水面，这次不再有缓慢下水的余裕。素世几乎打了个滚，但爱音的手紧紧抓着素世的衣服。素世尽可能蜷缩起来，倒向地面。

这一切都在几个瞬间完成。她有力的小臂和身体起到缓冲作用，甚至连皮肤都没有被撕开，只是露出剐蹭的白色痕迹，之后皮下大概会充血。素世对自己进行简短而快速地评估后，转身看向爱音。爱音仍然抱着她的腰，从表情上看，她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想继续躺着？」

爱音没有回答。

素世皱起眉头，拍掉爱音的手。她很确信自己成功将爱音带离原有的坠落轨道，自己比她更重，更结实。爱音的脑袋不应该受到冲击，除非她的下颌确实以某种程度的偏移影响到了大脑。

「看着我的眼睛」

素世拍拍爱音的脸。

「爱音」

依旧没有反应。

「爱音？」

素世用力捏了捏。手感并不好，湿热的金枪鱼片。

「哇！」

爱音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与素世不同，爱音跌倒时大部分冲击都通过素世得到缓冲，只有双腿无所依靠，不得不独自面对冲击，幸运的是，爱音在素世的保护下似乎完好无损。

爱音完好无损这一结果本就在素世的预想中，但爱音痴傻的表现让素世担心起来。

现在看来，不如说保护得太过完美。如果是爱音独自跌倒，恐怕此刻已经哇哇大哭起来了吧。

见爱音终于有所回应，素世撤去双手，转身将散落在地上的小物件拾起，身后，爱音大叫起来，

「素世世，没事吧！」

素世并不打算追问既已发生的事，只要自己与爱音都没事就好。但爱音不依不饶地哀号着，冲到素世身边，抓住素世的衣角不放。

「只是弄脏了而已」

素世想把爱音推开，爱音却一个劲儿地拍打着黢黑的褶皱。

「在掸灰吗，不需要」

素世努力将爱音的手挡在身前。

「不需要？」

听到这个词，爱音好像受到某种刺激，终于闭上干号的嘴巴，两股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淌。

「好麻烦，明明垫在下面的人是我」

素世无奈地扬起手，想抹去爱音脸颊上的泪痕。爱音注意到素世小臂上的伤痕，现在白色痕迹已经褪去，触地的部位开始泛红，素世只觉得瘙痒，她对手臂上的变化大致有数。

但爱音不同，比起保护者，被保护的人，更别说还是犯错的那个人——

面对爱音游移的目光，素世意识到爱音是瞧见了自己小臂上的伤痕。

要不干脆打她一顿好了。

素世在心中盘算着。

可这终究是在路口，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素世心中叹气。她比平时花了一倍的力气安慰自己，哄好孩子是自己的分内事，既然当初自己选择垫在下面。

爱音正要哭喊出声，素世的食指便轻轻抵在自己的嘴唇上。那是与想象偏差不大的温度与柔软，充满活性的爱音细胞立刻安静下来，紧紧盯着素世，等待下一步动作。

温热的食指轻轻离开嘴唇，安慰似的，素世转而用手抚上爱音的脸颊，虎口在泪痕上轻轻摩挲，修长的手指直抵耳根处。

素世凑到爱音身前，俯身在爱音耳边说，

「嘘，爱音，别哭，回忆一下我们出门的目的」

「取，取蛋糕」

「取蛋糕是为了什么」

「乐奈的生日」

爱音眨巴双眼，沾上泪水的睫毛晶莹剔透。她瞪大双眼，在素世的微笑中转身，难以置信地问道，

「蛋糕呢」

「爱音不是看得很清楚吗」

素世轻飘飘地回答。

「什，什么？」

爱音下意识反问，她不明白为什么素世仍然微笑着，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什么什么」

素世捡起掉在一边的外壳，重新放回蛋糕上，好像那蛋糕依旧如原来那样，

「素世世」

爱音颤抖着，

「嗯？」

「你是说，那个东西是——」

素世看向面前变成一摊马赛克的礼盒，

「啊，对，是给乐奈生日订的抹茶蛋糕」

抹茶的气味争先恐后地钻进爱音的鼻腔，虽然冬天已步入尾声，但港区的风依旧寒冷潮湿。

爱音注视着素世手中的不明物体，绿色的血液渐渐从白色的奶油中渗出。因为收拾残局，素世的手上也沾上不少奶油，

「生日，蛋糕」

爱音喃喃道，视线随着素世手中的蛋糕缓缓移动。直到素世又一次走在爱音身前，这一次爱音并未急着追上去，她还没能接受这个严重的后果。

在某个湖心岛似的小转盘处，素世将蛋糕丢进公共厕所外面的垃圾桶中。好在这里还有垃圾桶，素世端着那个稀巴烂的蛋糕穿行在黄昏的街头，虽然并不觉得手中的东西有什么不妥，但素世也不想就这样把蛋糕的尸体带回40层的家中丢弃。

爱音走出女厕所，素世站在转盘的公交车站前。尽管此时并没有车辆进站，爱音仍然担心素世登上不存在的载具，一下子飞向天空，像气球一样再也不会落地。

「对不起，素世世，手怎样了」

爱音急匆匆地跑到素世身旁，

「嗯？啊，没事」

素世朝爱音扬了扬手臂，伤痕完全变成一排排血色的点阵，看起来十分骇人，但爱音和素世都清楚，这样的皮外伤并不是什么大事。

展示完伤口后，素世的注意又回到手机上。她已经将事情经过一字不差地汇报给立希。为什么是汇报？素世清楚，恐怕立希比起乐奈自己还要在意这份蛋糕。

回忆于心头浮现。立希将自己带到ring后台，嗫嚅着希望自己为她推荐蛋糕店。

素世在脑海中快速翻找，很快心中就有合适人选，在立希的注视中，素世熟练地从ins中翻出一个聊天记录。

在将蛋糕店老板娘的主页分享给立希后，素世终于能说出心中的疑惑。

「立希要买蛋糕？」

送给谁，为什么，素世对此全不关心。然而对椎名立希这个人来说，谈论赠送蛋糕这种事就足够引起旁人的好奇心。

「啊，嗯」

立希自顾自盯着手机屏幕，与老板娘的私信页面开了又关，指尖拂过智能机屏幕。

「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

立希头也不抬，手指点进蛋糕店的账号，一块块蛋糕随着立希的浏览向上飘去。

立希目不转睛地检视其他顾客的蛋糕，素世似有所感，试探道，

「定制蛋糕？」

「啧」

立希熄灭手机，嘴唇紧绷，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送给谁？小灯？」

高举起蛋糕似的石头的高松灯出现在素世眼前。立希四处张望，眼神飘忽不定，最终停在某个方向。素世背对大厅，立希的视线越过自己，不知道落在谁身上。

看立希的反应，大概不是小灯。

爱音咋咋呼呼的喊声从那张桌子前传来。半晌，素世猜测道，

「乐奈，对吗」

立希的脑袋几乎贴到手机上，并不作声。

但这也算是无声的默认。

「昨天，做了个梦」

「立希，打住。莫非我们要从这么可笑的地方谈起？」

立希猛地抬起头，素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怎么？」

「就是很可笑」

立希收起手机，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身前素世的存在，又折向一旁，随后又不安地往回走。

「别绕了」

「我做了个梦」

立希背对素世。

「那家伙，野猫那家伙，问我要蛋糕吃」

立希表情崩溃，转过身来看着素世，

「你能明白吗？素世。一个真实的，可怕的梦，她在梦里都不放过我」

「没什么是不能相信的」

素世收起手机，转身离开。

「只要立希愿意相信」

素世不记得那时候立希的表情，后来她已经整理好情绪，又端着红茶从后台出来。乐奈还没来，但也没差多久。

想到立希当时的反应。素世不动声色地劝说蛋糕店员，为立希争取了第222位定做抹茶蛋糕的殊荣。

这一切当然都是编的，但五折优惠实打实落在立希头上，剩下那一半由素世悄悄补齐。

乐奈之于立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在心中又有何等的分量。老实说素世完全不了解，也不打算了解。但事已至此，为立希提供便利显然能让这个乐队更长久地坚持下去。

过生日这件事，乐奈大概不会在意，可其他的人还是会在意这件事。在灯找不到猫儿似的石头的时候，就需要自己做点什么。

素世一直为这天的特殊情况准备着。但她没能料到眼下的情况，

素世不耐烦地推开爱音的脸，立希的回信堪堪显示在手机屏幕上，

「什么？你是说，在全是柏油路的地方，那家伙被还不如灯的石头高的东西绊倒，摔在你身上，然后把蛋糕砸扁了？」

「差不多吧，刚刚处理好后续，正准备回来」

素世快速地回复道。

「是石头的缘故吗，对不起！」

高松灯的消息忽然跳出，连带着一只正摆手道歉的阿德利企鹅贴纸。

「不不，和灯没有关系，都是爱音的错」

立希忙不迭地解释道。

如果乐奈会看手机的话，她会怎么想呢？素世不由得思考起来。

「素世世，怎么办呀，我把乐奈的蛋糕弄坏了，乐奈和狸希一定会杀了我的」

爱音对群聊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刚刚她在女厕所的洗手池里与几团从素世手中洗下的奶油嬉戏，耽搁了时间，素世就利用这个空当完成交流。爱音还来不及看手机，素世便推着她走向下一站。

「我觉得乐奈不会那样想喔」

「诶？素世世刚才是肯定了狸希的那种可能吧！好可怕」

两人很快走出湖心小岛似的转盘，沿着回家的路继续走着。爱音垂头丧气地跟在素世后面，对这个已经被自己搞砸的生日会无所适从。

「虽然没有蛋糕，我们也不能空手而归」

眼看都快走过最后几个红绿灯，素世善意地提醒道。

「那怎么办」

爱音瞪大眼睛，真诚地期待素世能给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比如临时再去买一款抹茶蛋糕。

「你以为我会说，我们再去买一个蛋糕吧！这种话吗」

素世没好气地答道，

「等我们从一家不一定有成品抹茶蛋糕的蛋糕店回来，恐怕大家都已经睡着了」

「对，对喔」

爱音耷拉着脑袋，所有力气都从口中流走。眼看绿灯闪烁起来，爱音鼓起勇气，快步朝素世跑去。

前方，一座地狱之门似的高楼赫然矗立在两人面前。

「素世世，干脆我给狸希土下座吧」

爱音仍然不死心，幻想着平稳的未来。素世也在心底盘算，该如何补救爱音的错误。

倒不是担心爱音灰暗的未来，只是不想让生日会因为一个蛋糕鸡飞狗跳。

「如果土下座有用的话」

素世忽然停下，爱音软绵绵地撞在素世背后，她像是被扎疼一般跳开，警惕地看着素世，

「最后的机会了」

素世回头看着爱音，眼中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爱音不得要领，朝着素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小小的711藏在高楼之间的甬道中。

「素世世，最后的机会是——」

爱音疑惑地开口，随即，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素世眼中意味不明的光现在成为爱音的救赎之光，

「我怎么没想到！素世世，对呀，素世世，长崎蛋糕，长崎蛋糕有抹茶味，而且便利店就有！」

爱音兴奋地大喊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免去立希的责骂，还是替死而复生的生日会开心。

爱音跳到素世身前，询问似的看向素世，想知道「最后机会」的谜底。

像屠龙故事里的硬汉一样，素世缓缓点头，这便是允了。她手臂垂下，沐浴在夕阳中，恍若一尊宁静的女神像。

便利店的蛋糕绝非好的选择，素世深知这一点。如果生日会仅由楼下的蛋糕和几瓶大麦茶组成，那甚至不如一场周末的聚会。

但此时此刻，素世默默计算立希应该出现的反应，没人想搞砸这场生日会，只要能够拿出点什么，立希绝对从善如流。

按照故事的原本走向，素世和爱音取回蛋糕，大家快乐地吃完蛋糕，立希送灯回家，乐奈大概会与某只猫儿同路离开，爱音一如既往地犯蠢。

然后才是晚餐时间。

但计划有变，应该做点什么。素世明白，光是几块便利店蛋糕无法赎回逝去的抹茶蛋糕。分食蛋糕所占用的时间退回到素世手中，爱音已经没法做到听命令以外的事。

必须找到能代替蛋糕的东西。

便利店传来叮叮咚咚的旋律，

「素世世！我买了好多蛋糕，还有麦茶」

爱音的喊声从店内传来。

这附近，好像有家庭餐厅……

那绝非一切的终点，在这个时间点，想大家再向家中报备临时行程，还需要决定性的支持。

素世不动声色地走向爱音，对方高举着袋子，露出胜者的笑容。

素世立刻有了主意。

还没等爱音开口，素世率先打断了爱音的幻想，

「真的以为几块便利店的蛋糕就能堵住立希的嘴？」

爱音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她原本以为长崎蛋糕是素世给自己出的主意，现在看来并不是。

「那那，那怎么办」

「那怎么办呢，还能吃点什么呢」

素世轻飘飘地说完，转身走进大厅。爱音本能地试图思考，虽然她在压力的作用下已经动弹不得，但她还是不停获取周围环境中芜杂的信息，希望从中得到灵感。

然而转了一圈，连素世都走进电梯，爱音仍然一无所获。担心素世丢下自己，爱音连忙拎着口袋飞奔过去。

转过米黄色的拐角，素世站在电梯里，手指抵在开门键上。

「愣着做什么，等抹茶蛋糕复活吗」

爱音这才站到素世身旁，一袋蛋糕一袋麦茶规矩地立在两侧。

素世并不说话，电梯内沉默得吓人。不安始终环绕在爱音心头，蛋糕能否获得立希的原谅？又该为生日派对做点什么？

爱音虽然装作正经的模样，心思却还很活络，想从素世的脸上找到什么。

素世微微侧身，似乎有意避开爱音，一副沉思的模样，目光投向电梯之外。爱音也下意识向着素世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块长相怪异的黑色牌匾吸引了爱音的目光。

「暧，素世世，那个东西是什么呀」

爱音好奇地看向越来越小的牌匾。

「一只猫」

「什么？」

爱音以为耳朵在路上跟着蛋糕一并摔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哈，哈哈，素世世原来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啊，第一次知道」

爱音一边打哈哈，一边向素世投去质疑的目光。

看着爱音探头探脑的模样，素世心中冒出一团无名火。看来无论如何自己还是难以忍受被爱音当作笨蛋的情形，尽管这是她计划的一环。

素世压下胸中翻涌的气流，轻轻说道，

「那是猫儿餐厅，新开的家庭餐厅，招牌做成猫的样子」

「啊，原来如此，模样可真奇怪，呵呵」

爱音还想说什么，可电梯终究抵达顶楼。

「唉，素世世，我该怎么向狸希解释……」

「向我解释什么？」

伴随着电梯的开门声而来的，还有立希突如其来的询问。

「啊？」

立希为什么会在电梯口等待？可能的答案有很多，担心爱音，担心蛋糕，等得着急等等，但吓爱音一大跳这个答案显然不在其中。

爱音想也没想，手中的口袋就往身后藏。麦茶塑料瓶在口袋中发出呻吟，蛋糕的塑料包装也嘎吱作响，爱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迎向门口的立希。

「看来人没事，还知道背后说我坏话」

素世面色如常，走出电梯，越过立希。爱音捂着袋子，踩着小碎步也想绕过立希，不承想，立希一脚踏在爱音身前，

「怎么，屁股摔着了」

「什，什么摔着了」

爱音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一会儿偷看立希的表情，一会儿又往楼下看去。

猫儿餐厅已经化作一个黢黑的小点儿。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素世全都发在line里了

立希掏出手机，冷冷道，

「什么？素世世！」

爱音绝望地看向素世，但对方只留下一个背影。随之而来的还有立希的手机屏幕。映入眼帘的是高松灯的消息，

「小爱没事吧？」

随即是立希的消息，

「不不，和灯没有关系，都是爱音的错」

「我，我在便利店买了抹茶蛋糕！」

爱音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塑料袋高高举起，嬉皮笑脸地说。

立希挑起眉毛，接过塑料袋看了看，又还给爱音。

「怎，怎么样」

爱音讨好地笑着。

立希像是接受了这袋蛋糕一样，转身向门口走去。预想中的情况并未出现，爱音惊讶地看向素世，想起刚才在楼下，素世说几块蛋糕可堵不住立希的嘴。

可立希竟然就这么放过自己，看来自己运气不错，爱音得胜似的看向素世。

对方正双手抱胸，小声和立希说着什么似乎是察觉到爱音的目光，素世瞥了爱音一眼，将手搭在门把手上。

从之前就潜藏在这狭窄空间中的不安终于喷涌而出，爱音只觉得大脑中的血液瞬间被抽空，至于它们去了哪里，是否流经心脏，爱音全然不知。这太可怕了，如果立希和素世狠狠责怪自己一顿，反倒会好受一些！

爱音死死瞪着素世的手，心中的恐惧正高声呐喊。瞬间的脱力很快恢复，必须做点什么，不要关门！

不要关门！

「对，对了！」

爱音忽然大吼一声。立希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疑惑，素世刚才还一副拿爱音无可奈何的模样，现在反倒嘴角上扬，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

本来都打算放过爱音，这家伙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爱音双目圆瞪，神色紧张，在看到立希的注意被自己吸引后，一股热流从脑后涌来，大概是血液又恢复原位，一股前所未有的充实感袭来，是了，没错，爱音确信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她信心满满地说道，

「我们去爱情宾馆吃饭吧！」

听到这话，立希待在原地，一时无法理解。爱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以为自己成功说服立希，解决了危机。

素世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出了问题。

三个人在走廊中保持诡异的沉默。

「小爱？刚才声音好大，小爱没事吧」

门后探出一颗脑袋，高松灯紧张地看向爱音。

「抹茶！」

又一颗脑袋冒了出来。乐奈的视线立刻锁定了爱音手中的塑料袋。

「小爱刚才说什么？」

灯不解地问。

「额，小灯，这个，我说我们一起去爱情宾馆吃饭吧！」

爱音仍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

「爱，爱情宾馆？」

灯都神色更加疑惑。

素世站在门边，搂住高松灯，胸部轻推灯的脸颊，将疑惑不已的灯塞回门内。

素世给立希使了个眼色，顺带用身体别过门，对爱音说，

「别说傻话了，快进来吧」

随着灯的复述，爱音的脸色由红转白再变红，她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什么。

爱音回头，一个跨步贴到玻璃前。楼下，猫儿餐厅的怪异招牌已经变成小黑点，旁边是一座公寓楼模样的建筑，侧面悬挂着一块粉红色的霓虹招牌，上面写着爱情宾馆，在夜色中十分显眼。

「不，不会吧」

在高度紧张之下，粉红的霓虹招牌与造型怪异的招牌合为一体，爱音确信自己的脑内始终是那个奇怪的西餐厅。

事与愿违，自己的话说不定会被当成比跌倒还可怕的笑料，大家会一边吃着廉价蛋糕，一边嘲笑自己的口误。但西餐厅无疑是个好选择，提议去西餐厅聚会说不定能戴罪立功，然后去KTV唱歌——

门前，乐奈探出脑袋，深深看了爱音一眼。那圆脑袋随即被立希塞回门后。

爱音赶快走上前去。

深夜，素世早早地占据了大床上的一个位置。要乐奈趴在床下的地毯上呼呼大睡起来，高松灯抵在素世身后，两人都已熟睡。

爱音在沙发上。一边做噩梦，一边蜷成一团。

立希将大家的外套都盖在爱音身上，随后站在房间中，检视爱情宾馆的大床房。

没想到反倒是乐奈接受了爱音的提议，当然不是去猫儿餐厅吃饭，而是去爱情宾馆吃饭。

在素世的强烈要求下，吃饭的地点仍然选在家庭餐厅，但随后的目的地并非某个KTV。乐奈好像对这个闪着粉红色光芒的建筑十分好奇，毕竟是她的生日——

没错，毕竟是生日。立希从地上的口袋中捡出一块抹茶长崎蛋糕，唰啦一下撕开包装。

好像不算糟糕。但每一次的团建都以近乎滑稽的模样收场，立希心中充满不明的感情。

那个梦长久地盘旋在立希心头，梦中的乐奈对她说，

「立希，说好的蛋糕」

到最后，乐奈都没吃上抹茶蛋糕。

她在西餐厅里吃了三个抹茶味的哈根达斯！

对爱情宾馆的好奇劲儿结束之后，乐奈很快就昏昏欲睡。立希用明天带你去吃抹茶蛋糕的理由将乐奈哄睡着，而后四个人在沉默且尴尬的气氛中度过剩余的时间。

素世上床的时间很准时，她很自然地占据了大床的一角。爱音给灯分享着手机的内容，立希冷漠地注视着房间内的一切。

她戴着耳机，窝在沙发中，思考着第二天对乐奈的补偿以及今天充满戏剧性的收尾。

很快，连高松灯也开始打哈欠。立希让出沙发，爱音自觉地趴在沙发上，发出哼哼唧唧的噪声。

另一边，立希倒是很放心由素世照料高松灯。灯倚着素世，呼吸很快就平稳下来。

爱音在一通胡话后，大概是体力不支，终于也停止吵闹，安静下来。

终于，这个房间醒着的活物只剩下立希。

野猫这家伙，累了倒头就睡，倒是安稳得很。立希瞥了一眼身旁的乐奈，准备吃一块蛋糕当作夜宵。

立希咬一口蛋糕，抱起膝盖，沉默地咀嚼口中已然干燥的抹茶蛋糕。碎屑从塑料包装中落下，立希小心地用手捂住腿缝，可细小的蛋糕碎仍然落在地毯上，以及乐奈的脚上。

真是太糟糕了。立希暗骂，起身准备从地毯中找出那片碎屑。

「立希？」

似乎是吃蛋糕的动静惊动了乐奈，立希再抬头时，乐奈的双足正抵在自己额头上。

「野猫，你这家伙！」

立希低声喊道。

「立希，想吃吗？」

乐奈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哈？」

立希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主语究竟是什么，乐奈接着说，

「不然，立希为什么闻我的脚？」

「哈？！」

立希震惊地抬起脸，

「你在说什么」

「哼」

见立希不为所动，乐奈扭过头去，似乎开始置气。

「你在哼个什么劲啊」

立希快被乐奈气笑了，

「说好的蛋糕也没有」

乐奈丢下一句话便不再理会立希，

「喂，明明是爱音——」

立希放下手中的蛋糕，伸手抓住乐奈的脚踝。忽然，立希猛然想起那个一直以来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梦，

「抹茶蛋糕呢」

「什么时候说过」

「说好的蛋糕也没有」

喉部微动，立希咽下口水。抓住了奈脚踝的手微微发颤，立希口舌干燥，酝酿感情。

乐奈扭过头，不解地看着举止怪异的立希。

「蛋糕，不就在这里吗」

立希声音喑哑，看不清表情，低低说出一句话。

「哼～」

乐奈饶有兴致地看向立希。

立希终于有所动作，她缓缓褪去乐奈的一只袜子，露出脚背。立希仍低着头，她俯身将乐奈褪去半边白袜的小脚捧到面前，伸出舌头，缓缓划过乐奈裸露在外的皮肤。

二、立希与猫儿

要乐奈不总是在梦中遇见猫儿，在与奶牛猫挥手告别后，她钻入花咲川公园的一条小道，路灯稀疏，树影晃动，乐奈得赶在下雪之前回到家中，天气实在太冷。她像过去每个夜晚的自己一样，来到那条铁轨前。

白猫靠在爬满藤蔓的栏杆上，朝着乐奈低低叫唤。

乐奈蹲下身，伸出手，猫儿跨步走到乐奈身前，将脑袋靠上去。

「猫儿」

乐奈唤道。

没有反应，白猫仍在乐奈手心撒娇。

「猫儿」

乐奈稍微加大声量，并收回自己的手。

白猫歪着头，疑惑地看向乐奈。

哐当！

身后，黄黑相间的路障已然放下。乐奈这才发现，现在的自己正身处一条铁轨之上。

火车的震动沿着轨道传来，乐奈将白猫抱在怀里，愣愣地看向前方，两个光点飞速靠近。

来不及有所动作，乐奈便被一列火车驶过。

故事发生在一个秋天的晚上，还算凉爽。一辆本田有气无力地行驶在路上，树影斑驳，黄色的灯光影影绰绰。立希正坐在后排上，收音机播放着合成音组成的电子音乐。

立希仔细观察两侧的路面，风景在身边飞速倒退。这条路她似乎很熟，窗外，刚才一闪而过的路灯很眼熟。但究竟哪里见过呢？

此时立希说不清这条路究竟在哪儿。那个路灯的上半部分或许是楼下路灯的一部分，剩下半边大概由学校门口的路灯组成。

毫无疑问，立希认得它的两个部分。但它自己如今身处何方，却无法从这些路灯中看出端倪。

家门口与学校门前的路灯同时运转，由两处不同的路灯合体而成的家伙也孜孜不倦地散发光亮。两者之间并不冲突，就像右边的驾驶座上空无一人一样，本田不也好好地行驶着吗。

自己是还在东京，抑或往东北方向行进着？立希的脸颊贴上车窗，冰凉的触感立刻从玻璃出发抵达大脑。

星星晦暗不明，亮度起伏不定。它们铺在月亮两侧，呼吸似的由暗到明，由明到暗，但总归闪烁着。在正中间的位置，一轮明月高高挂起——应该是这样的吗？

月亮和星星，应该同时出现吗？月光似乎很亮，所以星星看起来不甚清楚。

原来如此，立希露出了然的神色。月亮很亮，所以星星很暗，这是对的。但这样就没法推测方位——这个念头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脑海中。立希来不及细看，注意力便被两侧的霓虹灯吸引。

好像是在一座桥上。红色与绿色的霓虹灯随意排列着，像是长在桥身上一般，随着星星的闪烁一同平稳呼吸。

立希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奇异的红绿光之外的东西。蠕动的黑影夹在孢子似的球体之间，远远看去，那东西向前翻滚，而后又缩回去。那好像是海浪，如此一来，立希更加确定自己正身处大桥之上。

大概是在港区，只有那里的大桥才会疯狂地缠绕灯带。立希往后缩了缩，离开已经温热的车窗。

整个世界只有灯带与天上的星体，除此之外便是一片深沉的黑暗，车轮骨碌碌地转动。立希聆听橡胶轮胎碾过柏油路发出的嗡嗡声，一时间大脑昏沉起来，重重幻影从车内角落爬出，经过一阵灵巧的变换，最终蠕动着汇聚成一块漆黑的平面。

就像每个夜晚那样，就这样睡去吧。

立希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一节火车头轰地钻地而出。准确地说，是破水而出。火车头的身后连着一节节车厢，连带着灰蒙蒙的水滴尽数砸在桥与车身上。火车咣当咣当地冲向半空，好像有一条无形的拱形轨道横跨大桥之上似的。

巨大的震动唤醒了立希，透明幻影尖叫着化成萤光似的黑团，打着转儿向角落飞去。

立希冲到窗前。火车终于完全冲出水面，那之后一共由六节车厢，立希看得真切。随着最后一节车厢在视野内消失，立希换至另一侧车窗，整列车组按拱形的模样，一头扎进大桥的水平线以下，更深处的光景立希无从而知，只能默默看着最后一节车厢也没入黑暗之中，

想象中的震动并未传来，好像车组确实被黑暗吞没，而非沉入海中。整座大桥恢复平静，灯光不紧不慢地闪烁着，车内光影婆娑，与之前别无二致。

立希又贴到窗前，试图从黑暗深处看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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