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躺下之后，安娜整个人沉浸在温暖无比的被窝里。她莫名有些晕车，前两个晚上其实睡得并不算好，尽管火车的房间并不算差。索性两个女仆没有去旁边待命而是一同摔到床上，安娜张开手臂揽住她们，三个人盯着天花板上的同一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能两位女仆太有耐力了，她们一直躺到安娜耐不住了起来才有起的打算。安娜摇摇朱鹭让她给自己已经没什么知觉的胳膊让个道。朱鹭哦了一声爬起来，然后安娜侧过身来看，发现秋叶肯定是睡着了。安娜想要发扬忍耐的精神，但她的胳膊不允许。出于完全的不得已她摇了一下秋叶。

秋叶先愣了一下，拍了一下安娜的头顶，然后大概是意识到不对劲，像闪电一样弹起来。朱鹭看着秋叶的神情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帮安娜轻轻地捏捏胳膊。尽管没有什么缓解，但是安娜仍然表现得像是缓解了一样。

“抱歉，我…有些困了。”秋叶挠着头说。

安娜把她按回床上：“再睡一会儿吧。晚上我们去看烟花。”

“那我也睡一会儿吧。”朱鹭也躺下来：“我猜秋叶和我一样二十个小时没睡觉了。”

把床让给她们，安娜自己一个人披上外套坐到客厅里看手机。她查了一下晚上血腥的烟花晚会表演的时间，那是新年一月一日的零点零五分，离现在尚有很远。现在是五点三十分，离“停滞的时间”尚有半个小时。安娜决意现在给自己未来的主人菲德尔打个电话问好，以免六点钟他去为欢庆的人群们接班的时候没有时间收听自己的新年祝福。然后，六点钟的时候去泡个澡，因为那会儿就可以让女仆们无限制地服务自己了——更接近一种义务的劳动，而非工作的服务。当然她们过了零点零五分还是得死，但是那也是义务所致，至少负罪感更弱。

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女仆们的服务了呢…安娜想着。她不禁想到如果自己是正常毕业的公务员现在的待遇应当没有这么好。菲德尔·奥加斯科真的是个怪人。

“喂，是有希子前辈么？”安娜拨通电话问。

电话那头是一个普通的秘书。可以想象她拿着电话机跑到有希子的桌子面前把电话递给她的神态。但是在那一头接电话的却不是有希子，而是安娜并不熟悉却非常了解的男声。

它问：“你是哪位？”

安娜想了一下决定再介绍自己一次：“安东尼娅·契切琳，奥加斯科先生。”

“叫我菲德尔就可以了。寄来的火腿已经收到，味道非常好。有希子她在休息。遇到问题了么？应该下火车了吧。”

“下火车了，很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安娜回答道：“你不是马上要去值班了吗，提前祝新年快乐。”

“是。不过我们医院很清闲。一般这个点遇不到需要抢救的活。杀人——你懂的，我们很擅长这个。”

菲德尔似乎是很无聊地在打发时间。想来也是，他没有很多产业，这可能是第一次有人向他那栋小楼里提前打拜年电话。

“既然你打电话了，也祝你新年快乐吧。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老实说没有什么严谨的计划。我想去北岛玩玩，但是那里没有通车。”

“你可以徒步，我想。先坐长途汽车到附近的公社，然后从那里你可以雇个向导。或者我猜你身边很可能就有女仆是那里出生的。”

安娜有些吃惊：“不会吧。”

“会的。我得说肯定有。”菲德尔显然很自信：“加我好友。我打视频电话过来。”

电话那一头显然是被交还给了秘书，她抱怨了一番临近年关工作的繁多，安娜赔笑了几句。她搜索菲德尔的社交帐号，发现这是个一言不发的沉默账号，她本想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想想似乎不适合，于是直接添加了。

还好没有出错。菲德尔打来一个视频电话，安娜扫视着他的办公室：那是一个很局促的空间，靠窗只能放下桌子，电脑和椅子，另一侧则暂时看不到。菲德尔坐在桌子上，可以看到豪华的音响顶上放了一颗脑袋，除这颗脑袋和一些硬币之外全无任何人体制品。

“我以为男人的房间会更乱的。”安娜说。

菲德尔指了指旁边的女仆间，安娜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猜测这颗脑袋可能是菲德尔的巧思，于是问：“这颗脑袋是为什么放在这里的？”

答案在安娜看来不外乎是几种，或许是一个用来泄欲的玩物，也许是穷奢极欲的缩影，不过更可能只是随手放的。

“是一个喜欢我的女孩。”菲德尔把她拿起来举到摄像机面前。可以看清，那是一颗很漂亮的脑袋，精致的脸庞，褐色的头发被细致地用樱桃发箍扎成两束辫子，以及有神的淡紫色瞳孔。尽管是手机那一侧的图像，但安娜差点看到自己。她移开脸去。

“别害怕。你的归宿尚且不在那里。”菲德尔把脑袋移开：“给我看看你的那两个女仆？”

安娜示意他不要出声，拿着手机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可见两个疲惫的女仆的神情，她们没有醒来。安娜知道这是因为为了可能只有十五分钟不到的服务机会她们得专门准备七八个小时。固然没有人指望派上用场，但类似现在这种情况的话，如果没有花时间准备的话，也许会出洋相。

安娜把手机摄像头举到两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又悄悄出去。她其实有点怀疑她们注意到了，但是姑且装作没有。

“我可以告诉你，倒不如说你自己肯定也知道，女仆们没有一个不是宝。你可以问那个短头发的女仆，不过那大概需要让她同意晚点被宰掉。”

菲德尔坐到房间另一半的沙发上，安娜随之看到画面：一张从某种大动物而非人身上扒下来的皮地毯，一个应当是人皮制成的很舒服的沙发，以及墙壁上巨大的书法作品。

她有些出神地答应了一声，菲德尔把画面转到落地窗的方向，安娜回过神来看到在很遥远的天际线上似乎就是自己住的酒店。

“要出门了。你想得没错，不过你可以先去玩玩再来找我。不急。”

那边有人敲门，菲德尔站起来拉开门，安娜一下就听出是有希子在说话。画面一转就变成强打精神的有希子的脸。

“最近有点累。是找我的吗？”有希子问。

“嗯。祝你们新年快乐。”安娜说。

“你也新年快乐。送来的火腿非常好吃。”

有希子挠挠头：“你能给我再带一点吗？”

安娜莫名地有些不想给她，火腿真的很好吃。不过她想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有希子非常高兴地点头，但随后又摇摇头叹息道：“实在是傻了，怎么和小孩子抢。”

这反而让安娜很不满意，她当然怀疑是有希子言语的圈套，但是决心往里钻：“我还有两条。都拿着吧。”

“那…我就拿着了。我得去睡一会儿，没事情就挂了。”有希子立刻答应下来。

安娜心疼地挂断电话，然后拿起座机打电话给客房服务。她们有些为难地表示没有人能上来帮忙——最后一个义务女仆三十秒之前被叫走了，安娜只好自己动手。其实这很简单，酒店的水龙头每时每刻都有热水，而且盆也是洗过的。她把水龙头拧开，从背包里拿出唯一一身备用的衣服，当然其实也是新买的，然后一件一件地把脱下来的衣服整理好放进洗衣篮。再次走进浴室的时候水已经放好了，浴盆对于安娜来讲很大，她展开双腿躺在里面竟隐约有要沉进去淹死之感。

“我可以进来吗？”门外有人敲门。是秋叶的声音。

安娜略微有一点慌张，她想到那个略带一点狡猾的，现在已经变成食物的修女。

她回答：“我在洗澡。能等一下吗？”

“那我先出去上个厕所。叫我的话可能得等几分钟。”

“去吧。我没什么需要的。”

也许人泡澡的时候总会奇思妙想吧。安娜把手机扔在一边，端详起浴缸来。她惊讶地发现这浴缸底下竟有加热系统，而且非常强悍。她想这可能有些比较有趣的用处，但是她看到刻字上写：非食品级，不能用于烹饪人类。尽管确乎有把水加热到一百度的选项没错。

安娜刚准备起来，朱鹭就推开门进来了。她仅穿着很简单的连体泳衣，把安娜吓回了池子里。

“我帮你搓一搓吧。和水亲个嘴是洗不好澡的。”

“这个说法很像七十岁的老太太啊。快出去，我自己洗！”安娜拼命地挥手。但朱鹭没有听她的话，把安娜从浴缸里反着捉了出来，一只手裹上毛巾用力地摩擦着安娜。

“很多人抱怨过…但她们最后都接受了。——刚刚那个男人是谁？不像你的哥哥，更不会是你的父亲。”

“疼疼疼…很疼的！”安娜尽力保持着平衡：“是我的雇主。”

朱鹭的动作停了下来：“你的雇主…好吧。”

安娜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感恩她停了下来，她赶忙抽出身。朱鹭抓住她的头发，把莲蓬头拿出来对着浇水。安娜只好配合她放松下来，感受着温热的水流和清凉的洗发膏拍在头上的感觉。朱鹭轻轻地揉搓着她的头发，竟一时让安娜有种飘忽的感觉。

第二次冲完水之后安娜从浴缸里爬出来，朱鹭先把水放掉，同时帮安娜擦身子，然后让她坐在踩脚的小凳子上吹头发。

“你知道吗，百分之百的肥皂都是人油做的。”安娜突然说。

朱鹭看了一眼洗发膏，那是一种高级的无水洗发膏，主要的成分是和她们一样大的少女的油脂。神奇的地方就在于，这一瓶几乎全都是油的东西却能清除人头上的油脂。她想到哪怕在她们这些女孩的生活中人类制品也是那么常见：人肉是常见的食材，人骨无论是作为有机肥还是建材都是可靠的，房屋的外墙更是有一半是人体构成的。

她把衣服递给安娜，然后把洗衣盆拿出去。现在已经过了六点，街上人山人海。秋叶推开门进来，然后两个人一起出去送衣服。安娜出来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好，她换了卫衣和过膝的裙子以及很薄但不透光的黑色连裤袜，然后穿上新买的运动鞋准备出门。看了一眼窗外，如同每年那样，有无数人群走上街头。

小说相关章节：旅行者旅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