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玛丽（2）

玛丽的泪腺还是极其有限的。

哭得那么惨，泪水流干了就流鼻涕。

“你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她的啜泣明显平息了。

“……嗯。”

看见她抽了抽鼻子，反复点头，我这才得空擦去了自己额头的汗水。

这是什么地狱局面……

自从玛丽开始哭以来，我不得不抚摸她的头，或者抱着她轻拍后背。

可越是试图安慰她，她的情绪就越激动，哭得更厉害了。

太令人心痛了，太有感染力了。强而有力的哭声甚至险些感染了我。

抚摸她脑袋的时候还得注意，避开那些树枝。

后背也是如此，拍的时候还得小心避开那木制的盔甲。

可一旦我的手放慢了速度……

她就会拽住我的衣领，哭着要求我“更快地安抚她”。

所以我不得不再次动起手。

而从那时开始，唯一的变化就是玛丽终于不哭了。

这个姿势也相当不舒服啊，我得坐在那儿，尴尬地扭着身子，这样她才能把脸埋进我的怀里。

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不得不说的是，由于她各自矮，体重也很轻，所以我感觉不到什么分量，反倒像是背起了一个大号斜挎包。

就算抱着她回到沙发上坐下，玛丽也只是凑得近近的，拽住我。

单从行为上来看倒像是实际年龄长大后的诗波。不过我可不希望我的诗波表现得那么幼稚。

“玛丽。”

“……嗯。”

“感觉怎么样了？”

她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哭完后的玛丽眼睛肿肿的，眼睛和鼻子附近被各种液体浸湿了。

可当我试图用自己的袖子帮她擦擦脸时，她却猛地把头向后仰，拒绝了：

“你……你说你讨厌我……”

还在介意这一点吗？

哎，这家伙。

我今天做的这些，甚至都没对我亲爱的诗波做过。

“如果我真那么讨厌你，刚才就会直接赶你走了。”

“……全人类都讨厌我。”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玛丽，仍然到处骂人，那就会变成这样。”

“……”

看她也稍微冷静下来了，那也该说说正题了：

“你还记得总对我说什么吗？玛丽？”

“……我说我不喜欢你。”

“你认为我听了这话会有什么感受？”

“…我没想过，因为你是，你是人类。”

这时候就到了打直球进行直观解释的时刻了。

在她情绪高涨的时候，偏见是无法被打破的。

只有像现在这样，情绪经历过波动，才更容易做到这一点。

“反过来，玛丽，如果我诅咒你呢？”

“……你会骂我吗？”

“那会让你感觉如何？”

“嗯……呃，这个……呃。”

她想象过我骂她的样子吗？

一看立马又要哭起来，我赶快继续拍了拍她的背。

终于，玛丽哽咽着说：

“不好……”

“所有生物都会这样觉得。即便你是一棵树，也不该不尊重人类。”

“…树木应该尊重人类吗？”

但凡换成之前的某一天，玛丽都会因为我试图说教她而破口大骂。

而现在，她正令人惊讶地专心听我的话。

大概平时的她也没机会了解这种事情。

我轻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

因为没有金字塔的下属的话，权利结构本身的概念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就算真有这个结构，如果下层人拒绝被支配、统治，接下来就只剩下战争和革命了。

可玛丽能理解这么复杂的结构吗？对她那个心理年龄估计很困难吧。

毕竟在我眼里，她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屁孩儿。

“玛丽，你能做的事情比人类多吧。”

“……是的。”

所以，这个时候该换一种说服方式：

“你可以学到更多知识。”

“……是的。”

“或许你能学到更强大的魔法，树枝变得更茂盛。”

“是的。”

这样的孩子会无比渴望被别人崇拜的感觉。

全世界都围着自己转的感觉。

因为她真的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的身份，所以会期待现实中也会发生。

孩子们都是这样，玛丽也没什么不同。

“如果你选择对人类友善……”

试探开始了。

诱惑她，让她觉得自己真的能实现一个以她为中心的团队。

尽管过程会困难重重，但目前而言已经够了。

“……至少会有人类发自真心地喜欢你，玛丽。”

“但，但他们都说讨厌我——”

“你想想看。”

我已经不像前几天那样句句带敬语了，玛丽对此并没有太大反应。

她只是惊讶地睁着眼，不过并没精力责备我。

“如果人类真的从心底喜欢你，愿意让你开心呢？玛丽？”

“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是骗子——”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发自真心的善意，这种语气和表情是无法模仿出来的。

玛丽一直都在接受负面的情绪，所以或许不知道这一点。

“如果你不确定，为什么不试试改变自己的态度，哪怕就一次呢？”

“……”

“人类和树木本就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为什么不尝试对那些被冤枉的人类道歉呢？”

“……我为什么要样做？”

“你不愿意？”

玛丽点了点头，不过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桀骜不驯了。

我压低了声音：

“你不愿意？”

像是失望一样地压低声音，与她进行眼神交流。

我的表情越僵硬，她的小脸儿就变得越唰白。

“呃，呃，呃——”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玛丽狠狠摇了摇头：

“…我——对不起，非常抱歉！”

没想到居然一口气用了很尊敬的语气，不过没关系。

我再次改变表情，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玛丽一脸困惑，显然完全无法掌握情况。

所以这时候更要给予正面反馈，紧紧拥抱她表示赞美。

同时，释放了【行走的信息素】。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否真能散发出令人愉悦的气味，不过依偎在我怀里的玛丽脸上倒是自然了一些。

“你是不是骂了你的看护人？”

“……我没有。”

“玛丽？”

“呃，呃，我承认，我承认……我骂过很多次……”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会道歉……这就够了吗？”

“是的。不过还要注意直视他们的眼睛。”

看护人们可能会惊讶地看着她。

可能会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吃错了药吧？

但如果玛丽每天都持续表现出这种变化，对方的态度也会软化。

诚然，一些脾气暴躁的贵族们还会挑她的刺，不过很少有人类敢对树木做出那样的事情吧。

“这样的话，你就能赢得大家的青睐。即便是那些曾经讨厌你的人，也会逐渐地接受你。”

“那么能有什么变化呢？”

“一切。你会有更多的机会去发自真心地微笑，而不是一棵树闷在房间里。”

玛丽听了这话，伤心地摇了摇头：

“那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成为世界树。”

世界树……

玛丽抹了抹眼泪，表情都皱成一团了，估计是哭的太多，眼睛有些刺痛：

“我的树枝太少……而且个子太矮了，根系不够发达，无法成为世界树。”

“所以这就是你觉得被忽视的原因？”

*点头，点头*

原来如此。

看来她的自卑感并非完全毫无依据。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表现出同理心：

“那一定很困难。”

轻轻拍拍她的头，可玛丽只是摇头拒绝。

“所以你需要更加努力呀。”

“……没有用了，不会有变化了吧？我已经错过了最佳生长期……”

“谁说过了生长期之后，树木就不能成长了？”

“……大概吧。”

即便她可能会生长速度变慢，但树木与人类不同，只要有足够时间，就能努力成长，尽可能深地扎根。

我已经知道了玛丽绝望的原因，但这个困难可以克服。

“那你更应该努力了。”

“……但我仍然可能被抛弃……人类说这是我应得的。”

“难道你甘心放弃吗？”

“…所以我要做什么？”

“先尝试了再说。”

我手里倒是有树丸。

一共四枚。前一阵抽奖的时候，除了肥料和水，我还幸运地抽到了树丸。

但我不打算泄露这个消息。先不说树丸对玛丽能有多大作用，这个时候告诉她捷径显然是不明智的举动。

得让她学会自力更生、自给自足才行。

“玛丽，你不能害怕尝试。”

她哽咽了起来：

“……每个人类都觉得我很碍眼。”

那就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回想起来，玛丽这次前来，还一次都没诅咒过。

也许是她现在内心脆弱，不过这有可能才是她的本性。

就像小学生也会从互联网上学到脏话，而后到处显摆。但真遇到事儿的时候，小孩儿能做的不就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吗？

“不是所有人类都会这样。”

“所有人都……”

轻轻摸过玛丽发烫的额头。

她的头微微后仰，露出了白净清纯的脸庞。

虽然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脸颊上留下了不少泪痕，不过如果一棵树要化成人形的话……这副面容无疑是一件杰作。

看着沮丧地喃喃自语的玛丽，我站了起来：

“我不是说过，如果你肯诚实道歉，别人对你的态度也会改观吗？”

“…就算你这么说，不会有人……”

“这里就已经有人改变了对你的看法。”

和孩子打交道真是太累了。

看见我夸张的身体动作，玛丽惊讶地闭上了嘴。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我，泪水再次从眼角滑落。

孩子们在行动之前需要获得足够的动力。

只要尝到甜头，她们就会自己动起来了。

“你要全力以赴才行。如果尽力之后仍然不起作用，如果你被驱逐了……就来找我吧。”

即使我没法儿亲自带她长大，至少能帮她找到适合的看护者。

“…你，为了我？”

可玛丽似乎误解了，惊讶地眨了眨眼。

“没错。”

“……”

又是几滴泪水。

不，这次变成了洪水。

“你打算喝点儿水吗？”

“…是的。”

“再来点儿肥料呢？”

“…我想吃。”

就这样，我成功让她平静了下来，同时为她的行动提供了指导。

说不定我出乎意料地很有带孩子的天赋？

心里有点儿小自豪，撕开了一袋剩下的肥料，递给了玛丽。

不知道她打算现在怎么吃，不过玛丽直接找了个勺子，就这样直接把肥料送进了嘴里。

真是令人震惊的吃法。

总听人说“吃土”，谁成想现在真有树在这么做呢？

而且，吃得太匆忙了。

“嘿，你疯了吗？难不成饿了一星期？这样吃会呛到的。”

这样说是因为担心她会生病，不过难不成她又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什么难以言喻的深沉情感？

“…呃，嗯，嗯，呜呜呜……”

她又开始哭了。

“啊？不会吧？”

和孩子打交道果然很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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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宪！”

第二轮选拔的最后一天。

中途，树木看护人来了一次，想要带玛丽回去。

不过玛丽坚持一定要再待一天才行。

所以，两个人一起度过了一夜。

其实我也想送她赶紧走，不过面对固执的玛丽，看护人诚心实意地恳求了我：

----“真抱歉，可玛丽只要下了决心，谁也阻止不了她。”

意思就是说我得牺牲自己了呗。

看着他满脸的疲惫，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接受了。

结果也没发生什么。

除了每次她哭泣时都必须安慰她，以及她总是坚持要坐在我的腿上以外，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啦？”

我回答了她的呼喊。

现在，两人彼此的交流已经变得相当随意了。

“…李时宪，我会特别对待你……像一棵树木一样，只有你。”

一棵树木，甚至不是树人，也就是说我甚至已经比林宗贤高了一个等级了吗？

好，很好。

“好的。”

“……嘁，我是想让你开心！快开心！”

“哦哦好，我很高兴啊，很开心。”

她把头贴在了我的肚子上，顽皮地威胁我。

一整天，这孩子都靠在我身上，因此胃口总是暖暖的。

只要有机会，她就坚持要坐在我腿上，或者趴在肚子上。

哪怕说我的衣服上现在留下了屁股印儿，我都不会觉得稀奇了。

而且，她还会要求按摩。

如果她还保持了树的形态，按也就按了。可当我告诉她用人形的话，这样做不妥的时候，玛丽就会使劲噘起嘴。

尽管如此，她的性格已经进步了非常多。

曾经那个变着法儿侮辱我的女孩儿，现在不但不骂人了，甚至表现得相当亲切，丝毫不管我的人类身份。

“…我会努力生根哦！我相信，外界肯定也有像你这样的人类！”

这就是成长啊。

“加油，全力以赴。”

这并非说我做的就十全十美。

在她第一次痛哭流涕时安慰、拥抱她就是我在第二轮选拔中犯下的最严重的的错误。

尝到甜头后，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渴求我的拥抱。

这不，上一秒还在我腿上撒欢儿的玛丽，下一刻就转过了身体，用手搂住了我的脖子。

有点儿烦人，不过我决定把这看做是玛丽特有的表达感激的方式。

“快拍拍我的背！”

虽说幼稚这一点没有改变。

“还有我的头！”

不过如果她能成长为世界树……嗯。

也许将来的某天，她能以自己的方式帮到我。

因此我也决定放轻松，以平常心来对待她。

放轻松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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