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一

下午6点，我昏昏沉沉地醒来，和过去的三年以来一样，独自一人。

昨晚开着的电视没有关，画面停留在海拉鲁大陆上，游戏手柄掉在床边，还好有松软的地毯保护了它。

这是我居住的小阁楼，只有十平方大小。而阁楼下面是我经营的一家日式小酒馆，已经开了将近五年，随着城市的发展，这里的位置偏离了中心区，生意也就变得寡淡。

沿着楼梯下到一楼，开始摆弄桌椅准备营业，酒馆的桌子不多，离吧台较远的位置摆放了三张小酒桌就完事了，再往里面还有一个卡座的包间，简单打扫了一下卫生就可以了。

客人主要会在吧台围坐，和我这个酒馆老板聊天，酒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助兴用途。不过最近这些天，已经一个客人也没有了，我经常独自一个人守着这漫漫的长夜。

下个月这酒馆的租约就到期了，看来我也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了。把店铺退掉，拿回租约的押金，再找个容易生活的城市度日吧。在这无聊的时间里我经常这样计划着，对这个地方毫无半点留恋。

时间到了凌晨12点，一位背着背包穿着大风衣的女人进店了，她坐在离吧台最远的桌子，一声不发地看着手机。我上前放下酒水单，她头也没抬，很爽快地点了一杯啤酒。

她头发很长，没能看清她的样子，风衣下面是光着的腿，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服饰搭配有点艺术感，不过在9月的南方穿风衣还是太早了点。

作为酒馆的老板我一直保持着行业操守，绝对不会去撩单独的女客人，所以为她端上酒杯后，我便返回吧台里忙活，但注意力不自觉地分配了大部分在这位女性身上。

从身形的判断是一位很年轻的女生，双脚挺长的，而且很直脚型很好看，其余的都被风衣和她的长发挡住了。而她一直低头看着手机，一直没碰过酒杯，不得不认为她进店里只是为了短暂的歇脚。

没想到这位女生就这样坐了两小时。

我这通常是3点关门，但是只要客人还没离店就没有关门时间，反正我就睡楼上。

突然这位女生放下了手机，长舒了一口气，我也终于看清她的面容了。

是位面容清秀斯斯文文的女生，看样子应该二十来岁，略带一点学生的气息。只见她舒完气后一脸轻松，拿起酒杯干了一口，然后皱着眉显得十分难喝。当然了，放了两小时的啤酒，还能好喝吗。

还好，原来也是个普通女生，还担心会是精神不正常麻烦客人。

此时她也发现我在看着她，对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我: 需要给您换一杯吗？】既然对视上了，必须招呼一下。

【她: 啊？没事没事。】说完又喝了一口，还是很难喝的表情。

【我: 常温的啤酒能好喝吗？我给你换一杯吧。】

【她: 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 没事的，反正这里还有半个月时间，不喝掉也浪费。】

她环顾了一下环境。

【她: 是准备闭店了吗？】

【我: 是的呢，经营不下去了。】

说着拿出另一只酒杯，正准备打出新一杯啤酒。

【我: 还是说你想喝点别的？】我指了一下身后的一墙酒柜。

她站了起来，坐到了吧台前，双眼眯起来打量着酒柜。

【她: 近视眼。】

笑了一声给自己解释。

【她: 我也不太懂喝酒，还是喝啤酒好了。】

【我: 喜欢喝啤酒的女生还真少见。】

把啤酒打满，在吧台上推到她面前，她说了句谢谢伸手接过，我发现她的手上有缝线。

这是手套，而以我认知更准确的说，这是一件Kigurumi的皮，她的这件风衣是用来遮挡着什么的。

不能动声色，我也给自己倒上一杯苏打水。

【她: 老板不喝酒吗？】

【我: 我戒酒三年了，去年把烟也戒了。】

【她: 这么健康的酒馆老板才真的少见。】

【我: 进来两小时搁着酒杯没动过的客人才是罕见呢。】

她把下巴一撑。

【她: 烦死了，我那工作老是大半夜的让我做修改。】

【我: 怎么样的工作？】

【她: 连载小说，经常被编辑催稿。】

【我: 哦～是怎么样的故事？】

【她: 重生美少女勇斗弱智财团儿子。】

【我: 爽文哦。】

【她: 反正就是被编辑逼着写的。】

【我: 不错啊，有空我也去看看。】

【她: 还是别了吧，我想近期就把结局写完，然后这个月就辞职了。】

原来我们俩都是准备放弃原有生活的人，要展开这个话题的话可聊太多了，但是我更在意她身上穿着的KIG皮，要怎么把话题扯到她身上去呢？

【我: 辞职以后呢？有什么打算？】

长年以来的酒馆陪聊工作令我擅长聆听和承接别人的故事，这种类型的酒馆就是以这为卖点。

【她: 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吧，具体还没想好。】

她已经把第二杯啤酒喝完了，放下酒杯的动作手套露出来了，她有点匆忙地把手缩回去。

【我: 我有位亲戚被烧伤过，也是带着这种手套。】

当然是瞎编的。

【她: 啊，你说这个啊。】

她发现没藏住，就把手伸出来了。

【她: 没有烧伤啦，只是有点洁癖。】

【我: 布料也是会弄脏的吧，洁癖不应该戴胶手套吗？】

【她: 那太显眼啦，会被当成怪人的。】

【我: 好的吧，谁没点小怪癖啦。】

她没有回话了，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我: 还要一杯吗？我请你的。】

她摆手回绝了，起身回去拿她的书包。我暗地里懊悔，操之过急一下子把话题聊死，还让人家马上开溜了，太可惜了。要不要厚着脸皮拿个联系方式呢？还有成功率吗？

这可是遇到一个天然妹子的大好机会，就算被拒绝也值得尝试。

正当我准备开口的时候，她从打开的书包里取出一个布包，像是旅行用的分隔袋，转身对我说。

【她: 老板，请问你会拍照吗？】

她看着我酒柜旁边摆放的几台相机。

【我: 嗯……以前喜欢拍，自从开店之后就没空拍了。】

那几台相机是我二手收来的古董机，只是为了做个摆设。

【她: 哦……这样啊。】她若有所思，手里摸了几下捧着的布包，然后放回了书包。

【她: 时候不早了，结账吧老板。】

我收拾完铺面，洗了个澡躺床上。太可惜了，没聊到话题上她就离开了，她手上捧的肯定就是头壳。这个拯救银河系的福报砸到面前就这样在身边流走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聊上了又怎样，给她当摄影？人家会愿意吗？她不开口我也很难硬扯这个话题啊。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没想到如今的自己已经如此羞于启齿，在三年前我还是自如地游走在各种圈子之中。

为什么我会一眼看出那位女生的秘密？五年前，我曾以“恋物人贩”为职业，混迹在法律的边缘，为愿意付钱的金主老板们，狩猎女生并且包装成预订的形象，以供他们尽情愉悦。

而我只会接恋物圈的订单，用独到的手法说服当事人女生接受或被接受，从来没有引起任何纠纷，有的甚至在几次订单后直接被老板包养，皆大欢喜的结局。

当时我正是用这个酒馆作为据点，约见女生，给她们科普和思想引导，并且在地下室进行包装，然后亲自送货上门。

通常的包装项目有Zentai紧身衣、乳胶衣、Kigurumi娃娃、胶带木乃伊，还有人形犬之类的Fetish造型，目的都是要剥夺女生作为“人”的外形特征，覆盖越多越能让恋物爱好者产生性兴奋，当然我也是爱好者，这个行当能令我有把玩的机会也能赚一笔可观的报酬。

当然这套服务需要按照由我制定规则的，首先需要提前签下可选的游戏内容合同，不能做合同以外的项目；其次项目过程中不能发生性行为，即使双方愿意也不行；其三，客户不能窥视女生真容，不能私下获取女生联系方式；最后，每次游戏过程我必须在场，当然我不会直接在旁监视，我负责订下酒店的套房，我在客厅里负责监听房间的动态，发生违反规则的话我会制止并加以严厉惩罚。

后来，愿意接受各种下限游戏并且带有M属性的女生会被某些金主独家承包，他们从我这里买下该女生的劳动合同，成为他的专属玩物了。

这情况发展后导致当时我手里只剩轻口女生，她们只愿意接受Kigurumi的订单和简单的游戏项目，就这样业务一度倾斜，慢慢成为了经营危机。

再后来我也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逼女生们穿上胶衣，强制她们接受重口的订单，甚至用过绑架的方式完成订单，以至于被称作“人贩”的称号。

后来这个世界遇上了经济大萧条，再也没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为自己性癖买单，本就摇摇欲坠的“人贩”生意直接画上了句号，我顺理成章地成为酒馆老板，安心打理酒吧的业务，虽然不怎么赚钱，但靠着之前的存款还能过上不错的生活，只是酒馆的地下室只有打扫时才会打开大门。

就这样经营了三年，逐渐远离了当年的恋物圈子，从前来往的金主们全都没有联系，签约过的女生按照约定全都互删不再往来，我也再没有与别人交流的机会，直到昨天晚上碰到的那位女生。

以前在圈子里也认识不少宝藏级的天然女生，但真切见面的从来没有过，我简直像男性迷恋处女那般沉迷天然女生，很有兴趣了解她们是如何喜欢上这类爱好的。

我看着天花板，直到天空开始发亮，窗外的鸟声越来越吵，才昏昏地睡去，希望今晚那位女生还会来。

但是她一直没有再来酒馆了，一直到了9月的月底，房东一直问我要不要续约，我还是保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我有了不想离开的理由，但可能换来的只是空等一场。

直到9月的最后一天，她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我感受到电影里女主角背后闪耀强光的登场方式并不造作。

这次她直接坐在吧台前了。

【她: 老板～记得我吗？】今天的她看起来开朗了不少。

【我: 当然记得了，洁癖少女。】

我努力强压着心中喜悦，装出平淡的一面。

【我: 老样子吗？】

【她: 嗯嗯，啤酒。】

她今天依然带着书包，手上依然有缝线，只是风衣换了一件，下身穿了牛仔短裤和黑丝，整个人像从二次元世界出来的一样。

【她: 啊～那个哦，我终于辞职了，太爽啦！】她一口灌下大半杯啤酒，显得十分畅快。

【我: 真是恭喜你了，干杯。】我和她碰了杯苏打水。

【她: 终于不用听那些编辑的意见了，那种无脑小说这辈子也不再写了。】

【我: 人还是要做点自己兴趣爱好的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已经把第一杯啤酒喝完了，又续了一杯。

【她: 想法倒是很多，但是还没决定好……】

【我: 当个自由小说家？能写自己喜欢的故事。】

【她: 小说不想再写了，倒是有点想画漫画，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才华。】

就这样聊着聊着，她喝完了第三杯酒，已经有点醉意了。我很好奇她为什么老是穿着皮出门，但始终不敢把话题聊到KIG方面，我担心我太想得到什么答案，把她再次吓跑，而这次我等不了一个月了。

【她: 对了老板，你说过，人都有点怪癖对吧？】

【我: 我一向是这么认为的。】借着点酒意，我们的话题开始放开了。

她打开了书包，翻找了一下，然后拿出了一个KIG头壳。

BJD的风格，是哪家的我一下说不上，不过是那种女生都会喜欢的形象。终于这层纱被捅破了，她能主动提出，幸运之神还在眷顾着我。

【我: 哇哦，好漂亮的娃娃。】

KIG圈最忌惮点评头壳可怕恐怖谷什么的弹幕，而且她拿出了勇气展示了自己，必须报以热烈的态度。果然她听到赞赏，心情一下子兴奋起来。

【她: 诶！？你也觉得好看啊？】

【我：我我我以前去漫展上见过，不过听说都是男生。】

即使以前再多人咨询我也不做男性填充物的生意，个人原因。

【她：原来你知道啊，我刚刚想了好久都不敢拿出来。】

【我：不用这么拘谨嘛，以前也有客人来聊过，所以我多少有点了解。】

当然也是编的。

【她：我还不敢跟别人说，毕竟有点奇怪。】

可是她却竟然敢穿着KIG皮出门，还是没能搞懂她的意图。

【我：但是你为什么穿着KIG的皮？这不更显眼吗？】

【她：吓~原来你都知道啊，那你上次还……】

【我：啊这，这不是，上次是互相试探阶段嘛。】

我笑了笑，感觉不对，互相试探？难道她也在试探我？穿皮来酒馆是故意的？

【她：其实我一直想画漫画，想把自己想到的喜欢的故事画出来。但是无奈画功真的不好，练了一段时间都没法画得好看，人物完全达不到自己理想中的造型。】

我询问想看看她的作画，她翻找了一下手机，递给我，我看了一眼，惊呆了。

【她：我读书时作文写得比较好，我爸爸希望我在出版社工作，成为作家，当他知道我想画漫画时极力反对，虽然我无奈地最终妥协了进入出版社工作，但我依旧偷偷的画着练习。】

【她：他后来发现我还继续画漫画，我们之间就一直有争执，把对方看似仇人一样。】

【她：后来他生病了，不久就离世了。】

她摸着酒杯，语气不算很悲伤。

没想到故事突然变得沉重，我不习惯在这种时机讲让人节哀之类毫无用处的话，而且我感到她的故事马上到达我最感兴趣的部分了，于是我静静聆听着。

【她：从此之后我就再没画画，反正也画得不好，工作方面随意写爽文，对一切事物都觉得毫无追求的感觉。直到一天偶尔看到了，这种KIG头壳。】

【她：这种形象简直就是我理想中的造型，一下冲动就买了全套。而且我发现，只要我穿上KIG，打扮成我漫画里的角色时，我就又有动力去练习画漫画了。】

【我：所以你每次画漫画时，就穿起KIG变成娃娃？】

【她：是……是不是很奇怪……】

天啊，该怎么评价这位女生呢，她直接把恋物融入的生活，对KIG的依赖严重超标，已经成为精神寄托了。我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更要命的是，她手机上拍了几幅她的漫画，画功细致人物精美，分镜构图能称为杰作，对话框还没有填上文字，暂时不清楚剧情如何，不过不容置疑，她的画功绝对优秀。

我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她的漫画，她听了之后乐开了花，这位妹子虽然第一眼不起眼，看久之后面容还是挺好看的，尤其她有纯真的笑容。

【她：最近家里都没有条件让我变成娃娃画画，于是我晚上下班后就订了单独隔间的自习室，在里面画画。有一次太入迷了，直到店铺12点关门，店员敲门提醒时我才急忙脱下头壳，匆匆离开，经过这里时发现这家酒馆，就想借用卫生间，把皮脱了再回家，结果刚坐下就被编辑催修改，完全忘记了，然后就……】

原来就是上次的事，然后就被我介入打扰了，看来我也想多了。

【我：那这次也是咯？】

她尴尬地点点头，我指了卫生间方向，她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跑去了。

头壳依旧被放在桌面，我悄悄拿过来看，是个半脸的头壳，妆容很精致，紫色的眼睛有着深邃的图案造型，粉嫩的嘴唇虽然微微张开但没有开孔，只有鼻子里开了两个不大的小孔。翻过来看里面，可以发现还带有点点的水珠，是她长时间佩戴后留下的。看到这里令我有点血脉觉醒，克制住自己轻轻将头壳摆回原处，思绪在不停的飞驰。

一会，她拿着叠好的皮就回来了。风衣也脱了，穿的是一件棕色背心，可以看到锁骨，以及被背心勾勒的身体线条。

【她：时候不早啦，那……我先回去啦，麻烦结账吧。】

【我：今晚算我请你的。】

【她：哈哈，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拒绝了推搪，执意不让她付钱。她收拾好了头壳，准备离开了。

【我：那个，怎么称呼你呢。】

我们真不擅长自报家门，聊了两个晚上还不知道对方称谓。

【她：我叫邹雨，老板你呢？】

我跟她说了我当年的曾用名，顺势也加了微信好友，她再次跟我道别，踏步离开。

【我：稍等。】

她转头看着我。

【我：这里最里面有个独立包间，以后晚上你可以来这里画画。】

【邹雨：欸？可是，不是说要结业了吗？】

【我：哈，突然又不想关门了，再开一段时间吧。】

她听了我的话，沉默的思考了一会，然后环看了一眼店铺，是在打量店铺装修吗？我自认为装修品味方面我有自信。

【邹雨：那如果客人不多的时候，我就过来吧，谢谢你啦。】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激动，在租赁日期最后一天迎来的大反转令我头脑充血。虽然我还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想到只要能再次见到她就很满足了。

小说相关章节：夜语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