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的两周后. 云洲市

凌晨，王成哲拎着公文包从小区里走出来时，就发现小区外的街道上站着几个拿着话筒和摄像机的人，正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他刚想绕开这些人，谁知下一秒，对方就发现了自己。

那几个人兴奋地跑上前来，其中一位女青年支起话筒就说道：“王警官你好，我是云洲电视台记者。我们得到消息称您是近期几起失踪案的专案组组长，您可以为我们简单地介绍一下相关情况吗？”

接着，那些人几乎要把话筒和摄像头塞进王成哲嘴里。王成哲不耐烦地推开话筒，没好气地说：“下次采访之前，请先联系我，或者联系队里.....还有，这些事情涉及到机密，按规定我们不能公开。”

“那你可以解释一下最近网上出现的，关于失踪人士已全部死亡的传闻吗？”

“那是谣言。”王成哲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迄今为止，所有的案件细节都属于警队机密，请外界不要做猜测。另外，我早上还有事，请麻烦各位让一让。”

说完，王成哲便推开摄制组，走向停在不远处街角的一辆小货车——那台车里，阿雷正百无聊赖地抠着手指甲，与七具尸体一起等待着王成哲的下一步安排。那些面面相觑的节目工作人员也许没有想到，他们此时距离一个惊天大新闻到底有多近。

老旧的“荣成公寓六O三”门牌下，只听咔吧一声脆响，阿雷扭转门锁，推开了603号房间的门。一股浓厚又腥臊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刺鼻的消毒酒精气息，借着窗帘里透进来的微弱的晨光，阿雷勉强能看清房间里垒得比人还高的纸箱和尿素袋，杂乱无章地摆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你之后就住在这里了。之前提醒过你，这里是我囤原料的仓库，没打理过。”王成哲点起一支烟塞进嘴唇间，吞吐出团团白雾，“你想抽烟的话在楼道或者厕所里抽，别把我东西点了。”

阿雷打开门，却迟迟没有进去。他很警惕的环顾着楼道里的一切——只有在确定没有摄像头后，他才会带着几具尸体搬进去。他之前已经连着换了好几个“家”，但都因为隐蔽性不高，住了一段时间就放弃了。王成哲看出了阿雷的心思，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抽着烟。他先前已经告知过阿雷，整栋公寓楼里没有任何监控，除了一楼入口有个大爷当保安之外，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安保措施。

若非如此，王成哲也不会在这栋公寓楼里买一间房子当原料库房。

“晖哥，邻居们都是什么人啊？”阿雷望着隔壁一排门，转身问道。

“没什么人。这楼都没几个人住。”王成哲说着，把房间钥匙递给阿雷，“尽快下楼把你那些东西搬上来，记得别被人发现了。”

阿雷接过钥匙，又看了看隔壁那些房门：只有少数几个门上贴着福字和对联，如此看来，确实没多少人愿意住在这里。但对于阿雷来讲，不说新家的生活品质如何，至少安全和隐蔽性上都要比之前那间更上一层楼。

他走进屋子，先是环顾一番，四处走走看看。房间比他想象中的大一些，分成了一间客厅、一间浴室、一间卧室和一间厨房，但是不少地方都被用来摆放货物，留给阿雷的面积其实并不多。想要在这里复制一个93号防腐剂合成站倒是不成问题，但若是再加上七具、甚至更多的尸体，这点空间显然不太够。不过，在这点上，阿雷隐约有感觉，晖哥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段时间呢，记得安分点。”王成哲吐着烟气，语气明显严肃了不少，甚者还颇有威胁意味，“我帮你，是看在情义的份上。我可不想被你那些破事缠上，你知道的，局里压力很大。自从我接手了你的案子，领导天天催，外头还有媒体和群众，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局里的事，都他妈因为你。”

“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好好报答您。”阿雷压着声音，奉承地说道，“而且晖哥，只要你愿意的话，我那些女孩你也可以......”

“——闭嘴吧！我对你那堆东西不感兴趣！”王成哲突然提高了音量，又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压下来，“听着，我完全可以一枪打死你，然后编一个什么凶狠歹徒袭警被击毙的故事出来。怎么，你真以为我们在一条船上啊？你那些玩意自己留着就行，别出来恶心别人！”

“不不不不，晖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阿雷表面很怂，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甚至王成哲心里也明白，他俩现在确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警察继续追查这起案件，那必然会查到毒品，然后顺藤摸瓜找到王成哲头上。就算阿雷死了，这样的事也迟早会发生。

也难怪王成哲无论如何也要领着专案组扛下阿雷的案子。对于王成哲来说，最重要的事不是破案，而是顶住各方压力往后拖延，能拖一天是一天。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王成哲都必须要给阿雷擦屁股，还要尽力保障阿雷不出事。

王成哲彻彻底底摊上事了。

“得了，少说两句吧。下楼把尸体货车里搬出来，尽快。”

王成哲掐掉烟，把烟蒂扔进马桶里，头也不回地走出屋。阿雷也紧随其后跟了出去，顺手锁上了门。两人走进电梯，按下了一楼的按钮，脸上却都挂着一副紧张兮兮又故作镇静的小表情——毕竟谁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下，电梯开门后外面会不会站着成群的警察。

老旧的电梯传出咔咔几声巨响后才开始运行，接着又是咔咔几声，电梯停在五楼。门刚开一条缝，阿雷的鼻子就嗅到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清新、淡雅又勾人心魄的香味。紧接着，一个身穿西服筒裙的波浪长发女子，手拎单肩包，踩着高跟鞋轻盈的哒哒声走进电梯，优雅地站在两人的另一侧，一看就是精致的白领阶层，与阿雷一副小偷般鬼鬼祟祟的嘴脸天差地别，也与公寓楼这幅脏兮兮的画风显得有些冲突。

“哟，王警官，早上好啊。”女子首先开口，声音清澈婉转，带着成熟女性特有的大方与热情，但又隐约带着一丝阴阳怪气。

阿雷是干过大事的人，这种时候却尴尬地不敢与对方正面对视，只能在一边悄悄打量。只见这女人看起来虽有三十多岁，但浓淡适中的妆容完美地勾勒出她姣好的面颊，没有半点迈入中年的老气的痕迹。她的身材匀称高挑，耳边挂着晶莹剔透的银色耳坠，身穿黑西装、白衬衫和黑色套裙，脚上还踩着一双黑色红底高跟，肉色丝袜点缀其间，得体中也流露着一丝性感。这打扮和装束不免让阿雷想到了周欣佳，虽然眼前的女子看起来能做周欣佳的姐姐。

“韩潇曼？早啊，这么巧。”王成哲应付似地摆了摆手，表情看上去有种难以言说地尴尬，“老家来了个老乡，正在找工作，这不，我那间屋子送给他住了。”

王成哲说着，用手肘轻轻顶了顶阿雷。阿雷知道王成哲的意思，摆了摆手以示问候。

韩潇曼看向阿雷，微笑着说道：“你好呀，我叫韩潇曼，可以叫我小韩或者韩姐。有困难可以找我帮忙，业主群里那个粉红头像就是我。”

又是一阵咔咔声，电梯终于停在了一楼。阿雷还未来得及回应韩潇曼的好意，就被王成哲拽出了电梯。王成哲边走边对着身后的韩潇曼说：

“我们俩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了——”

但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韩潇曼拉住了。

阿雷一看，韩潇曼这时的脸色明显差了很多。他知趣地转过身面朝公寓楼大门，站远一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看到停在公寓门口的王成哲的小货车，而车里还装着七具尸体。

“......你总要负点责任吧？是的，我不为难你，也没问你要过钱，但是孩子天天想见爸爸，你能不能有点作为男人的担当？”

阿雷隐约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韩潇曼和王成哲都提高了音量，似乎有大吵一架的趋势。

“......我又没说过不管孩子，但第一，我非常忙，最近的事你也知道，对吧。第二，法律上来看现在他们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拿这事强求我......”

“法律，法律，什么都是法律，王成哲，你当警察当傻了是不是？......”

两人不知又说了什么，但谈话看起来是不欢而散了。韩潇曼面色难看地挎着包，从阿雷身边头也不回地走过，而王成哲则在阿雷身后像是有苦难言似的什么都不说，焦躁地来回兜圈。

阿雷试探着问道:“晖哥，怎么回事啊？这女人是谁啊？”

“老婆。哦不，前妻。在503住，就在你正下方。”

王成哲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直接，直接把这些事情讲给了阿雷，“我们有个孩子，上小学。半年前分手的时候孩子判给她了。跟这女的混熟了就知道，她就是个婊子，整天到晚想着从我手里圈钱。”

“嘶......看起来姿色不错啊。”

阿雷刚把这话说出口，王成哲就猛地一把掐住阿雷的脖子，恶狠狠地叫骂道：“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动她，或者动孩子，我跟你没完，听到没有？”

阿雷被这突然地攻击吓得不轻，抓着王成哲粗壮的胳膊连连求饶：“我......我错了，晖哥，绝对不敢！绝对不敢——”

王成哲一把将阿雷推出公寓大门，指着车说道：“这车给你，搬完尸体之后，记得替我办点事。我不养闲人。”

“什......什么事啊？”

王成哲又点了一根烟插进嘴中，吐着白雾说道：“房间里，标记了A的货物，今天晚上六点前送到南城码头，还有标记了B的东西，八点前送到桥头。不是什么难事，躲着警察就行。”

他环顾四周，接着说，“你记住了，要是有交警给你开罚单，你就老老实实接受，明白了吗？别给我惹出事来。之后几天，还会有其他小弟给你送货，你记得接应一下。”

“知道了晖哥。”阿雷边说边打开货车后门，看着里面七个长方形的大纸箱，顿时也觉得束手无策。

“你自己忙吧，我上班去了。”

王成哲撇掉烟头，踩在脚下碾了一圈就转身离开，只留下阿雷一人面对着一堆尸体发呆。空气一下子静得只剩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还有阿雷箱子里的东西不小心掉出来时，他慌忙收拾激起的杂乱噪音。

对阿雷来说，或许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要跟这栋公寓楼——“荣成公寓”打交道。

不知忙活了多久，阿雷才把七个大箱子全都搬上了楼。他累地半死，在将最后一个箱子，装着潘思琪的箱子拖进603的家门，放到床边后，阿雷直接一头扎倒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弹一下。卧室的被单上落满了灰尘，但对此时的阿雷来说，这些脏污都无所谓。他已经在原来那间小房间里过了太久的苦日子，每天睡觉都只能躺地板，能有一张像样的床睡觉已经是奢侈到极致的愿望。

他趴在床上，伸出手在箱子里摸索半天，这才摸出了潘思琪的手机，攥在手里打开屏幕。经过这几天的发酵，潘思琪的微信消息早就变成了99+。有不信邪的同学、朋友发来消息，问潘思琪到底去了哪里，问她是不是不开心藏起来了，也有她母亲近乎哀求式的“求求你回妈妈一条消息好不好”。反正，似乎所有人都没有猜测到潘思琪的真正结局——永远地变成了阿雷的玩偶，被阿雷深藏在家中。

阿雷本想挑衅地用潘思琪的账号发一条动态，但最后还是收住了手。相比于可能暴露自己的高风险行为，他更喜欢就在这里偷窥潘思琪的朋友圈，去窥视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们的生活，然后想象如果自己是其中一个，那他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潘思琪朋友圈里的帅哥美女很多，特别是那些女孩子们，真是应了那句“美女只和美女一起玩”的话，一张又一张照片看得阿雷心花怒放。但他也不敢贸然瞄准某个目标。阿雷心里门清，如果自己不做周全的准备就下手，迟早会导致自己暴露。他又想起王成哲的“教诲”——近期安分点。老实说，阿雷非常不喜欢王成哲，他不喜欢给一个警察兼毒品贩子打下手，更何况王成哲对他的行为没有一丝一毫地同情和赞美，包庇阿雷本质上也只是为了自保。

“妈的。迟早给你点颜色瞧瞧。”

阿雷自言自语着，继续刷潘思琪的朋友圈。也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子的照片闯入了阿雷的视野——那是一个留着双麻花辫、看起来很日系甜妹的女孩子，身穿JK制服，对镜头做出很搞怪又活力的姿势，也难怪潘思琪给她的备注就叫“甜甜”，从这有点肉麻的昵称来看，两人一定是要好的朋友吧。

阿雷好奇地点开了“甜甜”的头像，进入到聊天框中。果不其然，潘思琪失踪之后，这位女孩确实很着急，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最近的一条是昨天发的——距离潘思琪被阿雷勒死的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两周，女孩说她非常想潘思琪，哭了一整个晚上。

上翻聊天记录，阿雷了解到这位“甜甜”的本名就叫卢甜甜，是潘思琪的同校同学，也确实是她平日里最要好的朋友，还与她一样也是个JK制服爱好者。两个人会经常出去逛街、买东西或者做一些别的事，比如一起讨论有点黄色的话题，幻想一下某个明星或者动漫角色跟自己约会、被灌醉后发生什么不可言说的奇妙故事。

阿雷想起来，之前自己在翻潘思琪的手机相册时确实看到过这个女孩子的照片。她是一个看起来有点肉肉的但并不胖的可爱女孩子，看起来比潘思琪要矮一些。阿雷咽了咽口水，他的下一个目标现在已经很明确了——就是这位名叫卢甜甜的女孩子。既然这么想念一具尸体，那就跟着潘思琪一起去死吧。

“你好，请问你是潘思琪的同学吗？”

阿雷用潘思琪的微信号在聊天框里发出这行字，一边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一边思考着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屏幕顶上没过一会就弹出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但反反复复好几次都没有发出来。

最后，卢甜甜发来了一句“是的，请问你是？”

“我是她的朋友。是这样的，潘思琪没有出事。她只是前几天闹了情绪，一个人偷偷跑出来躲在我这里了。但是，请先不要把这件事透露出去，不要告诉任何人，潘思琪最近很伤心，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对于阿雷来说，最先要避免的情况是卢甜甜把这件事通报给老师或警察。为了假装自己的消息有可信度，他又补了一句：“我已经把这条消息发给了潘思琪的家人和其他朋友，但保险起见，请你们之间先相互保密。”

“真的吗？”

卢甜甜发完这条消息，紧接着又发了一条“方便电话说吗？我想跟她聊聊。”

“潘思琪在睡觉，不方便接电话，但是我可以跟你聊聊。”

阿雷刚发出这条消息，卢甜甜就立刻打来微信电话，焦急地问道：“她怎么样了？你们在哪里啊？”

她的声音带着啜泣和咽哽，而且越来越激动，嚷嚷了半天也没听清在说什么，阿雷只好像哄小孩一样，先安抚卢甜甜，接连说着“没事没事”之类的套话。卢甜甜哭得舌头都捋不直，而阿雷则满脑子都是做爱的幻想，想象着卢甜甜被自己粗暴的征服，连命都交给了自己。想到这里，阿雷裤裆里的小弟也不再安分守己，一个劲地朝着天花板竖起。

一番安抚下来，卢甜甜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点，至少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 “那我......那我应该去......去哪里找你们啊？”

“这样吧，你今天下午三点有空吗？”阿雷看了看表，现在还是早上八点多。“如果三点有空的话，可以来东城区荣成公寓603。”

说出这句话之后，阿雷心里还是有点不安的——毕竟自己直接透露了坐标。如果对方通知了警察，或者带上其他人一起来，那风险还是非常大的。阿雷几乎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高贵又纯洁的友情”上，说道：“但是千万千万，别告诉警察和其他人，包括你的好朋友，潘思琪也知道她最近的事被警察注意到了，她压力也很大，觉得自己浪费了不少社会资源，很对不起大家......”

“嗯嗯好的......我......我这就来......”

卢甜甜抽了一下鼻子，继续说道：“我想和她说说话可以吗......”

“她在睡觉，真的不方便。你下午来的话，说话的时间不是很充裕吗？”阿雷故意把声音压低了一些，显得自己很严肃又很负责任，最重要的事，不能被对方觉查到自己不怀好意。

“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还有，还有，我要怎么称呼您呢？......”

阿雷听到了卢甜甜那头收拾衣物的杂音。显然，卢甜甜已经在准备前往阿雷的基地了。他压着内心抑制不住的兴奋，故作深沉地说道：“我姓王，你叫我王叔就好了。就用潘思琪的微信联系吧。”

“为......为什么？潘思琪已经不用这个微信号了吗？”

卢甜甜的话让阿雷突然感到一丝不安。显然，自己刚才说的“微信号”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啊不不，当然在用。我的意思是，之后你可以直接跟潘思琪聊。还有，我们打微信电话的事潘思琪并不知道，我趁她睡熟了才敢跟你打电话......她好像快醒了，就这样吧，再见。”

阿雷赶忙关掉了通话。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没多少逻辑的辩解是否真的有用。一瞬间，他突然有点后悔微信私聊卢甜甜的计划。

直到几分钟后，卢甜甜的聊天框里又蹦出一句“宝宝，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记得等我”，阿雷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来。现在，只需要守株待兔，静静等待一切发生就好。

小说相关章节：雾水之下雾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