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崎素世一条条翻著千早爱音的社交帐号，天气很冷所以想要一条围巾，织好了。

　　想念女朋友的味道所以盘算著有空要买一瓶香薰，买好了。

　　伦敦下雪了好漂亮，装一点雪带回去给想念的人吧，这个不太好在短时间内达成，长崎素世装了一点日本的雪放在罐子里。

　　房间里的东西随著千早爱音许下的愿望愈来愈多，长崎素世看著滑到底的贴文，原主人没再更新，她也就没什么礼物好准备了，她将贴文一口气拉到最上方，虽然已经把全部都背起来了，她还是打算重看一遍。

　　电话响了起来，长崎素世接起电话，若叶睦的声音很小，「素世，我到了。」

　　长崎素世搭了电梯下楼，和千早爱音交往后她们搬到外面同居，电梯只需要搭15层就能到一楼，和45层完全不一样，太快了，长崎素世想。

　　太快了。

　　若叶睦伫立在花圃前，手上提著纸袋，长崎素世注意到那位有些冷幽默在身上的贝斯手在更远的地方等待，她轻轻点头和对方致意，接过若叶睦拿来的东西。

　　「辛苦小睦了，改天再请妳和八幡同学吃饭吧。我之前和爱音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餐厅。」

　　若叶睦摇摇头，不麻烦。她看著长崎素世眼底遮不住的乌青，嘴唇动了动。

　　「她跟我分享过，但餐厅……已经倒了。她也……」

　　「小睦。」

　　长崎素世把纸袋捏皱了，她的浏海许久没有修剪，盖住眼睛让人看不清楚，话音很冷，「今天辛苦妳了。」

　　若叶睦顿住了，长崎素世等了她几秒，她没办法想像还要听若叶睦笨拙的说些什么，很想转头就走，然而她已经不是高中时会随意撒气的未成年了。

　　斜浏海的贝斯手掐准时机走过来揽住若叶睦的肩膀，对著她点点头，「祝妳顺利，长崎同学。」

　　「……谢谢。」

　　上楼的过程仿佛要从最深的海底一路上游换气，好窒息。

　　长崎素世进到房间时双腿发颤，她打开纸袋，小黄瓜、美妆用品、曲谱、饮料铝箔包、sumimi限量专辑，都是Ave Mujica的团员给千早爱音的礼物，她会喜欢的东西。

　　她一个个将它们摆好，最后的空处被填满一半，剩下的……长崎素世把手机设成静音、拔掉有线电话的插头，暂时逃避外界的一切。

　　天气很阴沉，好像又要下雨了。

　　长崎素世躺在加大双人床上，抬头看见窗外一片雾灰色的天空，好讨厌。

　　她的一切不堪与痛苦似乎都跟天空有关，CRYCHIC解散的那天天空下起大雨，千早爱音说好要回来的那天也天气阴沉。

　　诗篇中容纳爱恨悲喜的蓝色画布到了长崎素世手上就成为瑕疵品，只有灰色的颜料著墨其上。她想起千早爱音知道她讨厌雨天后曾经对她许诺，以后只要下雨都会为她撑伞，如果讨厌灰暗的天空，那就关注她的灰眼睛就好。

　　很帅吧？我的眼睛也是魅力点喔。

　　长崎素世那时回答了什么？因为害羞而不好意思称赞她，口是心非的说爱音也不一定能在每个下雨天都准时来到身边吧。

　　千早爱音常撑的那把张扬的粉色雨伞呢？所有物品的摆放位置长崎素世早就烂熟于心，但她还是坐起身，非得在一堆堆杂物中找到那把伞，确认了那把伞没有突然消失，长崎素世又躺回床上，缩起身子。

　　其实千早爱音真的从来没对她许下虚无飘渺的承诺，长崎素世没办法以此为借口生她的气，也没理由生气，千早爱音过于在意虚荣与面子，什么都想做到最好，连一个可以埋怨的过失都不留给长崎素世。

　　长崎素世很清楚，在千早爱音第一次对要一辈子组乐队提出质疑的时候，自己就该要有失去她的心理准备了，但理由绝不该如此突如其来。

　　命运之神给长崎素世带来福祸一体的礼物，千早爱音没对她许诺空洞的一生，却每一天都陪在长崎素世身边，空白的笔记本涂满了五分之一，剩下的页数是没用到的草稿纸，一眼望到头什么都没有。

　　没有畅想未来的影像、没有未被兑现的约定。

　　长崎素世突然觉得好渴，喉咙有什么想要吐出却只能乾呕，指尖深入穴口，像千早爱音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她却没办法登上愉悦的山巅，身体和心都明白再也没办法了。

　　她做了所有事想转移注意力，导出的答案永远是粉色的「解」。

　　长崎素世闭了闭眼，因为千早爱音的恶趣味，她在做爱时很常哭，眼泪会沾湿白色的床单，被指尖捏皱。

　　窗外一颗颗逐渐饱满的雨滴打湿灰色的画布，哈……长崎素世没有哭，她想到了千早爱音灰色的眼睛。

　　如果被雨打湿了，不就太可惜了吗。

　　整理好一切，长崎素世调暗灯光，调成千早爱音说过很有氛围而硬要加装的模式，房间空出从门口走到最中心的路面，其他空间全被塞满了，长崎素世想著椎名立希怎么还没有传讯息，门铃声把她吓了一跳。

　　啊，对。她刚刚才把手机转成静音了。

　　就好像无数次和千早爱音在家里等椎名立希、要乐奈与高松灯来家里聚会。她们会准备好餐点，椎名立希会负责带最麻烦的抹茶芭菲来，高松灯与要乐奈则无法预料，有时候甚至会抱来一只猫。

　　门铃又响起了，长崎素世打开门，高松灯握著一束纸，七彩斑斓的的色纸折成一束花，「小素，我带了花束来……」

　　高松灯的指尖微微用力，让花茎出现皱折，她连忙抚平，椎名立希牵著要乐奈，从背后复住高松灯的手。

　　「素世。给爱音的。」

　　要乐奈拿出一个粉色播片，是她在帮自己置购补给品时，觉得很适合千早爱音，买来想要送给她的，千早爱音总是买绿色的芭菲给她。

　　「素世，该准备仪式了。」

　　椎名立希的话音很冷，至少在长崎素世听来就是如此，她薄薄的唇瓣从来都在撕破她的想像——

　　视野被骤然切割，像吉他的弦嘣地断裂，回声在长崎素世耳边嗡鸣。

　　-

　　千早爱音死了。死于飞机失事。

　　前几个小时还很愉快的在群组发了终于要从英国回来了，会给大家带伴手礼的讯息。千早爱音高中毕业后重新挑战去英国留学，除了要谈远距离恋爱让长崎素世略有不满，开live的时间也变少了，但顺利的克服年少给她带来心理阴影的失败，大家依然为她开心。

　　飞机失事的报导出现在电视上时，四人正聚在长崎素世家研究要给千早爱音接风洗尘的网红餐厅的菜单，长崎素世忘了那天的自己最后是如何送客的，也忘了大家的表情与反应，她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

　　长崎素世最后一个人去了那家网红餐厅。

　　偌大的包厢里只坐了一位只身前来的古怪客人，长崎素世随便舀了什么食材在嘴里，好难吃。

　　水珠顺著脸颊流到嘴角，好咸。比千早爱音还要没品味的料理，她迅速下了结论。

　　千早爱音什么都要最快，要站在最前面给粉丝送福利、要抢第一个给长崎素世发庆生讯息、要第一时间学成归来跟大家炫耀，但为什么连这种事也要抢第一。

　　长崎素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滑坐在地又哭又笑，她看著自己袖口的水迹，比她的闷笑还荒谬，想到千早爱音怎么会是觉得悲伤的事呢，长崎素世想。

　　她没办法接受往后想起千早爱音都要带著心痛，从网路上找到消息，有个偏僻神社里头的巫女蜜柑会给有所求者一个复活死者的办法，长崎素世找到她，靠近她时总莫名觉得有些冷。对方听了她的故事后潸然泪下，她半信半疑的拿著方法离开了，这人真的靠谱吗？

　　虽然不太令人信服，长崎素世仍死马当活马医，这个办法可以召唤死者五分钟，条件有两点：收集许多与死者生前有关的物品作为献祭品、准备一个让死者不会感到压力的空间来摆放献祭品并召回死者，因为若是死者并不情愿或感到不适，可以拒绝召唤。

　　长崎素世认为第一点没什么问题，除了要再次回忆起千早爱音的脸会令她胸闷。第二点她却犹豫许久，究竟两人同居的屋子是否会让千早爱音感到压力，她和自己经过的许多次争吵是否会成为她不愿意被召唤的理由。

　　最终因为再也无法确认千早爱音的心意，长崎素世破罐子破摔，直接把空间定在两人同居处的寝室，梳妆台、飘窗和床上，整个空间塞满了和千早爱音有关的东西，她每个都拿在手中好多遍，细细数来，其中也和长崎素世有关的东西比她想像的还要少。

　　原来自己在千早爱音的人生中，占比不过如此。这件事实令她心脏酸涩，也许自己并没有资格举行仪式，也许千早爱音没有想像中的爱长崎素世，她陷入自我折磨中一段时间，椎名立希才发觉她在钻牛角尖，拉著她重新回顾了一遍过往，千早爱音跟长崎素世这个宅家派不一样，她参加过那么多活动、去了那么多地方，不同的回忆多一点也合情合理吧。

　　长崎素世稍微打起精神，但很快又陷入惶恐不安的情绪里，她没有打算将仪式的准备告诉千早爱音的其他朋友，甚至是她的父母，如果千早爱音回来发觉只有MyGO!!!!!的团员，会不会责骂长崎素世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但是，不想被别人知道啊，不想和别人分享，她求来办法只为和千早爱音再说最后一些话，就连要不要告诉其他三人都让她挣扎许久，如果能独占千早爱音五分钟，只要五分钟也好，她什么都愿意做。

　　椎名立希听完摇摇头，没有千早爱音，这类事情长崎素世只能找她了。彼时鼓手正翻著自家仓库打开扩音，挖出所有与千早爱音有关的东西，「不说也没关系，如果被骂了，我会跟妳一起承担。」

　　电话另一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鼓手安静几秒，又道：「我也有很多话想跟她说，灯和乐奈也是，我们都默认只有我们要进行。妳别再想了，先挂了。」

　　互相利用的共犯，高中时期的长崎素世和椎名立希已经有过经历，这次默不作声的共犯，多了高松灯与要乐奈。

　　一个人收集遗物的行动变成四个人，长崎素世轻松了很多，沉重的枷锁由四个人平分，分担苦难已经成为MyGO!!!!!内不需明说的团规了。长崎素世突然惊觉为什么千早爱音时常说大家都好沉重喔，是啊，怎么会有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基底是迷路徬徨与苦难呢。

　　思绪在想起千早爱音的下一秒被打断，椎名立希径直走进房间看了几眼，布置房间的过程她也有出一份力，长崎素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她的眼睛紫的令人心寒。

　　「谁先开始？」

　　「……！我，我想跟小爱说话……」

　　高松灯在其他人的默认下走进房间，长崎素世想自己应该是默认的最后一棒吧。比起一辈子的同伴，随时可能结束的恋爱关系居然能在此刻发挥功用，她应该至少能独占千早爱音两分钟吧。

　　长崎素世看著高松灯走进房门，就连此刻，主唱纤细的背影都在摇摇晃晃的引领所有人前进，她没有勇气第一个打开潘朵拉的盒子，高松灯却无畏盒子里面是祝福抑或灾难。

　　-

　　熟悉的空间跃于眼前，千早爱音抽气一声扶住脑袋，召唤者兼她的爱人，长崎素世的一些记忆流入脑海，她到哪儿都能随遇而安的天赋帮助千早爱音很快调整好表情。被召唤原来是这种感觉，好像从夹缝中抽一张纸，轻盈的脱离躯壳。

　　可能是因为身为被召唤者，千早爱音几个小时前就回到人间四处飘了，不过居然是回到死时的地点，偌大的天空中她根本认不得路，也就没法提前来看看想念的人，倒是在随便乱飘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有趣的灵魂。

　　她想过人死后会去哪里的问题，投胎、轮回、消散，就是没想过有被生者召回人间的选项，千早爱音苦笑一声，迷子迷子，不是叫妳迷路到冥界啊soyorin。

　　其他人好像也很支持的样子，该怎么办呢。千早爱音生前的记忆停留在一片爆炸的火光，她搭的班机很突兀的失事了，连留言的时间都没有。

　　她最后的想法是好想再跟大家一起去更多地方啊，偷偷准备的合宿行程还没拿出来显摆就死了，好冤枉。

　　四周都是自己的东西，是所有人花了两个月一点点收集来的，千早爱音震惊于原来自己有这么多东西。她们的努力其实让她很高兴，这些东西正是代表了千早爱音超讨人喜欢、超重要啊。

　　她四处飘浮著把房间欣赏了一圈，门把按压的声音让她立刻回到房间中心，高松灯进来了，眼神在看到千早爱音的一瞬间亮起。

　　「小爱……！」

　　「啊，第一个是tomorin吗？妳的头发长长了。」

　　千早爱音飘浮著，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在灯光照耀下忽隐忽现，高松灯很小声的说抱歉没时间了，只有五分钟、五分钟……小希说要速战速决……

　　她念叨著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像真的能碰到千早爱音一样，眼里没什么悲恸的情绪，充满了坚定与感谢，「小爱，我们还是一辈子的乐队，谢谢妳……小爱只是比我们更快履行了这个承诺……我很快会去找妳，下辈子也……」

　　「啊、嗯，没想到我死了也能被感谢？该说不愧是tomorin吗……我会等妳的。」

　　千早爱音笑著露出虎牙，高松灯也笑了出来，伸出右手给千早爱音看。

　　一枚戒指亮晶晶的待在高松灯的右手食指上，她的声音一瞬间从温暖变得沉重，「现在还没做好……要再等五个月才能拿到，到时候我们就不会再分开了……」

　　「哇，这……这不会是骨灰戒指吧？」

　　千早爱音感觉脖颈都渗出不存在的冷汗，爸妈居然愿意把骨灰给tomorin做骨灰戒指吗？

　　「嗯，小爱的父母想了一段时间，就把一部分交给我了……」

　　「tomorin跟爸妈开心就好……但戴在右手不影响填词吗？」

　　哇，自己是因为死掉所以疯了吧，居然觉得被做成骨灰戒指很令人开心，还是说这就是tomorin的魅力呢，连爸妈都能被说服，交出骨灰欸，不愧是我们主唱。

　　高松灯摇摇头，握紧暂时充当骨灰戒指的赝品，「不会……这样每次写歌，都会觉得小爱就在身边了。」

　　因为，吉他的旋律必不可少……千早爱音在高松灯执著的眼神下笑出声，不管了，反正都是自己在乎的人，想拿她的遗物干嘛就干嘛吧，「好，如果会生锈的话，碰水要记得摘下来喔，我可不想变得锈迹斑斑。」

　　高松灯很认真的点点头，她总是认真对待千早爱音的所有玩笑。漂浮著的灵魂笑著目送高松灯出了房门，迎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要乐奈背著千早爱音的吉他，一进门就弹了20秒的即兴演奏，千早爱音打著拍子听完，她以为要乐奈会弹一些更悲情或慢节奏的音乐，没想到依旧这么摇滚，莫非自己其实没有死，只是梦游了吗？

　　一些天马行空的幻想被要乐奈的声音唤回注意力，要乐奈抱著吉他，金蓝色的瞳孔盯著千早爱音，「爱音，不要留下来。」

　　千早爱音的笑容顿了顿，「什么意思？」

　　要乐奈拨了几下弦，指尖点在自己的眼角，「猫咪什么都看得到。」

　　呜哇，不愧是乐奈……

　　千早爱音打了个哈哈，「我已经死了喔？就快要消失了。」

　　要乐奈的瞳孔死死盯著她，千早爱音被她盯得挺直背脊，快忍不住要出口讨饶，过了一会儿要乐奈才开口，「我知道了。」

　　「知、知道什么？就算真的知道了也别跟其他人讲，好不好？拜托妳了乐奈！」

　　要乐奈嘴角一勾，她点点头，「好，秘密。但我会一直陪著爱音。」

　　千早爱音放下阖上的双手，她突然很想哭，明明被召唤出来后就一直忍著没显露其他情绪的，她隔空摸了摸要乐奈的头，猫咪的关照果然令人安心……

　　「嗯，谢谢妳，乐奈。」

　　要乐奈点点头，抱著吉他走出房门，仿佛刚刚只是和同伴的闲话家常，而不是见往生者的最后一面。

　　接下来进门的是椎名立希，果然soyorin是最后一个吗。椎名立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先静静的盯著千早爱音看了许久。

　　「Rikki，妳说句话嘛……还是我又弹错音了？冤枉啊，我可没拿著吉他。」

　　「不要担心，爱音，妳在乎的事我全都会帮妳处理好。」

　　椎名立希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抖得很厉害，眼里蓄满水光，千早爱音还开著玩笑的话音落到地面，她看著眼前总是勉强自己、故作坚强却脆弱的鼓手，一直支撑著MyGO!!!!!的主心骨。

　　「……立希。」

　　千早爱音叫了她的名字，不是年少时为了平衡被椎名立希压力而恶趣味取的暱称，虽然在往后的时光中，「Rikki」真的成为朋友间的暱称而不是暗戳戳的不满。

　　「谢谢妳，立希。MyGO!!!!!、我……所有人都很需要妳。今天能在这里看到妳真是太好了……」

　　椎名立希看起来要哭了，啊啊，她果然不擅长讲太严肃的话啊，千早爱音低头故意看她即将失控的哭颜，被椎名立希挡住了。

　　「哎呀，Rikki，别哭了，搞不好我还会做鬼缠著妳呢？」

　　「那妳就真的变成鬼啊。」

　　听到这句话，千早爱音苦笑著，「嘛，Rikki明明就会怕的，我会乖乖投胎啦，不会在半夜突然吓妳。嗯……就算没投胎也会保护妳。」

　　椎名立希眼角的皮肤都被揉红了，她摇摇头，「不要，妳去投胎……不要让我们担心。妳如果没有好好投胎，我……」

　　「我知道、我知道~妳会骂我吧？我不想连死了都要被骂啊，一定会好好投胎的！」

　　开玩笑的，她知道椎名立希才不会骂她，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最容易将压力揽在身上了。她是继长崎素世之后令千早爱音最放心不下的人，如果不开点玩笑，椎名立希可能甚至会把飞机失事的原因归罪到自己身上。

　　「我不会骂妳……我希望妳能早点过得好，爱音。」

　　「嗯，我知道。」

　　不需要更多话语了，千早爱音和椎名立希间从来都不是友好煽情的风格，椎名立希隔空抱了抱她，除了每次Live结束，她们之间很少会有拥抱。

　　原来真的结束了，千早爱音的生命。就让自己短暂的一生有个完美的落幕吧，别再和每次Live前一样手忙脚乱了。

　　她最应该展现出完美演出的观众即将入场，椎名立希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她打起精神。总是无声而有效。

　　「……爱音，再见。」

　　「Rikki，拜拜。」

　　透明的手掌在空气中挥了挥，椎名立希关门前看了她几眼，啊，她哭了，没藏好呢。这样要我怎么放心投胎啊。千早爱音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手还没放下，门把几乎在刚关上的瞬间就被转开，千早爱音打起精神，亚麻色发丝和轻飘飘的长裙进入屋内，她看见自己的爱人走进房间，和许多时候两人在此地温存一样，仿佛她只是刚回到家、风尘仆仆的旅者在寻求一个怀抱。

　　「……soyorin。」

　　千早爱音的声音在长崎素世耳边炸开，时隔两个月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却好像隔了两年。她才意识到原来千早爱音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变得陌生，什么时后看到她的照片会觉得恍惚？长崎素世不敢想，千早爱音消失在记忆深处的速度太快了、太令人措手不及。

　　长崎素世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一点点滑稽的气音挤出喉咙，她的脑袋忘了该说什么、声带临阵脱逃，不肯发挥作用。

　　她明明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要问千早爱音过得好不好、会投胎还是消散、诉说自己心中的爱意与思念，然而等真的见到本人，千早爱音如灯光透过纸张般半透明的出现在眼前，她才发觉心中满溢的情感全是怨怼。

　　被抛下了、再也触碰不到了，千早爱音的容貌、声音，所有回忆都要在时间的长河中被冲淡，就算长崎素世的记忆比常人更好更恋旧，也无法将过往印刷装订，永远摆在防尘柜中反复翻阅。

　　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这么冷静？高松灯对生命的独特见解她还能理解，要乐奈一副就算没有仪式也能跟灵魂说上话的淡然，但椎名立希身为五人中的常识人，怎么会没有歇斯底里。

　　妳应该要质问千早爱音就这么不负责任的死了，那MyGO!!!!!该怎么办？一辈子的诺言在进入棺材后怎么可能兑现，高松灯会伤心的，还有长崎素世……她会开始责怪所有人，责怪从容面对千早爱音的死亡的高松灯，责怪背叛她比想像中更理智的椎名立希，责怪好像一切都一如既往的要乐奈。

　　长崎素世一直想不通啊，假面……对，我应该要维持体面的……但我为什么要维持体面？

　　拜托了，谁来给我一个崩溃的理由吧。

　　她做不到不埋怨其他人，我们不是共犯吗？让我利用妳们吧，对千早爱音生气吧，给我一个无所顾忌的缺口揭开面具流泪，为什么就连千早爱音的死亡都无法让她坦然面对自己？

　　好没用、好恶心，满脑子都只想到自己，还想著利用别人，爱人的离去都不足以让长崎素世抛开虚假的形象吗？

　　「soyorin。」

　　千早爱音突然开口了，长崎素世感到一阵阵头昏，好想吐，她又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对外在毫不顾及，快回神……只一两分钟而已，她浪费了多少时间在为自己的罪行推脱？

　　「我、」

　　「没事的，不要勉强自己说话。」

　　千早爱音伸出手想抬起长崎素世的下巴，她没有哭，但千早爱音看得出她又把自己架在火刑柱上，又在对自己苛刻。

　　「soyorin，对不起，妳一定很难过吧。但绝对不要勉强自己在别人面前表现的想念我喔，妳往后的生活更重要。」

　　千早爱音吞下想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其实很希望妳表现的想念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妳对我有多在乎，但是，soyorin，脆弱又敏感的妳、我深爱的妳……

　　不要勉强妳自己，戴著面具有什么不好？残酷的现实不需要更多暴露了只会更加寒冷的真心，表现的不在乎是妳保护自己的方法，我知道。

　　被召唤回来的那一刻，长崎素世为了复活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涌入脑海。她是如何一点点强迫自己回想与千早爱音的所有回忆、是如何逼自己将这些珍贵的物品都献祭，同等的绝望与不舍在千早爱音心里复现，早已失去感知的心脏疼得她想哭。

　　妳才不冷心绝情呢，soyorin，只有妳一个人这么觉得。所有在乎长崎素世的人都能看出她的失态，破损的指尖抚过这房间内的一切无数遍，指尖流的血就是长崎素世在流泪、她那缕也缕不清的缅怀。

　　所以别说了，妳不擅长用话语剖开真心不是吗，那抱抱我吧。

　　千早爱音张开双手，她从长崎素世的记忆里得知了一个她瞒住所有人的事实：复活死者的最后一分钟，可以触碰到彼此。

　　好巧，soyorin，这最后一分钟我也只想跟妳紧紧相拥，别再觉得自己自私了，我也是宇宙无敌的大自私鬼。

　　啊啊，好想看妳永远为了我难过，直到妳三十岁、五十岁、七十岁，直到永远——千早爱音紧紧的拥抱长崎素世，仿佛要在她的灵魂深处落款，乾涸的土壤挤出最后一丝养分滋养即将凋零的植栽。

　　「soyorin，我会化作星星陪伴妳，如果想我就抬头看看天空。听起来很浪漫吧？这次要相信我喔，死者会在天空守望放不下的人，这是确有其事的传说。」

　　长崎素世的眼泪在千早爱音死后终于毫无顾忌的落下，她在灵魂的怀里哭到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千早爱音到了这时候还在哄她开心，好可悲……她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作为爱人究竟有多令人放心不下，有多失职。

　　千早爱音不会希望长崎素世这样贬低自己的，但被留下的人怎么可能控制的了内疚，回忆反复搓洗后只会留下脏污，她曾经对千早爱音造成的伤害都将在夜晚一遍遍重播，提醒著长崎素世已经永远失去好好对待爱人的机会。

　　再也没有人会向千早爱音一样爱妳了，再没有人能看透妳的脆弱与别扭，以尖刺示人却被拥抱本来就是不可能的，长崎素世永远无法再做同一场梦，一场会被千早爱音填补灵魂缺口的美梦。

　　为什么被带走的是妳，为什么……

　　千早爱音的领口已经湿了，眼泪在她的灵魂上镌刻一道永远没有正解的疑问，失声的瓷偶跪在地上，祈求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雨。

　　讨厌阴天、讨厌自己、讨厌带走妳的那片天空，我的世界正在下雨啊，爱音，求求妳不要离开，一直拥抱我吧，我需要妳，如果没有替我撑伞的人，妳不会难过吗。

　　恶劣又自私的愿望，妄想用自己的凄惨留住熄灭的太阳，但除此之外长崎素世还能做什么呢？几十秒后真的再也无法看到千早爱音，卑劣的枷锁永远也套不到她身上。

　　千早爱音抱著她一言不发，长崎素世泣不成声，一抖一抖的抽泣著，指尖伸入衣服中紧紧攀住千早爱音，感觉连不存在的体温都要被她拢入手心。

　　「soyorin……」

　　时间要到了，soyorin。

　　千早爱音捧起她的脸，她快消失了，视野也变得模糊，她很怀疑长崎素世被泪水浸泡的眼睛能否清楚看见她，但很可惜，就算身为灵魂也没有拭去爱人悲伤的方法。

　　「剩下二十秒，soyorin有什么想要我替妳做的吗？」

　　耳边的话语她听过无数遍，温柔的、耐心的询问，此刻却刺耳到长崎素世想要把耳朵割下来，她摇摇头，握紧千早爱音的手。

　　「对我、笑。爱音。」

　　千早爱音愣住了，长崎素世对她露出一个笑，犹如她们初见时的假笑和交往后的微笑揉作一团，手好痛，长崎素世很用力很用力的握紧她。

　　「遵命，只要笑就好了吗？」

　　绽放的笑容还有标志性的虎牙，是一如既往的千早爱音。长崎素世双唇微颤，沙哑的笑出声，手再一次贴在千早爱音的背脊上紧紧拥住她，「……爱、音。」

　　长崎素世闭上眼睛，喉咙彻底罢工，她再也说不出更多言不由衷的话，能触摸到千早爱音的体温比诉说所有情绪更重要，现在就算失声也没关系了。

　　复活死者的仪式需要许多祭品，其中长崎素世没有告诉所有人的是，生命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以往案例都是使用动物、昆虫的生命来交换，在最后10秒收取生命作为报酬，房间里却没有任何活物的踪迹。

　　等对生命最敏感的高松灯隐约察觉到这点，想冲进房间时已经来不及了，长崎素世手心上的「祭」字开始发光，她悄然松一口气，嘴角的笑容终于变得真诚，千早爱音突然挣开她的怀抱，推开她的手。

　　「soyorin，我不会把妳带走。」

　　用油性笔写下的「祭」字被抹去，千早爱音的身形变得透明，长崎素世瞪大眼睛，她扑向千早爱音，却直接穿过灵魂透明的身躯。

　　「爱、嗬……爱……」

　　soyorin，抱歉欺骗了妳，其实偏僻神殿里的巫女不只一个喔，那位叫凛的巫女……嘛，她也是灵魂状态，还好有她提前告诉我soyorin打算做什么，才能即时拦截，流入脑中的记忆偏偏漏了这一部分，太可怕了。拜托不要觉得我很狡猾，都是soyorin这次太过分了。

　　都没有讨论好就想来陪我什么的……太沉重又太突然了啦。

　　「soyorin，就算没有我也要好好生活喔，人死了就会去投胎，绝对没办法监督妳或是复生的，所以……」

　　长崎素世的嘴唇变得惨白，她看起来快昏倒了，千早爱音的声音什么时后变得那么刺耳，为什么自己会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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