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神母受痒塑金身

“本已打算将鬼新娘剪除，不曾想被那赵尽欢抓去。也罢，替我们省了些麻烦。”踏浪兀自分析道，她抬头扫视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木屋，对身边人问，“都处理好了？”

“是的。绝没留下任何讯息。”手下答道。

踏浪拿出一个小纸条，在上面写上“下次来早点”五字，再于纸条末端画上一只踏在波浪上的纤足，配上“踏浪”两个古字。

她把纸条卷好，向木屋内随意一扔，转身道：“动身。”

祁国谍子混入游神队伍里，簇拥着翻新之后的东海神母像，一路敲锣打鼓地向东海神教主庙行去。抬着金塑神母像的教众倍感荣光，似乎手上力气也大了些，这硕大的雕像并没有那么沉。

殊不知这神像中心空出一部分来，一条白色长蛇便盘踞其中，身边是它的饲料——一位浑身受缚的女子。

她听着外面的锣鼓喧天，发觉自己正在被移动，一个长条物正向自己双腿间钻去。

……

赵尽欢听外面吵吵闹闹不知何事，向窗外探去才知是游神队伍正在经过。神母像重塑可是大事，即便搁着好几个县，也一定是要敲着锣打着鼓，一路送去主庙重新开光。

说起来也正因神像重塑，赵尽欢才得以在那些木架上与宁湘演一出女鬼索命的戏码。

“殿下可还在忙水患一事？”身旁的烟霞开口问道，她依旧挑着凉鞋，脚踝上系了红绳以作装饰，却罕见地没有抽花烟，只是默默用烟杆敲击着桌面

“应当是吧。只要总督薛大人肯配合，钱的事情好说。”赵尽欢回忆道，“上次见面时，她还在与工部官员商量着什么，好像是要整改河道？”

烟霞道：“河道决堤是常有之事，若能整改河道自然是釜底抽薪，只是难度不小。”

“她现在不是有了张《江河水洛图》嘛。”赵尽欢向椅背一躺，“我对此一窍不通。总之她看上去……是下定决心要做些好事。”

“我们也应当做些什么了。”流云开口道，“鬼新娘那里得来的消息……有些吓人。”此言一出，众人皆面露苦色。

柳江雪道：“看样子，祁国借鬼新娘之手掳走的女子，皆是为了养那只蛊，其功效尚不明确，也不知这蛊会怎样布下。”

“还好鬼新娘偷来了些解药。”流云拿出那个瓷瓶，“危机时刻也能保下些性命。”

沉思许久的赵尽欢抓了抓头发，突然开口道：“既要藏蛊，还要偷偷送女子去养蛊，这样的地点不会太多，昨天我们扑了个空，但我想他们的下一个据点不会离得太远。我会让谍子去周边探查，把这个蛊找到。”

“还有便是‘血米’。”楚飞雪补充道，“似乎也是种用于养蛊的东西，毕竟女子精血难以获得，以此作为补充。”

赵尽欢却不说话了，头发被抓得凌乱不堪，他脑海中始终想着四个字——苗蓁蓁便是为了告诉这四个字才来到他身边——祁商渐多。

当初自己以为那些商人是祁国谍子为了方便入境的伪装，现在想来不止于此。须知商人通常会运输大量货物，正好可以将血米藏于其中，偷偷送来昭国。

于是他开口道：“血米已从黎疆大量运入我国，这些血米最终需要运到蛊虫身边，我们可以在这附近围堵。”

“说得轻巧。”烟霞还是抽上了花烟，“从黎疆国入境后，通往江南的陆路、水路岂止百条。况且，你又怎知他们图谋的是江南？”

赵尽欢再度沉默，海量的情报在他眼前浮现，却不知何为关键，忽而他瞥见了烟霞脚踝上的红绳。烟霞不常系红绳，但他却想到了另一位脚踝系红绳的女子——采薇姑娘。自己从她那里拷问出了一份《江南布防图》。

“我确信此次阴谋的落脚点在这附近。”赵尽欢拿出这份布防图，“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要对江南动兵戈，现在想来，他们是为了绕开军队驻扎处，因为那附近的防守较为严密，不善于偷渡货物。”

流云听明白了，“那么，我们可以从他们得到的这副图，反推他们的行径？”

“正是。”赵尽欢道，“至于人手问题……”他望向烟霞。

“你是要动用江湖宗门了？”烟霞思索道，“也好，这些事情的确需要会武功的人来处理。”

赵尽欢拍板道：“那便由欲仙楼找蛊虫藏匿处，兼之由其它江湖宗门配合，阻止血米的运输。此次最好外紧内松，切勿造成惊慌或打草惊蛇。”

“那你嘞？”苗蓁蓁吃了半天东西终于开口，在她看来上面那一系列任务都跟赵尽欢本人无关。

“我？我当然是继续本职工作了。”赵尽欢双手一摊，“南湘堂和东海神教还没归顺朝廷呢。”

故而他们也在向着东海神教主庙的地方前行，但为了调度谍子及江湖势力，多有耽搁，一来二去行程也就长了。

他们途径太湖，观逸大师和林盈前辈的合葬墓便坐落于太湖边，尚未完工，却已引得过路人纷纷称奇。这大抵是世间第一个和尚的夫妻合穴。

柳江雪也在太湖附近找寻了一日，并未发现宗元神弓的踪影，这最后一件绝雁宗至宝始终没能找到。

此时却有一件宝物找上了赵尽欢——湖天一色间，一条乌篷船出现在湖天相接处，一席淡黄色身影站在船头，朗声道：“南湘堂沈悦，见过赵楼主。”

赵尽欢惊喜道：“哦，沈姑娘，好久不见！”上次见面还是楚天香重伤，找她医治。

待船靠岸，沈悦站在赵尽欢面前，拱手道：“南湘堂愿归顺朝廷。”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赵尽欢对这天降之财颇为意外，“再说，南湘堂的事宜怎由你来决定？”须知南湘堂的主体便是遍布各地的医馆，一直无人真正主事。

沈悦轻轻挥了挥淡黄的衣袖，道：“在下不才，前些日子已夺得南湘堂堂主一职。”

原来南湘堂在前段时间争选堂主以总揽全堂事务，堂内门人以医术比拼，最终沈悦治好了几例无人可医的疑难杂症，便当即被认作堂主。

“而你当上堂主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归顺？”赵尽欢狂喜地问道。

“我对赵楼主已知之甚多，无论是渡江时的奇谋妙计，还是遭祁国谍子暗算后的临危不乱，都令在下倾佩。”沈悦行了一礼，“听闻前些日子还抓到鬼新娘，为民除害。如此，南湘堂自可放心地交与赵楼主。”

“哈哈哈哈哈哈！”赵尽欢仰天大笑，旋即称赞道，“独具慧眼，难怪能当上堂主。”

“敢说和敢信。”楚飞雪腹诽道，但沈悦毕竟救了自己母亲一命，在此也只是再三道谢，并没有反驳她的言辞。

流云此时远远地凑过来，正欲开口，却被赵尽欢急忙治住了：“我与沈堂主还有要事相商，你的事情我待会帮你问。”说罢，便拉着沈悦进了船篷内。

“何事？”

“呃……嗯……啊！”还真被赵尽欢想起些要事：“你们南湘堂了解蛊虫吗？”

“这……”沈悦皱眉道，“蛊术乃黎疆五毒峒不传之秘，我等对其了解甚微，更何况五毒峒已然覆灭，蛊术应早已失传才是。”

赵尽欢将鬼新娘带来的解药拿出一粒，递给沈悦，说：“看看这药是由什么构成的，试着多做一些，越多越好。”

沈悦神色有些奇怪，拿着药丸端详一阵，道：“按图索骥并不容易，在下会尽力而为。”

好了，彻底没有要事，该问些正事了。于是赵尽欢想方设法地想要向沈悦讨教些人体穴位相关的事宜，却被沈悦一语道破：“赵楼主莫要打涌泉穴的主意，在下这双脚可经不起您的手段。”

无可奈何，赵尽欢只得悻悻作罢，送走沈悦之后再度找上了流云。

“你是说……治疗痒毒的办法就是用这些东西挠我的脚？”流云看着桌上的登仙梳，皱着眉问道。

“怎会是挠呢，这叫舒筋活络。”赵尽欢解释道，“你这痒毒连鬼新娘本人都解不了，说明毒性较重，当然要来一番刮骨疗毒才行。”

她脚上的痒毒已纠缠数年，就连鬼新娘本人，也只是嘴上诱惑着帮她解毒，实则根本无从下手——一个只琢磨如何害人的毒妇，怎会思考如何解毒呢？

可此时流云眉头舒展开来，抿着一丝令人发毛的微笑，道：“我看你方才是压根儿没问吧。”

“怎……怎么可能，不信你去问沈堂主！诶等等……你真去啊？”赵尽欢拦不住飞跃而出的流云，只得感叹自己的计谋再度泡汤。唉，今天黄历上是不是写了忌谎话连篇？

可黄历上又写了宜瞒天过海？因为去而复返的流云并未打他一顿，而是拱手道：“沈堂主说那正是她提出的疗法，方才是我错怪赵楼主，还望恕罪。今后便麻烦赵楼主替在下治疗痒毒了。”

赵尽欢嘴角压不住地翘起来，这沈悦虽不肯以身饲虎，却是义薄云天。果然独具慧眼，难怪能当上堂主！

……

东海神教有一方硕大的铜鼎置于主殿前，鼎中的香已密集得像是禾苗，香灰铺着厚厚一堆，每个时辰都不得不清理一次。无数柱香将整个主殿熏得烟雾缭绕，恍若仙家洞府。

在这白蒙蒙的烟气中，一席白纱缓缓步出，空中的烟雾仿佛是她衣衫的延伸，轻轻拂袖，烟气也随之挥动，像是长长的水袖。

身着白纱的神母抬头望着那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神像位于主殿中央，整日歆享这浓厚的香火，不禁摇了摇头。

她并未在主殿露面，而是如往常一样来到讲坛，赤足踩着莲花状的阶梯，缓缓步上神坛。说是神坛，其实更像八角亭，亭中央有一方莲花台。

神母轻轻挽起自己的白色纱裙，盘坐于莲花台上，双脚搭在腿上，脚心朝天。这套架势本是源自于佛家，神教创立之初将其挪用。

由于穿了一身纱裙，又需要把双脚露出以展现大自在，于是她只得在小腿上又套上一层白绸，如此才稍显得体。至于露脚，神母代表着神明，自然不必像寻常女子一般保守，不然她也不会穿一件无袖的上衣，衣物领口处则成纱制，可看见神母凸起的锁骨。

可神母也不能一味强调飘逸与自在，那样稍显淫靡，故而她头戴五叶宝冠，长发披散如瀑，却又笼上一层白纱，像一个兜帽。此外，在神坛前还垂下些绣着法纹的白纱来，以稍微阻隔教众的视线，只看得见神母的轮廓。

“闽海节将至……”神母说着开讲辞。这可是江南一带的重大节日，神教沿用这套习俗，也会在闽海节前后设立大量庆典，例如即将举办的万人海天大醮。

每次庆典均会有大量教众自愿帮忙，久而久之也成了神教的惯例，会让这些教众破格住在神庙的待客堂内，每日巳时便会组织讲坛。

此刻正是巳时，虽天光不好，似要下雨，这二百余人也静静在圆形讲坛里落座，纷纷隔着白纱望向神母。

此次讲坛由神教左护法白默主持，新任右护法温让昨日已随游神队伍回到主庙，此刻也站在白默身边以维持秩序。

神坛上，纱帐内，只有神母如雕像般高坐其中。

神母只如往常一般，默默听着讲坛内容，若有偏颇便会立即出言指正。她原以为今日只不过是多了个右护法，却没曾想自己身后多了个人。

当她才刚察觉，那人便已至她身后，紧紧贴着她的脊背，随后便是一句女子的低语：“别动。”神母感觉到一个尖锐物正抵着她的背心。

她微微侧过头，瞥见这位穿着黑裙的女子，低声道：“若想见我，何须如此鬼祟。”同时她也瞥见了在神坛后方的几位侍女，侍女们却视而不见。

她们二人的声音不大，神坛却大，加之有白默正在讲经，故而无论是前面的左右护法，还是后面的侍女，都未能听到说话声。

“神母大人恕罪，小人是来谋合作的。”踏浪难得在语言上自贬一回。

神母淡道：“众生平等岂分大小。”

“那么合作……？”

神母缓缓说：“我道合作是假，胁迫是真。”

“挑明这实情未免有损神母大人的颜面。”踏浪苏枕雪含笑道，可旋即语气中带着杀意，“既知如此，便全力配合我。”

神母和煦地笑了笑，说：“我何故受制于你。”说罢，背心处的尖锐物向内递了些，刺得她发痛，但她依旧神色如常，好像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知神母一向大公无私，舍己为人。”那尖锐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正在抚摸自己脚心的手，“下面那些教众中混有我们的人，你身边的侍女也早已被温让买通。”

似是印证，温让此时转过头来，对神母温和一笑。新任的右护法，在神教待了数年的人，竟是卧底，也难怪这女子能来到自己身后。神母仍不悲不喜，只直言道：“原来是祁国谍子。”

“神母聪慧。”踏浪在神母脚底捏了一把，“不妨再猜，若你不肯配合，底下那些教众会如何？”

见神母不语，踏浪声音一冷：“说！”手指在神母脚底划了几下，引得其足趾蜷缩起来。

神母道：“我教又岂是尔等任意摆布的。”她仍语气平淡，却给人无穷的威压。

“对东海神教的渗透已持续数年，我们对神教的了解一点不比你少。”踏浪转身对一个侍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侍女立即后退几步，来到个教众看不见的地方，拿出匕首对着自己脖颈，却颤颤巍巍下不了手。

“只给你三秒，否则就给你两个姐姐收尸。”踏浪竖起三根手指。

“慢！”神母发话，可那侍女已将刀尖刺进脖颈中，余下侍女不敢说一句，只是默默清理血迹。

苏枕雪笑道：“以有心算无心，又数年之久，你还认为有反抗的资格？”

神母微微侧过的脸庞满是悲悯，叹息许久才问道：“你要我做何事？”

“听我命令，不得有违。”踏浪将她蜷缩的脚趾轻轻掰开，慢慢捻着神母的趾肚，“若你反抗，即便奈何不了你，也能将下面那些教众屠尽。”

神母忍受着这只冒犯的手，冷声道：“反之，你亦不得伤他们分毫。”这话听起来并不像妥协，而是反向的威胁。

“不愧是神母，法力无边。”踏浪故意将武功与法力等同起来，神母敢这样说，必然有所凭恃，若是想掀桌子，他们可经受不起，“可惜，你既坐上了这神坛，便有太多牵绊。”

神母微微摇头道：“牵绊只因心存善念，若不慈悲为怀，我又怎能落座于此。”

幸好神母心慈，随便用一个人的性命就能威胁到她，若非如此，自己还真不知该用何办法彻底掌管这东海神教。

“其一，你需将海天大醮交由温让全权筹备。”踏浪见神母并无反应，便在她脚心窝里一抓，“回答。”

这便是……痒？

神母身子一颤，“……诺。”

“其二，你近日需与神教中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左护法白默。”

“诺。”可踏浪依旧在脚心抓了一下，惹得她微微摆动脚板，脚趾再度蜷缩，神母扫视一圈，警醒道，“如此张扬，不怕被人察觉？”

“那便临时加上一条，其三，忍好别动。”踏浪将另一只手伸进神母裸露的腋窝里，立即被手臂夹住，她的手指在其中蠕动，神母也因此颤抖着身子，“还没回答呢。”

“诺。”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

“真有意思，神仙也会怕痒？”踏浪感受着神母刻意压抑之下的颤抖。

“我不过是…是…肉眼凡胎。众人敬我，便以神待之。”

“若是不敬？”双手均猛地插入腋窝内，不管神母夹紧的手臂，快速揉弄起来。如此迅猛的攻势自然令神母难以招架，一面死死夹紧双臂，一面却依旧立直身子，没有扭动，没有蜷缩，维持着神母应有的仪态。

“未必…人人敬我，只要一心向善……便四海承平。”神母虽有所停顿，却吐字清晰，就连语气也温和至极，像是在教化。

“神母在此时教我向善未免可笑。”苏枕雪手中动作不停。

“无论你……是否…悔改，”神母虽肢体没有乱动，说话却断断续续，“方才的恶行……呼啊……终有报应。”

“哈哈哈哈。”踏浪比神母先笑出来，此时劝人向善，又谈什么因果报应，难道不可笑？

“东海神教…定让此应验！”踏浪笑不出了，神母虽被挠着双腋，却说得铿锵有力，而东海神教的反扑本也就是她此行最担心的问题。

东海神教不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信善恶有报，也会让其有报。

“不必教我这些，倒是我来教教你，如何在剧痒之下维持神母的威仪。”踏浪转而将话题引向挠痒，这才是她的主场，而神母显然对此极不擅长。

踏浪又锐利地指责道：“被摸几下腋窝就痒得耸肩，这姿势可不雅。”实则她既不是只摸了几下腋窝，而是尽全力去钻揉，而神母的耸肩也不过是因为夹紧手臂顺带为之。

可神母年少时便已成为神母，虽承认自己是凡人之躯，但为了塑造出神仙形象，自然对仪态十分重视，被踏浪这样一说，也自觉维持起体态来。

她默颂《海神经》来转移注意，缓缓让自己肩膀放松，她盘腿而坐，双手捏着兰花指倒放在膝盖上，双臂本就贴紧了身子，故而她只需稍稍用力便可掩住腋窝。

踏浪身为刑讯官，手法自然独到，兼之还是习武之人，手指遒劲有力，神母只觉两条蛟龙在自己腋下翻江倒海，引得波涛汹涌。

然而一开始不堪一挠的神母竟渐渐平静下来，踏浪能察觉到夹住自己手指的双臂也在渐渐放松，能扛下这般挠法的女子并不算多。

“也难怪，你若没点装神弄鬼的本事，怎能骗得这么多人。”踏浪刚与阴阳门有所接触，自然将面前这位神母与其归位一类。

神母已完全静了下来，诵经声渐渐加大，双目微阖，似是老僧入定。

忽然，诵经声立止，神母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的脚底板，以及在脚底板上快速抠动的指甲。

“听闻神母终日赤足，足底还如此敏感，倒还难得。”踏浪邪笑道。

神母的脚真如神仙一般，白皙如雪，细腻如丝，柔滑如绸，赤足行走都未留下丝毫磨损，只是前脚掌与脚侧留着挥之不去的红晕。更何况神母已过而立之年，肌肤却未见衰退，仍似少女。

神母这双脚也比寻常女子稍大，此时双脚朝天平铺开来，结合那脚掌上的红霞与脚心窝里的白霜，将脚底曲线勾勒立体。脚底板较为宽大，就连脚后跟处也并未收窄多少，这样一双脚便又显得庄严宝相，使人只愿驻足远观，不敢冒犯亵渎。

便是有这样一双脚的神母，在被踏浪的指甲划挠时，又怎能平静如水？

“普通人远远见你一面都深感福泽深厚，想必无人敢挠神母这脚心。”苏枕雪说，“也不怪你这么大动静。”

莫说被挠脚底板，就是被挠痒痒的经历，身为神母的她都从未有过。先前被抚摸脚底也以为只仅此而已，谁料会被指甲如此狠心地抓挠，又怎料指甲划过脚心竟如此难耐！

年过而立却不知痒为何物，此时的神母便只能像个无知少女了。

可她毕竟还是神母，她的双手一直呈兰花指放在膝上，离那双手不过一寸，可她偏不敢动手阻拦，只敢默默盯着，就连看也不敢低头，只是用眼神轻瞥。

神母的脚就像老虎的尾巴，无论是旁人还是他们自己，都只觉摸不得。老虎应激了尚要吃人，神母却只能乖乖定着。

踏浪今日铁了心要摸老虎尾巴。她藏在神母身后，只是悄悄将手伸出，去挠那朝天的脚底而已，而此时天色阴沉，搁着白纱的众人也只能瞥见神母的轮廓，至于脚上多了只手，那可瞧不清楚。

可即便只看得到轮廓，于神母而言则像施了定身术般，她头不能低，腰不敢弯，手不便动，甚至她还要尝试克制自己的笑声——若是露馅，难免底下的祁国谍子会立即动手伤人。

“方才的正事还没说完。”踏浪道，“其四，拒见赵尽欢，不得归顺昭庭。”

神母的腹部起伏剧烈，像是在大喘气。双脚企图晃动来躲避挠痒，却被自己的双腿锁死，只得仰起脚底受挠。

“还没回答。”苏枕雪冷声道。

“……嘶呼……诺……”神母说得有些含糊。

“把脚伸出来。”原来神母方才答话时，盘腿姿势因挣扎而松了些，一只脚藏进膝盖窝里。

神母才得空说着正事：“白默已在截江时邀约赵楼主，既已许诺，不可拒见。”

踏浪却不接这句，重复道：“把脚伸出来。”

“你若真有要事，怎此时只顾取乐？”神母向讲坛扫去，已到了教众提问的环节。

“我并非只是取乐。”苏枕雪用指甲伸进脚底与膝盖的间隙，去挖那深藏的痒肉，“而是让你谨记——听我命令不得有违。”

神母已从方才踏浪提出的第二、第四点中想出了解局之法，可此时受制于人，为保众人安危，只得暂作妥协。

于是神母自己将脚底递出，接住了悬在空中的指甲，踏浪此时却用上了双手。

“现在再来告诉你最后一条——其五，你需在我视线之内，不得离开半步。”踏浪十分满意地宣布道，“故而即便是见赵尽欢，亦或是见神教中人，你应当清楚如何谨言慎行，若试图传达什么……”她的双手在脚掌中央划了长长一道。

“嘶呼……诺。唔啊！”神母的双脚均被指甲猛攻脚心，鼻梁一抽，肃穆的神情先是变得抿着笑意，又逐渐转为痛苦凝重

底下正在讲经的白默似是察觉了什么，正想转头查看，却被温让抬起宽大的袖袍一挡，而又正好指向了一位教徒，他起身发问，白默便又开始专心讲解。

“还记得‘其三’是何事吗？”踏浪问道。

“嗯哈……忍……忍好，别……别动。”神母艰难回答道。

“很好。”踏浪赞许道，“但你现在是怎么做的？”

原本捏着兰花指的手握紧了拳，手肘下压，想要按住身后的那双手。挺直的脊背也因痒感而蜷曲，像一只被烧熟的虾，痒感便是火候。

纵使被指出，她也难以更正。

“你就那么怕痒？”

在这之前，神母还不明白痒究竟为何物，何谈“怕”字。即便这时她也不怕，却只怕自己露馅，惹来对教众的杀戮。

踏浪带来花油——自鬼新娘挠她之后，她也学会了随身带些用具，润白的脚心窝顿时盛满琥珀光。

她此番根本不在乎什么循序渐进，也懒得来一出变化莫测。她只要将最痒的给予神母，让神母在宏大痒感之下苦苦忍耐，谨遵她的命令。

于是踏浪的指甲飞速在脚心窝里飞腾，花油飞溅如打出的铁花，甚至挠出了声音。

神母怕了，这痒感本身就已超乎她先前所能预计的一切，踏浪的手指像刀子一般将她的尊严剜下，每一个落点均是令她惊恐万分的位置。

至于笑，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疯狂地想要大笑，只是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脚心窝牵引着，肺中淤积着无数浊气想要一泻而出。自己变成了一个皮影，被痒感操控着，嘴角被挤着上翘，嘴巴被拉开，胸腹被挤压，喉头被拉紧，最后汇成笑声。

神母的笑声被压得极小，更多则是气声：“哈哈哈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住手……哈哈哈哈哈，住手，哈哈哈哈哈……”笑声与脚底板的刮挠声相互交织，赏心悦耳。

神母的确像一个皮影，在外人眼中只看得见轮廓，看不清神情。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躯体，其一不得扭曲，其二不得弯腰，其三不得抖动，她给自己下了这些定身咒。

她坐直了身子被挠，双手也重新呈兰花指放在膝盖，即便中指与大拇指捏得铁青，她仍是外人眼中崇高的神母，正襟危坐，法相庄严。

可透过帷幕便可发觉，她正狼狈地一边轻笑，一边呼吁停手。她那双朝天的脚心蘸着花油被挠得彤红，便是蜷缩了脚趾，也会被精准地顺着细嫩的褶皱，飞快刮划，看得人触目惊心。

神母正在被痒感亵渎。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嗬嗬哈哈哈哈哈……”如何像神母这般笑着却不晃动身子，便是踏浪也不明白。她只能察觉神母头上的五叶宝冠，轻微晃动的簌簌声。

能在第一次接触挠痒时就有这么好的忍功，也不得不令她青睐。

痒感仿佛化为具有实体的丝线，连接着神母的每一寸肌肉，纷纷汇聚于脚心，被十根手指不停拨弄。神母全身上下都在随着滔天的痒感而想要有所动作，她想把脚缩到大腿下方，想要双手去阻止，想放声大笑，想在地上翻滚，想对踏浪求饶。

这就是痒，一种用来操控她的肢体，令她失态的法器。

神母现在才开始理解痒，却早就明白一个朴素的道理，身体永远属于自己。她年少时因水性极佳，常跟随船队出海捕鱼、下海救人，汹涌的海水也如这痒感一般，像要搅乱她的姿态，像要将她淹没，可她每一次都战胜了巨浪，现在也该战胜剧痒。

她的笑声中逐渐夹杂些听不懂的字眼，就像零零散散漂在海面的细沙。这些字眼先是代替了“住手”，又逐渐与笑声争夺位置。

踏浪将这些字眼拼起来，才发现这是她之前就在念叨的《海神经》。

现在还想念经？踏浪补了些花油，将整瓶都倾尽，双手不知疲惫地继续极速抓挠，这次也不仅是挠得泛红的脚心窝，还有同样怕痒的前脚掌，甚至偶尔附带有脚趾缝。

油光飞溅，玉指乱影，唯神母岿然不动。

神母逐渐理解了痒感，并懂得如何忍耐，踏浪知道继续这样挠下去，非但击不垮她，只会让她逐渐适应下来。

可她仍要试上一试，装神弄鬼之人怎敌得过自己的高超手法。

神母的笑声夺回了些许主导，却又很快被经文代替，只在踏浪刚切换手法时猛烈抖了一下。就连五叶宝冠的摇晃声都已淹没到挠脚声中去。

踏浪只后悔没有带更多工具，本以为油与指甲的组合足以让神母窘态尽显，可惜火候还是不足。

也不急，自己还会在东海神教待上许久。

她原以为神母不过是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棍，就如阴阳门的那些妖魔鬼怪一样。可阴阳门的人只会给别人带去痛苦，却绝不会甘为他人默默受苦。因而何谓神教，何谓邪宗。

神母开始低诵经文，带着笑腔，听上去倒是有些不伦不类，可与飞速翻动的手指相比，已显得格外优雅，格外肃穆。

踏浪已知无用，但痒感至少能让神母难受些，故而挠完了全程，直至讲坛结束，才遛出了神坛。教众也如往常一样注视着神母离场，只是神母今日步履维艰，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忍得体力不支，兼之脚底有油。

踏浪来到金塑神母像前，这是他们一路跟随游神队伍送来的。里面的女子早已被蛊虫吸干，它正眯着眸子，缓缓爬出。

黎疆女子接过蛊虫，对着东海神教主庙环顾一圈，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道：“这里就是你最后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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