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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醒来的感觉并不好受。

  已经记不清昨晚做了几次,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大干了一场之后的身体像刚从深海泥潭中挣扎出来,湿漉漉地沾满了碎裂的记忆和难以理清的情绪,与残存的快感一起等着被酒精麻痹的神经慢慢整理。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听到耳边微微的鼾声,转头一看,承受了我暴虐的马虎还沉沉睡着,歪着头、张着嘴,咬痕未愈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像晒着太阳的海豹一样把鳍搭在肚子上,睡得毫无防备,一幅憨态可掬的模样,看不到一丝阴霾。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正想敲一下他脑门看看会不会醒,可手伸到一半,理智却忽然像寒风般灌进了脑海,察觉到昨晚被亢奋掩盖的不妥——如果说身份证是为了上网准备的,那么提前带好了灌肠器,就好像在提出之前就已经预计到我一定会出来和他开房大做一场一样。

  这个想法像一根冷不丁刺入脑海的针,把隐隐的不安挑破,疑心与猜忌便一股脑地涌了出来;越是思考,就越是有一种被看穿、操控的感觉。即使明知作为契机的那帮惹事的人不可能是马虎提前算好的,但猜疑的蚂蚁还是爬向了每一个角落——

  他真的有那么醉吗?虽然马虎的酒量确实只能说一般,但是昨晚我们也不过喝了点啤酒,即使是不太喝酒的我也觉得啤酒根本不能算作酒类,他昨晚那些像是酒精上头而显得有些可爱的举动就笼上了一层令人疑惧的迷雾。

  胃部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在被彻底卷入漩涡之前,这段时间已经有了惯性的思维模式救了我:今天要开组会——大脑开机后日程表自动启动并置顶显示了当前的待办事项,成功地把系统资源从“猜忌(无响应)”中抽离,让我得以趁机结束进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12:08,还好,还不至于迟到,组会定的时间是一点半,随便冲个澡吹干大概二十分钟,扫辆车回学校不超过半个小时,中间还有吃个快餐的时间,我迅速起床进入卫生间里简单冲了一下澡,然后开始穿衣服。

  出发之前,我拿起马虎的手机,准备设个闹钟提醒他两点之前退房。

  0、0、0、5、0、5,我熟练地输入密码,手机屏幕却在闪烁之后提示“密码错误,请再试一次”。

  我再次输入,一连得到了两次相同的结果,确定了不是我点歪输错了密码后,能得到的唯一解释便是他改了密码——怀疑立刻如雨后春笋般卷土重来。

  是,我知道马虎这种社交达人和所有人关系都不错,但以我贫瘠的社交常识和观察力来看,手机密码一般不属于朋友之间应该分享的范畴,起码张智超他们应该都不知道马虎的密码,体育生那边应该更不知道了,他改这个密码除了防我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他有什么秘密要防着我不能被我发现?

  昨晚为了做爱拉上的窗帘边角微微垂着,像是遮掩不周的谎言,漏出一线模糊的光,散在地上却显得突兀。马虎的小呼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吹出的低声回响,仿佛时间凝滞了一般,空气中隐隐存在的酒气给人一种昨天不曾离开的错觉——一个恐怖的可能性在脑海中出现。

  冷静,没时间再纠结这些了。

  我试图说服自己,但收效胜微。

  好在还有指纹解锁,我将手机放在马虎的食指下解锁,以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一遍应用列表,没有多余的网贷APP,微信里也没有奇怪的对话框,确认了这些的我安心了不少,迅速设置好了一点半的闹钟提醒退房然后起身离开。

  一边打开小程序提前点单,一边坐电梯下楼,我在为薯条蘸上番茄酱的时候找到了答案——也是,这串数字是方颖的生日,他们都已经分手这么久了,一直拿前任生日做密码也不太合适,换了也很正常。

  还好摆脱了无端的内耗,毕竟今天之后可就有的忙了——虽然是互联网+项目,但是真有编程经验的也就我一个,其它人的专业都是负责提供方向和理论和数据支持的,要做成平台不管是前端还是后端最后都得落在我身上,基本框架我倒是都已经写好了,但是他们的成果出来之后,还是得根据实际需求再一点点调整。

  吃完麦当劳回到学校的时间还有不小的余裕,此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还顺路蹲下逗了会儿常驻在农学院的黑猫,揉了揉小猫热乎乎的肚皮,提前在13:22进门的时候组员甚至还没到齐。

  我愉快地和大家打招呼坐下,然后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

  一点半到了,组员没有没齐。

  两点,组员依然没有到齐。

  缺的人不用说,当然还是那尊大神,我就知道出问题的人总会出问题。

  在连着打了几个电话催促后,才堪堪得到他会来的承诺,然后我们一直等到将近四点,他才慢悠悠地走进来,脸上没有一丝愧疚。

  本着维持效率的原则,大家忍住不快,没人追究他莫名其妙的迟到,直接开始展示环节,希望尽快完成合作,然而,这一切都在他展示出极其糟糕而简陋的成果之后彻底毁灭了,连我这种写代码的都看得出来敷衍且缺少技术含量的内容看起来像接了电话之后花了两小时现改的AI生成内容。

  这下矛盾彻底爆发了,组长率先向他问责,没有人不好奇这个一问就是在忙的人到底在忙些什么,而他则不据理也力争把战火烧到了所有人身上,再加上其它人的工作内容也不是毫无问题,场面一团乱麻。

  再往后的混乱我已经不想回忆了,这次的项目比起之前大创来说充满了不顺利,矛盾频出的队友协作一直低效而无用,不管事的老师则总在和稀泥,能维持到现在全靠谁也不想放弃这个奖——但看着眼下彼此的成果如此糟糕估计也已经与评奖无缘,所有人彻底撕破了脸。

  我也有不满,但作为唯一一个从头到尾没掉过链子的人,从一开始我就被排除在了风暴之外,甚至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介入这场纷争,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需要陷入这种毫无意义的相互指责来发泄情绪。无论如何,不欢而散的结局都已经注定,整个小组第一次达成了一致的共识——不做了。

  这下反而轻松了。

  代价是自从得到进省赛的通知之后折腾过的一切,数不清的时间和精力,全都白费了。

  其实我觉得这次的队友除了老鼠屎之外倒也算不上太糟,尤其是组长还算得上有能力,只是组在一起就成了错误而已,结果还误打误撞进了省赛,让这一错误不得不继续延续下去。

  ……该不会怪我PRE做得太好了吧。

  我自嘲似的把功劳和罪过同时归功在自己身上,然后猛然意识到这个工作没有换人,这意味着到时候成果展示的演讲还是我负责。

  也意味着我还要继续浪费时间把他们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成果填上去,然后再继续浪费时间在评委面前丢人。

  ……想吐。

  积攒的疲惫汹涌袭来,脑海一片晕眩,我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幸运的是宿舍出乎意料的安静,让我松了口气,此时的我实在不想再面对任何喧嚣,只想静静地休息一会儿。房间里只有张智超一个人在看考研资料,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口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嗯。”我打起精神,若无其事地问道:“哎,他们人呢?”

  “和胖爷他们打台球去了。”

  “那马虎呢?”

  “你问我?”

  哦,今天星期天,好像他还有训练要去。

  感觉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随便应了一声,翻身上床,眼睛一闭,玩SM买的眼罩刚好派上了用场,往眼前一戴世界就像到了晚上一样漆黑一片,此时的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但铁打的生物钟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只有辗转反侧中不断滋长的烦躁。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之中床架忽然吱吱作响,即使不用睁眼,我也知道有个家伙爬上来了。

  “怎么了?”马虎在我脚边盘腿坐下,在我腰上推了一把。

  谁让你上来了?我没理他,保持着眼睛紧闭。

  “咋了,组会出问题了?”

  “那人又搞事了?”

  我被烦得受不了,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张智超说感觉你不对劲,让我回来看看。”

  ……多管闲事。

  “说说嘛,没人听得到,张智超已经去图书馆了。”

  如果我不回答的话恐怕他得一直这么说下去,烦都要烦死了,我叹了口气回答:“吹了。”

  “啥叫吹了,你们解散了?”

  “嗯”

  “这样啊。”他顿了顿,“解散了好啊,腾出时间操我。”

  不要说得好像你真的惦记一样。

  “少放屁。”我说。

  “那反正轻松了嘛,你自己说你这段时间累不累吧。”

  是啊,可现在这些累都白受了。

  马虎也不在意我一言不发,就一直往下说下去:

  “苏木,你绩点稳定年级前三,加上综测更是稳稳的第一,你那一堆加分秒了其它人不知道多少,上学期还拿了我们学校唯一的国奖,你真的还缺这么个小奖吗?更何况也不是没拿到奖,只是没更进一步而已。”

  我又不是不知道,比起所谓拿奖的荣誉和好处来说,真正让我难受的是——这段时间付出的这么多时间都被浪费了;以前参加的时候也有只到这一步的,但是起码学到了东西,而不是像这次这样时间全部都浪费在了无意义的争吵和矛盾上。就像马虎说的那样,这些时间我拿来学习、拿来锻炼、甚至拿来做爱打游戏,都要比陪着这群错误的人浪费时间有意义得多。

  “我知道你在意的也不是奖。”像是听到我心声一般,马虎说道:“我的意思是他们抱到大腿了还不知道珍惜,这下啥都没了纯纯的活几把该,属于他们的报应了,而你根本不缺那点东西。”

  他顿了顿,接着说:“再说了,你这没事了正好,正好晚上再去五黑一会儿,把昨天连跪的今天都给补回来。”

  “今天星期天,明天还有早八呢,你又想旷课了是吧。”

  “我哪儿敢。”马虎举手投降:“不过这段时间上课你都没怎么管我,这鸡巴不被你电两下确实集中不了精神啊。”

  听了马虎这话能不笑的都有抑郁症,反正我没绷住笑了一声。

  马虎见状跟着乐了两声,然后勾住我的脖子想把我拉起来,“走吧,游泳去,我陪你。”

  “我不想动。”我叹了口气,要是所有情绪都能靠逗一下就缓解就好了,可惜不是。

  “怎么了嘛,反正这个事都结束了,实在不行起来复习竞赛。”

  “不是,到时候我还得去做presentation。”

  “啥玩意儿,你们不是都不打算做了吗?那你上去pre个啥?”

  “流程又不会取消,所以我还得再继续浪费时间做个样品出来上去展示丢人,真不想去啊。”

  “那就不去。”马虎干脆地说。

  “那到时候轮到我们就开空门了。”

  “那就开啊。”马虎说:“别那么复杂嘛,不做了又不是你的错,你根本不需要这么操心啊。”

  “那到时候也很丢人啊,而且学校到时候也丢人吧。”

  “学校都不是人,哪有什么人可丢?去年你们拿国奖才是实实在在的长面子,怎么着也是学校谢谢你。”

  ……

  我不想再理他了,但是马虎还是继续跟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安慰我,搞得我根本就没法集中精神,所说的话题无非就是事情已经过去,人要向前看一类的心灵鸡汤;这些废话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有点疲劳想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别说了。”我忍不住打断他。

  不是很会察言观色吗,这种时候怎么看不出来我根本不想听那些安慰。

  “好,不说了。”

  “我要睡觉。”

  “睡得着吗?”马虎笑着说。

  “……滚。”我说:“别烦我了。”

  “好。”他说。

  然后马虎就真的走了。

  之前张智超什么时候出门我完全没有记忆,但这次马虎离开宿舍的动静我听得一清二楚,门框合页的响声后,宿舍里一下安静得像坟场似的。

  从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呼吸不太顺畅,此时在沉闷的空气中更是到了近乎窒息的程度,胃里突然酸热地翻涌起来,感觉随时都要把午饭吐出来,但我却只是愣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直到宿舍门被再次推开,随后响起的鼓捣翻动的声响惹人心烦,但实打实地搅动了死寂的空气,让我勉强得以呼吸。

  我没兴趣探究进来的人是谁,但当我的床传来被人踩着扶梯爬上来的振动时,来人是谁已经不用多说了。

  我睁眼一看,果然,回来的人还是马虎,我本以为他已经按照我的命令乖乖滚了,没想到这时候竟然又折返回来了。

  “干什么?”

  我依然保持着弓身侧躺的姿势,通过床的振动察觉到他从床尾靠了过来。

  “走。”他说道。

  去哪?

  “我不走。”

  我话还没说完,马虎就将手臂环到我的背后,直接把我的上半身给抬了起来。

  “带你去个地方。”

  我仍然不想动弹,但也懒得挣扎,干脆就这么被马虎推着下了楼——我倒要看看他要搞什么幺蛾子。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马虎和他手里的大包小包一起放在了摩托车上,再一回神,脑袋就被扣上了一个掉漆的头盔,很硌,不过发型估计刚才躺半天早睡烂了,这点痛反而和脑袋里晕乎乎的对冲得好受了点。

  太阳已经渐渐靠近天边,将半片天空染成血痂似的橙红。

  在嗡嗡的发动机声中,摩托飞快地起步加速驶出校园,沿着公路戳向地平线的伤口。

  晚风不断拍打在脸上,脸皮凉凉的。

  我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在马虎腰上捏了一把,问道:“车哪来的?”

  “风大,听不到!”马虎放大了声音,“大声点。”

  谁叫你开那么快的,本来就不想说话,要让我放大声音,那我干脆懒得问了。

  见我迟迟没有重复,马虎干脆自己猜出了问题,偏过头冲我喊道:“车是跟唐幻锋借的。”

  说着,他转过半个脑袋介绍道:“去年他在动物园那边那个弯说要给我们表演个炫的,结果漂一半整个人就和车一起飞出去了,车倒是没什么事,但是他缝了好几针还打了个夹板,打那以后他就再没碰过这车,说让谁爱开谁开。”

  呵,我该说活该吗?喜欢玩鬼火耍帅才伤到这个程度已经很轻了,倒也算迷途知返,不过……

  “你搞辆事故车,也不怕一头撞死。”我放大声音说。

  “正开着呢,你说话能不能吉利点!”马虎说着:“撞不死,我的技术你还不信吗?”

  “这两轮的摩托你开过吗就技术不技术的。”我说到:“是哦,你那照能开这车不?”

  “能啊,我是D照,就是最高级最难的,懂吧,只要是摩托车都随便开,这车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又给你装上了。

  我正打算给他来上一下,但考虑到我自己还在这辆急速行驶的摩托车上,最后还是选择不拿生命安全开玩笑。

  马虎会摩托,这个我不意外,因为家里的生意原因,所以那个三轮从小就没少开,高中毕业之后就去把驾照拿了,也算是补个票,不过怎么看都充满了劳动人民质朴气息的三轮和这种鬼火少年追求耍酷的两轮摩托确实很难联系在一起。

  “要加速了。”马虎说道。

  下一秒,发动机的轰鸣声后速度猛地一提,呼啸的风啪啪地打在脸上,根本容不下说话的空间。

  等脸颊被拍得生疼之后,马虎的车速终于降了下来。

  车子驶离了大路,钻进了上山的路。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地图,这是市里的一个什么什么山森林公园,已经郊得不能再郊了,理论上是一个景区,但是说实话,我没听说过;看着这毫无开发痕迹的森林和公路上难以更加稀薄的车流量,我开始有点迷惑。要拉我散心好歹找个漂亮点的地方吧,市里的5A级景区去过了,也还有4A3A的,怎么就找了这么个毫无新意的破山?

  “这是要干嘛?”

  我问了之后半天没有得到答案。

  车速已经降下来了,我很确信这时候的风声不至于让他甚至听不到我说了话,他就是单纯的没有任何回应,我提高了声调:“这是要干嘛?!说话!!!”

  正当我思考他再不回答得怎么罚这个飙车飙得得意忘形的臭狗时,马虎突然大笑了起来,“我的主人啊!”

  “干嘛?!”

  “平时天天什么都管,这会儿就别管那么多了!”

  这性奴隶是真要造反了,我冷笑:“怎么,跑这么个荒山野岭来,打算杀人灭口啊?!”

  我话一说完,这个逼就开始狂笑,然后整个人往后压了过来,半躺着歪着身子骑车,整个人带着车左摇右晃,歪七扭八地像蛇一样在路上爬行,但凡这不那么荒郊野岭有辆车从后面过来,我们估计就得当场玩完儿。

  “别晃!”我忍不住喊道,可马虎却更加嚣张地狂笑着整个人躺在我身上骑车,开得不快,但山路不平,一颠一颠又东倒西歪,感觉随时有翻车的可能。

  “你腰被我日断了是吧?!”我骂道:“腰断了没骨头就滚下去换我开!”

  “你会开吗?”

  “那又怎样啊!”

  我一说话,这个逼就狂笑,搞得我也忍不住笑,就这么跟喝醉了一样东倒西歪地危险驾驶了不知道多久,腮帮子都酸了马虎才终于收敛,直起身来好好开车。

  不过也没开多久,因为路没了,不光是修的路,连稍微平整植被稀疏一点的土路也没了,马虎才把车一停,把我放了下来。

  拿下头盔的瞬间我就确定我的发型被压坏了。

  不过这倒没什么所谓,毕竟这四周方圆五里估计也就马虎一个人,倒也不怕被人看到。

  我跨下摩托把头盔递给马虎,然后下车跺着脚走了几步,活动了一下腿部肌肉,然后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带着自然环境特有的青草和泥土的香气钻进鼻腔,把清爽的感觉带到身体的每个角落,这时我才发现脑海中的烦闷与掐着脖子的窒息感都被飞驰的摩托甩得不知所踪。

  我妈一直说让我没事就到树多的地方去,贴近自然,说是对我有好处,因为我的命理极度缺木;她一直喜欢鼓捣这些玄学算命的东西,家里书房专门有一栏放的全都是她周易八卦之类的算命书,就连苏木这个名字都是她取的,说是还好我爸姓苏,姓氏的属性已经是木,即使这样也得再单名一个木字,加一起十一画连数理都属木,才能把缺的这个木给补回来。

  我不信玄学,但眼下踏进这么一个原生态的自然环境中,确实一下舒服了不少。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马虎正率意地将头盔往车把手上一丢,然后不那么率意地把带来的大包小包提在手里向我走了过来,注意到我的眼神,冲我挑了挑眉毛。

  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比起闹翻时那个工于算计、懦弱逃避、沉默窝囊的家伙,这两天见到的才是我熟悉的马虎,面对突发事件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最好的处理,有一点傻、又有一点自恋,但总能接住你的负面情绪,像个吐着舌头的金毛一样蹭过来舔着舔着烦恼就消弭于无形。

  不管是那个标志性的粗且直的眉毛,还是黑溜溜的眼睛,还是鼻子嘴巴,明明一直以来都没变过,为什么会有两个完全不同的感觉呢?

  “嘿”一只大手突然在我眼前晃了晃,遮住了那张脸:“别犯花痴了,马上就到山顶了,先上去看日落,看完日落再看帅哥。”

  “傻逼。”

  我哑然跟上马虎,确实如他所说,没走几步路就到了山顶。

  距离太阳开始落山还有一截距离,夜色还没完全降临,东边的天空颜色是鸭蛋青,西边的落日则是鸭蛋黄,把周围的天空都染成相似的暖色,抬起头还能注意到两种颜色之间的渐变。

  顺手靠在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铁塔边上坐下,感受到肚子发来的抗议,我才意识到今天只吃了一个麦当劳的三件套。

  “饿了。”我冲马虎伸手。

  马虎正忙着支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帐篷,听到我的声音停下了动作,打开带来的小包,伸手一丢,一瓶矿泉水飞了过来,被我用左手稳稳接住。

  马虎再次一丢,一个蓝莓岩烧吐司飞了过来,被我用右手接住。

  我放下矿泉水,马虎继续从包里掏出根火腿肠,被我空出的左手再次接住,然后再腾出右手接住他丢来的卤蛋。

  这些已经足够我填报肚子了,正当我准备示意马虎停手的时候,看见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诶,真乖。”

  说完,马虎发出嘬嘬嘬的声音,拿出八宝粥作势要丢,我才忽然反应过来刚才这一抛一接之间我扮演的角色是接食的狗。

  “马虎你胆儿肥了啊?”

  竟然敢戏弄我,气得我牙痒痒,伸手一勾,看着马虎屁颠屁颠地乖乖凑了过来,然后在她的腰上使劲拧了一把。

  “还给你整上倒反天罡了。”我在马虎的惨叫声中说道:“给我跪下爬吧!你这贱狗在回去之前就别当人了。”

  “我可没说你是狗。”马虎无辜地摆了摆手,但还是顺从地膝盖一沉,正要跪下,却忽然偏过头,指向了西边:“哎,等等,日落了!”

  我以为他想扯开话题,好笑地说:“别想蒙混过关!”

  “真的,不信你看!”但马虎却意外的认真,甚至干脆直接把手搭在我脸上按着脑袋转向侧面。

  我顺着马虎摆好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已经可以平视的夕阳,没了林立的高楼遮挡视线,即将触碰到地平线的夕阳显得格外大,在灿烂的金红中却不觉得耀眼,就这么在金箔似的晚霞包裹着渐渐下沉;远方的山脉在这片光影交融中染上沉寂的黑,一点点吞没着仍然灿烂的夕阳,交汇的隙间透出金色的光线。

  夕阳照在脸上的余温与马虎掌心的体温融合在一起,带来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暖意顺着皮肤渗入体内,仿佛把今天醒来之后阴魂不散的酸痛都给净化了似的,很舒服。

  我想让这一刻多停留些时间,但太阳落山的速度说慢也慢,说快也快,每一秒的位置似乎都和上一秒没什么变化,但却实实在在地一点点下落,直到光球的最后一角也被吞没,我叹了口气。

  “怎么了?”马虎放下手问我。

  说想让时间多停留在此刻有点肉麻了,我说“没,就是觉得太阳落得有点太快了。”

  原本只是一句随口的感叹,可下一秒,手掌突然被一只坚韧有力的手紧紧握住,突然跑起来的马虎使劲一拽,让我不得不迈开步子,跟着他往铁塔上面跑去。

  “你要干什么?!”

  马虎没有说话,但眼角却突然亮了起来,我转头一看,随着我们不断在铁塔里向上攀升,已经落山的太阳竟然再次从地平线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仿佛时间倒流一般,随着我们的奔跑越升越高,直到已经没法再继续往上,我和马虎才默契地停下,欣赏被我们抢救回来的夕阳再度落山。

  突然的剧烈运动停下之后累的厉害,我和马虎一起坐了下来,看着金色的余晖与激烈的心跳一起平息。

  2022年5月15日,我们重温了一遍落日。

  我们坐在清凉的铁架上,背靠着背吃完了用廉价零食凑合的晚餐,但不知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野餐带来的环境体验,平庸的味道竟然吃得有滋有味。

  我们聊了好多小时候的事,等吃得差不多饱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临,天空染上了温润的靛蓝,早就挂在天空的月亮此时,远离了市区的灯火通明,甚至能从夜空中找到稀稀落落的星星。

  虽然会认的也就只有北斗七星,其它能看见的星星亮度都差不多,和马虎指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哪颗星星是最亮的天狼星,哪三个是夏季大三角,最后以他胡乱指了两颗给它们按上了牛郎星和织女星的名头告终。

  长大以后就没经历过这么安静的时候,没有车辆的轰鸣,没有人群的嘈杂,只有夜风穿过钢架的低吟,以及清脆连绵的虫鸣,静谧且惬意。

  突然觉得无论是互联网+的糟心事还是近在眉睫的竞赛都无所谓了。

  一片空灵中,耳边突兀地响起了马虎的歌声:

  “自然赠予你~树冠~微风~肩头的暴雨~♪”

  哼,《山雀》。虽然马虎有些走调,但是我还是一耳认出了这首歌,既然要讨好我为什么不唱《采石》?马虎明明清楚我的口味,《山雀》好听则已,却沾了点民谣的风味,固然更能俘获像马虎这样的大众口味,对我这种铁杆粉丝来说就缺了点万青的特色,《采石》才是我的全专最佳。

  唱完这句,马虎也终于拿出了大包里藏到现在的东西——我的吉他,其实我也早就猜到了,毕竟要用这么大一个包来装的,除了吉他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了。

  他冲我挑了挑眉,我会心一笑,将吉他抱进怀里,接过了马虎递来的拨片。

  作为万青的忠实粉丝,这首我当然也曾经练过,只是太久没有弹,不太确定还记得多少。

  我闭上眼睛,回忆《山雀》的和弦:Am/G、Fmaj7、C、G……

  跟着记忆中和弦的走向拨出基本的律动,当时苦练留下的肌肉记忆便自行接管了手指,将旋律的花纹绣进和弦编织的锦缎。

  尘封的记忆被彻底激活,重复了一个小节后,我开始进唱,而马虎也紧跟着我一同哼唱起来:

  “自然赠予你~树冠~微风~肩头的暴雨~♪”

  “片刻后生成~平衡~忠诚~不息的身体~♪”

  跟着我的节奏,马虎不太动听的歌声与我勉强重合,险些将我带跑,我抬起眼皮打算瞥他一眼,才发现他一直颇为专注地看着我……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我阖上眼睛重新融入音乐,把自然浮现嘴边的歌词开口吐出:“捕食饮水,清早眉间白云生~♪”

  “跳跃漫游,晚来拂面渤海风~♪”

  接下来进入《山雀》极具特点的第一段间奏,耳旁似乎已经响起轻快得像口哨似的长笛,仿佛一只好奇的山雀,在同样轻盈灵动的沙锤声中雀跃着,我正要闭上眼享受音乐,却被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怎么样?很合适吧?”

  从物我两忘中回神的我睁开眼睛,正对上马虎满脸得意的眼神——好吧,我就知道,马虎这家伙听歌能理解的也就是最表层的字面,山雀就是山雀,听不出符号学下对人类的暗喻和对环境的反思,更别提更深一层的政治隐喻了。

  我笑了笑,继续往下弹,开始轻唱出第二段主歌。

  “朝霞化精灵 轻快 明亮 恒温的伴侣~♪”

  “他与你共存 违背 对抗 相同的命运~♪”

  “爱与疼痛,不觉茫茫道路长~♪”

  弹着弹着,来时的苦闷早已不知所踪,这就是音乐的力量吧,我心情极好,好久没来得及弹的吉他也如臂驱使,韵律和节奏都弹得无比流畅。

  “生活历险 并肩那茫茫原野荒~♪”

  唱到这里,我没忍住抬头看了马虎一眼,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我。林间的月光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打上了跃动的亮斑,像是闪烁的萤火虫,又像是……山雀。

  我的呼吸忽然停滞,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太美,明月高悬,羁风见野,枕石溯流,美好得令我恨不得永远停在此刻。

  我忽然懂了万青为什么要把《山雀》放在《采石》之后,采石场飞溅的砂砾与烟尘压得人睁不开眼,被挖得千疮百孔的山体中,轻盈的山雀挣脱了樊笼,没来得及适应明亮的眼睛染上梦幻的朦胧,自由的灵魂从沉重的基调中挣脱出来。

  “山崖复远望……”

  我不知不觉停了手,怔怔地看着开口去唱第三段主歌的马虎。

  是了,过去的痛苦已经结束,割离了堕落的源头,那个我熟悉的好兄弟已经回归,往后的一切都只剩下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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