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翼龙上跃下，他冷静地观察着煌黑龙的第一步动作，会是矜持的体术攻击还是恼羞成怒的落雷呢？猎人拔刀摆出架势正欲上前，却见熟悉的亮色席卷了视野。煌黑龙抖了抖翅膀，不祥的能量光芒从周身四散开来。

诶？

苍蓝星还没来得及眨眼，从外皮侵入骨骼的剧痛就劫持了他的所有感官。意识仅仅过了数秒他就咳嗽着滚下了担架，煌黑龙消失了——不，是他在一息之间已经力尽回到了营地。

啊？

他昏迷了多久？外伤已经治好，但疼痛仍然停驻在血液中，久远的、初次见到煌黑龙惨败的记忆又浮上脑海，现在的他早已成为整个公会最了解这位最强古龙的猎人，却还像新兵一样拼尽全力都无法存活。

肌肉记忆驱使他掏出力量药剂一饮而尽，但大脑仍然一片空白，他如行尸走肉般又磨了一遍毫无磨损的刀刃，一切都在不假思索中完成。接待员这才从她厚厚的手册中抬起头来，奇怪地打量了一下精英猎人：“这么快？你不会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吧？”

苍蓝星摇头。为什么不问煌黑龙对他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上来就放终结审判，这合理吗？

这回他不敢怠慢，从装备箱底翻出了隐身衣装，再次召唤翼龙向场地飞去。煌黑龙没察觉他的踪迹，在原地端庄地甩了甩肥尾，似乎只是在平静地散步。

隐身衣装的效果甫一褪去，他就目睹了一瞬之间煌黑龙从百无聊赖到形容狰狞的变化：祂甚至并非故意用终结审判攻击猎人，而是类似愤怒的情感点燃了暴涨的属性能量，身体自发外溢无情的白光。他放弃了挣扎，刀还在背后没有拔出，而煌黑龙甚至低下高贵的头颅，与他对视。祂像是想要传达什么。苍蓝星被那目光生生定在原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我是不是哪里惹祂生气了？”猎人瘫坐在帐篷里，失神地望着奋笔疾书的接待员。

“嗯嗯……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宝贵情报……你说啥？”接待员心不在焉地瞟了他一眼，“就算是古龙，也没有神通广大到知道你私底下做了什么吧。一定是其他什么地盘争夺之类的事让煌黑龙烦躁了。”

显然接待员知道的比她应该知道的要多。公会早就有所猜测，煌黑龙在这么短时间内回到（充满了赤龙的气息、时不时还有猎人前来骚扰，不管怎么说都不会令祂愉快的）幽境之谷，恐怕是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让祂必须在这里停留。目前还不能排除最恶劣的可能性：让煌黑龙都有所忌惮的又一个移动天灾出现了。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若他再次失败，猎人公会就会强行召回这次任务。两次终结审判后煌黑龙似乎暂时也没了盈余的能量，苍蓝星终于逮到机会，轻松躲过凶险的属性攻势，一套刀光剑影上上下下，战斗比往常还要快了不少：断了一只角的煌黑龙第三次释放了审判的白光，这回苍蓝星泰然自若地原地磨起了刀。这回煌黑龙扭过头没再看他。属性能量散去后，战斗就结束了。

尽管早就收集够了材料，猎人还是习惯性地蹲在煌黑龙身前，掏出小刀准备割下一片天鳞，算是每次相遇都要留下一个纪念。怪事就在此刻发生了——已经奄奄一息神智不清的煌黑龙又睁开了一半的眼，见识过假死的苍蓝星吓得还没来得及拔刀，经历了数次战斗已经脆弱不堪的翼膜从天而降，把他整个人拢在了下面。

他一个趔趄倒在煌黑龙身上，却没有预想中扎人的疼痛，后者好好地用腹部接住了他，从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般的声响，翼骨用力，将呆愣的猎人又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

“喂……？”苍蓝星试探着发出疑问。

但煌黑龙似乎是彻底失去了力气，再一次瘫软倒了下去。

这情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苍蓝星趴在煌黑龙仍然硌得自己生疼的肚子上心想。隔着胸甲，他都能感到内芯燃烧的纯粹的热量，像抓住一团不稳定的火焰，不管怎么努力握紧都会从指缝泄出，这是碎片组装起来的死物再怎么用心也模仿不出的真实的温度。他想起梦里自己压着煌黑龙的前肢睡觉，此时看去那里叠满了灰白的划痕，紫红色的血珠由隙间渗出，整条前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耷在身侧。

……毫无疑问，那是他的杰作。

且不提煌黑龙怎么会以德报怨，他直面了那么多体型大数倍、数十倍的强敌，这是头一次被自己击退的怪物——还是禁忌级别的古龙——强硬地护在翼下。难道未知威胁的强大超出了公会的预期，祂的反常行为只是为了避免无谓的争斗？难道真如传闻猜测的那样，他杀业过重，导致大自然的自净系统出动了禁忌级别的清扫者来抹杀……这解释不了煌黑龙为什么还没完全恢复就回到幽境之谷，祂明知道猎人不会放弃任何调查的机会。

难道是专门为了他而来？

不、不，他就算再怎么自信，也不会大胆到想象自己占据了那颗龙之心中独特的位置。

任何文书、记录、前辈的经验之谈都未曾提到，如果离祂的胸腔有这么近，近到只有一层铠甲、一层软鳞，你会听到另一种频率的心脏的跳动；总有那么一次跳动会重合，震颤的余音响彻耳膜。尽管如此，你还是猜不透祂在想什么，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向前来讨伐自己的“敌人”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作为特许靠近祂身边的人类，他能否将其视作神的垂怜，抑或是褒奖？

待在真货（这回是真正的真货了）旁边总会不经意调起他的战斗本能，即使煌黑龙自己都收起了敌意，他最熟悉的相处模式还是刀尖舔血、见招拆招，刀鞘里的金属还在隐隐嗡鸣。猎人与怪物的关系或许只能如此扭曲，作为生态链循环的过程狩猎相杀。如果他没有选择成为一名猎人，在无数战斗中收获白风的名号和一具旧伤累累的身躯，而是做一个默默无闻的骑士，真心实意为新生的怪物蛋破壳而喜悦……

不。苍蓝星不禁微笑起来，打断了这一想法。如果是那样的人生，他也无法在幽境之谷遇到煌黑龙了吧。

唉，他有些想念家中的可露丽小蛋糕了。说到可露丽……他发誓自己只是鬼使神差地有那么一丝好奇，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他这几天的魂牵梦萦之处瞟去。煌黑龙的下腹处捂得严严实实，祂当然不可能真的在这种时候主动打开鳞片，但他似乎瞥见了不太自然的东西，像是什么微小的反光，或者说……水渍。

苍蓝星想起小屋里惨遭自己意淫的模型，不禁脸热起来。没想到煌黑龙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瑟缩着动了动后肢，挡住了那块惹人遐想的地方。

诶……？

你不会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吧？接待员小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他总算回忆起来，煌黑龙释放终结审判时、他昏迷前看到的，那时自己尚不能读懂——那双分明写满了幽怨、委屈、羞愤的赤目。

…………

“……伙伴，你要在这儿躺多久？”

苍蓝星揉了揉眼睛，穹顶层层叠叠燃烧的茧衣映入视野。他一跃而起，发现自己躺在大空地中央，煌黑龙不见了踪影。

刚刚……是梦吗？还是他臆想的现实？

随从艾露猫从接待员身上跳下来，钻进苍蓝星怀里，它亲密地凑近了猎人的耳朵，“我要告诉主人一个坏消息喵，”它说，“刚刚管家猫那里传来通讯，你房间里的煌黑龙模型……角，突然断了一只。喵。”

猎人从虚黑城惊险的合战中归来、再次回到自己的小屋已是几个月后。

自上次见过煌黑龙后，苍蓝星就发现怪物模型变得不太一样了，除了突然断裂的统天角，关节的运动也失去了原先的顺滑，原先带着几分柔软、摸上去隐约有能量流动的逆鳞，现在徒留无聊的坚硬触感，和普通的手办没有什么不同。他苦恼地去找加工屋大叔，后者盯着模型看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大叫道：“哎呀！原来如此！”

“我放了一颗完整的琉璃色的龙神玉在心脏的位置，传说煌黑龙的防具穿上都会精神失常，恐怕是这颗玉的影响让那些小家伙都失去理智了吧？”

“不愧是猎人呢，居然完全没有影响啊！”

闹鬼事件就此并不完美地告一段落。直到很久以后，猎人们茶余烤肉间谈起苍蓝星的小屋，两派猜测的争辩仍然没有结果。苍蓝星不得不撰写了好几份报告，以证明他的小屋不再是不适合环境生物居住的恶劣极端生态，且他本人完全没有恶意虐杀它们的动机和行为。他又钓了两条神带鱼、三只化石腔棘鱼，小屋后院的半空飘着一大一小两只月羽天母，最终都寿终正寝。断了一只角的煌黑龙模型在管家猫勒令下束之高阁，在它应在的地方睥睨着整间屋子。

他仍然做不合时宜的关于煌黑龙的春梦，潜意识的残片含糊不清，而猎人再也没有见过他心心念念的恋龙。那双晦暗又耀眼的橙绿色的瞳烧着灼灼的火光，像一把通往神之境界的钥匙，使用一次就将腐朽。煌黑龙或许早已离开了新大陆，回到人们称为“神域”的居所了吧，偶尔望向怪物模型失去了神采的双眼时，苍蓝星在心中祈祷着破晓的凯旋。此为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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