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l meet again

Don't know where

Don't know when

But I know we'll meet again some sunny day』※

『...』

『...冯...』

『伊冯...醒...』

「伊冯！！醒醒！」

蠕动身体，伊冯试图卷回尚有余温被窝，但一只手不放弃的摇晃她的肩头。

「伊冯，别闹，起来啦！」

贝尔纳特的声音，难得她会比自己早起...通常她都会直接翘掉早上第一节课、或第二节——

第一节课。

现在几点？今是星期几！？

倏地弹起上半身，伊冯大呼，「今天星期几！？」

早上的空气有些清冷，好在对方一只手即时拉住落下的被子，遮挡伊冯裸露的身躯。

「今天星期六，早上好，伊冯。」

星期六啊...还好——谁？

转头，一名身材高挑穿著白色护士服，有著柔顺的黑色长发以及金色的瞳膜的女性盘起手，注视著自己。

...这里不是学生公寓，她也不是20出头的女大学生。

喔、操...操！

「凯-凯尔西，我能解释...」

她不能。

「嗯，妳说，我在听。」

「呃...我...就是...这...」

接过贝尔纳特右手中病床被单的上缘，伊冯包裹住裸露的自己，贝尔纳特倒是毫无迟疑地离开棉被覆盖的范围，绷带及纱布缠绕她大半的上身，下半身则穿著衣物。

看见贝尔纳特双脚移到床边，凯尔西出声制止。

「妳要做什么？」

「拿衣服给这个蠢蛋。」

说著，她拿起床头柜上的圆框眼镜仍给床上的人，伊冯不想戴眼镜，伊冯只想把头也罩住当一只鸵鸟...

「唉...听著，」收起严厉的姿态，凯尔西无奈地摇摇头，上前搀扶病患，「首先，贝尔纳特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这类型的活动”，不管是何种程度。」

当然、当然。

「再者，要不是我前来查看妳为何没有在指定时间出现，而是被其他护士撞见，妳打算怎么办？需要我提醒妳贝尔纳特的身份本来就已经够微妙了吗？妳以为我——」

「好了好了，昨天晚上“某”夜班护士不是说让她睡吗。」

贝尔纳特打断凯尔西的说教，将伊冯留在另一张病床的衣服也丢向伊冯。

夜间巡视！操！！

伊冯想要把自己缩成一颗面团球，一坨面团不需要穿衣服！

「看到妳这么有活力我倍感欣慰，贝尔纳特。」

绕回去拿起暂时放在沙发上的托盘，凯尔西走向顺势坐在另一张床的贝尔纳特。

「看得出来妳精神不错。」

「哼。」

没闲工夫再注意两个人的交流，在凯尔西背对自己，贝尔纳特移开视线的完美时机，伊冯赶紧套上衣物到厕所洗漱，准备稍后同凯尔西一起离开病房，了解她今日的任务。

「走吧，睡美人，还有一天的工作等著妳呢。」

等伊冯从厕间出来时，凯尔西也完成视察，虽然对凯尔西的称呼有所不满，但伊冯的立场没办法抱怨。

「贝-贝尔纳特...」

「嗯？」

「晚上见。」

「嗯。」

将贝尔纳特扶回她应该在的病床，伊冯跟随凯尔西离开病房。

在医院的走廊，她们遇见了昨天那名女性医生，伊冯现在才有心思看清楚对方的样貌，除了依旧戴著口罩之外，她有著一头奇异的左右对半的黑白色短发，鲜红色的瞳孔令伊冯局促不安。

对方朝这边点头示意，伊冯也礼貌地回应，但往跟女性医生隔著凯尔西的那侧缩了缩。

「怎么了？」

「她的眼睛...有点可怕...」

凯尔西挑眉。

「原来妳会怕小白兔？」

「不、不一样吧...」伊冯不觉得那名女性和小白兔相似，「倒是如果她手中拿著解剖刀和小白鼠一点也不违和...」

「哈哈，」凯尔西忍不住笑出声，「别这样，妳可是要好好感谢她，她是贝尔纳特的主刀医生。」

「唉、唉唉——」

伊冯心中可怕虚构的实验室中，穿著带血白大挂，被各种装著标本的玻璃罐包围，拿著手术道具的医学怪人，瞬间变成一个穿著镶金边的白色古希腊服饰，背上带著翅膀头上顶著光环的天使取代。

为自己的无礼感到羞愧，伊冯转身想寻找对方，但女性已不见踪影。

伊冯将下次遇到对方要好好道谢这件事记在心里的待做清单上，并在旁边画了两颗代表“重要！”的星形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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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冯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她一夜没睡（实际上她最近几天都没怎么睡好）。

倒是贝尔纳特睡地美滋滋，真是令人不爽...

再过几个钟头，贝尔纳特就会坐上回德国的火车，离开法国，而伊冯则会退掉这间学生公寓，找一个新的住处，尝试完成才刚开始的博士学位。

伊冯始终没有询问来信的人是谁，为什么贝尔纳特要回国，是否还会回到法国，或是贝尔纳特会回到德国的哪里？

她也没有告诉贝尔纳特自己的联系方式，即使随著分别临近，贝尔纳特有时候会沉默地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她。

这些东西都没有任何意义，她从一开始就清楚这是必然的结果，只不过是被延后了两年。

这是一段愉快的时光。

一个年老以后，冬季的夜晚，当她盖著毛毯坐在壁炉前时，会回忆的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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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用来埋葬死去德军战俘的简陋墓园不同，这个墓园更加正式且庄重，墓碑都经过最低限度的设计与雕饰，不少墓碑前面放著鲜花，也没有被生长的杂草覆盖，包括伊冯此时立足的空地。

「谢谢妳陪我来这里。」

如今显得稳重且苍老许多的雷内站在她身边，与伊冯的记忆形成一种不协调感。

雷内现在是她的老板了，不可思议，她从未想过会再见到对方，（虽然先前她也以为不会再见到贝尔纳特）。

这是她们在一处军营改建的难民营生活的第二个月。

元首自杀，纳粹投降，德国由同盟国接管，被英、美、法、苏联瓜分占领。

国际局势依旧动荡不安，战胜国之间的角力、大量流离失所的难民、战争破坏的社会重建、纽伦堡军事法庭审判。

而伊冯有自己的仗要打。

贝尔纳特依然需要足够的医疗资源与比配给更多的营养补充，凭借自身工程机械的知识背景，伊冯很快便入职距离营地不远的民间工厂，负责监督与维修生产线的工作。

在那里，她重新遇到了来工厂视察的雷内。

「...」

伊冯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先前拜访红十字会设立的简陋墓园时，贝尔纳特如往常一样留在难民营，伊冯甚至没有告知对方这件事。

她拿著金特的全家福，周围杂草丛生，在未经装饰雕塑、菱角形状怪异，但写著金特名字的石块前面独自站了一下午。

其实伊冯跟金特并不熟识，那期间，她受凯尔西与红十字会的差遣，通常只有睡觉时返回病房。

贝尔纳特可能要熟一点，但肯定称不上朋友或是熟人，毕竟仅相处了几天而已。

「不会...」

不知为何，伊冯觉得金特与她们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联系，也许是因为那张照片。

「我只希望...自己没有打扰到你。」

她还没有放弃回去德国寻找对方的儿子这件事。

「当然没有，」雷内轻声回答，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且沧桑，「我一直无法面对...姐姐的离世。」

两人重归沉寂，伴随风吹到树叶的沙沙声，伊冯的思绪再度飘离...

离开医院前，伊冯与那名红色瞳孔的女医师——琳（Lyn）有过几次短促的攀谈。

除了郑重的道谢以及琳礼貌的回应，伊冯也于事后得知金特死于未探查到的颅内出血。

不同于在病房撞见对方时，那股不容置否的坚毅态度，琳显露自责与懊悔。

这让伊冯不知所措，她原先仅仅想著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未曾想过对方会提起金特的事并向她道歉，她根本不是金特的谁...

不过仔细想想，她也不是贝尔纳特的谁，多年前的好友？

天色渐暗，雷内长叹一口气后转身背离石碑。

「要不要来我的地方走走？喝个下午茶叙叙旧？」

「呃，这—」

「也许妳可以带一片蛋糕给贝尔纳特？」

「...」

伊冯的停顿让雷内露出淡淡的微笑，她确实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难民营内的生活枯燥且困苦，伊冯勉强支撑著两人的生活与贝尔纳特所需的医疗照护，配给经常延期或短缺，足够的生活用品本身已难取得，娱乐更是完全没有。

「从我的薪水里预支吧。」

「哈哈哈，别闹了，伊冯。」

雷内摆摆手，一边往墓园出口走去，「说真的，我希望我们能好好聚一聚，我是说，我们“三人”。」

「...我也是。」

这并非谎言，至少伊冯本人是想让贝尔纳特出去走走。「可是情势严峻，雷内。」

然而事实是，伊冯根本没有告诉贝尔纳特关于雷内的事，贝尔纳特一直挂著不待见任何人的神态，包括伊冯。

她与贝尔纳特的交流相较在医院时并未增加多少，两人的相处称不上和谐。

协助贝尔纳特复健肺功能时两人的氛围最为紧绷，伊冯仿佛再次看见那天晚上的贝尔纳特，浅而紊乱的呼吸声、隐忍苦痛的冷汗与颤抖...

最难忍受的是那对自己在场的不适感。

「唉，是这样没错，」男子又叹了一口气。「但我仍感到难以置信，他们竟然将贝尔纳特作为战俘看待。」

走出墓园，路边停放著一辆有年纪的标致202，这也是伊冯所属工厂主要的产品，雷内先一步向前打开副驾车门示意伊冯进入，关上门后，雷内从另一侧进入驾驶座，才接著说道，「她15岁就来法国生活，在法国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伊冯点点头。

确实难民营有著严格的宵禁时间，有警队巡逻清点人员，出入皆需登记，德国国籍的难民尤其会被重点关注，然而以上都不是贝尔纳特几乎寸步不离营地的真正理由。

问题是她本人并不具备出行的能力...以及意愿。

前一次回医院检查一事就遭到对方的强烈拒绝，表示除非能拆除石膏否则不去。

伊冯无奈之下只能前往医院询问凯尔西的意见，于是贝尔纳特就收到了凯尔西来营地逮人的威胁信。

伊冯没有向雷内说明贝尔纳特的真实状况，而是谎称由于作为战俘被羁押所以不能外出，也禁止与营地以外的人有过多接触。

「别担心，他们只是小心为上，没有伤害她的意图。」事实是伊冯背地里雇用了一名难民作为保镖，注意贝尔纳特的情况并汇报一天发生的事。

「而且，我会保护她。」

伊冯没能拿回她的（其实是贝尔纳特的）左轮手枪。

凯尔西告诉她难民的武器都会转交当局处理，并建议她不要试图取回，以免被怀疑具有安全隐患。

当下，对方将她（与贝尔纳特）的私人物品径直上缴的行为令伊冯感到愤怒，那把枪于她而言有著特殊的情感意义（贝尔纳特应该也是，虽然她从没有问起鲁格手枪的事...），但她也理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便不再追问。

「...哼嗯，妳变了，伊冯。」

「这是一场战争，雷内，所有人都变了。」

「「...」」

「但还是有没变的地方？」

雷内玩笑性地戳了一下她的腰，伊冯往车门缩缩身子，假装生气地吐槽。

「我不认为战争使我们更好...但有些地方还是改变比较好？」

雷内朝她笑了笑，伊冯也忍不住露出微笑，也许她有点想念当年那位纨裤子弟。

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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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要离开了，你就给我这种廉价的酒？」

贝尔纳特不满地端详著手中的酒瓶，雷内与她又在讨论什么红酒啊、酒庄啊，这些伊冯听不懂的东西。

「妳如果想要喝到高级且稀有的酒，就找时间回来法国，我一定盛情招待。」

雷内的眼神在贝尔纳特身上逗留，与平时略显不同。

伊冯一直怀疑雷内对贝尔纳特有超越朋友的好感，碍于对该朋友的“了解”，始终没有付诸实际行动。

「...我，」贝尔纳特的神情变得严肃，「不，雷内，我不会再回到法国。」

「我以为妳的未来只有“明天”和“后天”，贝尔纳特，再那之后的事没人能肯定。」

伊冯第一次听到雷内用正式的名讳称呼贝尔纳特。

「只要还活著，一切都是也许、可能、估计。」

男子温和地笑了笑。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雷内这样的笑容，一股强烈的打击与挫折油然而生。

为什么对方能够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番话？明明她与贝尔纳特都在极力避免往这方面想。

「...」

「哼，无论如何，都不是你用劣质酒打发我的理由，」

贝尔纳特将红酒瓶放回木盒收入行李中。

「这笔帐我会记著，」收起肃穆的态度，贝尔纳特语气轻佻，「你知道的...以防万一。」

「那会是我的荣幸，小熊。」

伊冯不觉得自己会再见到贝尔纳特，她甚至不认为贝尔纳特离开后，她会与雷内、或是撒慕尔等人保持联系。

目送贝尔纳特乘火车离开后，雷内坚持用他的标致201载送伊冯回新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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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era Lynn - We'll Meet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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