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醒过来了，也还好是我，而不是睦醒了过来。否则我真是不敢想象，她这样一个不会说谎的人，会用一五一十的讲述带给Sakiko怎样可怕的噩梦。

我悠然地从茶几上找到纸抽，用纸巾简单擦了一下脸，丢进垃圾桶。然后，我小心地绕过地上那摊已经看不出来形状的垃圾，脚步轻快走到完全怔住，连蛋糕掉在地上都没有反应的Sakiko面前，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温柔的笑容。

“欢迎回来。”

“啊……啊……”Sakiko表情呆滞，惹人怜爱从口中发出着不成型的声音。我轻轻抱了抱她，像往常她每次回家一样亲了亲她的脸颊。“不是说要做义工吗？怎么这么就早回来了？”

“我想给你个惊喜。”她机械性地说着，视线止不住朝着那堆垃圾看，像是在反复确认这是不是脑内的幻觉，“今天……是姐姐大人的生日，所以我……”

“我很开心。”

“姐姐大人……我……”

“没事的，蛋糕没了还可以再做。要不然这样，我们现在就出门买——”

“姐姐大人！”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势，紧紧盯着地上的那血肉模糊的垃圾，“那到底是什么？！”

我叹了口气。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她永远不要问，将那东西当成疲劳所产生的幻觉。就这样让我晚上悄悄收拾它，继续保持着这份纯真美好的家庭氛围不好吗？

何必那么执着呢，Sakiko。这问题对你的健康不好。

“噢，那个啊……”我以随意的态度说道，“是一头野兽。”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

“真的莫名其妙吗？”我皱了皱眉，“确实，这具体的情况可能有些复杂。总而言之，我必须杀了他，因为不那么做，这个世界就会毁灭掉。”

她显然不能接受这个回答，因为她的表情似是觉得不是我疯了，就是她疯了。我很理解她的难处，毕竟真不该叫她开开心心回家，却看见到这样的东西在家里。

我牵起她的手——令人欣喜的是，她手指很僵硬，但还是没有甩开我。我的声音即刻变得轻柔：“我可以为你解释，就是时间可能有些长。”

她慢慢点头，任由我牵着她，来到我们楼上的卧室。而在此期间，就像我脑内早就预演过百种意外事件以防将来需要，我也迅速想起了这次的应对说辞。

……

晚些时候，我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我坦然讲了死亡之主相关的事情，包括祂的声音是如何出现在我的脑中，告诉我如何在人群里分辨那些野兽，还包括那些披着人皮的野兽又是如何邪恶凶残，使得我有一秒钟犹豫选项都是对道德的极大亵渎。

当然啦，我不可避免地用了一些小技巧，比如说我虽然全程实话实说，但是我将不完成死亡之主的要求与世界的毁灭联系在了一切，（但我没说错，因为Sakiko就是我们的世界）并且我刻意隐瞒了那男人亲生父亲的身份，使得Sakiko只能将他的身份与那些野兽联系在一起。教给你们个小技巧吧，只希望你们别埋怨我：完美谎话的诀窍不是精心编织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而是如何用真话去说谎。

可能是因为我将印着其中一头野兽恶行的报纸扔在了她的面前，让她看到了那篇标题为《城市惊魂：神秘连环杀手再次作案，警方陷入困境》的报道吧。一想到屋子里的尸体是一头穷凶极恶到不值得任何怜悯的怪物，而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善意的守护，Sakiko的身体总算是没抖得那么厉害了。“但……杀人无论如何……是……”看着那篇报道，她实在说不出那个词指责我。

我直盯盯看着她与我相似的金色眼睛。“那些东西不是人。”我语气温柔地强调道，“只是野兽。”

Sakiko的双手不安地放在腿上，拇指来回摩擦着。她依然想说些什么，但由于一想到我这些可怕的行径归根结底是为了她，为了这个世界不被毁灭，她就身体一阵发软，像是丧失了所有开口劝我停止杀戮的勇气。

我保持着微笑，饶有兴趣地坐在她旁边，审视着她。就在我以为她会彻底放弃，闭上眼睛从这个房间离开，用沉默来默许我今后所有的行为的时候，她还是看向了我的眼睛。

“也许……也许正确的做法并不是姐姐你想得那样。”她说，“就像上帝的本意并非让亚伯拉罕献祭他的孩子以撒。目前的这一切，其实是死亡之主对你的考验。”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我本以为……她不会对我这么说。

Sakiko顿了顿，继续说：“死亡之主让你年复一年的杀死那些罪人，将他们的灵魂送到祂那里。但其实真正的做法，是祂想考验你，看看你是否有勇气打破这个看不到头的循环。”

“但如果我停下来，你会……”

“没关系的。”大概是安慰我，亦或者也是向我寻求安慰。尽管Sakiko的手不住颤抖着，也依然紧握住了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快要哭了。

我想我在笑，尽管我实际上想摆出得是一副哭脸。自由不自由的倒是对我无所谓，毕竟连想都不用想——哪怕是撕碎上百个野兽的喉咙，睦也不会允许我拿我们可爱妹妹的命去冒一次这个险。我想，然后话到了我的舌头上，就成为了虚伪的火。

“别逞强了。”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虽然那里面可能没有任何的温度，“小时候我给你读《小红帽》的故事，结果因为我那时学了大灰狼的叫声，然后你吓哭了，被我哄了半天再好。”

别担心，像以前一样听我的话。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我本来想这么说，但是我听到了她说的话。

Sakiko少见地叫了我们的名字，以往她一般是和我们闹别扭了才这么干，但是这次并不是。

“我不怕冒这个险。”她说，“我不想要睦为了我失去自由。”

……

我曾经很讨厌Sakiko。因为年龄相差过大的缘故，小时候的Sakiko在我看来有着与可爱程度相当，可谓是巨大的任性。诚然，就像睦说的，这不是她的错，毕竟就连我自己也有过身为任性孩童的童年，并没有去高高在上指责她的理由。

可是每当我看见母亲为了不让她担心，会强忍着疲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去陪伴她，而年幼的她享受着母亲的陪伴，根本不能理解母亲为了照顾小小的她到底有多么操劳的时候，在爱着她的同时，我又总会不可避免地暗暗窝火，在心底埋怨她的不懂事。

但在她握住我的手，宁愿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对我劝我作出那个危险的选择时。我突然明白了，我讨厌Sakiko的本质原因，是我对她的一种撒娇：我只是希望她能懂得我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我只是希望她不要让我一个人去承受悲伤。

……

妹妹。

宛如半身，我们的妹妹。

母亲曾经拜托我们照顾好她，她告诉我们如今Sakiko身边最近的人就是你。

“好吧。”我想我可能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因此态度软化了。但是，作为代价，我想我可能也用我血淋淋的手染脏了她的手，“时候不早了，让我去找下地板清洁剂。”

因为意识到我要做的事情，她脸色一白，但是她还想跟着我。我得承认，她这时候真的有些可爱。

“去重新做个蛋糕吧。”我笑着吻了吻她的脸颊。“这没什么的。”我轻声道，“毕竟，我很乐意为你打扫家里的地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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