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母亲

“让·基尔希斯坦，在这里吗？”

“报告长官，我在这！”

“啊，让宝！快过来，让妈妈看看~”

“呃，老妈？！你怎么来了？”

“你这孩子，放假了也不回家，我就只好过来看你了。给你带了苹果，去跟伙伴们分享吧！”

“够了老妈，咱们出去说！”

“我这儿子不成器，给大家添麻烦了，大家多担待哈！”

新兵们哄笑成一团，只有被夹在中间的让羞红了脸。

让的母亲和新兵们聊起了天，提及他参军前给梦中情人画的肖像画，这事在之后成为所有人的谈资。更有好事者，已经在女兵中寻找着符合描述的人。

“黑色长发……面容清冷……眼神锐利，但是性格温柔，会为所爱的人奉献……等等，后面这些是怎么从肖像画上看出来的？总之，女兵里几乎没有完全符合描述的。你看啊，三笠不是长发，阿尼和赫里斯塔不是黑发，莎夏乐呵呵的，整天只想着吃，米娜就跟个小动物一样，尤弥尔好像不喜欢男人。所以啊，让，你没救了。”

“谁要你们管啊！”让咆哮道，摔桌离去，但是临走前，他瞄了一眼三笠。

“刚入伍的时候，三笠是长发吧……”阿尔敏在一旁讪笑道。

“嗯，之后艾伦说长发会影响训练，我就剪短了。”三笠没有在意这个插曲，平静地吃完了饭。

椅子腿摩擦木制地板的刺耳声音传来，不远处的金发女孩站起了身，军靴重重踏在地上，在新兵们的注目礼中离去。

“阿尼她，总是一个人吃饭呢。你有和她打好关系吗？毕竟你们在一个宿舍。”

三笠哼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阿尔敏，你也想去调查兵团吗？”

“嗯，你也知道我的梦想就是去看墙外的世界嘛。”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神色变得落寞，“我的父母，曾经自制了一个热气球，想从空中越过城墙去往外界，可惜出了意外，在事故中去世了……所以，我希望能完成他们的遗志，去看看火焰之水，冰之大地，砂之雪原，去确认这些东西是真的存在于世上，还是只在母亲送给我的书上。”

三笠一向嘴笨，不会安慰人，此时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父母”这个词好像触发了她的记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连串情景，让她的思绪越飘越远……

从她记事起，她们一家就住在山上的小木屋里。父亲出生自阿克曼一族，母亲则是东洋后裔，似乎都为当权者所不容，所以主动来到山上隐居。尽管如此，三笠的成长环境并不差，有宠爱她的父母，用爱和包容浇灌这棵茁壮成长的树苗；也有一个寻常女孩的房间，可以用自己的手工饰品装点。母亲会耐心地为她讲解园子里的每一种动物和植物，而在她问及怎么做才会有孩子的时候，夫妻俩也会红着脸互相推脱，最后偷笑着让她去问“耶格尔医生”。

是了，命运剧变那天，耶格尔医生也来了，还带上了夫人和孩子。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早就没命了。在那一天，强盗杀死了她的父亲，掳走了母亲和她。之后母亲为了救她也死于非命，那份绝望她至今也难以忘怀。最后是艾伦和他的妈妈把她救了下来。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在她痛失双亲的那天，也收获了新的家人。耶格尔夫妇对她视如己出，甚至比起艾伦会更优先考虑她的感受，关于这点，艾伦也从未表达过不满。

多么温暖的一家人。三笠从最初的戒备，到觉得自己无法融入他们，到害怕自己再被抛下，在同一屋檐下慢慢转变心态，真正成为家人，其中艾伦对她的重要性尤甚。对这个为了她与匪徒搏斗，又鼓动她对命运的不公反抗的男孩，她除了满腔的感激，还能有什么情绪呢？

她真的不该有其他情绪吗？

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想象，如果那天来的是父亲开门迎接的是耶格尔医生，如果她和艾伦就像寻常人家的孩子般相遇，他们之间会怎么样？

他们会一起走在林间小路上，讨论艾伦参军的梦想，他最想要的，就是摆脱城墙的禁锢，得到自由，而三笠会看着滔滔不绝的男孩脸红。他们遇到被野狗袭击的强盗，男男女女的血腥尸体令人生畏，冲动的艾伦也让他们陷入险境，还好耶格尔夫妇和阿克曼夫妇来寻他们，凭借后者猎户的经验化险为夷。之后每过五天，耶格尔医生都会带着艾伦来访，两个孩子在园子里谈天说地，艾伦替三笠干农活，三笠为艾伦折花环。艾伦有时会带着伤来，原来是因为他辱骂了那些嘲笑调查兵团的人，还嚷嚷着要和阿尔敏去往墙外的世界，故而被其他孩子视为异端，打了起来。三笠喜欢看艾伦绝不屈服的眼神，但她还是不希望他受伤，如果自己陪在他身边，能帮上他吗？恐怕不能吧。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孩，从来没有打过架。

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他们一同成长，知根知底的两家人也乐于撮合他们，最后他们顺理成章地……

够了。不要再想下去了。

那只是个美好的愿望。现实是他们都是她宝贵的家人，如果不想失去，就要好好隐藏自己的感情。

绝不让别人知道。

“中间加点颜色会更好看噢。不过没想到三笠你会刺绣呢。”卡露拉微笑地端详三笠的作品。

“是妈妈教我的。阿姨，绣什么颜色会好看呢？”

“最好看的是自己喜欢的颜色。”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颜色……”三笠在想，艾伦会喜欢什么颜色呢？

“给。这些是阿姨的针线包里全部的颜色，但这世上还有很多种色彩，你应该都去看一遍再决定。”

三笠睁着大眼睛，没有听懂养母的话。

“阿姨和叔叔有点担心你。你对艾伦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但这有可能是因为你认识的同龄男生太少，没有厘清爱情，亲情或友情的区别。我们希望你见识更多人，有更宽广的眼界后再告诉我们你的选择。如果到那时候你的选择还是艾伦，我们一定会支持的。”

原来养母和养父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说破，甚至在为她的未来打算。

“我一直害怕，你们会因此讨厌我……”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三笠觉得是自己太卑鄙了，才会害怕向他们坦白。

“怎么会呢？你们都是好孩子，只要你们幸福，叔叔阿姨不会有意见的。艾伦那孩子太冲动了，有你在看着他，我们也放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三笠在半夜被自己的流出的眼泪冻醒，梦中的卡露拉，依然用温柔的眼神鼓励她，但这只会提醒她，养母被压在废墟下，她们再也不能相见了。

她躺在满是淫水的地板上，两腿之间还有某人湿漉漉的裸脚。

这种情况是最讨厌的，早醒来的人会认为是自己赢了，但另一人会主张一起晕过去的，是平局，争论的时候她们又会开启新一轮大战。三笠叹了口气，要不做一个计分板，记录下她们的战绩？

她从金发婊子的床上扯下被子，给在地板上酣睡的后者盖上，忽然觉察到微弱的光亮。

似乎是从窗外的伙房发出，令三笠心里一惊。不会是失火了吧？

她只来得及披上件外套，便迈着虚浮的步子匆匆往外面冲去，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在那里的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让！你在这里干什么？”

“三笠？！呃，我，那个，就是，做点夜宵吃。”

让支支吾吾地解释，看着三笠颇具压迫感的目光，他还是没顶住，把动机和盘托出。

让的母亲总是过度关心他，令他无所适从，所以放假了也不想回家，没想到母亲追到兵营里来。

“现在是假期，库房都锁起来了，我也没法给母亲展示立体机动装置的训练成果，所以我想，起码给老妈做一顿饭，告诉她我是个能自立的人。但是吧，其实我对料理也没啥信心，所以晚上偷偷来练一练。”

养母的话突然在三笠脑海中响起，她低头笑了。

谢谢你，妈妈。我见过了，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一开始缠在手上那根线，不管那是什么颜色的。

“让，你是个好人。”

男孩的脸瞬间烧红：“啊？呃，谢谢你，三笠。其实我……”

三笠眼神一冷，用手指示意对方闭嘴，朝身后喊道：“出来。”

只穿着睡衣的阿尼从阴影中现身：“大晚上的不睡觉，就为了这点事啊。”

“大晚上的不睡觉，偏要跟踪我？”

来都来了，三笠和阿尼决定留下，在料理上稍微指点一下让。

让在挥舞着锅铲，两个女孩则在附近坐下。

“之前说过的，你的父母，不是受害于巨人，那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阿尼捏着手指，小心地措辞。

“我有两个母亲，亲生父母死于强盗入室，养父失踪，养母死于巨人袭击。所以我和艾伦的愿望一样，要杀掉那些闯入城墙的巨人，为母亲报仇。”三笠已经可以平静地回答了。

阿尼的眼珠颤动个不停，最终却松了口气：“就凭你？怎么可能？”

“就凭我是训练兵团的首席。”

“说什么大话呢，我会在毕业前把你从首席的位置上拉下来！”

“做得到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会儿？”让端着两个盘子出现在她们面前，示意两女试吃。

“难吃。鸡蛋炒糊了，盐没放够。恕我不奉陪了。”阿尼冷冰冰地说完离去。

“确实有不足的地方。不过，既然是你做给母亲的话，她一定会夸奖你的。”三笠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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