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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晚自习的时候，数学老师巡查，把韩北柠给揪了出来，叫到讲台前，好一顿训。

　　原因是：女孩的数学试卷没有做，反而是在草稿纸上抄写着宋词。横横竖竖的，大大小小的，写满了两三页A4纸，也耗光了晚自习快2个小时的时间。

　　数学老师好一顿说，从时间的效率讲到数学的重要，从语文提分慢讲到数学提分快。

　　柴景辰在下面看着数学老师训韩北柠。女孩乖巧又恰如其分地点点头，迎合老师的说教，但私底下却两只手互相绞着，右手玩弄着左手，左手掰扯着右手。看到韩北柠这个姿势神情，柴景辰是明白的：老师说的话，她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晚上，柴景辰忍不住，给韩北柠发了微信：「你晚自习干嘛呢？干嘛不做卷子，抄宋词啊？」

　　「练字。」女孩的回答还是很简短。

　　「你数学最近掉得有点儿快啊。练字有那么重要吗？有考试成绩重要？」

　　「有。」

　　柴景辰有些无语。作为青春期男生，作为辅导过韩北柠成绩的「半个老师」，他不是没做过这样的梦：和心爱的女孩双双考上并牵手于未名湖畔，或者清华园。而眼下，韩北柠的回答，抑或是太冷淡，抑或又是太自暴自弃，让他多少有点生气。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呢？难道你没有想考上一个好大学，以后找一个好工作吗？」

　　「不想。」

　　「晕死，北柠。虽然这么说有点爹味，但是你不要以为家里有钱，就可以不学习呀。」

　　对方许久没有回答。柴景辰又开始有点惴惴不安，担心女孩生气。突然，回复来了。

　　「我们家很穷，一直很穷。」女孩回复到。紧接着，她又补了一句：「我觉得穷也没什么不好的。」

　　……

　　第二天是周六。

　　在市东博物馆旁边的一家星巴克里，韩北柠和柴景辰面对面坐着。

　　「谢谢你请我看画展哈，」女孩浅浅地嘬了一口抹茶星冰乐，笑着说：「原来印象派的画，也怪好看的。」

　　昨晚两人聊着，柴景辰就约女孩第二天当面再聊。而第二天恰好是市东博物馆印象派特展的最后一天，柴景辰就特意买了票，先请韩北柠看展，然后再来喝咖啡。

　　「那你喜欢谁？梵高？莫奈？高更？」

　　博物馆里花了大价钱，请到了这几位的名画，作为镇展之宝，印在了门票上。而展馆里，围在这几幅画前面的人，更是熙熙攘攘水泄不通。尤其是一些年轻女孩子，有拿着相机自拍的小仙女，有拿着自拍杆拍Vlog的小网红，似乎只要和名画合了影，自己也马上能身价倍增起来。

　　而柴景辰却注意到，韩北柠只是在名画前浅浅地驻足，从来不往人群里挤，看得到她就看，看不到她就走。

　　「嗯……这几幅吧」，女孩拿出手机，给柴景辰看她拍的几张照片，少男少女的脑袋几乎贴在一起……那是几张印象派的风景画，「埃米尔·克劳斯，嗯，我喜欢他的画。」

　　「这个人啊？」柴景辰纳闷，「有名吗？」

　　「唔，不知道，但是我蛮喜欢的。别的画，我也挤不进去啊。」女孩语调很轻松。

　　柴景辰注意到，在合适的场合，合适的话题下，韩北柠的话还是挺多的。例如此时，女孩接着补充道：「他的画，凑近了反而看不清楚，但是离远了，就很像我的老家啊……」

　　「你老家？」柴景辰更纳闷了，「田园乡村？」

　　「嗯。」女孩用力的点点头，她凑近了点儿，鼻尖挺挺的对着柴景辰，但目光却盯着自己手上的星冰乐，「我老家，是在安徽和河南交接的地方，叫XX市XXX乡，你听说过吗？」

　　柴景辰摇摇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韩北柠的家乡不是在HAI市吗？那她是怎么来到市北这家重点高中的？

　　他盯着女孩穿着Vans板鞋的脚，鞋边露出一圈浅浅的橙色袜口，垫在女孩白皙浑圆的足踝骨下面，很好看。

　　此刻女孩却把脚缩了缩，接着说：「我……第一次来星巴克的时候，不知道多贵，怕钱不够，我妈给了我整整三百块。」

　　似乎在回忆很久远的往事，女孩抽了抽鼻子，接着说：

　　「那会儿，我只知道星巴克好贵好上档次啊。班里有些女生去过了，但我没有去过。我就央求着我妈带我去。我妈拗不过我，就给了我三百块，让我自己去。我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到县里，县里没有星巴克。又转了大半个小时的车，去市里万达广场。到了万达，服务员问我点什么，我就点了这杯。」

　　女孩扬了扬手中的抹茶可可星冰乐：「点了最贵的。其实我也不爱喝。但是我很开心，我拍了自拍，发了QQ空间，我就很开心。等我回到家，都已经是晚上了。」

　　柴景辰听得有点气闷。咖啡厅的外面，大城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而韩北柠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接着絮絮叨叨的说：「我当时好多没见过，没试过啊。我没吃过西餐，没坐过飞机，没出过国。所以，我刚转来咱们班的时候，我觉得我自己好土啊，没见过世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聊不上。所以我干脆不说话。」

　　柴景辰心底里，似乎感觉有些迷雾被拨开了。但容不得他细细推敲，因为女孩自己接着在说：

　　「但是后来，有个人说了一句话，我就释然了。他说，向上的世面是世面，向下的世面也是世面。没错，我是没见过五星级酒店，没去过高档餐厅，没坐过豪华轿车。但城里的人，也不知道水稻一年收几季，槐花每年什么时候开，过年赶大集是什么滋味啊？」

　　「是……谁说的啊？」柴景辰插进来一句话。

　　「我叔叔。」

　　「陆旻他爸？」

　　「对。」韩北柠干脆利落的说：「我爸妈死了。我叔叔收养的我。」

　　「啊？」柴景辰万万没想到女孩会顺出来这么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了，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嗯，就是这样的。你人很好，我不想骗你。但是你要为我保密。」女孩的手伸出来，覆在柴景辰的手背上。她的手掌滑滑腻腻的，让柴景辰一阵阵心悸。而女孩的眼睛，开始晶莹起来：「所以我跟你说，我很穷。」

　　柴景辰突然理解女孩自卑又高冷的根源了。她就像一只刺猬一样，装作浑身是刺的样子，来保护自己柔软的内在。而此刻，小刺猬一般的女孩却翻了个身，把柔软的腹部展现给了自己。

　　「那你未来……是怎么打算的？你……真的不想……考个好大学？」

　　女孩眼眶有点红润，但却笑了笑：「怎样都好。我真的……没太想过。」她歪着头，又嘬了一口饮料，说：「叔叔还说过，人生不是比赛，而应该是体验，是经历。考得好不好什么的，没那么重要吧。」

　　柴景辰并不太明白。他的人生里，还未曾出现这样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大胆言论。他琢磨着，思索着，半响，他突然说：「北柠，你……是不是……喜欢你叔叔？」

　　女孩愣住了，片刻后，刚刚晶莹的眸子被点亮了，她欢饮鼓舞地说：「对！」

　　但随即，她眼神又黯淡了下去：「不过他一直躲着我，我可能……属于单相思吧。」

　　柴景辰震惊了。他只是揣测，但女孩直接承认了。

　　「你……单相思……这样好吗？」他嗫嚅着，也无法说出「乱伦」这样的词，毕竟单相思嘛，就是说还没有发生什么，就是说，他自己说不定还有机会。

　　「嗯……很好。单相思也是很好很好的体验吧？」女孩很开心的说，抓着柴景辰的手紧了紧，「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管他爱不爱我呢？你说对不对？」

　　柴景辰震惊得无以复加。

　　「向下的世面也是世面」

　　「人生不是比赛，而应该是体验」

　　「单相思也是很好很好的体验吧」

　　如果说，柴景辰过去十六年升学考试当班长的人生，就是一辆循规蹈矩准时准点的有轨列车的话；韩北柠的三句话，就是女孩开着喷气式轰炸机，在火车站扔下的三枚重磅炸弹，然后招招手对男孩说：「别跑了，姐姐带你飞。」

　　如果说，过去的一段日子，柴景辰只是吃她的颜，喜欢她的神秘，而此时此刻，男孩彻底爱上了韩北柠。

　　「嗯，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管她爱不爱我呢！」男孩重复道。

　　……

　　临近暑假，期末考试后的最后一件事，校运会。

　　这也是某任领导的拍脑袋。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学生们忙完学业，会有更多时间来准备体育活动。他期待着类似大运会乃至全运会那样上上下下的全民参与，在市北中学重现。

　　然而，残酷的现实是，应试教育面前，众神退散。学生们为了准备考试，体育锻炼的时间和激情，更少了。

　　因此，但校运会又不能不参加。参加了，也不能次次倒数第一。

　　因此每年到了这时候，最发愁的人，除了班主任，就是各班的体育委员，他们负责抓壮丁。

　　而高一（11）班的体育委员，是小胖子房辰。

　　这也是班主任阮笛的拍脑袋。她一厢情愿地认为，让小胖子当体委，他就能多运动。事实证明并没有。

　　但小胖子房辰抓壮丁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在别的班还在纠结的时候，他已经抓齐了4*400米男女混合接力的选手。男生是班长柴景辰和陆旻，女生是韩北柠和徐清歌。

　　徐清歌在韩北柠转学来11班之前，一直是班花。只不过，竞争力并不是特别强，她是那种男生觉得比较冷艳但女生觉得攻击性比较强的那种长相。在韩北柠转过来后，从五官到气质到身材，她被全面碾压。但是，房辰选她跑接力的原因只有一个，她身高169cm，同时也是全班腿第二长的女生。

　　此刻4个「高个选手」正在聆听体委房辰的「比赛策略。」

　　「我们要打一个田忌赛马的策略」小胖子得意洋洋地说。有一说一，他智商可能是全班最高的，因为他整天摸鱼但数学一直满分。「别的班级都是男女女男这样接力，而我们班……」

　　他顿了顿：「要打一个新的策略，2棒都是男生先跑，最后2棒是徐清歌和韩北柠～」

　　徐清歌不解地问：「这……有区别吗？」

　　如果是2个男生询问，房辰就要开启嘲讽。但居然是美女征询，房辰神色稍霁，说道：「当然有区别。头2棒男生跑，而且我打听过，你俩」他小胖手指着柴景辰和陆旻，「速度还行。那么2棒下来，就可以刷他们很多。而第三棒」，他手又指向徐清歌，「你的对手也是女生，因此，不会被追回来多少。」

　　他两只胖手一击掌，唤醒了昏昏欲睡的另外三人：「最后韩北柠跑。她腿长，跑得不比男生慢太多。而其他班级的最后一棒，如果发现差我们很多，甚至是看不到第一名的身影，心理会崩溃的。如此，我们稳赢。」

　　众人拜服。高！实在是高！于是一致同意小胖子房辰的战术。

　　到了运动会当天，最后一项就是4*400米接力。天气晴朗，市北的大操场上人山人海，操场中间是参加完其他比赛，开始悠闲吃瓜的比赛选手。而操场旁边的看台，乃至操场边，都是前来观看最后一项压轴比赛的学生，老师，甚至家长。而喜欢搞政绩工程的校长，居然还请了专业摄影师，把比赛的实况，投影在操场上方的巨大屏幕上。

　　韩北柠是第四棒。她今天穿着棕色黄边的运动抹胸和短裤，还扎了一根高高的马尾，修长的身影，白皙的长腿，显得格外扎眼。

　　尤其是前三棒已经快跑完的情况下。

　　果然如房辰所料，前三棒快结束时，11班领先了肉眼可见的几十米。而操场上方的大屏幕上，所有人都开始盯着韩北柠。

　　她是第一名队伍的最后一棒。

　　她是八根跑道上站着的唯一女生。

　　其他七个道的男生，也在盯着她看。

　　此情此景，荷尔蒙挥洒的赛场上，青春洋溢，更显得这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好看得出奇，高挑得出奇。

　　50米～

　　40米～

　　30米～

　　20米～

　　10米～

　　到了！

　　徐清歌跑得不错，她的交接棒也顺利地出奇。韩北柠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稳了！」看台上的小胖子一声喝彩。11班的其他同学也欢欣鼓舞，准备提前庆祝。

　　稳了吗？

　　也就十几秒，所有人都发现了异常。

　　如果说11班的班花韩北柠是离弦的箭。其他道上的剩余7个男生，就是他妈的在发射火箭。

　　没有别的原因。从第三棒开始，其他道上的男生发现，11班居然派了一个女生来跟自己比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憋着气了。

　　可以跑不过男生，但绝对不能跑不过女生！

　　何况是在大屏幕上，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

　　何况是在这么好看的妹子面前？

　　所有的7个男生都这么想。

　　今天，老子就算把命丢这儿了，也得超过这个好看又高冷的长腿妹子！

　　于是，「呼～」一身，韩北柠被一个男生超过。然后，「呼～」是一声，又被另一个男生超过。

　　这是怎么一回事？说好的他们会崩溃呢？韩北柠脑子都快宕机了。打死她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开始哭了。边跑边哭，对不起，我太慢了。

　　越哭越慢，最后，她被七个男生一一超过。

　　看台上所有人都呆了。被这奇葩的场景，被7个男生全都打破校运会记录的单圈成绩。

　　被摄像机的特写镜头里，一个扎着高马尾，迈着大长腿，无比好看却哭的梨花带雨的妹子。

　　所有人都看呆了。

　　韩北柠最后一个冲过终点线。她跑了几步，瘫在跑道上。她想，对不起，我对不起队友，对不起小胖子，对不起大家。她接着哭着。

　　身边7个参赛男选手围着她安慰，远处，同学们也在奔跑着赶来。

　　韩北柠输了，但是她却没料到，这次比赛会让她后来变得多红。

　　大屏幕里是她。选手和观众们眼睛里是她。更有多事者，拍了抖音上传到网上。

　　她也没料到，这次比赛会给她后来带来多少麻烦。

　　在她身边，围着她安慰的2班选手，在完赛后，悄悄招手示意自己的小跟班「瘦猴」

　　「去帮我打听打听11班韩北柠。」

　　「HA市，没有我范豪弄不到手的女人。」他淫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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