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就知道Sophia 是一個有很多表情的人。

『接受了我是一個Fork、接受了我的資質不過就是如此』

『……接受了我是一個平庸的人』

看看她說話的樣子，感覺有很多煩惱。

表情也是，皺著眉頭、滑落淚水，那是悲傷的表現，語氣卻是含滿憤怒。

『我不會透過吞噬妳來換回我那該死的食慾』

一個……有很多情緒、將想法寫在臉上、很單純、隨處都是的普通人。

愣了一下，一時之間無法做出反應。

對方的情緒像湧來的浪，席捲自己的是嚴重的錯位感，啊…又來了，被周圍色彩隔離出的我是純粹的透明。

不行啊，我應該融入進去的。

37 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遲鈍。

應該說，作為一個聰明過頭的傢伙，她已經太過於擅長躲避麻煩的事物。

包括感情。

為什麼人們都喜歡那種不可控的事情，那付出與回報不一定成正比的賭博。

是賭博心態？

好無趣。

『但是妳不一樣，37』

不一樣嗎？或許是吧。

對著鏡子用指尖撐起一邊的臉頰微笑時，她這才意識到有哪裡不對勁。

這是需要練習的嗎？

看著鏡中的自己……就像完美的雕像，她無力的笑了出來，懷疑著此刻的情緒是不是也是為了順應著自己的希望才表現出絕望的模樣。

她再次問了自己，很難過嗎？

眼前失焦了一瞬，理性的部分甚至還能漫不經心的提出或許是因為血糖太低，為了這具身體的運作需要去吃早餐……

“哈…”

她笑了出來，以她想要的、能融入人際關係、社會的方式，即使一切都很無趣。

好無趣、好無聊……

「Sophia…」

她呢喃著拉著被子翻過身，在寂靜與黑暗中摸索著解題的路線。關於Sophia ，關於無條件接受自己任性的、剛剛逃跑的小寵物。

『這樣……會讓妳開心嗎？』

捏著手腕的力道很輕，Sophia 細弱的開口問著，就像在自我合理化這些無禮的要求。

再多一點、妳會回應我的對吧？讓我帶著妳的不堪成為妳血肉的一部分。

請給我的死亡賦予意義。然後妳會活著的，在重新明亮的地方活下去；我也是，以一種超脫人類的方式活著。

……以一種更為平靜的方式，活著。

『……我不會讓妳得逞、妳不會從我這裡得到妳所追求的東西』

我很過分嗎？

妳說的沒錯，我的理性拼命的阻止我帶一個陌生人回家。這種不合邏輯、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是不該做沒有錯。

但在無趣的人生結束之前，想著要反駁一次那該死的理智，於是帶著報復心態第一次選擇了不清醒。

結果求死之人，拾回了一個差點死掉的人。

現在想想那場雨中的相遇根本是黑色幽默。

『這是妳默許的，Sophia』

我很過分嗎？

『我喜歡妳這樣』

小寵物那強烈的依賴感、本能的嗅來嗅去、眼裡閃爍著躊躇與焦慮的模樣，那是只有面對獵物才會被喚醒的本能反應。

『或是』

**妳可以咬我。**

一直想著再給予一點刺激、再給予一點獎勵。不斷拋出誘餌就為了引出你的瘋狂，這樣的我很過分嗎？

在腦海裡描繪出她的模樣，從相處的細節得出結論，其實半隻腳早已踏入Fork 的餐盤。

是妳拼命抑制發癢的尖牙，嚥下餓得發瘋的渴望，於是我仍然活著。

「Sophia…是笨蛋呢…」

她的睡意襲來，在半夢半醒之間，思索著如何以一個不會受傷的方式得到彼此想要的結局。

妳會想要的…是常人都會有的……感情。

賭博心態。

賭上差異性、性命、感情，牌桌之上人人平等。好吧，那就來賭吧，我知道妳不會拒絕的。

半哄半騙的，講著本意為愛的謊言。於是她站在原地，任由小寵物的刀口對準自己。

愧疚會讓妳賭上一切，對吧。

……賭上感情。

「哈…」

“我還真是糟糕。”

—

整個夏天我們不斷地熱醒

一個夢攪和著下一個夢

破曉時聞到一股鹽巴味

卻已分不清是肉體或者

那片夢中的海

—

上床似乎成了某種消遣、某種促進關係的習慣。只要主人有閒、寵物無事，家中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糾纏在一起。

我總想著不要給這段關係命名吧，就這樣在屬於我們的淨土依偎在一起過生活。

「Sophia！這次好像成功了！」

依舊張揚的紅髮、松綠的眼眸。看著烤箱中的餅乾，輕輕點了點頭很淺的笑了。

休息時一起做些甜點、看一部電影……偶爾、只是偶爾，37 會讀到不同於激情時的情緒依賴。

比起上床時還要細微、純粹的情感。

說著要打賭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

越過了冬季，來到春末夏初，午後的陽光開始刺人時，冬衣也被某人整齊收進櫥櫃深處，而不是像一開始散亂於客廳。

「好熱…」

今年特別熱嗎？

拉著領口搧了搧，那股熱度卻像纏在身上，怎麼也褪不去。

留下回憶的毛絨地毯也被收起，直接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比較消暑。電風規律的聲響揚起髮絲，她側頭看向坐在沙發上的Sophia ，正津津有味的讀著早已被自己淘汰的舊小說。

小寵物依舊保持著“潔癖”，即使她已經說過了不用幫她整理家裡。

那些書正是某天從倉庫深處被翻出來的。

「Sophia」

將視線從書本上抬起，隨意散著的紅髮帶著自然的捲度、午後透過窗簾剛好的光、細圓框鏡片後的雙眼如澄清的綠蔭，眼神是可見的寵溺。

被迫規律的飲食了半年褪去病態的消瘦，張揚的紅總算襯托出了原本該有的模樣，眼前灑上細碎陽光的小寵物璀璨的不可思議。

她很漂亮。是的。

寂靜的午後、視線柔軟繾綣。

這很奇怪，就像安定的鐘擺，永遠不用擔心時間脫離秩序。其實很多時候都會覺得半年前追尋著的死亡離彼此好遠好遠。

不管是Sophia 還是自己都是。

「小說好看嗎？」

「嗯…還可以？」

「只是消遣罷了」

「等一下…妳不是說很熱嗎？」

伸手取下眼鏡、書本被放在一旁，表情顯示出了無可奈何，慵懶地、任性地對著寵物撒嬌，接吻、擁抱，貼緊彼此。

「但妳看起來不覺得熱，所以…」

「打算讓我也覺得熱？」

嗯，只是消遣罷了。

挑眉、不滿的眼神，抬手卻很輕的捏住側腰的布料，是準備擁抱的起手式。

「沒錯」

一起生活得久了，很多時候不用說也能養成一定的習慣，就像此刻的擁抱，還有打在胸口溫暖的鼻息。

「像小狗一樣」

輕擰起的眉間帶點撒嬌的意思。

我能說出妳身上淡淡地菸草氣息正在逐漸純粹、褪去雨的味道，那我呢？

唇瓣相觸，既柔軟又潮濕，彷彿只有我們湊在一起時才會下墜，最後我只能掙扎著在沉溺之間試圖忽視內心湧起的迷茫。

「嗯…」

細微的刺痛讓她回神，胸口細小的吻痕是小寵物引起注意的方式。咬得輕，卻吻得用力，是佔有慾的表達，還是口腹之慾的不滿足？

她看著她，捧著臉的手不安分的將拇指探入，摩挲著尖牙。

疑惑、不知所措的模樣，是小兔子仍然褪不去的赤誠。

稍微用力抵住，在指腹印下齒痕。抽出手看著泛紅的痕跡，這種程度的刺痛只能留下印子。

不明所以的眼神，這是習慣，習慣了必須等待，不然不會有獎勵。

在等著搖鈴呢。

於是37 抬手，輕吻手上的齒痕。

然後在Sophia 驟然捏緊背後衣裳的動作中，更加過分的伸出舌尖輕舔上頭。

「37…」

語氣出現了點討饒的意思，Sophia 在確認這是個引誘、還是邀請。

我們習慣了擁抱、接吻、做愛，拖著彼此在荒繆的雨裡來回走動，很多時候我卻感覺妳離我越來越遠。

「過來…抱我」

或許今天是邀請，適合在沙發上做。

但明天呢？下禮拜呢？下個月呢？

我們沒有談過關係的盡頭，因為不曾想雨會停止。或許我只是想知道，妳會不會感到焦躁，會不會厭倦跟我一起浸泡在無止盡的潮濕裡。

「哈啊…！」

細碎的吻、光，還有隱約的太陽氣息……妳昨天有洗抱枕的布套嗎？還是只有妳在往明亮的地方前進著？

「Sophia…」

……這才意識到原來只有我感到焦躁，害怕著被厭倦。

—

下午一時興起的纏綿結束後，外頭的陽光也被掐滅許多。就這樣嗅著歡愛後會有的氣味，等待著喘息平復。

天氣變熱了，37 也變得比較少窩到身上取暖，但今天像是有意識的一直在撒嬌、窩在身上不肯離去。

本就發燙的身體起了層薄汗，但她沒有開口請主人離開，只是稍微撐起身體伸長了手摸到窗戶的邊緣將用來通風的縫隙推得更開。

「叫外送吧…」

赤裸的身體貼著彼此，伸了個懶腰， 拿起手機隨意的按了按，滑過一個個繽紛的商店頁面。

「妳有想要什麼嗎？」

手機螢幕上的霓虹閃爍，忽然而來的問句讓她疑惑的看著她的側臉。

「反正我嘗不到味道…妳可以選妳想吃的就好」

「不，Sophia 」

側頭看了一眼，輕聲說道。

「我在問妳」

「妳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沉默了一陣子，直到訂好了外送，手機被放到旁邊，Sophia 仍然呆呆的思考著。

「…我想要一些白紙」

「所以，倉庫裡那些紙我可以拿來用嗎？」

我們還是一如往常嗎？

好清澈的藍看著自己，直到現在仍然無法明白這些眼神與表情，是什麼意思。

是啊，別忘了剛才的歡愛、此刻的溫存也都是定好的遊戲規則。

「可以，我記得也有不少空白的筆記本，妳想要的話可以都拿去用」

但，貪心是我的本質嗎？

不知何時開始拉扯著真正意義上的滾上了床、睡在同一張床上，她習慣了睡前就這樣在一片微弱的夜色中凝視著她。

偶爾翻身時拍到臉上、踢到身上。

半睡半醒之間想著妳的睡姿可真差，想要阻止打擾睡眠的人，於是本能的伸手禁錮。

就這樣摟在一起安穩的睡了一晚上。

不行啊、這樣不對啊。

“Sophia，妳不像昨天一樣抱著我睡了嗎？”

無奈的看著37 ，想著我們不是能睡在一起的關係，妳能明白嗎？

伸手小心的勾起幾縷透明的藍，指尖輕觸感受到的溫度，鼻息之間是淡藍的海洋、松樹的藏青，清新的、自由的，深淺的藍色組成這個人，也如同這個人。

妳不明白，也沒有打算往這個方向思考。

我一直習慣不該習慣的事情，因為半調子的食慾、不擅長的愛，終究只能假裝是寵物。

然後拿著真心去賭得不到的愛，我想知道最後妳是不是會在受不了的時候把我丟掉。

我會瘋掉嗎？因為得不到的妳。

於是久違的拿起筆，在空白的紙張上撇出了睡在懷裡的37 。看著完成的畫她無奈的想著這算是一種微弱的求救信號嗎？又或者是一種告別的起手式？

「唉…」

——有誰不害怕深陷愛情啊？

—

我醒來了之後你會過來嗎

陪我在稀薄的空氣裡固定自己

把曙光細細收疊

全按進我的掌心

—

Sophia 去赴了不知道能不能稱為朋友的約。

若是撇除每隔幾天到巷口的便利商店買菸，的確是時隔好幾個月走出門來。

對方說著請客便不客氣的外帶了塊巧克力蛋糕，拿在手上站在店門口看著夏季午後常有的傾盆大雨。

回頭往店裡的時鐘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來到了兩人的晚餐時間，但她仍然被雨困在這裡。

輕嘆一口氣，用薄外套包住紙盒久違的走進了真正意義上的雨裡。

37 會喜歡這個巧克力蛋糕的。

所以下班到家的37 沒有看到總是矗立在陽台的背影，她會回頭露出隨意的、很淺的笑，抽最後一口之後捻熄手上的女士菸，拉開陽台的玻璃門輕輕一句妳回來了。

從一個人到兩個人，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生活的一部分，於是突然失去時才會如此失落。

是了，她從來沒有限制小寵物的去留。

看了眼留在桌上的畫，鉛筆勾勒出的是自己的睡顏。

Sophia，妳是以什麼心情留下這個的呢？

我總想著不要給這段關係命名吧，好讓我們隨時可以抽身收手，卻不曾想過妳先離開的結局。

……不想賭輸，但也不想被留下。

原來我是這麼任性的人嗎？

起身，抓了把門口的傘。

是什麼時候走的、往哪個方向、目的地會是哪裡一概不知，只是為了那一點的僥倖而跑出家門，一昧的相信緣份不該止於此刻。

應該說祈禱，我們不要停止於此。

在灰濛的雨中奔跑，尋找那張揚的紅。

早就該知道了啊，高估的不只有體力，還有近乎自負的理性。

真該死…我早該知道的。

雙腳酸麻，緊抓著傘的手也有些痛，肩膀與鞋襪早已濕透，濕黏的感覺很糟、即使是夏天迎著風雨也意外的冷……

心臟卻跳得好大力，彷彿此時此刻才遲來的感受到活著的實感。

“我還真不像我。”

雨變得更大了…上次這麼淋應該是那時候吧。

她們同時想著。

快要死掉的時候，詛咒浪漫的時候。

……覺得寂寞到快要瘋掉的時候。

天氣預報又不準了。

真該死，雨能不能別那麼大。

簡直就像在嘲諷著 “只有妳沒有，只有妳得不到”。

『這該死的雨啊…』

視野變得好糟、紙盒會濕掉扁掉……還有忽然間好想要見到妳。

緣分本就不該止於此刻。

Sophia 並沒有聽到迫切的、踩著水坑而來的腳步聲。

只是忽然間感受到了，所以回頭，看著跟自己差不多狼狽的37 遞給了自己一半的傘面。

「37 ？！妳怎麼在這」

「…等等妳、妳怎麼哭了？」

「這是雨」

「妳去哪裡了」

「我、我？」

「去跟…朋友，不、不是朋友…總之她請我喝了咖啡」

咖啡？請妳？跟不是朋友的人？

邊說著把護在懷裡濕答答的外套打開，獻寶似的捧著一個稍微有些潮濕的外帶小紙盒。

「還幫妳外帶了巧克力蛋糕，我想妳應該會喜歡」

Sophia 是一個有很多表情的人，依舊保留著褪不去的赤誠。

啊啊…太真誠了，就像見到主人的小狗使勁搖晃著尾巴一樣，藏也藏不住的喜悅席捲而來，卻第一次感覺，透明也染上了些許顏色，變得普通了一點。

雨仍然沒有停，傘卻落到了腳邊。

或許別人會覺得有些擋路、有些礙眼、是在演連續劇嗎？但是她們不在乎了。

她們專注於此刻……

雨中的吻之後是潮濕的氣息，看著妳呆愣的舔過唇，雖然下著雨卻璀璨明亮的綠眸。

因為彼此都感受到，我們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這該死，卻又剛好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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