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隔天一早，我有點晚起，連忙背起書包，穿好制服，跑到餐廳，把桌子上的包子直接塞入口中狂嚼，也不等剩下半口還在嘴裡，我喝了口豆漿，直接對媽媽說：「我去上課了。」

背後傳來媽媽的聲音：「路上小心，不要騎太快。還有啊，在學校多照顧阿旬喔。」

「好啦！」

我騎上單車，衝出家門，往學校方向狂飆。

因為從家裡到學校的路得越過小丘陵，我得一開始就加速，才能一口氣翻過丘陵。

今天雖然晚起，但體能還不錯，我沒有在上坡處停下來，衝過頂點後，我順著馬路滑了下來。

早晨的風吹起來很舒服，吹散了忙亂後身上所散發出的燠熱。

越過小丘陵，路旁的人車也多了起來，騎腳踏車或電動車上學的同學也陸續出現。

忽然我前方出現一個人影，沿著路旁走。

這個背影讓我感覺很熟悉，我腳下加快速度超越他，在路旁停了下來，回頭一看。

走路的人果然是蔣旬。

「你自己用走的上課喔？」我問蔣旬。

他沒回答，只是繼續往前走。

「你怎麼沒騎腳踏車，用走的到學校很遠耶。」我又問。

蔣旬依然沒講話，直接從我身邊走過。

從家裡走到這兒至少也要一、兩公里，夏天天氣熱，我看蔣旬走得滿頭大汗，衣服也全被汗水浸濕了。

我騎上單車，超過蔣旬，直接將車子橫在他面前，說：「我媽媽交代我要關照你，你不要不理睬我，不然我會被我媽唸啦。」

蔣旬一聲不吭，試著繞過腳踏車往前行，我把車子拉著，直接擋住他的去路。

「嘿！你幹嘛不講話啦！」

蔣旬硬是繞過了我的腳踏車，繼續前行。

我們怪異的舉動，吸引了路人們的目光。

（討厭鬼！害我在一堆人面前丟臉！）

我牽起腳踏車，跟著蔣旬身後走。

「上車啦！讓我載你去學校啦！」

蔣旬總算停下腳步，睜著大大的雙眼，因為天熱而發紅的雙頰鼓脹，嘟著的嘴都快比雞嘴還翹了。

「你幹嘛啦！為什麼要一直管我！？」蔣旬大聲地對我說。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吼叫嚇到，剛才的態度也瞬間軟化。

「就我媽媽……。」我細聲說。

「媽媽、媽媽，開口閉口就是媽媽，你可以不要管她啊！」

「也不是我媽媽啦…就我們是朋友啊……。」

「我又不認識你。」

「你都來過我家了，哪說不是朋友？」

被我這麼一說，蔣旬的語調也放緩了，對我說：

「好，你說是朋友，那又怎麼樣？」

「你就要讓我關心啊！」

「隨便你，你到底想怎樣？」

「你上車啦！不要囉嗦，快遲到了！」

沒想到這麼無厘頭的爭執結束，蔣旬竟然乖乖站上我的車，用手搭上我的肩膀，一起往學校的方向騎去。

腳踏車越接近學校，路旁的商家也多了起來，我其實不是很想理身後的蔣旬，但想起媽媽的叮嚀，只好打破沉默問他：「你早餐吃了嗎？」

蔣旬沒答腔。

「嘿！我問你，你早餐吃了嗎？」

這可惡的傢伙還是不講話。

剛剛吵架時口才明明很好，該說話的時候卻半個字都不說。

我直接停下車子，蔣旬一個不穩，只得跳下車。

「你幹嘛停車？」

「我問你早餐吃了沒？」

「我又不餓。」

虧我修養好，要是別人就直接從這個白目鬼臉上打下去了。

我不想再跟蔣旬說話，自己走到攤子旁，跟老闆點了兩個包子和一杯豆漿，轉身塞給蔣旬。

「你帶去學校吃。」

蔣旬抿著嘴，一臉漠然，手卻很誠實地接過早餐。

他一定沒吃早餐，現在肚子肯定餓得很。

我突然覺得有些得意，原來這個白目是會屈服於肚子餓呀。

經過路上這場鬧劇，果不其然我們遲到了，而且剛好遇到正在巡視校園的教導主任。

現在這個狀況，絕對不能驚慌。

「老師好。」我主動向老師打招呼。

「你們怎麼這麼晚才到？」

「老師，不好意思。因為我在路上遇到蔣旬，看他用走的一定會遲到，就載他一起過來，但兩個人雙載，所以還是遲到了。」

「嗯…蔣旬你家不是挺遠的，怎麼會用走的？」

這年頭的老師都很盡責，都很清楚學生大致的狀況。

蔣旬低著頭沒講話。

「你家裡有腳踏車嗎？」主任問蔣旬。

蔣旬搖了搖頭。

「沒腳踏車要走好久呢。」

蔣旬沒說話。

「學校倉庫有一些之前學長姊留下來腳踏車，你去挑一輛好的騎回家吧，倉庫那裡有油跟打氣筒，可以稍微整理一下。」

蔣旬依舊沒說話。

「同學，你也太害羞了吧。」主任見蔣旬不回話的樣子，在嘴裡絮叨著。

「他爸媽是不是都還在泰國？」主任轉過頭來問我。

「對。」

「我聽校長說，他家跟你家是世交？」

「我們兩家在我小時候很常往來，現在他家就在我家對面。」

「很好呀，你們兩個也同班，那就請你多關照蔣旬，我也會用學校的資源多少幫忙他一下。」

「謝謝主任。」

「你們快進教室吧。」

一般而言，遲到被主任抓到都會被登記，累積幾次之後很有可能被記警告，但這次我不但有正當的理由，還扮演了照顧同學的好學生，當然是沒事安全下莊。但我覺得要趁此機會，來「恐嚇」一下白目的蔣旬。

我看主任走遠，便對蔣旬說：「我告訴你，臺灣的國中是很嚴格的，老師說的話你要聽，不要再拒絕別人的幫忙了。」

蔣旬沒說話，自顧自地往前走。

我跑到他旁邊，說：「下午放學，我陪你去倉庫找腳踏車吧。」

蔣旬持續沉默。

反正媽媽跟主任都把他交代給我，要雞婆就雞婆到底吧。

（4）

根本還不到下午放學，目擊早上我跟蔣旬爭執事件的同學就湊到我身邊問個沒完。

對他們而言，來自遙遠的異國，還有著一副外國人長相，但卻經常沉默的新同學，這人的一舉一動都讓他們感到新奇。

「我跟他不熟啦，就他爸媽跟我家熟，所以託我多關照他而已。」我不想跟同學們說我小時候與蔣旬是玩伴的事，這種事多說無益，況且現在我跟蔣旬也真的沒交情。

熬了一整天，終於下課了，熾熱太陽也下到山的另外一邊，一陣陣的風山邊吹來，雖然驅散了溽暑，竟也帶來了閃電。

聽著遠處傳來的轟隆悶雷，我想起早上出門忘了帶雨衣，有點擔心等等回家途中會突然下雨。

要是平常時候，我大概書包一揹就衝出教室，騎上腳踏車往家的方向狂踩。只是今天已經跟蔣旬說好，要跟他去倉庫挑腳踏車。

其實蔣旬根本沒答應我跟他一起去，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隨著烏雲發展，原本明亮的天色也越來越暗，我猜外頭應該在滴雨了吧，蔣旬卻還在慢條斯理地收拾書包。

同學全跑光了，教室裡剩下我跟蔣旬。

「你好了沒？」我焦躁不安地問蔣旬。

蔣旬仰頭看著我，雖不說話，但我能解讀出他表情的意思：「又沒叫你陪我，你是在催什麼？」

終於等到蔣旬起身，我對他說：「走吧，去倉庫看車子。」

蔣旬這才冷冷地說了一句，說：「要下雨了，你不先走嗎？」

「之前說好要陪你看車子的，看完再一起走吧。」我說。

蔣旬沒再回答。

我領著蔣旬離開教室，走到倉庫旁，三臺腳踏車就放在雨遮下，應該是主任先挑過，把狀況比較好的放在這裡讓蔣旬挑。

「挑一臺你喜歡的吧。」我對蔣旬說。

這傢伙也不上前去看，倒是站遠遠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媽的，怎麼變成我在挑腳踏車了？）

好，你不挑就我來挑。

我看了一下，牽起一臺綠色烤漆的車，停到蔣旬身前，問：「這臺如何？」

蔣旬沒說話。

就在此刻，一道閃電從天際劃過，轟然雷聲接著破空而來，猶如爆炸一般的巨響，就連地面都微微地震動著。

從小就害怕打雷的我被嚇了一大跳，竟連車帶人摔倒在地。

我的右膝直接往腳踏車齒輪上砸，畫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好痛！）

蔣旬連忙幫我把車挪開，蹲在我面前，問道：「你還好吧？」

（這個人終於懂得關心別人啦。）

「有點痛。」我說。

蔣旬從書包裡拿出濕紙巾，擦拭我右膝的周圍。

外頭雷聲轟鳴，潑瓢暴雨直落。

「你有什麼能包紮傷口嗎？」蔣旬問我。

「沒有。」我搖了搖頭。

「我也沒有。」

「傷口看起來還好，應該不用包啦。」我刻意輕描淡寫地說。

我哀怨地望著外頭的偌大雨勢，覺得它在一時之間應該不會轉小。

「雨好大喔……。」我喃喃自語說。

「對啊。」沒想到蔣旬竟然主動接話，還反問我：「你有雨衣嗎？」

「我沒帶雨衣，這陣子天氣很好，根本沒想到會下雨。」

蔣旬又沉默了，我便開口問他：「你有雨衣的話就先回去吧，我等雨小一點再走。」

「我也沒有。」

我心想，這雨根本不知道要下到何時，等到天黑還不會停。

哼！後山的男孩，淋點雨也算不了什麼啦！

於是我勉力站了起來，膝蓋還是頗痛。

我看著蔣旬，蔣旬也看著我。

「我要回去了。」我說。

「不管下雨嗎？」

「下就下吧。」

蔣旬沒答話，背上書包，站了起來，直接跨上腳踏車。

「那你呢？」我問蔣旬。

「回家啊。」

「你也要衝嗎？」

「泰國很常下雨，淋雨很正常。」

「那就一起走吧。」

蔣旬牽起新車，跟著我一起到了車棚。

我們騎上車。

「三、二、一，衝啊！」

還沒離開校園，滂沱大雨已淋濕了我們全身。

也不知道是蔣旬的車比較好，還是他的體力勝過我，他一直都騎在我前面。

我怎麼可以輸他？腳下加快，想跟上他的速度。

不但是被劃破的右膝在雨水的洗滌下隱隱作痛，身上的雨水也形成沈重的負擔，讓我無法追近與蔣旬的距離，甚至越離越遠。

蔣旬沒有要等待我的意思，而是繼續快速往前騎。

我看到前方有便利商店，本想喊住蔣旬，問他要不要買雨衣。

還好我沒問，因為全身都濕透了，又何必買雨衣？

越過便利商店，我與蔣旬的距離越拉越遠。

（啊！我不行了啦！）

我放棄追趕蔣旬，慢慢騎車。

就在此時，天空的烏雲開了一個縫，陽光從縫裡頭鑽了出來。

這是倒楣的一天裡唯一可喜的事情。

小山丘快到了，蔣旬早就不見人影，說不定已經到家了。

今天的小山丘顯得格外崇峻，一定得牽車上坡了。

就在我這樣想的同時，遠遠路旁停了一臺腳踏車。

竟然是蔣旬！

沒想到這個無情的傢伙竟然留下來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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