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我知道我沒資格生氣。

　　畢竟你的名字是帝君給的、層岩墜崖時也是帝君撈你的、倒在路邊業障發作時是溫迪的笛聲、七七跟白朮的藥救你一命。

　　我只不過是撿現成的便宜，佔著旅行者天賦異稟淨化侵蝕的優秀體質，那也不是我自個兒努力來的，實際上根本沒幫你做過什麼，自然不配跟你站在一起。

　　對啊，我都忘了你們風神大人戴的就是綠帽。合著你們風系的綠其實是綠帽的綠？本想著就算在別人那受了委屈，也還有你這個白月光護著，如今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

　　我不要你了。再見。你跟別人好好過吧。

　　……

　　…………

　　魈看完妳留的信件，深深長吁一口氣。

　　菲爾戈黛特道，「旅行者託我轉交這封信給您，說是急著遠行。」

　　遠行？分明是不想見到他吧。

　　璃月港總務司日前捎來信件，想邀請降魔大聖協助沉玉谷宣傳觀光活動，宣傳文宣廣發璃月境內，望舒客棧是歸離原交通樞紐，自然也是少不了大屏掛幕。

　　除了魈以外，旁邊還有一位黑髮少女藍硯。

　　魈捏了捏眉間。

　　「好，我知道了。」

　　於是不只妳，就連魈都跟著臨時遠行了。

　　此時的妳剛做完一番斷捨離，躲到蒙德，正在貓尾酒館跟人打牌。

　　以前跟魈從沒吵過架，也就只是晚上被他要得狠了，隔天多念叨他幾句罷了。

　　這還是第一次豁出去跟他冷戰。

　　魈是璃月公務員，沒有妳的隨行，最遠只看他走到過國境的石門，不可能追過來的。於是當酒館門扉被推開，對方清冷的聲音問起旅行者是否在這時，妳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等、魈你怎麼來了？」

　　魈雙手環胸靠在牆邊觀戰，「我已跟帝君告假，無意打擾，你們繼續。」

　　妳本料想魈要不是待在客棧療傷，就是會戴著儺面前來逮妳回去問話，沒想到卻是這樣淡然，讓妳難以捉摸。

　　但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牌品極佳的妳很快把注意力放回牌桌，然而被他那若有似無的視線盯著，芒刺在背難免分心，好不容易殘血打完這把，對方牌手一離席，魈就拂袖坐到了妳對面。

　　「你……」

　　魈從仙袖裡找出秘典之盒，「凡人的事物，我也想嘗試看看。」

　　「能不打嗎？」妳怯怯問。

　　「妳想認輸？」

　　不，不想。

　　放棄牌局等於認輸，愛面子的妳自然不能容許未戰先敗。

　　而且對面還是魈。

　　妳開始洗牌抽牌，「魈，我暫時沒心情跟你談了。」見他眸光一暗，妳又淡淡哼道，「也沒打算跟別人談，提瓦特人沒一個可以信任的。」

　　少年仙人的眸光又亮起。妳恨死自己，怎麼就是無法對他再狠一點。不小心對他一狠，妳的心臟也形同被人揪住。

　　所有提瓦特人都能任由高天寫下的命運擺布，妳再對誰用心就是小狗。

　　魈擲骰子時，用小指擦過妳的指尖，嗓音低啞，「妳說要跟王平安一樣，幫我見證一切，寫下來做成紀錄，還作數嗎？」

　　「不寫了。」

　　魈低聲一笑，「……無妨，即使不寫出來，妳對我的那些想法，我也全都知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什麼都願意做，妳別不要我。」

　　這句話妳在輕小說裡看多了，魈上仙走起追妻火葬場的路線，還挺有一回事。

　　妳忍著心中的顫動，道，「你可是降魔大聖，璃月家喻戶曉的的仙人，要你的人多了去，我算哪根蔥啊。」

　　「就算是蔥，妳也是最好看的那根蔥。」

　　「我沒要你誇我，你別學歐洛倫說話。」

　　「歐……洛倫是誰？」

　　妳脫口而出，「我孫子。」

　　魈的眼神一下子危險起來，他握住妳的手腕，「妳有孫子了？何時的事？」

　　「去年的事……唉，疼，你倒是先放手啊，他是納塔人，因為我跟他奶奶茜特菈莉是朋友，所以他跟著喊我奶奶，我跟他沒有血緣關……不，我跟你說這麼多做什麼？我不是都在信裡寫了『再見』嗎？」

　　混帳。妳心想。又習慣性跟他解釋起這些彎彎繞繞的人際關係了。旅行者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背包裡的好感度名片多到可以拿來打牌，魈也知道妳這般熱心助人，值得被許多人喜歡。

　　妳以為仙人胸襟寬闊，從來不吃醋，但如今妳錯了。

　　他聽到妳說及孫子時，眸光冷得可以把牌桌戳出一個洞來。

　　魈握住妳的手貼上臉頰，「不管有多少人要我，我只認妳。」

　　妳悶悶道，「我不是，我沒有，誰要你了？」

　　魈目光一滯，「……好，妳沒有。」他鬆開手，緩緩道，「妳給我抽的命之座、和璞鳶、和我一起熬夜刷的的聖遺物……都、不、是、要我的證明？」

　　別說了。那些都是沉沒成本。

　　雖然妳總說鳶槍是帝君賜給他的，但實際上是妳頂著大保底抽出來給他的。玩這遊戲四年了，普池愣是一把和璞鳶都沒看過。到現在還是精一，如今璃月的集錄祈願已開，妳總算可以痛快撈個滿精。

　　妳為他掏心掏肺，像王平安一樣蒐集跟夜叉有關的文本、不間斷地紀錄與魈之間的冒險點滴，妳希望讓他知道自己被人愛著，妳沒有他不行。

　　但顯然這份愛對某些人來說多餘得很。

　　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子都能跟他一起游沉玉谷。

　　明明妳比大部分沉玉谷人都還要了解沉玉祝瓏背後的歷史，為什麼是別人？

　　為什麼不是妳？妳不配嗎？

　　對，妳不配。

　　對提瓦特來說，妳就是一個外人罷了。

　　妳冷硬地說道，「你說的這些事情，專武也好聖遺物也好命座也好，我一樣可以為其他人做，你別以為我的選擇非你不可。」

　　「但我是妳的第一個。」魈斬釘截鐵地說道。

　　妳擲元素骰的手停在空中，魈場上的手牌只剩下一滴血，就算爛骰，妳隨便燒牌打個普攻都能贏他，但如今面對著他這張臉，把所有要害攤在妳面前，就等妳宣判死刑的魈，妳卻打不下手。

　　未必會是唯一，卻是第一個傾心的、滿命的、特別的存在。

　　要反駁這句話很容易－－每個人都有第一次，妳還想去看看別的風景，不想就這麼吊死在這棵樹上。

　　但你們之間有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心動、第一次放霄燈、第一次捨身救人，四年來的回憶不容易被抹除。

　　妳垂下眸，「不玩了，我要回塵歌壺。」

　　「妳去哪我就去哪。」

　　魈跟著收起牌。

　　妳想起塵歌壺如今的樣貌，起了些壞心思。

　　「好啊，那你就來吧。」

　　……

　　踏入塵歌壺後，魈終於明白妳為何會容許他跟上來。

　　在那個沒有摹本可以抄、浮空和穿模還得費力搖晃建築欺騙洞天限制的年代，妳花了整整三天三夜，辛辛苦苦蓋給他的望舒客棧，如今已經被夷為平地。

　　妳見到海報的當下，氣得把草木磚地建築全部清空，只留下海岸上一棟孤伶伶的主宅，面朝大海。

　　「魈上仙，這裡有沒你的床位了，洞天關牒還我。」

　　「我可以睡地板。」

　　……妳服了。

　　妳對他視若無睹，照自己的習慣做飯打掃，洗澡曬衣，入夜後回到臥室準備就寢。

　　雖然室外一片清淨，但主宅的裝潢卻保留著原來的樣子，那幾顆金鵬抱枕，被妳毆打出氣後全被塞進了衣櫃深處，眼不見為淨。

　　妳不允許魈睡床，他就抱槍守在門口。

　　雖然寫了分手信，又無法不去想像他看到信件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立刻馬上殺過來……戰戰兢兢一整天，晚上妳睡得很沉，自然也沒注意到，魈為了不驚擾妳，化形成金鵬團雀體型，從窗外飛進，小心翼翼棲在另一顆平常他躺的枕頭上，鳥喙叼起妳的髮絲，盡可能離妳的體溫近一點、再近一點。

　　妳做了一個跟金鵬鳥打架、被他囚禁起來的夢。夢裡的仙人展開羽翼，低頭整理翅膀，他叼著一根又長又輕透的尾羽，金眸眨著細碎的欲，和羽毛一起被妳濡濕。

　　早上妳清醒時，枕邊沒有任何人，唯獨枕頭上殘留著餘溫，還有一根微微濕潤的翠綠細羽。

　　妳把羽毛藏進了口袋裡。

　　魈站在門外，彷彿昨晚什麼也沒發生。魈是仙人，作息與凡人不同，但與妳同床共枕多年後，海燈節以外的平日，已經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跟人類一樣。

　　妳見他眼色疲憊，「你進來睡會吧。」

　　「妳……要去哪？」

　　「我不說，你就找不到我了嗎？」

　　他瞥了一眼妳的口袋，「……自然是可以。」

　　妳哼哼。

　　魈在生日時贈與的那片梧桐葉蝴蝶，出於習慣，妳一直放在身上。他多半是根據這個物事定位到妳的位置，才會這麼快便尋到貓尾酒館去。

　　妳既然沒有丟掉梧桐葉，就代表事情還沒有無法轉圜的餘地。

　　妳揉了揉自己的翹髮，「我去刷牙洗臉做早飯，隨便你愛睡不睡。」

　　當妳回到房間時，看見魈睡在妳躺過的那一側，抱著妳蓋過的被衾，將半張臉埋進去，清晨陽光落在他的髮梢上，乾淨而溫暖，妳心裡有說不上的痠軟。

　　蒙德城人來人往，換做是四年前，那個只會在璃月港外山坡上遠遠眺望燈海的魈，斷然是不可能進城的。但在妳的細心關懷、潛移默化下，魈如今已經不再抗拒走入人間煙火，甚至能跟凡人一起吃上團圓桌菜。

　　好不容易被妳撫平傷痕、養得平易近人的小綠鳥，就這樣被人整碗端走，帶去沉玉谷遊山玩水拍雙人海報，妳當然意難平。

　　璃月五星成男中，帝君已經跟三星堆聯動過了，下一個是魈很合理。

　　妳脫去鞋子，在他對面躺下來，纖指順著他的五官描摹。紫菱敏感被吻就會渾身輕顫、雙眸總是注視著萬家燈火以及捧著杏仁豆腐步步走來的妳、鼻尖每一年道海燈節快樂時與妳親密相抵道出祝福、薄唇說著不敬仙師卻次次容許被妳縱情咬破……

　　「站得這麼近、也不曉得要避嫌……」妳捏捏他的耳垂。

　　魈是官方認證的俊美仙人，妳也承認一開始確實是饞他的顏值跟身材，後來被他的個性和背景吸引，雙向奔赴，什麼都給他了、也什麼都得到了。

　　關係變得更加緊密，想後悔也已經來不及。

　　妳貼上他的唇瓣，像品嘗杏仁豆腐一樣輕柔，仙人的喉結上下滾動，顯然他也醒了，小心翼翼地將妳圈在懷裡，怕妳跑了或惱了，確認妳沒有逃開後，才輕輕笑起，回應這個有些遲來的吻。

　　仙人不懂凡人情感，妳卻覺得他一舉一動都在勾動妳的心弦。譬如昨晚刻意留下的餘溫，譬如現在抱著棉被假寐等妳上下其手。

　　若不是故意為之，那只能說他生來就是專門剋妳的。

　　「不是一廂情願，我喜歡妳。也只喜歡妳。」

　　魈回應著妳信紙上的指控，妳自嘲一笑，「我是小狗，汪汪。」

　　心一但放在他身上，就收不回來了。

　　「妳原本蓋的客棧，真的沒了？」

　　「嗯，我放了把火全燒了。」

　　「……」

　　「開玩笑的，我還留了摹本，隨時可以套用回去。你想念望舒客棧的話，不必屈就我壺裡吧，這裡看不到璃月港，還沒有自己的單獨空間……」

　　「但是這裡有妳。」

　　一句簡單的「這裡有妳」，就將妳心中最後的疙瘩給化解了。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好吧，這次就放過你了。」

　　妳在他刺了仙獸紋路的右肩上吻咬留下紅痕，這裡平常不會遮擋，是無處發洩的不甘，同時也是宣示主權，任誰看了都知道他這棵名草有主。幼稚但很有效。

　　魈笑了一聲，「這樣就夠了？」

　　「不然呢？難不成我要把你綑在塵歌壺裡，給你造個鳥籠囚禁起來，哪裡都不能去？」

　　「……如果是妳的話，倒也無妨。」

　　「那海燈節跟璃月港怎麼辦？你不是還要去降妖除魔嗎？」

　　「現在已經是人的時代，如今妳倒是比我還要上心璃月的安危？」

　　「愛屋及烏，有你在，怎麼可能不上心。」

　　妳也並非不是反感藍硯，只是那瞬間湧上的、為何是他、為何是兩人一起的情緒過於強烈。

　　然而事實是，璃月境內呼名而至，璃月之外只要妳回眸尋他，無論是上山下海、就算是被妳帶去納塔，他也寸步不離毫無怨言。

　　其實妳大概猜得到，他接到璃月港邀請時的表情有多為難。

　　沉玉谷，因為那是與妳一起走過的土地。未來還會有許多地方，高山低谷，他都想一一了解、與妳同行。

　　山水有靈，新歲諧行，他的足跡因妳而一年一年延伸出去，遠遠超出璃月仙人的守護範圍。

　　「我怕你走出去，有了其他親近喜好的人事物，最後會像哥哥一樣離開我。」

　　「無須擔憂，因為那些景點有妳在，所以我邁步向前。」

　　魈拂過妳的髮側，將一根金綠色羽毛別上妳的髮梢，嗓音沉穩而令人安心。

　　「妳就是我走入人間煙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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