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跟她很像吗？”

“什么……？”

许久未曾如此放肆地摄入酒精，白雪巴此时也觉得头脑有些恍惚。她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却被路易斯小心翼翼地询问拉回了现实。两人的酒量差不多，路易斯看上去不像是喝醉了，依旧是带着微醺的笑意，此时那饱满的唇正抿着酒杯的边缘。白雪巴的双眼微微聚焦，意识到路易斯在问怎样的问题。略微皱眉，她回答道：

“……这是什么问题呀。”

“单纯的好奇？”

“说像……也不像。花那她……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

“是吗……”

这是白雪巴认真的回答。她没有笑，只是把目光放回了面前的酒。路易斯似乎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亦或是并不想追问，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笑了笑。并不尴尬的沉默恰到好处地徘徊在两人中间，直到白雪巴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呀。”

似乎是早就知道白雪巴会转移话题，路易斯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不在意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只是她站起身的时候有些急，不小心晃了晃，白雪巴就习惯性地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后背。她笑着转过头，拉过那只有些发凉的手，用她自己的双手温暖着：

“巴……你有的时候真得太过于温柔。可是生活并没有温柔的对待你啊……”

“……我还有你和文美前辈，不算太糟。”

“…………笨蛋。”

路易斯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白雪巴。她的身高只是稍微比白雪巴矮一点，于是将下巴熟练地放到了那个肩膀上，轻声说：

“那就不要再疏远我们啊。再也不许了。”

“好。”

在回去的车上，路易斯靠着白雪巴的肩膀，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语气听上去有点迷迷糊糊：

“诶，说起来，最近听到了一个理论。”

“嗯？”

“当一个人越是压抑自己的心理，那些恐惧的东西就会变成种子，埋进心灵的土壤里。很快，那些种子就会吸收养分，长成参天大树呢。”

“噗……呐，你喝醉了吗？”

“我没有。我只是……”

路易斯抬起头，微微皱着眉，看了一眼窗外——她的家就在拐角处。白雪巴此时也注意到了，于是嘱咐司机准备停车。拿起自己的包，路易斯在要下车之前，张了张嘴，然后转过头，凑向白雪巴的耳畔，轻声细语：

“巴……不要出手。”

“在说什么呢……”

“晚安。”

漂亮的金发美人飘然而去，留下了谜语一样的嘱咐。白雪巴苦笑着摇了摇头，让司机向自己的家……不，向健屋家开去。她望了几眼车窗外深沉的夜空，仰头靠在了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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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屋さん，和你妈妈很像呢。”

“诶？？”

刚刚举起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健屋愣了愣，眼神有些困惑地看向跪坐在自己对面的山神文美。对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哪里奇怪，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因为身高的关系，只有这种时候，健屋才能好好观察那人的长相。分明的五官带着一丝正气，柔顺的棕红色长发简单束着垂在身后，也许这样将有些对神明不尊重，但健屋觉得那种蓬松感像极了狐狸的尾巴。她歪过头，好奇地问：

“山神さん也认识我妈妈吗？”

“叫我文美就可以了。”

“……那，文美さん……”

“嘛嘛。她来过这里哟，是个让人很难忘记的美人呢。”

也许是面前这位神明的代言人过于一本正经，健屋甚至对这样的评价并没有感到冒犯，反而还有点开心。她对妈妈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小时候那模糊的记忆，所以不得不继续追问道：

“……实在抱歉，我其实……不太能记起来太多关于妈妈的事情……她在我9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嗯……请节哀。”

“不过我知道……我和妈妈有一样特别的发色，还有……”

她指了指自己眼角的泪痣。

“这里。”

“我说的并不是这些。”

文美笑了笑，语气中带着温柔。她倾身拿过桌边的茶壶，给健屋倒了一点麦茶，又将一盘刚才就在健屋视线里打转的甜虾推了过去，微微一笑。因为臂长关系够不到的健屋因为对方的视线感到一阵脸红，低声说了句谢谢，才动筷子。文美也低声笑了起来：

“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虽然觉得长得很像……不过，像是有礼貌、爱吃甜这些，倒是更让人有种，啊，果然是母女啊，的感觉。”

“嘿嘿……”

“嗯，还有笑起来时候才能看到的虎牙。”

“文美さん跟我妈妈关系很好吗？”

刚才还挂着笑意的脸似乎是突然僵了一下，这没有逃过健屋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咬着筷子，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继续说道：

“总觉得很巧呢，文美さん会认识我妈妈。”

“不……我没有那个荣幸可以和健屋家的女主人相熟。只是她曾经来参拜过，所以我记得。”

“这样啊……”

健屋眯了一下眼睛，继续保持着可爱的笑容，静静地吃了点东西。文美さん似乎对这个话题非常谨慎，即便并不是很完美的回答，却是非常自然的回避呢。健屋的食量依旧不大，吃了一些便觉得饱了，于是放下筷子端起茶杯，用仍然有些稚嫩的声音，看似随意的轻轻问道：

“那……文美さん和巴さん呢……？关系很好吗？”

该怎么说呢。虽然是成年人，但文美さん的表情经常会出卖她的想法——健屋看着对方明显僵硬的动作，心中淡淡地笑了。眉头皱了起来，文美犹豫了一下才说：

“嗯……巴……是我大学时的好朋友。”

“文美さん好厉害啊，大学毕业就继承了这么大的神社。”

“诶？没有……原本就……”

完全没有料到健屋突然会转变话题夸奖自己，文美本能地接了话，肩膀也放松了下来。健屋笑着点点头，放下了茶杯，又问了一句：

“我其实有点好奇，如果文美さん不想说也没关系，大学时的巴さん……是什么样的呢？”

“……为什么会好奇呢？”

“因为我很喜欢巴さん。”

健屋的语气平常极了，但对文美而言，这句话就像是平空突然扔了个炸弹下来，不大的室内空间好似凝固了一般。文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

“……什么样的喜欢？”

“嗯？文美さん的问题好奇怪哦。虽然健屋最喜欢妈妈了，不过巴さん在这段时间非常照顾我，我当然也会喜欢巴さん。”

她依旧没有说谎，健屋歪过头，一脸的认真。文美突然咳嗽了几声，然后爽朗地大笑起来，想要掩饰一丝尴尬：

“啊哈哈哈哈……是啊，不，我只是，巴啊……说到大学的时候……”

健屋乖巧地跪坐在山神文美的对面，始终保持微笑，专心听着放松下来的那个人讲述着她完全不认识的‘白雪巴’——

那个温柔、漂亮、明媚的万人迷啊，有些时候会犯傻，连汉字都念错；有些时候会因为遇到不守规矩的人而发脾气。不过，那人总归是会爽朗地笑着，眉眼都弯起来，友善体贴地对待周围遇到的所有人。讨厌收拾所以宿舍里的东西一直很整洁。酒量很好，酒品也很好。春天会因为早晨起不来，还在课上睡过去，夏天会去海边，秋天热爱温泉，冬天会去滑雪场用帅气的单板。朋友很多，备受喜爱，是个像太阳一般认真闪耀的人。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胸口再一次悸动到让健屋感到无比的疼痛。她的手不自觉地抱在胸前，身体的内部在微微颤抖。但很快的，白雪巴低垂着的眉眼，寂寞的背影，冷淡的表情，被自己气到时无法诉说的隐忍，和因为一个称呼就落下泪的悲伤，这些记忆随着刚刚被塑造出的幻觉一同涌入了健屋的脑海。

——巴さん，健屋家到底……是怎么夺取你的光芒……据为己有的呢？

——巴さん，对不起。

——巴さ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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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走廊的橙黄灯光，白雪巴感觉到酒精正在一点点侵蚀自己的神经。啊……也是，今天喝得太多了，她连这种酒的后劲都已经记不太清……有些步履蹒跚地脱掉鞋子，勉强放好，她稍微扶着墙走到黑暗笼罩着的客厅，将自己扔在了沙发上，沉重地呼吸着。身下似乎坐到了什么东西……她又再一次起身，随手摸索。

是一件学校的制服……只有上身。

苦笑着，白雪巴将这件衣服放在了一边。健屋花那乱丢东西的习惯她是知道的……倒不如说，这一点跟她妈妈同样很像。

健屋さん……

和饮酒一样久违的，是她放纵自己对那个人的思念。修长的腿蜷在了沙发上，她有些慵懒地爬了下去，脑海中是那些她本已经遗忘的，碎片似的对话。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们不该开始的。”

“我知道这不是借口……因为确诊了绝症，就想要放纵一次什么的……不是的，我并没有想要这样伤害你……”

“不……请不要再来找我了。”

“不……这根本不是爱，对不起，请不要再说了，都是我的错。请不要这样……”

“白雪さん……但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花那……白雪さ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我可以任性的请求你，替我照顾她吗？她很乖，很可爱……总是喜欢黏着我呀。我舍不得她……”

“我在说什么呀……这真的太过分了。我不该……”

“说起来真是太奇怪了。在生命就要结束的时候……在本以为一切都要这样结束的时候……你真的很过分呢……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答应我，为什么不干脆一点，讨厌我，抛下我呢……”

“……那我可以叫你……巴さん吗……？”

“巴さん……”

“巴さん……花那就……拜托你了。”

“巴，虽然很突然，不过还记得新年会时见过的健屋先生吗？”

“他的妻子过世几年了，也一直没有再娶，是个不错的男人啊。他似乎很喜欢你，其实我并不是想勉强你，只是……”

“他有个女儿。不过他们家你是知道的，和我们家算是门当户对，彼此也有能帮助到的地方。”

“你看，你的姐姐和弟弟都已经结婚了……”

“是吗……那就好。”

“巴，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可是世界并没有温柔地对待你……”

命运，真是太好笑了。

白雪巴眯着眼睛，坐起来，半个身子陷入黑暗，在没有人的空荡房子里放声大笑。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她笑累了，歪倒在沙发上，并没能注意到头刚好枕在了健屋的校服上。

一股温和的花香伴随着有些熟悉的香味包围了她。

双手环抱着自己，白雪巴安静了下来。

“花那……”

独特的，属于少女的那双闪亮透彻的眼睛正炽热地望向她。

也许只有这个孩子，才是这场闹剧中仅存的柔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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