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体能怪物能做到，但对于他这种一般玩家而言，等不到陪练途中被鬼差接走就已经提前累死了！

“别叽叽喳喳了，再吵我就把你扔这里不管哦？”丢下这句威胁后，爱抱梦便拎着长板转身朝山里走去，背影潇洒得让历咬牙切齿。

奈何如今是自己寄人篱下，不想看人眼色也不得不看。历垮着张丧脸在原地生了会儿闷气，直到爱抱梦催促，这才小跑着追上去。

五分钟后——

“那个，我看这里视野不太好，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吧？”

“驳回。”

“山里的晚上很冷的，要是在这里过夜的话一定会冻死！”

“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呀！”历迈着碎步在爱抱梦面前转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语速也越来越快，“指不定还会下雪呢，总不能找个洞生火取暖吧？”

这时，爱抱梦突然停下了。

历以为自己终于劝动了，不禁有几分欣慰，继续乘胜追击：“所以说还是赶快……”

“没想到你已经考虑到这个地步了啊。”

“哈？”

在历呆愣的目光中，爱抱梦逐渐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说生火取暖……你是要和我过原始人的生活吗？”

……怎么突然把话题扯这么远？

“我那是假设啦，”历不由得拔高音量，“我可不想沦落到那种境地！”

爱抱梦不以为意，轻蔑地哼了一声后说：“你只是舍不得目前拥有的东西罢了。”

“说得好像换作是你就舍得一样……”

“我为什么要舍得？根本就不会这种可能性存在。”

“……你开心就好。”

历懒得和他争论了，认命般转过身走在了前面。怎料身后的爱抱梦这时再度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如果将来的某天我找到了‘那个人’，可是万一连他也背叛我离开我该怎么办……？”

——和迷路时失措的小孩一样。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曾经遭遇了什么事，但能够肯定的是，用无辜的语气把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的人，毫无疑问是个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混蛋。

历没有回头，一边盯着脚下的路面一边闷声回答：“你总是这么想的话，不管是谁都会离开你的。”

“哼，这种论调我已经听腻了。”

果然，对待这个自大狂是不能晓之以理的，历想了想，便换了个说辞：“既然如此，那你创造一个让对方甘愿留下来的环境不就好了？”

这么说的话，他大概就能意识到应该改善自己的性格缺陷吧？

就在历幻想爱抱梦洗心革面的画面时，当事人犹如顿悟了一般展颜一笑：“原来如此，只要有乐园的话，‘那个人’就没有理由不来，果然还是守株待兔效率最高！”

……为什么会曲解成这样啊！

历听得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转头问：“你在说什么？”

“呵呵呵呵……”

回应历的是一串诡异的笑声。历看着他沾沾自喜的模样，不禁撇了下嘴：显然这人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想象中，完全忘记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如果要通过比赛筛人的话，需要提前跟警署打好招呼……看来必须得爬到相应的位置才行……”爱抱梦一反常态地嘀咕起来，语气愈来愈兴奋。

被冷落的历终于看不下去了：“所以到底是在说什么啦！”

但爱抱梦仿佛没听见似的，哼着小曲自顾自走了。

“真是的……干嘛老是这样。”历感觉自己快被磨没脾气了，本想再发点牢骚，忽然察觉到裤兜位置的震动，便收起心情拿出了手机。

八成是家里打来的，赶紧糊弄一下。历如是想着，握紧手机闭眼构思了一会儿借口，然后看向了屏幕——是一串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

他有点犹豫，抬头看了看走在前方大摇大摆的爱抱梦，这才按下了接听键：“喂喂？”

紧接着那头便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历！”

“兰加？！”历顿时惊得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又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情绪有些激动地说：“你换手机了？”

“……也许会换吧，我现在在用爸爸的。”

“是弄丢了吗？”

“嗯。”

“这下可麻烦了啊，”历皱着眉想了想，继续说道，“试过给手机打电话吗？”

“诶，还可以这样的吗？”对方仿佛醍醐灌顶般发出了感叹，随即兴高采烈起来，“我这就去试试看！”

“那我先挂咯？”

“嗯，不打扰你工作了。”

“……”

结束后，历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虽然知道挚友口中的工作是指DOPE的兼职，但好巧不巧自己确实正在工作，还是危及人身安全的那种。其原因就在于……不知何时驻足看向这边的那个危险分子。

二者的距离算不上近却也算不上远，对方听到这边的动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历即便不刻意去看都能感应到从那边传来的不妙信号，好像在说再多打一秒钟电话他的死期就会提前一天。

见鬼了，这家伙的眼睛是灯泡吗，怎么总感觉亮得吓人……？！

两分钟前还悠然自得的某人此刻犹如被厉鬼上身一般，眸光竟呈现诡异的猩红，盯得历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双腿像灌了铅般难以挪动。

“怎么还不跟上来？”对方开口问。

尽管很想回答“这就来”，但是此刻快被那比平常低八度的嗓音吓破胆的历只能尽量做到不哭出来了，双唇抖得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看着爱抱梦拖着板子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历越发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迎面走来的不是人，而是来索命的死神。

得赶紧说点什么……必须说点什么才行！历打着哆嗦，勉强张开嘴——

下一秒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

“之后呢，那个烦人精笑得就没停下来过，连练招式的时候也是，一直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不过话又说回来，本来我以为要爬到山顶的，没想到只是要用到山上的一处弯道而已，亏那个混蛋起先还装得神神秘秘的，怎么看都是在耍我！”

讲到这儿，当事的一方气愤地捶了下桌子，把店里正在挑选商品的客人吓得投来了困惑的视线。而负责倾听的另一方却表现得波澜不惊，甚至还能在附和的同时处理手头上的账目。

演讲者喝了口水润喉，然后接着说：“要不是他让我保密，我真想现在就给你演示一下他最近发明的新招，简直跟杂耍没区别，特别搞笑……”

这时，一个戴着鸭舌帽以及蓝牙耳机的大个头黑人走到柜台前，仅出现就自然而然地让历止住了碎碎念。见状，豆芽菜起身正要接待，却见此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速飞快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递到了历面前。

历茫然地看向手机屏幕，只见上面用日文写着：“能否麻烦你演示给我看？”

……？

那一瞬间，一股令人反胃的寒意沿着背脊窜了上来，历呆滞了两秒，随后抬头看去，这才看清了帽檐下的那张脸——和那天那伙人的头目一模一样。本来几乎快被遗忘的那些记忆突然间如潮水般涌来，再度将历的思绪拉回了当时面临的情形。

“我记得你，你……你是……！”历害怕得连声音都在打颤，甚至无意识后退，连碰到货架了也无知无觉。所幸豆芽菜及时扯了下他的袖子，这才拉回他的注意力。

接着，豆芽菜扫了眼屏幕上的句子，开口对脏辫男说：「本店不提供即兴表演服务，请你不要为难我们。」

「你没听到他的口气吗，这红发小子可是跟我有过交情的，」说话间，脏辫男收起了手机，笑着露出了两排闪亮的大白牙，「我只是来跟他打个招呼而已。」

「现在是营业时间，请你不要妨碍我们开店。」

「喂，你也太死板了吧？」

热脸贴上冷屁股，脏辫男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他看了眼躲在豆芽菜身后的历，拿出手机再度打下一段话：“刚才只是开玩笑，不用当真。我很期待明晚与他的二次决斗，麻烦你转达给你的男友。”

历看完，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个想纠正的地方，但是算了。

-

令历意外的是，本以为昨天爱抱梦来店里的时间已经够晚了，没想到今天怎么等也等不到他来，同时豆芽菜也觉得事情蹊跷，便告诉了店长，让店长去电话联系。几分钟后，那个总是待在楼上埋头设计滑板的人居然主动下来了，匆匆交代了一句要去逮人就把历带上车出发了。

由于语言不通，而事情看起来又很紧急，历坐在副驾上全程不敢出一口大气，看起来犹如等身摆件般僵硬。这段时间，他脑补了许多种等会儿可能会目睹的情形：比如一打开包厢门就看到爱抱梦和各色莺莺燕燕的香艳画面，比如穿过围观人群看到爱抱梦戴着手铐被警察押送上警车，比如在凶案现场看到爱抱梦睁着失焦的双眼倒在血泊中……也许是因为初见时留下的印象太过糟糕，历总感觉各种离谱的展开安在他身上似乎都顺理成章。

然而，尽管对那个浪子的脾性心知肚明，历还是搞不清楚此刻在心头挥之不去的焦躁感究竟因何而起，好像出现异常的人不是爱抱梦而是自己。

是我变了吗……？

思绪仿徨的同时，历跟着店长来到了一幢宅邸，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以及闻到烤肉的香气，不用想也知道有一群人在院子里开露天派对——倒是比预想得正常多了。

问候过东道主后，店长便径直走向众人，自然而然地跟加入了聊天，徒留历一个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这样干站着实在很尴尬，于是历用目光搜寻起了爱抱梦的身影，但在场的不是高鼻梁蓝眼睛就是高鼻梁绿眼睛，不论怎么看都找不到目标。紧接着，更糟糕的事发生了，其中几个人注意到历的存在，马上笑着朝他招手，带动着其他人也开始欢迎历，转瞬间整个现场都变成了喜屋武历的欢迎会。即便是自诩外向的历也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只能干笑着回应他们的热情，同时在心里向这会儿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的爱抱梦求救。

然而，那些人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个可怜虫，很快就派出了一男一女过来带他过去。而对于体验过人体飞镖的历来说，再出现类似的情形也只会让他更加顺从，甚至连一点抗拒都不敢表现出来，就这么迈着违心的步伐走到了他们中间。

这短短两分钟，历深刻体会到了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被一众游客围观时是怎样的心情。不过，相比之下还是他目前的处境更为艰辛，毕竟……热情到拿走别人的发带还是太过火了吧？！

察觉到头上的异样，历终于忍无可忍了，果断转过头对作案嫌疑人怒目而视，但下一秒他就愣住了——并不是因为此刻甩着发带玩的人是爱抱梦这回事，而是因为他头上那顶十分突兀的彩色花环。

“老戴着这个你不嫌腻吗，偶尔也换换口味吧？”爱抱梦搓揉了几下手里的带子，露出了嫌恶嘲讽的表情。

“你……！”历顿时炸毛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作势要抢回发带，但敏捷度终究还是稍逊一筹。爱抱梦一个侧身就躲开了历的爪子，随即扭头往外跑，托他的福，历在众人起哄声中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不得不撒腿追上去。

一想到自己先前还在担心这个混蛋的安危，历都悔恨得想扇自己几个耳光——这家伙何止没有危险，甚至还有余裕设局捉弄人，这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追讨回来，没想到才过两三分钟爱抱梦就主动把发带丢来了。虽然有点纳闷，但历也懒得再深究了，把发带重新戴好后便一脸正色地问爱抱梦：“我看你状态挺好的啊，怎么还要人接？”

“以防万一，毕竟我多少还是喝了点酒的。”说着，爱抱梦摘下头上的花环，在手上抛接了两下后一把扣到了历的脑袋上，“这个我用不上，送你了。”

“喂，我没说要……”历条件反射地拿下来准备扔掉，但多看了一眼又有些舍不得，只好不情不愿地戴回去。

紧接着店长也过来了，和爱抱梦说了些什么。看二人的表情无外乎是爱抱梦给店长添了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是没有自觉的那种，反正这家伙本身就是一天不给他人添堵就浑身难受的那种人，倒也算意料之中。

历抱着双臂在一旁腹诽着，直到爱抱梦的目光投过来才心虚地别开了脸。见状，爱抱梦故意拖长尾音朝他嚷道：“准备回家了——”

“噢！”历板着脸应了一声。

-

因为顺路，店长姑且载了他们两个一段，后半段本来是要打的的，但介于距离不算太远，历就以醒酒的名义提议走回去，爱抱梦也没拒绝，二人难得达成了共识。

实际上，真正的理由是历想借机和他说说话。

也多亏了公寓在郊区一带，附近几公里都还算空旷安静，没有明显的干扰因素。但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有时候反而会让人产生压力，就比如此时此刻，走在爱抱梦身侧的历正在拼命思考该如何主动打开话匣子。

——怎么办，想问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可是不快点问的话就要到家了，要不先从晚饭聊起……不行不行，绝对会被说无聊！还是聊明天早上吃什么会比较好吗……？

也许是想得太投入的缘故，历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直到被扯衣领才反应过来：“啊……”

“再走神的话就给你栓狗绳了啊？”爱抱梦松开手，不咸不淡地警告了一句。

那还不是因为你太难搞了！

历忍着吐槽欲，默默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等一下。”爱抱梦神色微变，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按住历的肩膀示意他先别动。历有点搞不清状况，于是下意识挺直身板任其检查。

只见对方将手伸过来，怎么看都像是要作弄的架势，历心道不妙，不由得缩起脖子，但紧接着就被制止了——

“没叫你动就别动。”爱抱梦边说边一脸严肃地拨弄着什么，而与此同时，历感觉到头皮某处有点疼，不得不皱紧五官。

几秒后，爱抱梦的手才离开历的脑袋，他看着被自己从花环枝叶中解救出来的那缕头发，十分满意地扬起了嘴角：“现在没事了。”

历摸了摸那个位置，大概明白他在做什么了，于是转而问他：“这个花环有什么讲究吗？”

“嗯？”爱抱梦挑了挑眉，似是对历的问法感到意外，“硬要说的话就是为了凸显主人公吧。”

“那算什么……难不成刚刚的派对是为了你才开的吗？”

“不然呢？如果不是我当主角，我才不去凑热闹。”说话间，爱抱梦伸了个懒腰，眉眼染上了些许倦意。

尽管他表现得不是很在乎，但听到这话的历不可能不多想，他仔细回忆了一番，突然想起了一个之前没怎么留意的重要线索，便试探性问道：“是……生日派对？”

“嗯。”

？！

历懵了，正打算紧急祝福一下，却听爱抱梦继续说：“不过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

“……哈？”

在历大为不解的注视下，爱抱梦冷笑了一下，开始娓娓道来：“估计是因为刚来那阵子被问到生日的时候随便说了个日期，没想到他们居然记下了，你说好不好笑？”

“……”

“说到底那帮人只是想聚会罢了，理由什么的怎样都好。”

历有些听不下去了：“……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很过分吗？”。

爱抱梦的笑意顿时僵住了，他转过脸看了看历，不屑地啧了一声：“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种庸人啊。既想要被以礼相待，又希望对方出于真心，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事实上根本就没人受伤不是吗？真相在这种方面从来都无关紧要。”

“那你大可以对我也撒谎的。”历皱起眉，不自觉地拔高音量叫嚷：“难道我就活该当你的恶意发泄口吗？”

尽管可以以狗主人的身份命令历安分下来，但爱抱梦不知怎的，竟认真考虑起了对方说的话。

“奇怪，为什么我会对你说这些……”他盯着历此时愤怒的脸，边摩挲着下巴边喃喃自语。

——不知不觉就吐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甚至还为自己辩解……最重要的是，被区区杂鱼顶撞后的自己居然没有生气。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历仍然怒焰高涨，全然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撂下一句“谁管你啊”就气冲冲地加快步伐，恨不得离讨厌鬼越远越好。

如果放在一开始，爱抱梦巴不得他就这么一走了之再也不见，但现在由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身体已经先一步上前拉住了历。

“……”

无言的静默中，对方微微颤抖的频率通过掌心传达了过来，似乎在诉说着某种情绪。

和他刚才的走神有关系吗，还是别的原因……？

爱抱梦很讨厌这种感觉，没有明确的指向，只有一个又一个的暗示，迫使自己不得不去揣测对方的意图和心情。直到某个时刻他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也陷入了那滩泥沼，成为了曾经最反感的那类人。

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就算知道了正确答案也无济于事。

他看着历的眼睛，十分平静地问道：“你想要我给你道歉吗？”

“没用的，我知道这是你捉弄我的伎俩，我才不会上当！”历扭开脸，用鼻子哼了一下。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别的意思，”爱抱梦垂眸看了看自己略微用力掐住历上臂的手掌，缓缓松开五指，然后补充解释，“反正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说那个词的。”

“……你这不就是要捉弄我吗？！”

“这是两码事。你可以提要求，而我有权利拒绝掉，明不明白？”

“说得好像很公平一样，明明你提的要求我不管怎样都得照办……”话虽如此，这时的历已经差不多消气了，语气也随之柔和了不少。

“当初提议当狗的可是你啊，这么快就忘了？”

“我才没忘！”

历越发理屈，双颊因害臊而逐渐变红，在爱抱梦仿佛期待着什么一般的注视下小声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最开始确实是只想要机票的……可是慢慢的，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多到远远超过我付出的代价了……”

就连不久前的事也是，其实历隐隐察觉到自己被解了围，但是不知怎的，只要爱抱梦稍微挑拨一下就会被带偏想法，不由自主地就会往不好的方向想，即便自己根本没有受到实际的损害。

如果爱抱梦现在没有像换了个人似的在自己面前认真聆听着，也许那些被历无意识深埋进心底的念头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逐渐遗忘。

——害怕触碰到尖刺下的柔软，害怕自己一直以来的偏见被颠覆，害怕不该有的心情萌发了，害怕自己本就不多的尊严被踩碎，害怕迎来名为一厢情愿的真相……但最害怕的，还是为了逃避这一切而变得虚伪的自己。

“人之常情嘛，毕竟人都是会变的。”爱抱梦表示理解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我也是刚刚才发现，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表露欲有点旺盛过头了。”

……那也能叫旺盛吗，你平常到底伪装了多少层啊？

历有些哭笑不得，但心头沉重的感觉多少因此释然了一些，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自嘲说道：“我好像刚好相反呢，连对自己都没有办法坦诚了，哈哈……”

“真的吗？”爱抱梦满脸写着不信。

“当然是真的啊，连自己都骗了的话，别人就更没可能识破……呃！”历说得有些着急，一不小心咬到舌头，痛得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

不过这次爱抱梦却没有借机嘲笑他，而是追问：“所以呢，你是想说我被你骗过？”

历闻言一滞，然后慢慢点头。

“什么时候，在哪里，哪句话？”

“……”

历说不出口，因为他很清楚此刻一旦松口，自己必定会一败涂地，而且还是以极为难堪的姿态。如果一定要为这段有始无终的感情收尾的话，他希望能够用尽量体面的方式，所以……

“我晚点再告诉你。”历用开玩笑的语气卖着关子，但眉头却是紧锁的。伴随着最后一个尾音消散于微风中，他转过身，抬手抹了下眼角。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么揪心的感觉吗？

想独占对方的全部，想要一直在一起，想让他知道并且回报这份感情。纷至沓来的欲望犹如猛兽般撕咬着喜屋武历的心，他一度反抗过，或视若无睹或给自己下心理暗示，但只要心里还装着那个人，不管做什么都是负隅顽抗。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哪怕再丑陋，他也不能否认其存在。

之所以会产生那些念头，只是因为想要变得幸福而已，但与此同时，历也深知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

-

“机票，我帮你订好咯？”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自己早晚要滚蛋这件事！

就算爱抱梦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历也依旧紧闭着双目，一副誓要装睡到底的无赖样。

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是自己决定要变坦率的，结果过了一夜不进反退，甚至连面对对方的勇气都没有了。

今晚爱抱梦就要去赴约了，在此之前肯定有很多的准备要做，必须得尽到协助的责任才行。尽管理智是这么说的，但自从彻底认清自己的心以后，历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以平常心面对这个人。

从昨晚开始，心脏就一直怦怦跳个不停，什么也思考不了，脑子里全都是关于他的事：他会不会已经猜到了，其实一直在故意装不知道？如果告诉他了，他会是怎样的表情？震惊，还是厌恶？为什么就算是假想，也想象不了他笑着说“我和你在想同样的事”的模样？

直到自己亲身体会了才明白，所谓恋爱根本就不像浪漫故事广为流传的那般美好，本质不过是披着糖衣的涩果，就算立马吐出来也难以摆脱已经尝到的滋味。那股味道从此在脑子里扎根，时刻提醒着曾经的种种过往，即便记忆模糊了，感觉仍历久弥新。

历想，如果就这样带着遗憾和不甘回去，也许此后的余生会一直悔恨下去，永远被束缚在这几天的回忆里。即便只是为了自己也好，至少要将心意传达出去。他猛地掀开被子从沙发上坐起来，朝爱抱梦的背影就是一声大喊：“爱抱梦！”

对方倒也没被吓到，仿佛早就料到了似的转身看向他，淡淡问道：“终于醒了？”

“嗯……抱歉让你久等了，我现在就告诉你……”历歉疚地低下头，巧妙避开了对视，“其实我……”

“不必了，我根本就不在乎。”

“……诶？”

没想到会遭到无情的打断，历有些愕然，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爱抱梦已然换上了嘲弄的表情，与昨晚认真的模样相去甚远。那一刻，他的心凉了半截。

不行，做不到，他没有办法对现在这个爱抱梦说出那句话。

而讽刺的是，爱抱梦此刻轻蔑的神情简直就像是对历这出退堂鼓的回应——看吧，你的觉悟只有这点程度而已。仅仅只是被错觉打动就误以为错觉即本尊，连直视对方都做不到的人，标榜的真话又有多少可信度？

他顿了顿，说道：“订的是明天上午的航班，你今天就好好收拾行李吧。”

——已经没有需要你做的事了。

话毕，他转身拎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开始了出门前的准备工作。

而另一边，在被告知重获自由后，历却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快乐，也无心整理被自己睡得歪七扭八的睡衣，整个人好似一只被用之即弃的玩偶，就这么呆呆地凝望着自己的主人。

-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这天，历抱着双腿在沙发上从早枯坐到晚，仿佛真的变成了需要人为上发条的玩偶。在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干扰的情况下，他根本就没有动力去做什么，只是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盯着被放在茶几上的花环，看着失去栖身之所的花苞与枝叶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蜷曲、变得黯淡，一如他目前的心境。

要是假花该多好，这样就能带回去保存起来了……

想到此，历忽然感觉鼻子有点酸，眼睛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热，他不愿自己被情绪支配，于是拍了拍双颊，起身去洗了把脸。

然而，哪怕是如此简单的行为，对现在的历来说也十分艰难。抑或是有水流声作掩护，他一边嚎叫着一边使劲搓洗自己的脸，用力到誓要洗脱一层皮的程度，以至于爱抱梦回家再见到他时都不由得关切了一下。

——“你这是感冒了？”

爱抱梦瞠目结舌地看着历满面通红着从洗手间出来，迟疑了许久才憋出这句话。

而刚哭完一场的历脑子还不大清醒，看见他还傻笑了一下：“你回来啦~？”

“我在问你话，别嬉皮笑脸！”

“啊？你问我什么了？”历歪了歪头，一脸不解。

这番表现在爱抱梦眼里自然而然被归类到了“烧坏脑子的症状”，他懒得再跟这个病患费口舌，迅速换完鞋疾步走了过来。

历见状还以为他例行惯例又要找自己的茬，便主动岔开话题：“对了，你今晚不是有决斗吗，已经结束了吗？”

“离开始还早得很。”

“难道你想踩点……”历呆呆地看着爱抱梦气势汹汹地朝自己逼近，不知怎的竟就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说话也磕巴了，“到吗……”

没有任何预兆的，爱抱梦霍地撩起历额前的碎发，然后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对方体温出乎意料的正常，爱抱梦不信邪，稍微偏过一点换位置测量，结果也和预期不一致。正当他纳闷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余光瞥见了历明显动摇的神情。

“你……你突然干什么啊！”说这话时，历的瞳仁转个不停，似乎不知道该看哪里，嘴唇也抖得厉害，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家伙的脸比刚刚还要红。

这副被抓了个现行的模样实在令爱抱梦费解，但相较于以往被冒犯时勃然大怒的反应，此时此刻历的状态似乎在隐隐约约地传达着近似许可的信号。

他盯着历的脸，直到对方终于抬头与自己对上视线，便低头吻了上去。

虽说这场交易已经临近尾声，但既然这家伙还是我的所有物，那么行使这点权利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爱抱梦心安理得地闭上眼，全心全意地感受起了对方唇齿间的温度——终于对了，这才是病患该有的高温。

然而没过多久，流进嘴里的咸味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他猛然惊醒，条件反射地推开了面前的人。被亲得晕头转向的历一时不防，被他这一下推得重重跌坐到了地上。

那一瞬间，历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对方有多过分，而是庆幸自己能借机掩饰突然流泪的原因了，于是在怔了两秒后十分浮夸地嚎啕大哭起来：“啊啊啊啊痛死我了，这下绝对骨折了！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啊，你这个杀人凶手！”

见此情形，爱抱梦侥幸地松了口气，但不免有点失落，尽管原因尚且不明，但直觉告诉他不去深究会比较好。他勉强笑了笑，配合着对方回道：“我看你的精神好得很，根本不像有事的样子啊？”

与此同时，心底却冒出了一个念头：这样真的好吗？

——就这样装傻充愣到最后一刻真的好吗？

他笑不出来了。

-

爱抱梦从未想过自己会对历产生喜怒无常的印象。

毕竟是个一骗就上当的蠢货，不论露出什么表情都能让人轻易猜出当时的心理活动，这样一个解读难度为零的人，居然也有让他碰壁的一天。

这种违和感大概是从昨晚开始的，明明是这个臭小鬼自顾自地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自顾自地陷入消沉，真是越看越不爽。可是为什么，刚才他要露出那种表情……不，问题还是出在我身上吧，再怎么说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对这种杂鱼出手才对……吧？

当然，最让他困惑的还是此时和他一同上山的这个历。在经过了来自自己的无礼冒犯之后，这家伙的言行反常到了极点。

——“好多人啊……还有流动商贩耶，这里是板仔天堂吧，一定是吧！”死皮赖脸跟过来的历兴奋得像第一次参加庙会的小孩子，没有一刻不在左顾右盼，还时不时嘿嘿傻笑两下，让爱抱梦不得不怀疑先前那一摔把他的脑子摔坏了。

应该没有人的脑子是长在屁股上的吧？

他瞥了眼历手上的板子，说道：“丑话说在前头，你就算带上了这个也没机会大展手脚。”

“没机会就没机会呗，带上又不会少块肉……”历撇撇嘴，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举起板子高声道，“这你就不懂了，滑板可是板仔的名片，独一无二的那种哦！”

“……拿着别人板子的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啊？”

“哎呀，你不说谁会知道嘛！”

不过话本身的确在理，爱抱梦下意识垂眸睨了一眼自己的长板那空空如也的背面，内心有些迷茫，他还不知道应该画上怎样能代表自己的图案。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