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诶对了，土豆说的那个黑房子是啥？”

“韭黄。”

“哈，那个嫩嫩的玩意儿也是韭菜？”

“韭菜不见太阳没叶绿素，不就是韭黄了。”

“你说老公家里都怎么琢磨出的这玩意儿。”

“你和他比？别人那实打实种了几千年地。”

“也是。”

大收割日的田间地头虽然繁忙，但是按规矩来说只有夫人们在上下劳作，乡亲们都被禁止过来帮忙。这倒不是说我有什么穷讲究，单纯是因为舰装全开的夫人们太过于危险，但凡稍有不慎磕着一下，连我这身子都能飞出去好几十米。更别说乡亲们的肉身子了，那最轻也是个粉碎性骨折。因此我几乎是被列克星敦拎着打了报告，磨了半天嘴皮子才勉强说服乡亲们在场院里等着。差点还落了个破坏军民团结的帽子。

“唉…”

“咋了，姐。不够去添，锅里还有饭。”

“没，我吃饱了。”

“吃饱了还叹啥气？要不要来打会儿球？”

洗干净餐盘的哈尔福德掏出了自己的垒球。由于只是下地干活的关系，她并没有在上面挂上自己的翠鸟侦察机，只是像普通的垒球一样来回抛接着。

弗莱彻望着自己的妹妹，整个人都若有所思。

“我只是，只是想起了那些事…”

“那是，姐你当年在学校近水楼台。不过师生恋也不稀奇啦，这里好多人都是他当年的学生。”

“就是，反正咱们老公就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

“啊，不。不是说这个是，我是说，我们…借贷吃午饭的事…”

在场的昂撒大妞们纷纷放下了手里的碗。

每个人的脸上都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姐，吃饭呢。突然说这些干嘛。”

约翰斯顿过来拍了拍弗莱彻的肩膀，弗莱彻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啊，怪我怪我。我只是看到收的粮食，突然一下没忍住。”

“…”

“黄毛。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能狠下心把这么好吃的东西给，给做成，做成那些东西…”

约翰斯顿也叹了口气。

“姐，你我都知道原因，不是么。”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因为我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感受，我才会…”

“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么？”

在场的昂撒少女们都沉默了。

弗莱彻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过去的那些陈年往事，说起了那些压抑在记忆最深处的痛苦岁月，翻出了那些灵魂深处无法磨灭的印记。她讲的是那么的深刻，那么的声嘶力竭，那么的慷慨激昂，因此她们根本没有一个人注意身后的林子里，有一名不速之客正在倾听着自己的演讲。

林子里站着一个巨乳眼镜娘，一个捂着嘴痛哭流涕的白发眼镜娘。

听了一会，她转过身，疯了一般地向场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姑娘，谁欺负…”

正在场院里午休唠嗑的乡亲们见到这么一位飞奔而入的少女，下意识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抄起家伙就围了上去。

少女也不说话，只是一个人捂着脸哭。她的嘴唇颤抖，浑身都在哆嗦，脸上的表情几乎快要崩溃了。孩子们一开始觉得这人有些面熟，直到看见了胸前的五角星，这才反应了过来来的是谁：“啊，啊。九江老师！九江老师好。”

孩子们一喊，几位大人们也认出了九江：“哎呀，九江。你啥时候回来的啊。你个辣妹子咋这么急。走的时候也不说回来了也不说，出了啥事了哭成这样？”

“啊，啊…大家，大家好。好久不见…”

虽然哭的已经没了人样，可作为曾经的孩子王，九江在儿童团里人气依然是泰山北斗。只是由于战后扶贫的关系，她被艾拉长时间借调外派，连当时生我时候的素体罐子都是托姐妹们带回来的。当然，像她这个情况的夫人在家里也是不计其数。我作为老公虽然颇有怨言，但对于服从命令这事也讲不了什么折扣，只能靠着视频相互排解一下思念之情。

“九江，你这咋了嘛？有啥委屈你说，我们给你做主。”

“还咋了，肯定是见不到爷们想的。”

“正好，下午小休不就来了么。到时候九江你就别干活了，好好和你爷们腻乎腻乎。”

“那些，那些不急…” 九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婶子，家里，家里是不是遭了很大的灾。”

“啊。小休没和你说？”

“说了，但他和我说没啥大事…就是些坛坛罐罐…我就以为…”

“啥子坛坛罐罐，你是不晓得那帮畜生干了啥。那帮驴入狗肏的东西，要不是因为鼠疫和毒品，还至于到现在才…”

“什！什么！鼠疫？毒品？到底怎么回事？”

“哎哟哟，妮儿你轻点，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

“啊啊，抱歉。我一时激动，没捏坏您吧…”

九江又急又不好意思。几个老人看九江这个样子，上下这么一琢磨也明白了点什么：“肯定是小休这个家伙和你报喜不报忧，害得你担心成这样。来来来，坐到。我和你慢慢说。”

“哎呀老姐姐，你也别说别人指导员。别人也是有自己的考虑。你琢磨别人大妹子离着那么远又不能擅离职守，人指导员和媳妇儿说这些干嘛啊，回头又整的她担心。”

“诶，话不是这么说的。老婆汉子之间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的，一个人扛那是要憋坏的。小休这个毛病我也说过他好几次，这孩子就是太闷，啥事都装在心里，啥困难都自己扛。就好像向我们求助丢人一样。那其实相互帮忙咋了嘛。”

“可说是呢。都被炸成那样了，还说要优先保障我们。我瞅着姑娘们吃的我都心疼，那每天就吃那么点，能吃饱么。”

“可说是呢。那瞅着和喂猫一样。”

“爷爷你太客气了，我家大橘吃的可比猫老师她们多多了。”

“那确实，都成球了。”

九江听着大家的话语，愈发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乡亲们一见九江这样，也愈发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这下好了，双向奔赴了属于是。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瞒着我！”

“哎呀，小休真的是…九江，你赶快和大家说说，等一会小休来了我批评他。”

九江的情绪一下子决堤了，哭哭啼啼的把她从弗莱彻那里听到的话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乡亲们都傻了。

“妹子，你先等会。是我翻译器坏了是咋？我为啥听不懂你说的是啥话？”

“你老糊涂了？别人说的不就是中文。”

“不是，是中文我为啥听不懂啊。”

“我也没听懂。午餐贷款是什么东西？”

“老师，什么叫全款买菜？这还能分期的么？”

“姐，卖血带十连抽和积分卡是什么意思？”

“养老金和退伍金要交税？这他妈谁定的规矩？”

“我接雨水还犯法了？”

“我就在车里午睡！我看哪个敢来抓我！”

场院里越来越乱，大家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如果不是海蟹聪明偷偷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过来，我甚至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而当我踏入了场院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我。

我敏锐的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九，九江。你到了怎么不和我说？我还正打算去…”

“你不也没和我说么？”

九江整个人面沉似水。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还在装傻是么？就像以前我犯了错和你装傻那样？”

“老婆，我们说好的吧。有话直接说出来。”

“好。” 九江摘下了眼镜，整个人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被盯的有些发毛。

“我问你。老公，家里到底被打成了什么样？”

“没怎么样啊，就那些楼塌了。但东西都还在，碎的都是些坛坛罐罐。这不刚重建完你就…”

“还在骗，你还在骗！你就不当我是你老婆！”

“这是什么话？我骗你啥了？”

“家里已经山穷水尽了！我的姐妹们都要贷款吃饭了！都要去卖血了补贴家里了！都已经要住集装箱了！你还在这里假装没有事！还在这里假装轻松！”

“就是啊，小休！你有没有拿我们当家里人！组织上都这样了，你还叫你媳妇帮我们干活！我们是没手没脚么！”

“就是！指导员你太过分了！老师们自己都饿成这样了，还要把口粮省给我们，万一，万一…”

乡亲们群情激奋，有好几个孩子扯着我的衣服就开始打我。

我人都傻了。

“不不不，同志们，乡亲们。听我说两句。哪怕咱们要追责也得让我死个明白是不是？你们这说的都是啥？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巧了，小休。我们刚才听九江说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老婆。你过来。” 我也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冲着九江走了过去，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九江也明白了点什么，人也冷静了下来。

“老婆，咱们先不讨论真假。我先问问，这些你听谁说的，是你工作区的同事么？”

九江摇了摇头。

“总部？”

“不是。如果是在那边听到的话，我会去求证的。可我是…”

我也明白了什么。

“你下地了？”

九江点了点头：“我说正好赶上大收割日，难得回来了就看能不能帮点什么忙。结果我刚到地方就赶上大家吃中午饭。我路上吃过了，就听了一会大伙的聊天。然后…”

“谁说的这些事？”

“弗莱彻。”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怕不是这位大姐又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

“图灵。”

“我在。”

“地里忙完了没？”

“忙完了，现在正在午休。”

“和夫人们说回来睡来，顺便把粮食扛回来。我有话要问她们，越快越好。”

“好的，马上为您呼叫。”

我合上了终端，抱起了九江在一旁的石碾子上坐下，让她舒服地枕着我的大腿。

乡亲们就这么沉默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

“乡亲们，我把弗莱彻叫回来。她现在就在路上。等她回来以后咱们一条条对账，如果我干过一件，我现在就给我自己捆了送政治部去。”

“小休你说话算数？”

“这倒不至于，婶子。指导员这说话还是算数的。这么多年大家都看着呢。”

“也是，那指导员，咱们今天就对对账。到底看看谁说的是假话。”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伸出手和孩子们一一拉钩发誓，就这么坐在场院里静等着弗莱彻的到来。

而现在的我还不知道，一会儿我就会发现一件最可怕的事。

那就是这整件事当中，没有一个人说的是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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