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撑着一柄漆黑的雨伞，大衣与发尾仍残留着湿漉漉的雨滴。伊波高大的身影突兀地站在纵横交错的坟墓中央。雨伞下是静静祈祷的身影，一袭黑衣的黑发男子蹲在一块崭新的石碑前静默，双手合十。

「老师会常来看你的，所以一定要幸福地前往来生哦。」温和柔软的声音，呼唤着看不见的灵魂。抚摸着孩童微笑的面庞，由弦在半空中挥挥手与孩子道别，然后站起身子。

一直蹲在石板路上，脚掌酸痛麻木快要失去知觉。猛然起身低血压一阵眩晕，好在伊波在后侧搀扶住了由弦，才能在雨中重新站稳。

两人相视，整理好凌乱的黑色丧服，一同向崭新的墓碑深深鞠躬。头发垂落在耳边掩盖住视线，雨水的嘈杂带走了老师的呢喃。

逝者在离去时才是花季的小学三年生。生前对她疲于关爱的父母也在她最后的路途上做了面子，为孩子在墓碑上雕刻了她喜欢的动物和花朵。如今年轻人在丧葬仪式中保持着传统，又在细节上增加了更具有人情味的元素。孩子的墓前摆放着祭奠供奉的香炉和白色花朵，同时也有她的朋友们送来的礼物。

事到如今，再做过多的挽救只是事后诸葛亮的行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句话可以送给他们也可以送给自己。

「无论如何一定要幸福啊。」

由弦轻声说着，双唇重新抿在一起。牙齿在口腔中来回摩擦，将无数话语吞咽进喉咙。

「老师也会答应你们，幸福地活下去。」

「一定会的。一定。」伊波揽住由弦颤抖的肩膀。

到此，学校意外死去四个孩子的祭扫已经全部结束。由弦将记录地址的手账本合十放回口袋里，长呼一口气。这是醒来后第一件完成的心愿。孩子们的荒祭回归了大海，在墓碑附近残留的回忆被光芒包裹着。不用再被老师的执念所困，所以可以平安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地址是拜托伊波调查出来的。在此之前也已经挨个上门拜访家庭，意料之外的是孩子们的家长对死亡接受已经与三个月前大相径庭……有些恶劣地松了口气，但不论如何，由弦还是展示了自己的心意。

「这不是由弦老师的错，伊波老师告诉我们你因为孩子们的事情备受打击，我们也很抱歉。孩子在前段时间托梦给我们，由弦老师对他们来说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就算是神明……也……」

「已经足够了，由弦老师。我们还活着的人不正是为了记住那些远去的生命而存在的吗？请原谅我们之前做出的过分事情。」

原谅吗？怎么可能。

这趟旅途伊波一直陪同，由弦不落地的心也有了些许踏实感。接纳了死亡的自己，与此同时也接纳了活着的自己。牵住伊波空出来的手，由弦攥紧对方火热的掌心。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由弦略微抬起头仰视着伊波的脸，他锋利的下颌和柔软的嘴唇。立体而浓烈温暖的样貌就像燃烧的火焰。神明也有死亡的一天，更何况伊波与他。

「已经很累了吧。」抬起手掌抚摸伊波的长发，由弦眉毛皱成八字形，眼眶更加湿润。

「一切都值得，因为我等到了。」伊波挤出苦笑。「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伊波说起如何准备午饭的事，由弦没听进去多少。但只要耳边不断传来伊波的声音心情就会不自觉放松下来。

大概是害怕由弦因为没有声音而感到寂寞，伊波总是照顾他的心情说很多的话语。那些日常琐碎的絮叨如果有一天消失了自己也会变得不适应吧。已经见过太多次，由弦能够聆听到对方话语中的不安，对方话语中想要转移自己悲伤情绪而努力营造的高昂情绪。

「伊波先生。」

「由弦？」

「决定去死之前，打过去的电话。我是想听一听你的声音，那样就放心了。当绳子勒紧脖颈时，我看到你了。」

伊波急刹车将车子停到路边。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不敢动弹。

「一直一直在逃避，就是成为神的我也无法鼓起勇气去面对。死啊，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只要死掉，什么都不用理会了。」

「由弦……」

「但是，我果然还是放不下，无法原谅逃避的自己。无法原谅抛下你一人。」

由弦转过身体捧起伊波目瞪口呆的脸，露出慈爱而可爱的微笑，是致命的毒药。也要稍微奖励一下他。

将由弦捧着手心中的男人，也被对方治愈着。

「由弦。」

被男人天青色的瞳孔所吸引，由弦亲吻伊波的眼睛。

「伊波先生，没有说完的话，我想在这里说清楚……」

谈话淹没在嘈杂的雨水冲刷下。两人之间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和话语有待解决。送走孩子们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他们一起解决。

伊波堆积下来的问题不计其数，光是两人有待处理的身份问题就已经堆积如山。急功近利反而会引起反面的效果。玻璃上起了雾，这是再清晰不过的事实。

不合时宜的，手机收到了防灾预警。暴雨导致城市附近的山区出现滑坡，热带风暴形成的台风也即将在一天之后登陆。如果不快点开车离开墓区，他们很有可能会被困在道路中央。

由弦坐回副驾驶的座位上，衬衫的领带被伊波扯开丢到后座。

「走这条路下山的话会遇到滑坡吧，不如直接向上走。山上有酒店，可以临时避一避。」伊波提议。

由弦点点头，靠回椅背闭眼小憩。

这种天气到山上，也就是说两人未来的几天很有可能会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

狡猾的人。但那真诚炙热的目光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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