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于高天原没日没夜地俯瞰风景。天津甕星撑住下巴，身体靠在椅子扶手的一侧。时间的概念即便在神明的世界中不复存在，他还是指头轻轻敲打着扶手，一下又一下仿佛时钟摆动、秒针转动的声音。大祝定期会来到神的领域报告工作，传达神明的言语，而这之外的时间他们身在何处，对神明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就比如天津甕星会被伊波牵起手，仿佛抱住脚尖起舞的公主，短暂地离开高天原的椅子。走在人群中，像是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身着西装制服，路过公寓、公园、学校，甚至是对策科所在的都厅。大概是仗着无人在意的目光，随心所欲仿佛隐身一般穿行于街道。毕竟荒祭是无法被普通人类所观测，仅仅留下一层漆黑不可捉摸的阴影。

「今天就这样吧。」两人散步到神社山脚下，抬头几步便是狭长的石台阶，通往高天原之路由任何有迹可循的阶梯所连接。天津甕星率先迈开步子踏上台阶的第一层。高跟鞋踩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咚咚清脆的声响，回过头神明一身神装伫立在鸟居之后。

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两人，无形却在强调着彼此身处两个世界。再向前一步便是今非昔比。天津甕星抬起手，漆黑指甲的手用力推开试图追上他的男人。

「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做吗？」天津甕星意味深长地看向伊波耀，他抬起手高高举向远方，躲藏在城市之中的高耸白色建筑。

「由弦！」伊波抓住空气，无奈回头。摇摆不定，向上是高坐在天上的神明，亦是自己的恋人。而向下看，沉睡在东京这座城市中的人，那个人……

路过花店，伊波向黑色头发的老板熟练地打招呼，随后从对方手中接过一束百合。每日更替的花朵已经轮换过不知多少次，只记得老板早已熟知这位常客的习惯与喜好。花店老板每日会在固定的时间包好花，然后静静坐在店门口等待着他或是其他的人。

这位客人已经来过多少次，如果实在是坚持不下去，自己还可以联系处理殡葬的人……算了，等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再提起吧。接受身边的人离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目送客人远去的背影，站起身，重新回到花丛中，黑色的短发被艳丽的蝴蝶兰遮住。

「嘀嗒、嘀嗒……」

输液瓶中的液体顺着导管滴入茂菲氏滴管，安全考量防止气泡进入患者的血液循环，液体滴入其中的声音伊波听得清清楚楚。伊波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眼看着床上人平稳的呼吸，伊波才慢慢吐息。百合的香味过于浓郁，他把新的花朵插入床头的花瓶，将它挪到距离床头稍远的柜子上。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张合照，和伊波放在手机中反复观看的那张一模一样。

将相片倒扣，伊波握住病床上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小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由弦……」

今天应该说些什么呢？弯下腰，蹲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单膝撑住庞大的身体。歪着头像是一只渴望主人抚摸的大型犬，枕在床边，伊波抚摸着由弦因长期躺卧肌肉萎缩的小腿。风衣口袋中一个坚硬的东西戳在他的腰部，他急忙回过神，从口袋中摸出那件物品。

「是啊，已经快要圣诞节了。」伊波看着手中的物品。那是一根大概一只手那么长的拐杖糖，上面系着红绿双色的蝴蝶结。眉头拥挤在一起，常常叹气屏住呼吸。

那是下午和由弦去商业街时被送的礼物。

由弦，或者说天津甕星，短暂停留在百货商店门口的巨型圣诞树装饰下。从下仰望着高耸足有好几层楼高的松树有些不可思议，他口中不自觉发出一声感叹。人类即将幸福度过新的一年，即便是外来宗教的节日，天津甕星对此也并不会产生忌讳之情。因为他爱的人类在幸福地享受生活。

「圣诞节回馈活动，来了解一下吧~」穿着红色圣诞裙的女孩手挎藤条篮子走到他们面前。热情地微笑比出手势，见对方没有拒绝自己，女孩开心地将活动宣传单递上来的同时也将一根圣诞拐杖糖塞进了由弦的手中。

「谢谢。」由弦握着糖果棒转了转，上面的蝴蝶结随着动作也一摇一晃。

女孩向两人露出阳光的微笑过后，立刻转身去往下一对顾客的面前。

「由弦对圣诞节感兴趣？我们也可以自己弄一棵圣诞树装饰。很有趣哦。」伊波停下行动。

「伊波先生是想说把院子里那棵桃树装扮成圣诞树吗？那可是镇压黄泉的神树。」由弦嘴角上扬努力克制着对方无厘头的笑话。说完由弦将手中的糖果递给了伊波。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拐杖糖是冰冷的，冰冷没有体温。伊波将它放进大衣的口袋中，跟上由弦的步子。对方站在距离伊波几步之外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安静地转过身等待着伊波。湍急的人流从两人身边匆匆而过，恍惚他一直站在原地从未离开。伊波急忙跟上由弦的步子，向对方伸出手。温暖的手心向上摊开，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由弦低下头，刘海遮住脸上的表情，没有去回握对方。重新转身继续向前方的路走去。

那颗糖果就被伊波遗忘在了口袋中，直到晚上他才回忆起。因为充满了被拒绝的回忆。对伊波来说，这只不过是无数次拒绝中的一次，不管尝试多少次，他还是会继续向由弦伸出手。然后紧紧握住他，再也不会放开。

拐杖糖被伊波放在由弦的床头，和照片、花朵摆放在一起。一股强烈不安的预感从腹部涌上喉咙，恶心干呕似乎要将内脏全部吐出来。浑身疼痛不堪，疲惫地瘫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伊波露出僵硬的苦笑，握住的手在这里，可是他的灵魂仍徘徊在悲伤的漩涡。被三贵子牵扯进入因果的由弦，如今走向更遥远的距离。

不得不说，如今的自己仍留有理智，躺在病床上的由弦，和矗立在高天原的星辰之神，都是他的爱人，他的由弦。期盼着跟随在天津甕星身侧，成为他的大祝，成为他的唯一。太多太多衍生而出的异相，黑鸟由弦走向不同的道路，他伊波耀只恳求一种可能。

神明低头俯瞰人间，手掌面无表情撑在脸侧，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停留在病床的上方。只要稍微晃动手指，只要稍微拨动时间，他可以轻而易举结束「自己」的性命，结束伊波耀漫长的旅途。

无形的屏障阻拦住神明的动作，天津甕星依旧板着脸。自己在对抗着自己的行动，不再像曾经轻而易举将伊波拉入荒祭之海那般决断。是嘛，天津甕星长叹，原来自己已经作出决定。

这是神明无法触及的领域，人类的情感。

太过孤单，太过寒冷，孤立无援的感觉涌了上来，如今的自己已经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可以与一切对抗。拥有了容貌，拥有了人性，拥有了爱与恨。口中苦涩，天津甕星握紧双拳，将情绪化入漆黑的海。

时间过了多久，天津甕星已经不记得了，他赤裸着双脚蜷缩着团坐在神明的椅子中。仿佛做了一场梦，酒精微醺头晕脑胀。被人轻推肩膀唤醒，五味杂陈，苦涩酸痛，眼泪一直在打转。

「你怎么才回来。」

「对不起。」

「你怎么才回来。」

「抱歉，由弦。我回来了。」

被温暖的拥抱住，天津甕星像是临死前紧紧抓住绳索般在伊波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痕迹。放任得将自己的悲伤、痛苦、怨恨发泄出来。连接着荒祭的自己，不断吸收着他人的负面能量，平静的海面荡漾涟漪，最终掀起波涛。

伊波将一颗糖果塞进由弦的嘴中，蜂蜜的甘甜充斥在口腔的每一个角落。他拿出一顶红色的圣诞帽戴上由弦的脑袋。毛茸茸的帽边遮挡住耳朵，上面残留着男人炙热的体温。

「很快就要到新年了，由弦。」

「我希望你快乐。」

「我希望你幸福。」

明明是其他宗教的节日，如今却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意义，节日终究是人去过，为了还活在世界上的人。

「现在的我……贺正时再好好过吧。伊波先生要陪我去神社。」天津甕星露出温和的笑容，像是曾经他对学生们那般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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