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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knights/菲莫】The Other Side of Paradise(天堂的彼端)

小说: 2025-09-01 11:02 5hhhhh 1690 ℃

莫斯提马精神混乱的时候总会求着菲亚梅塔折磨她,菲亚梅塔也不能说没有这个欲望,虽然说是折磨,或许还轻了点。这成了两人约定俗成的行动,关进地下室成了最幽暗的秘密,等着哪一天发酵把两人折磨得谁也受不了,或是相反,把她们捆绑得谁也分不开。这是莫斯提马堕天之后经历了拉特兰国防机构枢机们几个月轮番审判、私下监禁的后遗症。各种审问、拷问、折磨犯人的技巧都朝她身上招呼了一遍。菲亚梅塔想即使是莫斯提马,经历了漫长的审讯和监禁之后也是会疯掉的,她准备好了迎接一个精神崩溃的病人的准备,更严重一点,或许生活不能自理,但真正见到了,莫斯提马只是在国防部不对外公开的医院里。一张病床上,安静地躺着,身上散发着腐坏病重的气味,衰朽像是枝叶,从莫斯提马身上生长出来,挤满了整间病房。莫斯提马好安静。菲亚梅塔只是在门口看了一眼,就回到门外的墙背后,背过身去。她想站在墙后面就听不见莫斯提马的呼吸了。她站了一会儿,走到门口去,看见冰冷的仪器上监控着莫斯提马的生命指征,她刻意掠过了呼吸机末端所粘黏的莫斯提马的脸,但仿佛那里也仅仅是一片空白。一片空白。当你看着莫斯提马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存在,唯独莫斯提马不存在。生生从空间里挖出一个洞来,反而突兀凸显得让人心生茫然、无措。但那也只是熟悉莫斯提马的人才会有的观感。不熟悉的人反而心生一种若有若无的舒适(一种对方并不存在的舒适),你所看见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一种普世的水仙情结。此刻,菲亚梅塔正站在门口的此刻,莫斯提马从没有这么彰显过自己的存在,所有腐朽的、黑暗的、坏死的、极端痛苦的,极端痛苦的都争先恐后从病床上那个安静衰朽的躯体上涌出来,泥泞布满了每一处尚能呼吸的空间,每呼吸一口都在增添衰朽,沉重得菲亚梅塔不明白莫斯提马为什么还能活下来。是什么让她撑着一口气。莫斯提马好安静啊。白色的裹在病号服里,躺在病床上。连着呼吸机和各种生病指征监控仪器,有规律、冰冷、无机质地发出滴滴声。

直到菲亚梅塔抓着莫斯提马的头发往墙上砸,砸得莫斯提马血从额头上流下来,流了满脸,一脸无所谓地微阖着眼睛朝她笑,菲亚梅塔觉得,事情过头了。

菲亚梅塔觉得莫斯提马是什么人,在卡兹戴尔会被巫术贯穿心脏,在拉特兰大剌剌地走出去会被一枪爆头。她每次看见莫斯提马拉起兜帽,只能秘密地出现在教皇厅都觉得愤怒。可蕾缪安在沉睡,安多恩不知所踪,她的愤怒只能对着莫斯提马一张轻飘飘无所谓的脸都没了脾气,或者更火大。她觉得她不该对莫斯提马生气,她该对安多恩生气,她应该一枪爆了安多恩的头。但其实她对他们这群天使都很生气,对拉特兰生气,愤怒他们没有一个人对安多恩愤怒。这些无处倾泻的愤怒在漫长的年岁里都累积成了困在八年前的那场雨,她看着长出双角和尾巴的那个人,抱着蕾缪安,雨水冲下她额头上的血。蓝发的萨科塔(堕天使)转过头来对她笑。她笑得很痛苦,她说,对不起。

菲亚梅塔低头看满脸是血的莫斯提马,她抓着她的头发刚刚在墙上砸出来的,觉得喉咙里塞得肿痛。但更痛的应该是莫斯提马,但蓝发的堕天使一脸茫然,绿色失焦的眼睛在找寻她,仿佛在询问为什么不继续下去。菲亚梅塔咽不下口水,她喉咙里肿痛得难受,立即拨起通讯器,和伊万杰利十一世请假。伊万杰利十一世问,请多久。菲亚梅塔说,不知道。然后掐断了通讯器,抱着莫斯提马去医院。这话说得像要抱着莫斯提马上天堂,虽然看莫斯提马的状态,也差不了多少。可泰拉没有天堂,泰拉的天堂在地上,只是一个仿冒品。莫斯提马在医院的几天都很安静,穿着白色的病号服望窗外,让菲亚梅塔想起莫斯提马在国防部的秘密医院里,刚醒来的那几天,安静得像一具死尸,再也不会醒来。但莫斯提马过后依然平淡地笑,她看着那张笑脸甚至差点误以为那一刻填满房间的衰朽都是假的,她看着那张平静淡然的笑脸,充满了不可置信。但莫斯提马依然笑着,笑得她在漫长的岁月里的确快要忘记了莫斯提马经历过漫长国防部非公开的审讯和秘密监禁,漫长得菲亚梅塔要掐着自己手上的血肉提醒自己莫斯提马曾经经历过什么。但她还是快要忘了,莫斯提马有这样的魔力,忘记莫斯提马的存在本身,忘记一切。所以她这次下手这么狠。是莫斯提马的错,她的内心小声说。她摇摇头甩掉这种想法,可这声音始终像几不可闻的蚊蚋,隐隐约约始终在耳边作响。蓝色的萨科塔望着窗外,她漆黑的角昭示着其实她已经不是萨科塔。堕落的萨科塔,堕天使,什么是堕落,什么是天使,什么是坠出天堂。菲亚梅塔说,……,你怎么不说话。你说句话,菲亚梅塔想。她有时候会厌倦莫斯提马总是嬉皮笑脸的模样,但莫斯提马不嬉皮笑脸了她又会不安。那是不是预示着一种真正的崩溃,连虚假的笑容都不再假饰,暴露出所有经年累月沉积的衰朽,没有尽头的死亡。只有躯壳在行走。莫斯提马在沉默,沉默得菲亚梅塔以为又回到了非公开医院的那个莫斯提马。她不会醒来了,菲亚梅塔的内心响起这个声音。但是莫斯提马说话了。莫斯提马说,说什么。说完这一个单词没了下文,沉重得像几颗音节的石头砸在寂静里。菲亚梅塔想医院太白了,太安静了。莫斯提马转过头来对她笑,反正你之后要送我去疗养院,我们的时间还不够多吗?她看着头上缠着绷带的莫斯提马,想起秘密医院的那个莫斯提马,满头的绷带还缠住了一只眼睛。剩下的一只绿眼睛黯淡得太狠,枯木永不能逢春。

莫斯提马说,我觉得我还可以工作。

菲亚梅塔说,不行。

莫斯提马在疗养院,去了自己的房间。菲亚梅塔去找医生,说,能不能也给我治疗一下。医生说,什么事。菲亚梅塔说,我有时候会打我的朋友,下手很狠。她在内心斟酌了一下,“有时候”这个频率是不是还用少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要给莫斯提马用药,药物可能会抑制她的前额叶,她的行为和情绪冲动可能不受控制,你要做好准备。菲亚梅塔说,那么我的治疗呢。医生说,那是你们两个关系的精神动力学,要一起治疗。菲亚梅塔觉得医生是在卖弄虚无缥缈的专业名词,但还是起身离去,去照顾莫斯提马。莫斯提马乖乖地坐在床上,手上打点滴。她说,我还是想继续工作。像一只有气无力的猫,在做最后的挣扎。菲亚梅塔想了想,垂下眼睛,说,……不行。她想,我不能再这样对你。我不能。我们会有办法的,我们会有办法,让这个世界,不再这样对你。菲亚梅塔离开房间,关上房门的前一刻,莫斯提马轻轻地说,我还想去卡兹戴尔旅游呢。……。菲亚梅塔没有说话,没有回答,关上门离开。她想象,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莫斯提马和房间一同陷入黑暗之中。她在门上靠了一会儿,和当初靠在非公开医院的墙背后一样。菲亚梅塔第二天去看莫斯提马的时候,知道药物起效了。她一看莫斯提马眼里的阴鸷就知道。她想还好这件事(治疗方案)没有告诉莫斯提马,否则莫斯提马一定会拒绝。她眼里密布着阴鸷,像密布着一种仇恨的云,菲亚梅塔看着背脊发冷。莫斯提马心里的黑暗和痛苦又枝长开来,填满了整个房间,在嚎叫,在痛苦地嚎叫,嚎叫着撕心裂肺地哭。那是一种滞闷的黑色,像夏季的闷热满涨到最后一刻一直不下雨。黏腻在空气中,空气中都在哭泣。街边的树叶绿得像热带,诡谲茂盛得像热带雨林。莫斯提马这种人是不会叫痛的,像是一种兔子,忍受能力一流,只有痛得要疯了才会尖叫。然后你知道她是崩溃了,痛得要死了,骨头血管都烂掉坏死了,里面长出黑色的枝叶,长出来都腐烂了。她看着莫斯提马的眼神,就是那种腐败的黑色枝叶填满的眼神,灰败地填满了她的整个瞳孔,整个空间。把她塞满了,她张开嘴都会吐出灰色烧到最后的灰烬。烧得一点也不剩了再也不能烧了,最后的一点点灰烬。她说,莫斯提马。她说,莫斯提马,你还认得我吗。莫斯提马听见了,一开始没有反应,但是菲亚梅塔确定她听见了。然后莫斯提马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她。莫斯提马说,你他妈的菲亚梅塔。

她没有说独臂电锯侠,黎明破坏者,灯塔瞭望者。她说,你他妈的,菲亚梅塔。

她说,你他妈的,菲亚梅塔。她说得一字一顿,牙齿都要咬着干枯的嘴唇每一个字都要咬出血来。菲亚梅塔不记得莫斯提马的嘴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干枯了,好像就是一天之间,就变得这么干枯了,像枯死的、白色的树。她说,你他妈的菲亚梅塔,你要守护的乐园里面没有我。你听见了吗。我操你妈的。没有我。菲亚梅塔。你他妈的,别把我关在这里,让我走。

哇哦,这可是个重磅炸弹。

菲亚梅塔决定让莫斯提马多说一点。

菲亚梅塔下手这么狠不是第一次了。她差点掐断过莫斯提马的脖子,折断过莫斯提马的手臂,把莫斯提马的头砸在墙上狠狠砸了三次。她还记得莫斯提马手臂上露出来白森森的骨头。莫斯提马手臂上打着石膏,盯了一会骨折的手臂,抬起头来对她轻飘飘地笑,你要不要在这上面签名?她差点把莫斯提马的眼珠子挖出来,舌头割掉,肠子扯出来,用小刀一点一点地把莫斯提马的皮肤划开。把莫斯提马开膛破肚,心脏开始,全部的内脏一个接一个扯下来(像摘取一种骨头树干上的果实)。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是莫斯提马鼓动的。她精神混乱的时候总是求着菲亚梅塔,求你了,再多一点,再多一点,还不够,还不够啊。你不这样做我就要死了。求你了。她就差没说求你杀了我,求你了。但结果也没有差很多,她用铳抵着莫斯提马的背脊,说,把那句话收回去,莫斯提马。我说你,把那句话收回去。莫斯提马举起双手,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是开枪吧。菲亚梅塔咬了一下牙齿,用铳顶了一下莫斯提马,把枪收回去。事情到了这一步,莫斯提马有责任,菲亚梅塔不能说是没有责任。她不能说没有这个欲望,看着莫斯提马血淋淋的那张脸,觉得胸腔里在鼓动,在鼓噪。头脑很热,想咬着莫斯提马的颈项把她的喉管扯出来。那是一种心动的感觉,对血淋淋血肉模糊的莫斯提马心动。这不是你的错。莫斯提马在所有关系里寻求虐待,你只是刚好是那一个。菲亚梅塔心里说。这是一种精神动力学,她勾引着你,你回应了她的期望。这是一种精神分析上的合谋,你们共同形成了这样的动力,这就是你们之间关系的动力学。医生说。冰冷的眼睛背后没有表情,他抬了一下眼睛,拿着档案转过身去。菲亚梅塔觉得他在故弄玄虚,讲一些高深的专业名词糊弄过去。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菲亚梅塔去看莫斯提马。那个房间已经和秘密医院的那间房间一样了,充满了暗色的枝条、暗色的肥胖的畸形的触手。她的精神枝长了所有晦暗暗翳的东西,寄生了太多冗余和无边的黑暗,连呼吸都透不过气来。那些肥胖的枝叶挤在莫斯提马的房间里,菲亚梅塔很难看清她的面容。她快要透不过气来了,莫斯提马快要透不过气来了。她好想死。她一想到她漫长的生命就想死。为什么是她呢?有时候她会想。这是审判。她身上有该隐的印记,逐她永远在乐园之外,永远行走,永远流浪。其实她不讨厌流浪,她是个精神的浪游者。但她是个焦渴的旅人行走在沙漠上,她一辈子得不到水喝,一辈子抓挠着喉咙上面全是血痕。她渴得快疯了,可面前的水只是假水。她永远看得到它,永远在勾起她焦渴的愿望,可她永远碰不到它。她好想死。她已经是审判神罚的堕天使,所以死亡也不能够。只能永世灼烧地狱硫磺的火。她的鼻腔里都是硫磺味,她的灵魂已经被刺激的味道杀得要死了。世界就是地狱啊,为什么你们还活得下去,为什么对末世的狂热还没有降临。基督的天启就是对末日的狂热啊,那种对末日预兆的执迷、癫狂、迷狂,就在所有人渴望的最深处,是一片血池,所有人的死亡都居住在里面啊。为什么你们看不见,为什么你们看不见呢。菲亚梅塔,蕾缪安。为什么只有我面对这绝望呢。小乐。我应该把你们守护在外面,在锁与匙真相的外面。那个长年累月和法杖对话的人已经疯了。他已经回不来了。我回来了,我也半疯不疯。可为什么没人看到我痛得快死了呢?为什么没人发现我呢?可是如果真的有人找到我了怎么办?为什么我已经这么痛了,还会觉得死太痛了呢?都到了这一步了,莫斯提马。连死亡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了,所以漫长的生命对你来说,也无所谓。永生是一座塔,她一生都会爬这座塔,爬不到尽头,磨灭所有情感,甚至磨灭所有痛苦。

莫斯提马今天很安静。眼睛里也没有阴鸷,只是一片灰暗。菲亚梅塔走进房间就被压在铺天盖地的抑郁里面,把她裹挟起来,钝痛地挤压她。莫斯提马安静地坐了大半天,大半个白昼,只是望着窗外,眼睛灰败而枯萎。菲亚梅塔觉得那双眼睛不是绿色了,以前总觉得像是孔雀蓝的湖水,变幻莫测,深得猜不透。现在那双眼睛太重了,又太空了,里面除了灰败的死亡和抑郁别无他物,只是一片空白。莫斯提马一直坐在那里,头上的绷带还有最后的周期才能拆,穿着病号服,安安静静地打点滴,像一个被迫软禁的囚犯。拉特兰是个人人都快乐的乐园,流着奶和蜜的迦南地,可莫斯提马生于此长于此只变成了离群的萨科塔,她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像不明白这些天使为什么都这么快乐,这里为什么是神眷所。为什么呢?为什么这里是流着奶和蜜的迦南地,为什么这里色彩绚烂,浓墨重彩,而我什么也感受不到呢。我的手掌像割裂了,我的头像截断了一半。他们都说这里喷涌着天堂之泉,幸福的青鸟随处可见,是天堂的门扉,这苦难世界上唯一的乐土,为什么我看不到呢。我是瞎了吗。我生来就瞎了眼,被开水浇聋了耳朵,其实我生来就不属于乐园。我是该隐,生来就拥有永世流浪的双角。我是个乐园的遗民,离群的萨科塔,并非我离开了乐园,而是乐园生来,就对我关上了门扉。菲亚梅塔想不明白,莫斯提马为什么不快乐,生于乐园的萨科塔民众莫斯提马为什么不快乐。莫斯提马安静地坐了大半个白天,大半个白昼。然后她开口了,她说,这个世界也与我无关。像在哭泣地低喃,声音在颤抖,像在念诵某种禁忌的魔咒,某种异域神的经文。她只是在重复这句话。这个世界也与我无关。这个世界也与我无关。她仿佛才发现菲亚梅塔的存在,就好像她们其实是同一个房间里不知道彼此存在的蕈菌,本该彼此相连的神经网络都死干净了。她骤然爆发的力量像某种非人的异形,拔掉点滴,站起来,走到菲亚梅塔面前。你是谁?你好像一种鸟,神话中不灭不死的凤凰,不死鸟。我不能理解你。涅槃重生是什么感觉?菲亚梅塔不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开始走神,想一个人要痛苦到什么地步,才能觉得世界与自己无关。一个人要失望到什么地步,才觉得全世界都是他者。这世界与我无关。她看着莫斯提马,蓝色的头发很乱,在飞散,在额前散乱下来,凌乱地半盖住双眼,像某种溺水而死的水鬼,冰冷的水像藤蔓布满了身体,又像某种飘在天上不能落地的神,飘在天上找一种永世不能找到的东西。可她还要活永世,只能嚎得喉咙里都是血还要嚎,成为一种双角弯曲尖利非人的鬼。人活永世,都是会变成鬼的。莫斯提马抓住她胸前的衣服,像一只踩奶的猫,她说,重生涅槃的不死鸟,能不能杀死一个罪人,终结她的罪孽?

菲亚梅塔没有回答。莫斯提马有一声刚刚掐碎的呜咽。像被双角的沉重压弯背脊,走回去。

几天之后菲亚梅塔没有在房间找到莫斯提马。她在疗养院里四处寻找,像发了疯,她第一次发觉疗养院的走廊像迷宫。最后在疗养院前院有喷泉的地方找到了莫斯提马。她的身体里长出一朵巨大的黑色郁金香,从脖颈左侧的地方长出来。她因此只能歪着脑袋。那朵郁金香那么大,像是遮天蔽日令光线晦暗腐烂的怪物,像在喷吐衰败、腐坏。它生长上去,发出生长的声音,像是簌簌颤动的动物,枝叶还在从莫斯提马的脖颈里生长,舒展开花瓣,像要飞行的翅膀。莫斯提马摇摇晃晃,像某种非人的生物,某种培养基,某种土壤。它们整体像一个巨大的生物异形体,要飞,要走。菲亚梅塔想事情终于到了这一步,终于完了。她惊觉自己想的是终于,仿佛早就知道事情会到这一步,她亲手把事情推到了这一步。事情完了。莫斯提马的嘴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某种装置,只会渗流黑色的液体,像石油,像某种矿物质,滋养那株黑色的郁金香。那株黑色的郁金香肥沃、丰茂、丰饶,像异域的神,长着无数只探知真相的眼睛。莫斯提马说,在喷泉前,说,这是天堂之泉是天堂的门扉。每个人濒死之前都会看到这座纯白的喷泉。我要飞,飞过这个世界,到地狱去。黑色的郁金香还在生长,越来越高,像有生命的,枝长成林。莫斯提马爬到喷泉上去,像爬行的鬼,最后爬到喷泉顶端,四肢着地,像一只野兽,一个四肢匍匐的恶魔。我好痛苦,我好痛,我好痛苦。莫斯提马说。我是堕落的恶魔,天堂之门硬要杀我,你们硬要我留在乐园。她说话、低喃,像在吞咽泪水,呜呜咽咽,像被世界抛弃的鬼。菲亚梅塔,我恨死你了。我恨死拉特兰了。我恨这整个世界。我要到地狱去。(地狱没有人会找到我。)黑色的郁金香骤然膨胀,花瓣外翻像反长的骨骼包裹住莫斯提马,像一个喷吐出汁水太过饱满的果实,然后花瓣渐渐枯萎,软缩、皱起来,像雨林里的魔芋花,塌下去。再没有莫斯提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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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提马曾经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她是沙漠里的传教士,拿着上帝的经文,四处找人。她焦渴地在沙漠里,急切地寻找每一个身影,不知道是找人还是找水,或是绿洲。她拿着经文四处寻找,想要找一个人烟,可喂进她嘴里的都是沙漠。她对着沙漠玫瑰说话,对着风滚草说话。风滚草有一个神奇的名字,复活草。因为它会在沙漠的旱季变成一团枯萎的草,随风滚动,当沙漠的雨云来临时,它会随着第一滴落下的雨水扎下根系,快速生长成一片绿洲,播种。在短暂的雨季结束后再次成为一团干枯的风滚草,随风滚动,等着下一次雨季。因此得名,复活草。复活草。她忘记萨科塔的翅膀不能飞,想要飞起来,只是从悬崖上直直摔了下去。她躺着忍受或是享受骨头断裂的痛苦的时候,翻过身去开始对身旁的小石头说话。她想她是神使,她是万国信使,怀着神识,怀着神的信仰。她如此深信,又从来不信。她怀着至深的信仰,又怀着什么也不信的虚无。这两者都在她头脑中孕育,成雨成云,成灾难,成席卷一切的天灾,成万物终结的预言。她翻过身对身边的小石头说话、传教,对它们讲上帝的经文。她想教堂里的唱诗,的确像是天堂里的仙乐。天堂也会接纳她这种人吗?上帝爱万物,上帝爱万人。“在路边被虐待的马,呼唤着天堂,要人类血债血偿。”莫斯提马开始想无数种屠杀,萨卡兹的屠杀,索多玛和蛾摩拉的屠杀,圣休伯特对打猎和屠杀动物的热爱。上帝原谅了他,圣休伯特成为了猎人的守护神(这其中全无逻辑,被原谅了动物的杀戮,却成了杀戮动物的守护神)。莫斯提马对着小石头说话,怀着满心的屠杀的诗文,对着他们念诵上帝的经文。别再过来啊,讲道坛(狩猎塔)没有你们的福音,那周围布满了诱捕的饵料,要将你们杀戮,要将你们杀死。“他们不会承诺你死后得到救赎,不会怜悯你可怜的灵魂,因为在他们眼里,你没有灵魂。他们不会当你是自己的亲人,也不会给你祝福。即使是最恶毒的罪犯也有灵魂,但你没有。”因为我们是次等的,第二等的,非人的,排除在人类中心主义之外。她对着小石头说话。

因为我们生来,就不属于上帝之城。

她就是在那一刻理解了安多恩,所以她失去了因为堕天怨恨的缘由。所以她只是说,安多恩,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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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提马从漫长的关了几个月里的狭小囚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浑身的泛黄的麻布囚服粘着数不清伤口数不清脏污的血迹和伤口组织分泌出的脓肿,她被感官剥夺了三个月现在只觉得所有的感官刺激还有光线都能杀了她。她想回去,想回到完全没有感官的黑暗里,又为这个想法痛苦得想死。她的衣服都是排泄物组织物和血液脏污的味道。她觉得她要被挤碎了,被随便是拉特兰还是枢机院还是国防部什么的。她的胸骨都碎了,装不下一个心脏。她甚至失去了作为一个内脏容器的价值,身体内部的内脏都被挤压成液体流出来。她走出来,戴着满手镣铐,看见窗外的光线照进来,觉得眼睛好痛。她停下来,抬头看着顶窗,抬起双手,抬起头,朝向光线,全身都在抖。押送的人要拽她,前面的薇尔丽芙制止了。薇尔丽芙说,我们要告诉你一个真相,莫斯提马。告诉你之后,你决定,走,还是留下来。做拉特兰特国防部例外派信使,还是永久被驱逐。你做选择。你来选。莫斯提马一双灰暗的眼睛望着她,像是在说,我有选择吗?薇尔丽芙说,是的,你没有选择,只是走个形式,莫斯提马。她像把莫斯提马这个名字摆在了拉特兰这个机构上,把它削成合适的形状才能重新嵌合进这个世界上。你不能离群,莫斯提马。你是生于乐园的萨科塔,就永远是生于乐园的萨科塔。你不可以离群,不可以痛苦。你是乐园,你是指征。你是萨科塔。我不能有其他的样子吗?她曾经抖成筛子哭着问这个世界,哭着问折磨她的人。那你们为什么不把我的角和尾巴都割掉,把我脏污的光环和翅膀都涤净,洗去我的记忆,再让我当一个干干净净的萨科塔,当一个完好的人。拉特兰说你有新的任务,新的人生。莫斯提马用双手捂着脸笑。她的眼泪流下来,她哭得想死,新的人生?锁与匙说,你不能死。她卡在自己身体的形状里,剧痛不能动,看着真相像一把切割到眼珠的锯子,动不能动。

她看着那台大电脑。

伊万杰利十一世在她前面,只有一个背影,像一个慈祥的、神的传信者。莫斯提马看着那台大电脑,心里想原来连她的堕天都没有意义,是随机选择的结果。安多恩是被(电脑)选中的那个人,她是没有被选择的那个人。她的痛苦都没有意义。她的痛苦都没有意义。原来他们的神甚至不怀有人性,是硅基构件的无机质。他们的神,只是随机选择了她,长出了双角,长出了尾巴,堕天,堕出乐园,承受所有这一切。承受所有痛苦。她跪下来,莫斯提马跪下来,觉得一阵窒息,攥住心脏的位置,觉得那里面其实没有心脏。是空的。

一个人要痛苦到什么地步,才觉得世界与自己无关。

她最终觉得自己被包裹在厚重的外套里,厚重的水泥里。世界都与我无关。连最后的蝴蝶都是被封锁在水泥里最后梦幻的虚影。审判。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是永不终结的审判。连末日都不会来临,菲亚梅塔。她最终无法怨恨,无法痛苦,无法被圣城接纳,无法堕入地狱,无法活在人间。她只是吊一口气堪堪活着,骨头全部断裂,内脏粉碎成液体,这世界对她甚至称不上残酷,因为本来如此。本来如此。莫斯提马。

*******

菲亚梅塔看着那朵残余的魔芋花,残余在纯白喷泉顶端的魔芋花,花瓣向四周瘫软,趴伏下来,像死亡扁下来的章鱼触手。莫斯提马没有在那里。莫斯提马消失了,消失在黑色的郁金香里,黑色的魔芋花里,纯白喷泉的顶端。

莫斯提马消失了。

菲亚梅塔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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